1
然而，刘炟虽然仍然十分顾虑众臣和百姓士大夫的议论，但依然一意孤行，坚持自己为舅父封侯的意见。
于是，一天朝罢，刘炟再次进入长秋宫，拜见娘亲马太后，就此事向娘亲解释。
母子对面坐着饮茶，稍歇片刻，刘炟就开言说道：
“太后陛下：
自从汉朝廷建立以来，舅父封侯，犹如皇子封王一样，乃是朝廷的一项定制。
太后固然存心谦让，却为何偏偏使朕，不能赐恩给三位舅父，招致亲属们的怨恨呢？
朕的大舅卫尉（马廖）大人，年纪已经衰老，二舅城门校尉（马防）大人、三舅越骑校尉（马光）大人，都身患大病，不知道天命如何。
如果舅舅们发生了一点意外，将使朕永怀刻骨之憾，心怀愧悔遗憾之意，希望娘亲能够体会朕的这一点心思。
朕以为，应当趁着吉时良辰，举行隆重盛大的封爵仪式，不可延迟。
朕分别对舅舅们进行赐封，更能够显示皇恩浩**，顺应天心民意的要求。”
2
马太后听完儿子刘炟的解释，见儿子并不理解自己的苦衷，心里更加忧虑，于是继续向儿子解释道：
“炟儿啊，你并没有领会到娘亲不封舅舅们的深意。娘亲之所以坚持这样做，完全是顾全大局，避免陛下遭到臣民士大夫宠信外戚，不公不正的指责，为大汉朝廷的长远未来考虑啊！”
刘炟依然不同意娘亲的看法，继续说道：
“娘啊，朕这样做，正是为了朝廷的长远利益啊！如果没有皇亲外戚拥戴，朕的皇位怎么能够永固呢？”
马太后见儿子依然固执己见，就又发表看法，表达自己的观点道：
“皇帝啊：
陛下所说的话，的确也有陛下的道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巩固皇位，的确应该得到臣民士大夫的拥戴。
但孤反复慎重地阻止陛下为舅舅们封侯这件事，目的就是希望，陛下所做的事，要符合朝廷的长远利益，能对国家和马氏双方，于公于私，都有好处才好。
难道孤只是想为自己博取一个谦让的名声，而让皇帝陛下蒙受不施恩于外戚的怨恨和批评吗？
孤坚持这样做，是有历史教训在前，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是也。
从前，窦太后准备要封王皇后（王娡）的哥哥（王信）为侯爵。
丞相条侯周亚夫，公开反对窦太后的意见，他进言阻止窦太后说道：
‘太后陛下：
高祖皇帝当年立下有规定，非刘氏不得封王，无军功者不得封侯。
太后陛下不能够为了皇亲国戚的私人利益，违背祖宗制定的规矩，朝廷的原则，法令的权威。
太后陛下啊，常言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上行下效，必将导致不可预知的结局。’
窦太后虚心接受，赞扬周亚夫道：‘坚持原则，不人云亦云，勇于匡扶上面的过失，才是真正的忠臣。’
如今，如果马家并没有为国立功，却被皇帝封为侯爵，势必引起天下人的非议。
他们私下会说，马家怎能与阴家、郭家那些建武中兴时期，为国家立下丰功伟绩的皇后家族相提并论呢！
孤曾认真仔细地观察了解过，那些富贵豪奢之家的情况，他们家族的官位、爵位众多，重重叠叠，如同一年之中再次结果的树木。
过度富贵，权势太大，就像果树结果太多一样，它的根基必受损伤，必然招人嫉恨，引来灾祸。
况且，人们之所以愿封为侯爵的原因，上不过是希望能以丰足的供物，祭祀神灵祖先，下不过是求得子孙们衣食的温饱罢了。
如今，皇后家族的祭祀物品，全由太官满足供给；家族的衣食则享受御府的赏赐之物。
难道这些皇家的赏赐还不够，自己的贪心还不知满足，而定要拥有一县的封土采邑，享受太多的封地收入才行吗？
孤自认为，对这件事已经深思熟虑过，考虑得十分周到妥帖。
希望陛下你，不要再有什么疑虑，让孤母子俩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儿女孝顺父母的最好方式，最好的表现，就是使父母平安无事，那就心满意足了。
如今，朝廷内外不断发生灾难变异，物价飞涨，就连一向平稳的谷价，也上涨了数倍之多。
孤为此日夜忧愁惶恐，坐卧不安，为天下百姓和朝廷担心，千方百计地思考解决的办法。
而在这个危急的时候，皇帝却打算先为自己的外戚舅父赐封，为自己私爱的亲属，谋取最大的利益，违背了慈母的拳拳之心，违背了君王一秉大公、公正无私、忧国忧民的执政理念！
孤的性情一向刚强急躁，胸有气痛之症。陛下不应该违背娘亲的心意，让娘亲的心里不顺气。
儿子还没有成年，应该听从父母的教养和教诲；儿子成年以后，则可以按照他们自己的意愿去行事了。
孤想陛下是堂堂大汉的一国之君，人之帝王，当然有资格可以自行其是，做陛下你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但孤因陛下即位，尚未超过三年的服丧期，而这件事又事关孤的马氏家族亲属，故此孤专断独行，进行了裁决，希望陛下谅解。
如果天地阴阳之气调和，边境宁静无事，那么陛下你此后，便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意愿行事了。
而孤则只管每天抱着孙儿玩耍，含糖逗弄小孙，不再干预朝廷的政事了。
希望陛下，深深了解娘亲的心意。”
刘炟见娘亲马太后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无法拒绝娘亲的心意，于是答应道：
“太后陛下言之有理。朕一向孝顺，尊敬钦佩舅父们的谦让。朕怎么能够因为朕的好意，而伤害太后陛下的良苦用心呢？”
刘炟这才正式决定，暂时放弃晋封三位马家舅父为侯爵的打算。
但刘炟心中，依然对不能够赐封舅父耿耿于怀，不太满意。
马太后见儿子终于答应，这才放下心来，紧接着，母子又闲聊起朝内朝外的其他事情来。
3
“卫尉（马廖）大人，城门校尉（马防）大人，越骑校尉（马光）大人，前来觐见太后陛下，聆听太后陛下旨意！”犀牛甲禀告马太后道。
“传卫尉大人，城门校尉大人，越骑校尉大人进宫！请他们兄弟三人，到长秋宫伺候。”马太后吩咐犀牛甲道。
一听说三位哥哥马廖、马防、马光来到，马太后很快就明白，哥哥们所为何来，急忙吩咐召见。
卫尉马廖，城门校尉马防，越骑校尉马光，见到妹妹马太后，急忙行礼，马太后吩咐看座。
“三位兄长，听炟儿说，你们的身体有些贵恙，不知可好了一些？”
马太后关切地询问哥哥马廖、马防、马光道。
“托太后的挂念，我们兄弟，只是有些年老体衰，没有什么大病。
多谢太后陛下关心！太后身体安康吗？”大哥卫尉马廖，抢着回答道。
“还是那个老毛病，心口不时地隐隐做疼，一会就好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马太后不以为意地对哥哥们说道。
“只要太后陛下的身体吉祥就好！”卫尉马廖舒了一口气，身体坐直了一些。
“三位兄长，你们是为朕阻止皇帝陛下为你们封爵的事而来的吗？”马太后一语道破哥哥们的心思道。
“太后英明！”卫尉马廖，城门校尉马防，越骑校尉马光，齐声答道。
“三位兄长，你们心里，如今还记恨孤家阻止你们封爵这件事吗？”马太后用睿智的目光，盯住三位兄长道。
卫尉马廖、城门校尉马防、越骑校尉马光，脸红了红，似乎有些尴尬。
“我们兄妹不是外人，孤家就对兄长们直言直语。
孤家还不算昏聩，了解常人的心思。三位兄长对孤家阻止皇帝封赏你们爵位，有些不满情绪，或者愤怒和怨恨，也是人之常情。
三位兄长啊，你们都是饱读诗书的人，应该很清楚，树大招风，祸福相依的道理。
我们马姓家族，是三辅扶风郡的人，我们的整个马姓家族，在三辅扶风郡的地方上，都是很有势力的。
如今，孤家又是朝中万人之上的太后，我们马家可说现在是富贵已极。
常言道，物极必反，月满则亏。
孤家以为，富贵满盈，必将招来祸端，所以竭力阻止皇帝进封你们侯爵，希望你们能够理解孤家的心意。”
马太后语重心长地向哥哥们解释道。
“太后高瞻远瞩，我们几位兄弟望尘莫及。”城门校尉马防有些言不由衷地说道。
马太后看出了二哥城门校尉马防的心思，决心说服他们，让他们心悦诚服地理解自己的决定。
“谁人没有私心呢？
孤家身为太后，当然希望我们马家，飞黄腾达，平步青云，龙腾万里。
然而，事情有轻重缓急，主要次要之分，利益有长远利益，眼前利益之别，人的眼光有长远短浅区别。
你们应当明白，孤家反对皇帝封赐你们，正是为了大汉朝廷和我们马家最大、最长远的利益。
当初，为了杜绝我们马姓家族亲属违法乱纪的行为，对朝廷可能造成的严重伤害，孤家对三辅下诏道：
‘诏令扶风郡：
孤的马氏家族及其亲戚，如有因事请托郡县官府办理，干预和扰乱地方行政的，应依法进行处置，不得徇情枉法，并立即上报朝廷得知。’
扶风郡官员遵守孤的诏令，严格约束我们马姓家族的行为，所以我们马家，得以在扶风郡以遵纪守法而著称，获得了很好的名声，让孤家也十分欣慰。
这里面，当然也离不了三位兄长的教诲和坚持。
如今，听说炟儿将要封赏你们，给予你们侯爵爵位和封土，孤就十分担心忧虑。
孤之所以要说服炟儿，取消对你们这些舅舅的封爵，就是因为，孤意识到了朝廷对哥哥们封爵，将会对朝廷事宜，对朝廷文武百官，产生巨大的影响。
孤不希望天下百姓、文武百官，在背后议论皇帝，说陛下罔顾天心民意，一心为私，只是照顾我们马家这些外戚的利益，为我们马家招来骂名，招来嫉恨。
只要大汉帝国昌盛，国运昌隆，还愁我们马家，不能够享受荣华富贵吗？
如果吏民怨恨，民不聊生，国运衰颓，大臣士大夫将仇恨都集聚到我们马家的身上，哪里还有我们马家的长远利益存在呢？
这就是孤家坚决反对封赐你们侯爵的原因。
孤家虽是一个妇人，但也懂得什么是大义原则以及唇齿相依的道理。
只要我们刘姓皇家这棵大树不倒，还怕没有皇亲国戚们的好处吗？
三位兄长，你们一定也非常懂得这个道理。
令孤家欣慰的是，三位兄长并没有让孤家失望，没有让皇帝难堪，没有让我们马家，遭受大臣百姓的指责非议。
当初，我们的娘亲下葬时，堆坟稍高，孤家认为这样做违背了朝廷的礼制，有些不满，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诸位大哥，见孤家生气，就立即将母亲的坟墓减低，遵从了朝廷的规矩。
这就是在我们马家的亲属和亲戚中，那些行为谦恭正直的人，会常常受到孤家温言好语相待，并赏赐他们财物和官爵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他们遵守朝廷规矩，维护了大汉朝廷的利益原则。
如果我们马家亲属和亲戚，有人犯下了哪怕是十分微小的错误，孤家之所以要露出严肃的神色，率先加以谴责，就是希望我们马家，做好皇亲国戚的表率，不做违法乱纪，有伤家族声誉的坏事。
对于那些在京师生活的亲属，如果他们的车马衣服华美、不遵守朝廷的法律制度，孤家甚至下旨，将他们从皇亲国戚的名册中取消，遣送他们回乡居住。
孤的这些做法，的确得罪了不少亲戚。然而，孤依然要坚持这样做下去。
孤家知道，只有在孤的大力提倡，亲自垂范下，内外亲属中的大多数人，才能够接受孤的教导和感化，遵守朝廷法令，做到一致崇尚谦逊朴素，表里一致。
帝国旺，才能家族兴。诸位兄长，你们明白朕的深意和良苦用心吗？”
马太后语重心长，十分诚恳地对哥哥们侃侃而谈道。
4
卫尉马廖，城门校尉马防，越骑校尉马光，不得不认为妹妹马太后的话十分在理，点头称是。
“太后明鉴！
我们兄弟，明白太后陛下的旨意，一定更加严格地要求我们自己和我们的家族，不骄奢**逸。”
大哥卫尉马廖率先表态道，“太后率先垂范，以身作则，设立织室，在濯龙园里种桑养蚕，并频频地前往劳作查看，把这当成一项修身养性的娱乐活动。
这些举动，都令臣下们感动。
请太后放心！依臣看来，在太后的谆谆教诲下，我们这些外戚各大家族，一定会战战兢兢，克勤克俭地遵守法纪，有望超过明帝时期的表现。
太后陛下请看，如今广平王（刘羡）、钜鹿王（刘恭）和乐成王（刘党）（都是刘炟的弟弟）等亲王，他们的车马，不是都是朴素无华的，也没有金银饰物的装饰吗？
亲王们坚持这样做，就是响应了太后陛下和皇帝陛下的号召啊！
我们都会记住，皇帝将三王的情况，报告给太后陛下以后，太后立即赏赐给三位亲王，每人五百万钱，以示奖励的先例。
我们兄弟，都是太后的至亲，怎么能够不响应太后的号召，勤俭持家，一心报国，为帝国竭尽忠心呢？”
大哥卫尉马廖十分恳切地向马太后保证道。听了大哥的保证，马太后露出了微笑。
5
“三位大哥如此做，孤家就放心了。
大哥，二哥，三哥啊，只要你们为朝廷做出了贡献，立下了功绩，何愁没有万户的侯爵呢？
无功不得封侯，这是祖宗的规矩。爵位应该由你们自己去拼命而来，建功而得，而不是祈求皇帝陛下和孤家的施舍，这就是孤对你们希望的。”
马太后见理顺了兄长们的情绪，也露出笑容勉励道。
“多谢太后！我们是伏波将军之后，一定会像先君那样，靠我们的努力，去获取功名富贵。不要让别人议论，我们马家是仰仗女儿，讨取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卫尉马廖，城门校尉马防，越骑校尉马光异口同声地答应马太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