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美生活(2)
“你去哪儿?”
“棕榈泉。”
“怎么会在这里等车?”
“孩子有点不舒服。”
“没事吧?”
“没事。”蒋近男回答完这最后一句,便闭上眼睛,摆明是不想再说话。
还真把我当司机了。程秋帆在心里吐槽。他忽然想起,那为何只有蒋近男自己,孩子呢?最合理的推断是孩子还在医院里,那大概就不可能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程秋帆心里那一点不爽忽然淡了。“你一会儿还得赶回医院去?”
“嗯。”蒋近男闭着眼点了点头。
“时间不长的话,我送你回来吧。”
蒋近男睁眼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确定他确有此意还是客气而已。程秋帆被这审视的目光瞧得有点不自在,不由得道:“我估计你可能着急回去。现在叫车有时也不那么快。”
“好,麻烦你了。”
车开到棕榈泉,蒋近男直接带程秋帆进了地库。“我家乱七八糟的,今天就不请你上去了。我过一刻钟就下来。”程秋帆在车里回了几个邮件,车门被拉开,蒋近男回来了。他看了眼时间,十六分钟。蒋近男的头发没有干,松松地扎在脑后。她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刚沐浴过的潮湿气息,令程秋帆有些不自在起来。
原来她是回家来洗澡的,他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蒋近男,头发潮湿,不修边幅,从前那种万事尽在掌握的样子完全无迹可寻。是家庭还是生育改变了蒋近男,程秋帆无从得知,他也懒得多想。
回儿童医院的路况总的来说还可以,只是到了最后五百米,开始无可避免地堵车。大医院总是如此。蒋近男挨了一个路口后,便不耐烦地开口道:“算了,我下车走过去,反正也没多远,你也不用搁这儿堵着。”说完,她就像来时一样,眼明手快地拉开车门便走,只留下一句:“今儿真亏了遇上你,谢啦!我回去上班后请你吃饭。”
程秋帆看她的背影大步走远,好像又恢复了他一贯认识的那个大刀阔斧的蒋近男,刚才偶然流露的那一点脆弱和无助**然无存。他不知为何笑了一下,调转方向,从下一个路口开走了。
蒋近男走进病房,里面已经站了许多人。邓佩瑜,蒋建斌,朱磊,顾晓音,谢迅,保姆抱着小真。跟隔壁床父母二人带着一个孩子的情形相比,她这里浩浩****,像是在开会。
“爸,妈,你们怎么还是来了?”蒋近男皱眉道。
“我们当然要来!”没等蒋建斌说话,邓佩瑜抢白道,“小真是我亲手带到这么大的,都住院了,不让我来哪儿行?!”
顾晓音紧张地看向蒋近男,怕她和大姨吵起来。但蒋近男只是叹了口气:“你看这病房只有这么点大,两个孩子住着,就是两家人,我们这边来这么多人也会打扰别人休息啊。”
邓佩瑜原先那一肚子气忽然消减了不少。她回头看看另外那家的父母,递过去一个抱歉的眼神。顾晓音见形势稍缓,忙对谢迅说:“我送你出去吧。”
病房里,这一边终于只剩下五个大人。没一会儿,隔壁床的孩子去做检查,见外人都走了,蒋建斌开口道:“小男,刚才你干吗去了?保姆说你回家洗澡,孩子还在医院呢,这些事情可以放一放。你看,小朱正忙着,都请假提前下班……”
“我……”蒋近男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朱磊先拦住了她。“爸,你别怪小男。我让她回去的。昨天晚上就是她和李姐顶在这儿,也确实得回去洗个澡缓一缓。”
蒋建斌脸色稍缓。“妈妈总是要多受累点。”
小真在第二天早上确诊脑膜炎。蒋近男在医生确诊时甚至有点如释重负的心情。比起之前几乎四十八小时充满未知的等待,这个结论显得并不糟糕,尤其小真还不是比较严重的分型。当然,一个三个半月的孩子,任何疾病都堪称严重,但依照蒋近男这两天在网上恶补的知识来看,只要不是那些必定留下后遗症甚至终身瘫痪的分型,就已堪称幸运。
一旦确诊,接下来就是治疗。由蒋近男这个外行看来,其实就是挂水。只是因为小真委实太小,就连挂水也像是个大型工程。顾晓音被所里召回干活儿去,朱磊头一天留到十点才走,他第二天早上专门打电话来叮嘱蒋近男,结果一出来立刻给他打电话,但他到底是上班去了。蒋近男和保姆忙活了一早上,中午邓佩瑜从家里赶来送饭时,即便蒋近男嘴里没能说出一句半句甜言蜜语来,心里还是默默承了妈妈这个情。
邓佩瑜看着现在的蒋近男,恍若也看到多年前的自己。蒋近恩小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染了腮腺炎,日复一日地发热,腮痛……小孩子既不懂克制,也不会忍痛,没完没了地哭,而蒋建斌刚下海没多久,完全不着家。邓兆真陪着邓佩瑜,带蒋近恩跑完西医院再跑中医院,跟邻居要来仙人掌,拔了刺,削两半给蒋近恩贴脸上消肿。两周的病程下来,邓佩瑜身心俱疲,她就是在那个时候下了决心把蒋近男送到姥爷家,因为她实在坚持不下去了。邓佩瑜也曾怨恨过。曾经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名角儿,变成苦苦相挨的准家庭主妇。她那文化馆的工作,有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她有时实在无法,带着蒋近恩去上班,馆里的大姐一边投来同情的目光,一边安慰她:“孩子小的时候,你总归要吃点苦,总不能指望你爱人帮忙吧?等孩子上学就好多了。好歹你生了儿子,我生孩子的时候,我爱人全家都在产房外等着,连他八十岁的奶奶都来了,听说我生了女儿,老太太立马走了。”
大姐有一条说得倒是没错。蒋近恩上小学后,邓佩瑜的日子确实好过了很多。蒋建斌的生意慢慢越做越大,她在文化馆办了提前退休,彻底做起家庭主妇来。时光轮转,看到今天的蒋近男,邓佩瑜差点就要把文化馆大姐传授给她的经验再传下去,但她终于忍住没有说。
另一头顾晓音也在焦头烂额。资本市场仿佛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窗口期,因此之前停摆的几乎所有项目都在加班加点,想趁着这个窗口期加快步伐,跑步上市。各家中介机构之前为了日后少减记服务费用而尽量避免将项目向前推进,现在忽然被要求交出早该完成的工作,只好默默吃下这个哑巴亏。
“早上刘老板勉强答应了你请假,但刚才还是忍不住让我叫你回来。”前一天,顾晓音送谢迅的时候接到陈硕的电话:“你家里还好吗?需不需要帮忙?”
“这边好多了。你跟刘老板说一声,我一个小时之内回来。”顾晓音收了线,对身边的谢迅说:“把你送走后,我自己也得走了,所里叫我回去加班。”
“我送你吧。”谢迅脱口而出,像是怕顾晓音有借口拒绝,他又补充道:“我刚好回家,顺路。”
顾晓音本想说“不必了”,想到自己不久前一头扎进前男友的怀里,现在再拉出这个不熟的架势,未免显得虚伪。她跟着蒋近男折腾这许多小时下来,委实没有精力和兴趣再纠结于这些,干脆应了下来。
车行至顾晓音办公楼门口,顾晓音道了谢下车。谢迅见她一路上都在收发邮件,确是忙得很,此时纵然想借机聊上几句,也只能作罢。他目送顾晓音往办公楼门口走,却见有个男人提着个咖啡提盒从一旁走过来,叫住顾晓音。顾晓音非常熟络地和他说话,挑选起提盒里的咖啡,给自己拿了一杯,两人便有说有笑地消失在大楼里。谢迅认得他。前段时间夜访顾晓音的那个。
原来他们是同事。
“别说你被叫回来了,张律师的孩子正住着院呢,也回来干活儿了。”陈硕边走边跟顾晓音聊,“我刚才买咖啡的时候,碰到我之前在明德的同事,她们是issuer counsel(发行人律师),说是昨晚一直在办公室,今早去楼下健身房洗了个澡就回去了……”陈硕津津有味地讲了几句,看旁边的顾晓音心不在焉的样子,换话题温声问:“家里出什么事了?”
“小外甥女脑膜炎。”
“是你那个做投资的表姐的孩子?没记错的话,好像很小吧?”
顾晓音不免又心情沉重地点头。
“你和你表姐感情真好。放心,孩子会没事的。”
你又怎么知道一定会没事呢?顾晓音在心里吐槽,但她没有说。旁人的善意需要小心珍惜,这是从小邓佩瑶和邓兆真给她讲的道理。
“张律师的孩子为什么住院?”顾晓音忽然问。
“不清楚。不过好像挺严重的,他老板给他特批了一周的假,结果才休了两天,他自个儿回来了,说是看组里忽然这么忙,不好意思自己休假。”
“呵。”顾晓音冷冷地笑了一声。陈硕从来没见过顾晓音流露出类似情绪,不由得看了她一眼。自动代入了吧,陈硕在心里叹口气,女人大概都是这样的。但这不重要,陈硕想,顾晓音既知根知底,自己又是律师,绝不会像他之前那几任女友那样,对他需要加班这件事抱怨连天。人和人之间果然还是要靠相同经验才能获得理解,但如果他要和顾晓音结婚,回头还是给她找个in-house(机构内部)的工作,两个人都还在律所里,确实没法顾家。
顾晓音并不知道陈硕此刻已经在安排她的未来。眼下他们就像临到开学忽然发现所有暑假作业都拖着没做的中学生,全都在赶着补作业。顾晓音喝了两口陈硕买的咖啡就搁在手边,再想起喝的时候,咖啡已经凉透。她不管不顾地往下喝了一口,胃疼。
别说陈硕,顾晓音也没想谢迅,甚至连蒋近男和小真都有些无暇顾及。第二天早上,她在回家路上给蒋近男发了条消息,问小真如何。蒋近男回得快而干脆:“确诊了,正在治疗,不用太担心。”
蒋近男自己的状况倒远没有微信里写得那么云淡风轻。邓佩瑜还没走,下午朱磊带着赵芳来了。赵芳瞧着小真头皮上为了固定挂水针头而横七竖八贴着的胶布,先啪嗒啪嗒地掉了眼泪。赵芳掉眼泪,邓佩瑜也跟着擦眼睛。蒋近男把头别了过去,朱磊环住她的肩膀。
正赶上晚班查房,赵芳擦着眼泪问:“医生同志,我想问问咱孩子挂的这是什么药?”
医生没抬头。“抗生素、降颅内压的药和激素。”
赵芳吃了一惊:“这么小的孩子就要用激素?!别有什么后遗症啊。”
医生皱眉道:“就是为了减少后遗症才用激素。这么小的孩子用了抗生素可能会刺激她的身体产生更多炎性介质,得用激素抑制住。”
赵芳不说话了,又掉了些眼泪。隔一会儿,似是心有不甘地问医生:“不是说六个月前的新生儿有母乳保护一般不生病吗?我们小真没喝过母乳,会不会有这方面的关系?”
医生抬头看了眼蒋近男。“没有必然的联系。新生儿脑膜炎的发病原因很复杂,怎么可能用喝不喝母乳就能解释?”
“那就好,那就好。”赵芳唯唯诺诺道。邓佩瑜想开口反击亲家,被蒋近男的眼神制止。倒是朱磊帮她出了这个头:“我看还是你非要搞百日宴闹的!小真本来体质就差,还被那么多陌生人摸来抱去的。”
赵芳想反驳又没开得了口,只摸着小真的小手哭。邓佩瑜觉得自己这个女婿没白培养。蒋近男闭上了眼睛。
顾晓音的忙碌没能维持几天。一周后,某中概股冲击上市,在定价的最后一刻,因为投行给的定价低于最后一轮融资价格,最后一轮投进公司的某大股东拒绝签字,上市计划随之搁置。这看起来是一个偶发事件,然而投资人的信心一旦发生动摇,形势便如多米诺骨牌般**。小真甚至还没出院,顾晓音这个小姨又闲到中午可以去看她了。
“幸好你这段时间都不用管工作的事,我看程秋帆焦头烂额的。他们还算幸运,离上市那临门一脚还有一小段距离。这一波冲出去又没上成的这几家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
蒋近男怀抱着小真听顾晓音说着。那些她曾经滚瓜烂熟的人名和事显得这么近,又那么远。
顾晓音回律所的路上心情有点沉重。她跟蒋近男说工作上的事时,蒋近男明显心不在焉。也不是没有在听,或不了解内容,而是一种“已阅”式的无动于衷。从前的蒋近男不是这样的,她总是兴致勃勃地给顾晓音讲各种公司的八卦、人性的软弱与贪婪。现在的她别说讲,连听都意兴阑珊。
这念头一起,顾晓音没来由地想到《红楼梦》里宝玉说女儿出了嫁便从珍珠变成鱼眼珠。蒋近男眼里的光芒确实在慢慢消散……她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赶忙为表姐分辩——她现在是太累了,这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然而这念头毕竟起过,顾晓音觉得她在心里已经悄悄背叛过蒋近男,这令她十分羞愧。
她刚回到办公室,陈硕踱进她的房间问:“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顾晓音为难道:“这两天家里事多,有点累……”
“咱们就在楼下红馆随便吃点。你反正也要吃饭不是?”
这理由确实让人无法反驳,加之对方是陈硕,顾晓音答应了。
两人在红馆坐定,刚点完菜,顾晓音瞧见两个熟人——刘老板和罗晓薇。她忙把自己的发现告诉陈硕,对方却显得不太奇怪的样子:“哦,那也正常。”
这下倒换顾晓音疑惑了:“什么意思?刘老板经常和罗晓薇一起吃饭吗?”
陈硕端起茶来,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知情者总是有这些优势。他欣赏了一下顾晓音好奇的表情才解惑道:“所里刚开了合伙人会议,罗晓薇今年没被考虑。我估计刘老板需要安抚她一下,把她稳住。”
原来如此。顾晓音表示了解,她随即想到这枚硬币的反面,刘老板没有安抚陈硕,他也没有显得失落。
“那么,看来要恭喜你?”
陈硕欣然颔首。“所以请你吃饭啊。”
身为律师,升成合伙人,就像童话故事里的happily ever after(从此幸福)一样。没有人管他们之后的生活怎样,也无人关心人生是否有其他的选择,所有人之所求,无非是修成一个正果。顾晓音衷心地为陈硕感到高兴。她甚至后知后觉才想到这说明她根本没有被考虑,也并没有被当作落选后需要安抚的重点关怀对象。
陈硕像是读懂了顾晓音的心思。“刘老板安抚罗晓薇也不是因为她有多重要。毕竟她也是跟刘老板从明德一起“过档[1]”来的,刘老板不能显得过河拆桥。再加上罗晓薇这个人吧,特别事,你把她搞毛了,她不知道能作出什么妖来……要我说,你的水平比她高多了,吃亏就吃亏在不会来事。”
“不会来事”这个标签,邓佩瑜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往顾晓音身上招呼过,因此顾晓音宠辱不惊地接受了这个评价。“你还为我鸣不平啊。”她笑道,“其实真没必要,你们俩有LLM,还有好几年的外所工作经验,本来这些经历就更容易受到重视。更何况罗晓薇一直跟着刘Par,这种忠诚度也应该获得回报。”
陈硕笑了。他在心里想,这位老同学工作这么多年还能这么天真地想问题,哪儿可能是罗晓薇的对手。这世上,就算是再正直的人,也无法抵御捏软柿子的**,这就叫作人性。但话说回来,选择人生伴侣又不是模拟法庭,要那么强做什么?像陈硕这样顺利踏上人生新台阶的青年才俊,往往会在伴侣的选择上也有新的顿悟。有些人无限调低了未来伴侣的年龄下限,另一些人无限调高了自己对舒适阈值的要求,还有些时候,这两种倾向毫不违和地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陈硕没有那么贪心。他从过去的经验里体会到小女孩要哄,要培养,要步步为营,恩威并施地把她们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且成功概率不可知。陈硕已经过了那个需要新鲜感的年龄,顾晓音更像是灯火阑珊处的那人——陈硕觉得,他在多年后决定选择顾晓音,说明他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他对自己的决定非常满意。
“你志不在此也好。”陈硕探身,想借机握住顾晓音的手。偏在此时,服务员端上来一盘宫保鸡丁。他只好又坐回去。“你尝尝。我听说跟王府井君悦长安壹号的宫保鸡丁不相上下。”
“吃宫保鸡丁还得上君悦?”顾晓音疑惑道,“去那种地方的人不都奔着鲍鱼鱼翅去的吗?还有人真去那儿点宫保鸡丁?”
陈硕又笑了。顾晓音在这些方面的天真和见识短浅尤其显得她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他终是倾身向前。“晓音,我们在一起吧?”
宫保鸡丁这道菜,讲究一个“荔枝口”。酸甜,咸鲜,再带点微辣。若说这宫保鸡丁的辣都吃不了,那必然是个完全不能吃辣的人。可这红油吧,也不能说是一点辣也没有。顾晓音毫无心理准备地听到这句话,嘴里那口鸡肉上裹着的红油直冲气管而去。她还来不及做任何反馈,便只能捂住嘴,咳了个昏天黑地。
陈硕先被顾晓音的样子吓了一跳,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感觉这甚至是比顾晓音一口应承下来更好的反应。陈硕心里一软,忙起身走到顾晓音旁边轻轻拍她的背,又把茶杯端到她手边说:“喝一口。”
顾晓音接过杯子喝了几口水,又咳了几轮,嗓子眼那点火烧火燎的感觉终于下去一些。她这才想起刚才陈硕的问题。“你刚才说什么?”
“你听见了,晓音。别装傻。”
“我是听见了。”顾晓音也没装,“但是,为什么?”
“感情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陈硕早已想好顾晓音可能提出的问题,“我们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我猜你在某个阶段对我有过好感,我也在某个阶段对你有过好感。如果说之前还没有意识到,那么你跟那个医生在一起,可算是让我醍醐灌顶了。现在你好不容易恢复单身,我当然要努力一把。”
如果是一年前的顾晓音,此时可能会喜极而泣。然而她此时显得有些呆滞,不仅陈硕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顾晓音头一次体会到感情中的模棱两可——她既不想拒绝陈硕,也暂时不想答应他。
但陈硕那么殷切地看着她,她不能不回应。顾晓音斟酌再三道:“这有点突然,我从没想过……”
陈硕觉得以顾晓音的性格,这约等于他想要的答案。因此他并不急于逼迫顾晓音,那也许会带来相反效果。他大度道:“你不用担心。给我个主动的机会就好。”
顾晓音微微红了脸。陈硕觉得妥了,穷寇莫追。他转换了话题。两人不咸不淡地又聊了些别的,大约因为有这个话题垫底,顾晓音显得有些心事,但她还是尽力配合了陈硕,就像她一直以来做的一样。
他俩吃完晚饭,刘老板和罗晓薇还没有结束。陈硕结完账,自然地对顾晓音说:“我送你回去。就这几步路,要不我们腿儿着?”
顾晓音并不想腿儿着,但也没想出什么反驳的理由,就跟着走了。两人沿着光华路一路向东,直走到温特莱中心才往南。“你记不记得这里原来有个绿茶餐厅?你刚上班那会儿请我吃饭,非得选这家,我们排了好久好久的队才吃上。”陈硕忽然说。
顾晓音当然记得。她专门选了这家店,因为不贵,她请得起,更重要的是,排队的人多,她能名正言顺地和陈硕多待一会儿。她的确曾认真地渴求过眼前这个人。想到这里,顾晓音的心里软软的。也许她确实应该尝试一下和陈硕在一起,纵然时过境迁,她的心态有些不同了,但这到底不是陈硕的问题。
于是在光辉里楼下告别时,陈硕伸手拥抱顾晓音,她没有躲开。
顾晓音走进单元门。陈硕目送她上了电梯。他也没要求上楼。来日方长,他想。想到这里陈硕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神色,真是春风沉醉的晚上。他满面春风地离开了光辉里,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个完美的收梢。
只除了那个在阴影里抽烟,猝不及防目睹了这一切的人。
注释:
[1]粤语中的跳槽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