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刀上下翻飞,戳抹钩挑,如在墙头敲砖,在河边砍树,在铺中打铁,在水中逐鱼,很快就验证出,十六个锤子里有八个是榆树木头雕的,八个是破布乱絮扎的;胖捕快的横刀是出自弩坊署好货,刀头的那一点百炼千回的刃钢,不就是我大唐的精气神么?几番劈刺,就将四把中两对锡浇巨锏断成两截。袁安由少林寺的什么龙爪功到纯阳道的纯阳诀,由天策府传说的虎牙令到七秀坊秘制的猿公剑,照猫画虎,却也逼得老黄左支右绌,狼狈不已,左一个枯树盘根,右一个猛虎下山,只觉得头重脚轻,刀重人轻。连程咬金的三板斧都没学会,老黄你还出来打劫!一场架如火如荼,一时难见分晓,黄梁驿用不上明早的一把火,马上就会被山外的来客与此地的山贼打得粉碎。
胖婶看得点头,红紫秀才也拊掌叫好,吴耕、李离、上官星雨都紧张得站起身不说话,他们的带头小哥哥果然有两下子,力敌贼酋,不只是降猫伏狗的三脚猫把式。如此良夜,山中逆旅,酒酣耳热之余,论刀论剑,由塞外的龙门客栈到山西的灵石旅舍,金香玉、红拂女们,都是这么一个玩法。那边观战的老板娘却不愿意了,停下剔指甲的手,朝堂下看过来,柔声埋怨老黄:“你们花钱请我来做这个掌柜,就得爱惜这个店子啊,难道今年赚了钱,明年就关门么?你们的命不值钱,你们头上的面具可都是传了好几百年的,打破了多可惜!你们扮山贼倒是十足,一个个像由十二连环坞出来的!”老黄听是听到了她的话,可袁安这小子的龙虎爪已不可思议地直奔他胁下了。匠作的快泥刀捕快的疯横刀也停不下来。老板娘不急的,微微一笑,双手一撑柜台,削肩细腰,身体箭一般的射出去,在半空中游龙惊鸿似的绕行一圈,芙蓉并蒂、傍花随柳、浮花浪蕊、玉石俱焚、兰摧玉折、钟林毓秀,隐隐指掌,如梦如幻,缓急中节,又稳稳落到柜台里面来。飞绕一圈,腰身宛转,好像鱼游水中,电光石火的工夫,李离他们只见老板娘手指上下翻飞,手腕上的环佩叮当繁响,认穴戳脉的本领,妙到毫巅。一时间,场上争生赴死的十几个人,被她或撞或拉,拂上穴位,麻痒不禁,呆头鹅般停了打斗。
果然是山村的土豪啊老黄!你这是花了多少钱请来的女掌柜啊,鸟窝大师你也高明,编演故事,第一是要有一个腰越细越妙的美女撑着门面。
“钱财身外之物,你们留给黄梁村。那些黑驴是他们由山东蓬莱买来的良种,仙!春夏吃山上的红豆草紫苜蓿,秋冬吃小麦秆高粱秸,髓丰肉香,筋强体壮,一头也值几百两银子,你们不见得就吃了多少亏。一人一头,牵着走吧!世上本无万花谷,无须雪夜问津渡。桃花源中千般好,无缘何必来相促。黑驴吃了好几天的草料,都是饱的。你们出山之后向南走,过了淮河,就是江南,你们怕长安有事,江南总还是平安的,江南不行,就往六诏去吧,只是现在六诏也未见得安宁。”老板娘一边说,一边由柱上取下铜钥,推门向后院走去。
事已至此,如何强求?众人由桌边起身,跟着老板娘去后院挑驴,只余下老黄他们如梦方醒,戴着面具,忙不迭地将桌上的金银财宝塞进麻袋里,肩扛背驮,回村去讫。众盗一边觉得富贵险中求,这回点子这么扎手,如果不是请到得力的老板娘,免不了鸡飞蛋打,面具扫地,看来鸟窝大师也不见得事事能中,瞎子毕竟就是瞎子嘛。
月光如银,镀在积雪之上,群山中间的大路雪深盈尺,客人们骑着健步如飞的黑驴,如在梦寐。果然是大好河山好骑驴也乎哉!红紫秀才已下定决心,去花红女娇的南方做一代名医。胖大婶想起来的,是另外一句诗,腰缠十万贯,骑驴下扬州,她丈夫在京城做捕快挣下的家当,还有一大半藏在驴背上,扬州的琴棋书画不坏的,人家七秀坊的减肥舞也是十足地好。匠作坊四杰倒是不在乎江南江北,只是念着老板娘的好,柳眉鹅鼻人好看,细腰宽臀能生养,一身武功又深藏不露,其实心肠也是蛮好的,只是好好的姑娘家,为么事要当山贼学打劫?
老板娘呢?老板娘站在榆树下,转着金环银环玉环的手腕剔指甲,看“老黄”带着他的傩戏班大包小包回村去,村里柴门闻吠,风雪夜归人,狗吠儿啼之后,闹完梁二狗的洞房,再灌一肚子的黄粱酒,睡!人声渐寂,一盏一盏灯火熄灭,他们布下的这一出黄粱梦,终于弄到了钱过年,也没有伤到人,自己自荐做老板娘,十余日的辛劳,还是值得的。明年鸟窝大师他们还会继续设局吧,这样的浮华世界,桃源故事,就像酒席上面开胃的山珍野菜,在这个盛世华年里,当然可以卖出好价钱。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有一些伤感呢?因为这些养了十几天的驴子吗?也许是的,从此它们将天各一方,跳梁奔忙,再也不会聚到一个草垛边吃草了。是流着泪的婉儿姑娘?她在她的梦里,一定已经到过万花谷无数次了,却不知不觉与之擦肩而过。那几个工匠也是,他们手艺那么好,其实可以去修凌云梯,去修云锦台的,一行和尚与司徒一一需要这样的熟手。这两个秀才像由泡菜坛子里拎出来的,他们真应该让孙老神仙好好**一番,没事让他们凑在一起说回相声也很好啊,谷里什么都好,就是被琴棋书画这些钩当弄得一个个文绉绉的。她觉得有眼泪由眼眶里涌出来,啪嗒啪嗒滴在白茫落户雪地里,砸出细小的雪窝窝,要是让“老黄”回头来看见,让那两个老家伙看见,又会笑话她心肠软、刀子嘴豆腐心吧。想到这里,她赶紧往回走。
月色雪光映照的黄梁驿桌椅成行,已经空空****,前厅四壁的油灯,明黄焰光跳闪犹未灭。
老板娘推开门,看到那四个少年,坐在正中的木桌边,扬扬得意,乍惊乍喜。
是的,假作真时真亦假。
信则有,不信则无。
我们还是等来了几个年轻人。
但愿他们不让宇轩大哥、我与那两个吵着要一起做接引的老家伙失望。
三
“宇晴姐姐!”上官星雨俏生生地站起来,朝老板娘甜甜地喊着,她已经去门外雪地里捧来雪团,将脸上的泥垢擦拭一净,如新剥的鸡子一般,回复成玉肌雪腮的小丫头。
“宇晴师父好!”三个男孩子也忙不迭地打着招呼。
“你们这是……”宇晴有一点发呆。
袁安赶紧将自己跟三个伙伴介绍给宇晴:“李离说鸟窝大师故事编得天花乱坠,里面总得有一点真东西,他一个人,不是依葫芦画瓢,哪里编得出万花谷!我也认出来,那个老黄并没有用真功夫,一门心思扮强盗,扮得太像真的,反而让人心里生疑,他是由万花谷来的吧?刚才您往返点穴的功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用的就是万花谷的‘花间游’与‘百花拂穴手’,吴耕说这个功夫能发出香气,他闻到的香味,就像新开的兰花跟煮熟的板栗混杂在一起。星雨看到您手上的镯子是出自南方骠国的翡翠,腰间金色的短笛也是南方的形制,非金非玉,可不是一般村野小店的老板娘戴得着的。您又说到六诏,星雨就猜出您是万花谷花圣宇晴。我们决定在黄梁驿里等您回来,请您将我们带到万花谷去。”他尽可能地慢慢说话,心里却是激动的,那边星雨星眸闪闪如星,吴耕却是抹起了眼泪。
李离说:“会骗人的师父带着那群凡夫俗子离开大厅时,难道不是应将手背到身后,伸出三根手指摇三下,或者是刚才给袁安师兄点穴时,在他头上再多打三下?”
宇晴脸发红问道:“为什么啊?”
李离说:“昔年须菩提大师找孙悟空,弘忍大师找惠能,都是这么干的啊,米熟久矣,犹欠筛哉,提醒我们几个,三更天等您回来啊!要是我们没有认出您的花间游跟翡翠镯子,听吴耕的话,也骑驴子走了,您这半个月做掌柜的功夫岂不是白瞎了?”
其时须菩提与弘忍皆是佛道中一等一的大师。地狱门口僧道多,大师悟道出生入死,如龙口夺珠。得道之后,传灯又难。茫茫人海如铁,有几个真正有慧根的?他俩好运气,遇到悟空惠能,千难万险中觅得佳徒传衣钵,一时天下哄传为佳话。宇晴脸红欲滴血,发狠道:“等我带你们再见到东方谷主,一定要请他让你们好好尝尝万花谷的杀威棒!”星雨向李离扑过来,作势要撕他的嘴:“你这个死妮妮,宇晴姐姐刚才要打,也应该来打你,在你头上敲出三个熟板栗分给我们三个吃!”黄梁驿沉寂的厅堂,因这几个年轻人的说笑,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袁安,吴耕,李离,上官星雨,嗯,我们走!”一一锁好客房,将钥匙一串串挂上木柱之后,宇晴吹灭了厅内的十几盏油灯,算是正式结束了她女掌柜的工作,明年还来不来?宇轩大哥还会带她来做这个当垆卖酒卖驴子的接引使吗?谁知道呢!她带着四位少年走到驿外,榆树下月影如藻,积雪空明,抬头看去,空中流霜,明月繁星,群山四围,黄梁村传来第一阵喔喔鸡鸣。宇晴取出腰间短笛,撮唇急吹,笛声像一束璀璨的烟火倏忽上升,四散在墨白相间的山岭间。笛声甫散,山岭中很快有了回应,呀呀两声鸟鸣由山那边传来,离黄梁驿数十上百里,啼鸣金声玉振,历历在耳,震得众人耳鼓轰鸣不已。之前后院几十次驴子一起合唱起来,也不太能压得住这两声鸟啼吧,少年们心里想,就像大海中的海豚,这只鸟的个头一定不会太小。
等那只鸟冲出雪线,浮在夜空里,沐着星月的清辉朝他们飞来,它的个头,只比由渭河的柳荫里划出来的柳叶一般狭长的蚱蜢舟稍小。天空里回响着它鼓翼飞翔的声音,松涛龙吟一般,双翅几个起落,就越过黄梁村的房屋与村树,脚爪甫出垫地,铜铃般的两眼精光闪闪,稳稳当当地落在他们面前。
“这是我驯养的大鹏,它的名字叫鲲,”宇晴介绍道,一边回头跟鲲讲,“你这家伙,一定是去晴昼海捉晴狼,来晚了。”鲲扑扑地喷着白汽,将嘴喙前的雪地融化了一小片,显然是已听懂宇晴的话,不好意思地垂着头。
“太好了,比起骑着驴子去江南,我更愿意和宇晴姐姐一起骑大鹏去万花谷!”上官星雨已经高兴得跳了起来,鲲的每一根羽毛都像一把小扇子似的,或收拢或散开,她如果这样揪着扇柄往上爬,鲲不会疼吧,会痒吗?星雨喜滋滋地伸出手去摸鲲,没想到它腹中唿噜一声雷鸣,身体往后一缩,灵巧地躲到了宇晴身后,这家伙,它还有一点认生呢!
宇晴却任凭上官星雨怔怔地立着,自己后纵一步,迎风回浪,腾身飞上鹏背,笑吟吟地对少年们讲:“这个不对,鲲是来接我,不是接你们的,东方谷主只是让我由黄梁驿里挑出你们四个,你们到万花谷,得自己去找万花因隧道,入口在哪里?子虚跟乌有那两个老家伙,会帮你们找找看,大概就是:只在此山中,雪深不知处!”
捕风捉影。风与影,真实不虚。
世上已有万花谷。
原来,街坊里种种传闻,父母们在长安城中的探听,他们三个月冲风暴雨的寻找,雪夜里亦真亦假的等待,都还只是开头的几步,比诸春帏应试,他们不过是堪堪中了一个秀才罢了,你想登堂入屋,下一任的主考官在哪里?子虚……乌有,请问你们认得司马相如大叔吗?鲲双脚支地,双翅上扬,重新冲入天空,旋起的雪风刮得少年们手脸生疼。宇晴骑在宽广的鹏背上叫道:“树!你们朝大榆树上看!我先走一步,在云锦台等你们!”
他们目送鲲消失在明月繁星与雪岭群山之间,才将视线收回来,去看黄梁驿外,宇晴提到的大榆树。大榆树离他们二三百步之遥,主干上发出七八条侧枝,盘旋环绕,巨伞一般负着积雪,站立在月光中。白天所见的十来个雀巢,想必已接纳了回窠的喜鹊,正簇拥它们在巢中睡得香甜,可是他们往树上看的时候,却发现在树伞的顶端,剪纸般地贴着两条灰黑人影,一东一西,相对而坐,中间一只棋盘,隔开了他们,他们身后,是寒夜里密集的星辰。
“这个狠心的小姐姐,鲲的背上还有位子的,捎我们一程多么好,早早到万花谷,洗一个热水澡,睡上一觉,多好,我已经多少天没有在有被子跟枕头的**睡了?”上官星雨还在抱怨。真是难为上官家的小姐了。
“万花因的入口会在树干上吗?”李离用手敲着未被雪贴上的树干背面。他们已经踩着积雪,走到了榆树下。榆树干以低沉的闷响回复着他的敲击。虽然需要四个人手拉手才能将树干围起来,但与柳毅传里作为龙宫入口的大橘树不一样,这只是一棵普通的榆树,喜鹊在上筑巢,金龟子吸着树汁,风雪来临之前,驴子们有时候会来啃它低垂的叶子。
“子虚先生!”袁安仰头喊着。
“乌有先生!”吴耕跟着袁安嚷。
盘坐在树顶上下棋的两个人没有理睬他们,自顾自将棋子啪啪地敲落在棋盘上,有几只喜鹊被吵醒了,在鹊巢里撅起屁股拉下热乎乎的鸟粪,差一点就落到了李离的头上。
“他们不下来,我们就上去!我喜欢下围棋的!”李离避开鸟粪,淡淡地说。上树不难的,袁安与吴耕都是高手,袁安自己爬到七八根大枝分杈的地方,再将吴耕推送着的上官星雨与李离拉上来,接着是吴耕,大伙儿攀爬在树干中间,小心地避开鹊巢,积雪簌簌下落,有一点滑,慢一点,也不是很怕。袁安心里想,要是夏天里,榆树长出叶子,也会像渭河边的老柳树一下,每一棵都是一个绿色的宫殿,藏着各种各样的虫子与蝉唱吧。树顶上下棋的两个家伙,现在就坐在他们头顶的枝条上,难得他们在纤细如指的枝条上坐得稳稳当当,不动如山。借着星月的微光,少年们已经认出来,这是两个古怪的老头子。
“完了,我觉得宇晴姐姐是将我们骗到了一个局里。等我们看这两位老爷爷下完棋,爬下树,大概时间就过了一百年,什么黄梁驿、长安,都会变成我不认得的样子,以后鸟窝大师和他的鸟窝孙子们编故事,就会说有四个长安少年,来我们黄梁村,这个美丽的桃花源,躲过了传说中的大唐乱世,他们口口声声说要去万花谷,其实就是在大榆树顶上看人家下了半宿的棋,之后回到长安,发现他们孙子的孙子们正在街上玩‘蹴鞠’。”上官星雨有一点担心。李离并不同意她的话,他们儿子都没有,哪来孙子跟孙子的孙子唉。
“我们再往上爬点试试,将头伸到棋盘上,看看他们在弄什么鬼!”由四人合抱到一人可抱,由牛腿粗细到手腕粗细,树枝愈上愈细,树顶的枝条已经是盈盈可握,他们大着胆子往上蹭,也只能够双手蝉蜩一样抱着树条,摇摇晃晃,小心翼翼地将头伸出来,看到洒满月光的棋盘,还有棋盘两边,长袍博冠,朱颜白发,薄嗔微怒,危坐弈棋的两位老人!
四
“如果没有猜错,两位就是子虚先生与乌有先生吧!纯阳子虚,翠玉白衣,烛花掌天下无对;皇家乌有,李弘之师,一身点穴功夫深不可测,我在长安都听说过的!”袁安说。
“在雪夜晒月亮,我们都快冻成四根凌冰挂树上了,你们两位就披一件葛布的袍子,不冷吗?乌有先生你还摇着你的纸扇子,会伤风的啊!”上官星雨说。
“你们饿吗?宇晴师父的黄梁驿里,应该还有剩下的驴肉、馒头和黄粱酒,味道不错的,虽然是凉的!我去替你们弄一点过来吧!”吴耕说。
“媪妇谱……棋王他老人家果然去了万花谷。”李离说。
少年们的四张脸冻得通红,在月色里向上仰着,四张嘴轮流开合,比刚刚闭嘴入睡的喜鹊们更吵,又在棋局如此关键的时刻。乌有先生真想伸出他的纸扇子,是戳他们的哑穴,让他们乖乖地闭上嘴,还是直接敲在他们的手上,让他们扑通一声掉下树,让世界清静下来呢?乌有先生团团脸、酒糟鼻,胖胖的,就像庙里的弥勒佛,蓄起头发胡子,换下僧袍转行做起道士,艰难的棋局令人费神,弄得他脸上层层油汗。子虚先生清癯、瘦削,好像一只打坐的鹤似的,乌有出子慢吞吞的,他却很快,闪电似的,手指将棋子掣出来,稳稳地弹到棋盘上,棋子就放在他们身边一个荒废的鸟巢里。听到有少年提到媪妇谱,子虚转过脸,淡淡地说:“你会下棋?”
李离点着头:“嗯嗯,打扰两位前辈了。我名叫李离,他们是上官星雨、袁安与吴耕,黄梁村的老黄拿走了我半包金叶子,是宇晴师父让我们爬上树,向你们问路的,我们想知道万花因隧道的入口在哪里,我们想去万花谷。”
“对,我刚才还看到宇晴那丫头在树下掉眼泪,就为了那几十头蠢驴子!总算你们四个孩子留下来,不然她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不哭上半宿?”乌有叹了一口气。
“我们也不知道入口在哪儿。宇轩谷主说,这盘棋会告诉你们。可是我与乌有老儿下了半宿棋,发现王积薪那小子的媪妇谱,就是四个字:此路不通。”子虚接着叹气。
袁安、吴耕、上官星雨、李离的脖子伸得更长了……他们眼前的黑檀木棋盘上,黑黑白白,或散或聚,已布下了一百多粒棋子。李离、袁安、上官星雨稍懂一点棋理。其时围棋风行天下,国手王积薪更是天下知闻。王积薪少年成名,集下名谱无数,其中最出名的,是为媪妇谱。据说王积薪青年时期云游天下,往来巴蜀道中,一夜投宿邮亭,清夜缘亭外小溪散步,上行十余里,听到溪上茅草屋里,婆媳两人联床夜话,下盲棋近百手,最后婆婆以九子胜出。王积薪只记下其中三十六手,怅然步月归,第二天早上再去沿溪找那间茅屋,溪流淙淙,朝暾洒满草林,茅屋却已不知所踪。王积薪在邮亭里精研这三十六手,觉得奥妙无穷,又勉力向后推算其余几十手,更是匪夷所思,无限可能,要形成婆婆以九子胜出媳妇的局面,却比登天还难。王积薪百思难解,后来又为东方宇轩所邀,隐入万花谷,就是为了精研两位女仙所传的“媪妇”无双谱。开局三十六手,七十二子,已经是天下围棋手皆知的常识,由子虚与乌有打出的棋谱来看,一代棋王已经将之推演到了七十余手,生杀变化,玄机莫测,不知是胜是负。
两个老头子得王积薪授谱,固然是老神在在、殚精绝虑,李离等人,一入迷局,又知道此局与万花因隧道息息相关,也觉得浑身火热,头脑中电光石火,瞬息万变。
七十余手集中在棋盘的南部,袁安所据一方。子虚的黑棋与乌有的白棋纠缠在一起,如黑白双龙盘曲苦斗,其他东、西、北三方,则落子寥寥。乌有定下一颗白子后,盘面转胜,轮到子虚指衔黑棋,苦苦沉思,他的脸本来狭长,他这一皱眉,将脸更是弄得像北风吹打的老丝瓜似的。
“你来替我下这一手。”子虚抬起头,看向李离。千结万结,不如无结,让这小子试试看,子虚先生这是在赌时运啊!
李离也毫不客气:“东五南九放一子!”
子虚手指一轮,一枚黑子直射到棋盘上,正是“东五南九”的腹地,虽然是孤军犯险,但跳出重围,弃子争先,也妙。
乌有盯了李离一眼,又转向一边发呆的吴耕:“我们李家的孩子,懂一点棋,没什么,你小子浑头浑脑的,莫非也下过棋?”吴耕连忙摇头:“我不会下围棋啊,倒是会下一点双陆,在村里,我们没事就用树枝横竖三道画个棋盘,捡石头子下双陆。”乌有说:“你莫慌,随便下下,天下到处都是路,无非就是远近缓急不同罢了。”吴耕大着胆子报出来:“东五南十二放一子!”
乌有苦笑着布子东五南十二,偏入东南的边地,四周全无白子接应,黑子只在东北星位布下一子,白子虽取镇虎头之势,但春庭寂寂,意绪寥寥,其实是一步废棋,天外飞星,哀哀孤鸿,不知何时可派用场。
上官星雨也扑哧一笑,吴耕就是一头大蠢驴,他这一缓,乌有先生的白棋局面落后不少,她抬头看向子虚:“子虚爷爷这一着我来帮你下,要是我下得不好,你可别用你的烛花掌烧焦了我的头发和眉毛!”子虚点头。上官星雨眼眸一扫,脆脆地说:“西八南十。”子虚射入黑棋之后,众人发现,这一招竟然是大摇大摆,大刀阔斧,直扑向重围中的白棋,寒光照铁衣,险象环环生,将白棋陷入了重重劫难之中。饶是一向淡定缥缈的子虚先生,在细研棋形之后,也面露一丝喜色,心想就是今夜积薪那小子自己跑过来,搔破头皮,能应出来的,无非也是这一手吧!
“唉,上官家的姑娘上一辈子都是做狐狸的。”乌有先生连连叹气,白棋本来已经落后,经那黑小子废棋一缓,又被这姑娘直捣中宫,被缠绕的一块大棋已经是陷入了走投无路的绝境,这情形,大概就像当下天下的时局吧,一派歌舞升平里,皇帝与文武百官领着朝廷,已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去年乌有先生与子虚道人出谷查看天下之势,黄昏里经过潼关,只觉得残阳如血,雄关雾列,草木交缠在惨惨兵气之中。两老修道学易,知道此地是天下关键,十年内外,必然有事。果然十年之后,潼关之上,灵宝西原,哥舒翰的大军陷入崔乾祐重围,数十万的大军出潼关,渡黄河,被叛军的虎狼之师赶进高原中的深堑,在对岸雷鸣一样的鼓声里哭爹喊娘地被刀剑切割成残肢,被木石冲撞成肉酱,被油火烧成焦炭,马血与人血,骨头与脑髓,泥浆与草木,搅拌在一起。暮色四合,潼关泣血,天策府的女将军曹雪阳绰长枪,领着将士们百战断头,蹚在血海里,奋力杀贼,饶是如此,也难挽哥舒翰力战败北,归降安禄山。大战之余,朗朗晴天风云变幻,电闪雷鸣中,暴雨如注,**涤谷中血肉,将数十万腥臭的尸骨冲进黄河。大唐经此一役,由盛转衰,奄忽百年遂亡,这是后话不提。
江山如棋轮转在儿男们的铁骑中,翠玉白衣,皇家乌有,武功盖世又如何?尽出万花谷子弟,能唤得醒天下醉生梦死的达官贵人平民百姓?正如同眼前这一局棋还能救吗?有救吗?白子历历,好像将士在马蹄刀枪下呼号,看得乌有先生心惊胆寒,老泪涟涟,当此之时,恐怕王积薪由谷里赶来,也会束手无策。过去几年,王积薪将自己关在棋室里,苦苦解析媪妇谱,怕也是卡在这里,无法再有寸进。
黄梁村里喔喔喔,又响起了第二阵鸡鸣,群山之外,隐隐回应着吭唷吭唷的驴鸣,黑驴们驮着黄梁驿的客人,在棋盘一样的山岭里,已经走出了几重山。这是天亮之前,最黑最冷的更次,明月如同精铜,群星灼灼,雪光微微,但是宇宙间的暗影却一层一层地沉积下来,缠绕在积雪的山岭与大地上。
乌有先生分神潼关兵气,心情激**,周身真气牵动,涌向头顶,将身边的积雪融解成水滴。对弈的子虚先生也看出了端倪,担心老友脉息分岔,走火入魔,伸手就想拂乱棋子,终了此局。不料袁安在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西九南十放一子。”
乌有先生强忍住咳嗽,将咳在左手掌上的血水抹在身侧雪枝上,右手拈起一颗白子,依袁安所言放置到棋盘,一边唠叨:“我刚才在窗外看过你小子在黄梁驿里打拳,东一脚西一腿,乱七八糟,好像拜了几百个师父,我心里想,这样的王八拳,是妓院的护院镖师教的吧,花拳绣腿当什么用,老黄一个黄雀在后,就可以将你送到黄泉等见你娘,没承想你闪闪躲躲,偷偷摸摸,还占了上风。你这个下棋法,大概也是几百个棋待诏教你的。一着深入虎穴,盲人骑瞎马,不怕死,这个好!老头子我听你的!”等他布下子,嘴里的唠叨却停了下来,眼睛里忽然泛起惊奇的神光,那边厢,子虚道人的眉头也紧紧地皱起来,七八道皱纹成列,好像叠起来的石片一样。
一子解双征!细研这打入绝地的孤子,在加厚了白棋的力量的同时,又巧妙地回应了黑棋的征伐,将两路凌厉的进攻都遥遥制住,看起来平淡的一着,却质朴有力,以退为进,将满盘的杀气消弭为无形。
在山溪边的茅草屋里,媳妇就是这样回应婆婆的吧!
再厉害,再唠叨的婆婆,也怕默不作声,又自有主见的媳妇。
婆婆一手拍在床板上,将顶棚上暗中观战的几只老鼠都吓了一跳。
回到十年后血海肉林的灵宝谷,如果届时我们毫不犹豫地出手杀了哥舒翰,去掉将要轻出潼关的主帅,大军就会由混乱里镇定如常,反攻叛军,稳住阵脚,回师潼关,天下的大势就会发生转换,大唐的元气会重新凝聚起来。
子虚先生正襟危坐,由灵宝的军阵、榆树顶上的棋盘收回心神,与他的老朋友乌有一起,抬头眺望头顶的星海。银河由南至北贯通天宇,繁星亿亿,所谓星汉灿烂,洪波涌起。细察房、心、尾、斗,天田、天渊、牛女、离珠诸星,其形其势,不就是一局天上的“媪妇谱”!
白雪皑皑,冬月盈盈,黄粱有梦,万花有因。这十六字真言并非虚谈,说的就是冬至日午夜的星象,合乎王积薪所记媪妇谱,世外的旅客,可据此找到去往万花谷的道路。少年们随两位老人往天上看,各自手攀棋盘与树枝,仰着头,一时也看得心神俱醉。
“原来我下的是天田!”吴耕说。
“那我下的牛女,可是我并不喜欢那个狠心的织女啊,自己飞升成仙,不要牛郎也还罢了,那两个孩子却是无辜的!”上官星雨说。
“嗯,我的东五南九是离珠。”李离说。
“我下在了北斗位,可是,是北斗中的哪一颗,是贪狼还是破军?乌有先生,我也觉得是破军!”袁安激动地盯着北斗七星看。小时候,他在油灯下等母亲回家,着急了,三更半夜,就会推开门走到灌满秋风的大街上,看着长安城墙上的星空,看到钩子一样的北斗七星,像母亲跳胡旋舞时穿的缎子鞋。
“你们身上有玉吗?”子虚先生低下头,笑眯眯地问。
玉,金子,金银财宝……原来还是要买路钱,你们果然跟老黄是一伙的!
李离一脸鄙夷地说:“我倒是有一包金叶子,只是刚才被你们的老黄收走了,本来他应给我四头驴的,明天早上我还可以牵着它们去下山那边会仙集的汤锅。”
袁安、吴耕摇着头,一路上被李离公子赏了三个月的饭,他们爹妈给的银子都被花得精光,哪里有什么玉。
上官星雨却有一点迟疑,终于下决心伸手到腰间,由破衣下面扯出一块玉玦递给乌有先生。
“这是你祖姑婆给你的,对吗?”乌有先生接过玉玦,沉沉生碧,月光里柔美温润,带着女孩的体温。女孩幽兰一般的气息,白玉般略宽的脸庞,灵慧的眼神,热烈而坚定,何其熟悉。今夜星雪海,似是故人来。他想起一个甲子之前的长安,乌有也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整天魂牵梦绕,想念深宫里明眸善睐的佳人,他满世界去抄龙族啊鬼母啊的传奇送她看,她则托人将冰雪深沃的交州荔枝带出来给他吃,将新写的诗给他念。
那样一个生机勃发的初唐,那样一些“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人。
“对,祖姑婆去世前,将这枚玉玦送给我父亲——她在上官家的侄子,对他讲,玦就是抉择的意思,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的选择比能力更重要。”上官星雨提到她那位名满天下的祖姑婆时,语调有一点伤感。那个女子天纵其才,却又命运多舛,她为女婴时,即没入宫掖为奴,周旋在帝王将相间,一生的遭逢遇合,尽是仰人鼻息,考较利害,不得已而为之,哪里又有选择可言!
乌有强抑着悲辛将玉玦递给子虚,子虚将玉玦交到左手,右手却与乌有递玉的右手在棋盘之上,紧握在一起,两人运行花间游内力,乱洒青荷、碧水滔天、兰摧玉折、商阳指,一时虎踞龙蟠,白发支离,面目赤红,氤氲白汽蒸腾在百会穴上。内力游龙一般在二老脉息里运转,最后汇聚到子虚右掌,与指间的玉玦相激**,令玉玦璀璨生光,如同一颗由天庭里摘下来的星星,嵌在子虚食指与拇指交错的指节上。
子虚先生食指劲弹!玉玦直奔星海,破空而出,内环、断口与风相摩,发生哀哀啸叫,子虚乌有二老内力的叠加,令它光华更盛,好像在天地之间,在晦暗的雪岭与繁盛的星月之间点起了一盏灯。人间道路曲折回环,天上星月更替交错,往还之间,是凡人玄妙莫测的宇宙。
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子虚先生又岂是凡人。他看破红尘,一心向道,道成世界,周流不息,不息不停之中,凡人认命,得道者造命罢了。棋在棋盘上,棋也在天地星宇里。他与乌有先生已经悟出了今夜天地之间的“媪妇谱”,遂明白东方宇轩诸人布置万花因隧道的关键,他们这两个牛头马面老家伙,庶几可不辱使命矣。
“烛花掌!一子解双征!”李离解说给小伙伴们听。少年们抬头追踪玉玦,看着它浅浅一线,朝向北斗七星与北极星之间的一块暗影飞去。如果将夜空划成纵横十九道的棋盘,那里就是袁安说的“西九南十”吗?玉玦啸叫不息,秉赋二老一百余年的修为,已得人力之极,令它像一颗细小的重返天宇的流星。一颗流星,在了解宇宙明暗、强弱、虚实、快慢、存续之理后,可破碎虚空,化作棋子,改变天地局面?
等到玉玦啸叫停息,它射出的光芒也达到了极盛,就是这样的极盛,也只是亿万星河中的一粒,长安上元夜万千灯火中的一盏,黄梁村后池塘夏夜流萤中的一点,夏日莲花中的一瓣。只是我们的天地,又何曾忽视过一粒、一盏、一点与一瓣呢?少年们好像听到由银河里传来的一声叹息,感到纤细星光微微的悸动,大榆树轻轻震颤,积雪忽忽飘落,黄梁村像簸箕中的一粒黄豆上下跳动,跳动之轻微,连村里最灵醒的狗子与公鸡,都没有感应出来。
玉玦引发的细微变化,让少年们觉得心头一动,好像由今夜开始,积雪终会融化,榆树会抽出新枝,黄梁村谷仓里的小麦与高粱要做好发芽的准备,秦岭之中的草木也将重返春光,秦岭之外,黄河得到了破开冰凌的勇气,那些将要打破潼关的恶贼,他们的好运,也决不会出现。
长安,长安,十年弹指一挥间,哪怕是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哪怕是最后一簇焚城的火苗业已熄灭,它也终将由噩梦里醒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如果一岁的轮回太短,十年,一百年,又有什么关系。
“原来一行和尚与司徒一一经营几个月,是将万花因入口,藏在了山顶松树林里!”乌有先生嚷道。少年们抬头往天上看,他与子虚却在打量四周的山岭。玉玦射出的奇光往北,恰好划过黄梁村后的大山,山脊白雪皑皑,青松列列,山脊一线曲折如蛇。天地动摇的一瞬,山脊如龙蛇摆尾,瞬息即停,玉玦与山脊相交的几棵青松,莹然生光,好像松树之下,隐藏着大山的口吻,忽忽由山腹之中吐出微微珠华,将它们照成琼枝玉树。
少年们欢呼起来,紧紧地抓住棋盘,他们的手已经被冻得又麻木又僵硬,要是身边雀巢里的喜鹊醒过来,啄他们一嘴,就会将他们扯到树下去。
“你们真的要去万花谷?”子虚先生问。
“是的。”李离与上官星雨说。
“一行和尚与司徒一一特意设计的万花因,能生人,也能吃人,你们不怕?”
“不怕。”袁安与吴耕说。
“你们双手捏紧棋盘,要是怕,就闭上眼睛。”子虚先生的语气冷冷的,乌有先生的话语里,却有一点慈爱。
袁安、吴耕、李离、上官星雨依言十指扣牢棋盘,四人各据一方。
子虚乌有各出一掌,击在棋盘之下,棋盘弹跳向上,顿时离开树顶,带着四人冉冉腾空飘浮起来,如同纸鸢一般,摇摇****,凭风飘向黄梁村后的山岭。少年们努力地睁着双眼,觉得耳边雪风呼呼,刮得耳廓耳垂生疼,他们离头上的群星越来越近,榆树与黄梁驿在他们脚下滑过,黄梁村中的村巷环绕,如同棋路,历历展开在他们身下。
看着孔明灯一般乘大风飞浮出去的棋盘,子虚乌有二老顺势跃下榆树,飘落在树下的雪地上,携手离去。被惊扰大半夜的鸦鹊,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子虚兄,四十万人在长安城听闻万花谷,四十人来到黄梁驿,也只有这四个孩子,找到了万花因。”
“世上的事,本来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前进则有,后退则无。这四个孩子都不错,姓袁的孩子宽厚,姓吴的孩子实诚,这两个都有大成之象;上官家的丫头聪慧,你们李家的小子也有情有义,他们没有袁、吴两少年的浑成刚毅,凭其智计,足以在乱世中保全其身。眼下万花谷也是一盘棋,到了风云变幻的时刻,不知道东方宇轩的这一着,会引出什么样的变化。乌有兄,我近年修道,觉得天命既可为,也惟危,不如不为。天地无言,是造命,还是听命,吾不知也。我们今天晚上,来干犯天地,凿开万花因,予万花谷,也不知是福是祸。”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黄梁村予万花谷固然是进入关键之一,万花谷在秦岭之中,秦岭在九州之中,九州在天地之中,又岂是偶然,说不定,它也会是天地之中的一子解双征。”
“我们两个老的,边走边看吧。那四个孩子,能不能爬出一行和尚与司徒一一设下的迷宫一般的隧道,还是未定之天。就是由隧道里爬过去,进入了万花谷,凭他们四个新人,真的能将万花谷搅动起来?”
“宇晴这个小南蛮丫头,也不知道留一壶酒、一盘驴肉给我们两个老家伙,她说宇轩也在黄梁驿里,也没见他露个脸儿。唉!在大榆树上冻了半夜,还得回谷去找思邈大哥讨酒喝。”
“这一回最开心的,恐怕是积薪那小子,我们机缘凑巧,解开了媪妇谱,他听到,恐怕得‘漫卷棋书喜欲狂’,还是喝他的酒好了!”
二老接引大事既了,心情愉悦,在雪地里边走边聊,又停在黄梁驿门前,噗地吹灭了挂在门柱上的最后一盏灯,之后拔身而起,扶摇直上,运转轻功,起纵之间,径回万花谷。
他们身后,油灯灭处,黄梁村,会仙集,村巷列列,夜雪映月,又兴起一阵喔喔鸡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