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记
一
“老黄他们一定常常来这里放驴子。这群野驴子!到处都是臭烘烘的驴粪,树干也被它们蹭痒擦得不像样子,妮妮你小心脚下的驴粪蛋蛋!”上官星雨掩着鼻,话音刚落,李离就像脚被针扎一般跳了起来。袁安将掉到地上的棋盘立好,靠到旁边的松树上。岭上积雪薄弱,薄雪之下的松针却有一尺多厚,不知积了多少年,也许以后路过的神仙,想下棋打个尖,会用得上这张棋盘吧。
吴耕老练地捡来被风雪弄断的粗大松枝,五六根合在一起,夹上干燥的松脂,用林间的枯藤条扎成三尺余长的火把,一共四支,又取怀中火石打火点着,分发诸人。在他们的正前方,明月松影里,山岭张开的小口,幽光隐隐,引领着他们的棋盘“飞毯”升空的玉玦,落在洞口的积雪上,如同一枚凝固的火苗,明亮而温暖,静静地躺在那里,妥妥为他们指路。上官星雨上前拾起玉玦,穿好挂在脖子下,第一个举着火把踏入山洞,接下来是袁安、李离、吴耕各举一支火把,四个少年鱼贯而入,走进山腹。火把火光径尺,映红他们的脸,松油滋滋,散发出奇异的香气。松月积雪之光,如石上清泉,挂在他们身后。
山洞左旋,一人余高,不宽不窄,坡度也和缓,四壁绯红色的石头光滑平整,冰凉如镜,可证眼前并非天然洞穴,而是人力所为。李离走在上官星雨后面,摸着石壁,若有所思地说:“这个山洞是有人用一斧一凿慢慢凿出来的,前面或许会有机关,但既是人力所为,长短总归有限,少则半里,多则一二里路,大家小心在意,不堕机关,多半很快就到出口了。”洞中温暖如春,几个人夜饭吃饱了馒头驴肉,又先后认识万花谷中宇晴、子虚、乌有等接引高人,明白机缘凑巧,已被东方宇轩谷主选中入谷,心中自然是信心百倍,觉得举着火把,朝前再走数十几步,拐几个弯,推开一扇门,多半就会步出山洞,洞外就是下到万花谷的历历台阶。
然而一步又一步,一个弯又一个弯,山洞仿佛无穷无尽,洞腹没有变宽,也没有变窄,四壁依旧是光滑的刀劈斧削过的绯石。如果不是熊熊燃烧的火把在一点一点变短,说明时间在流逝,一定会有“鬼打墙”一般的感觉吧。“看样子,我们只能用一根火把了。”袁安说,他让李离、吴耕灭掉了手中的火把,只留下上官星雨一个人举火在前面照着路。
“星雨你有一点怕,对不对,怕就说出来。”李离在后面问。
“嗯。”上官星雨回答。
“唱一首歌?”李离提议。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男人在燕北的冰原抛洒热血,女人在温柔乡里孤单终老,这是她名闻天下的祖姑婆写的诗,在教坊里谱成曲子,在长安的时候,谁没听过呢?上官星雨小心翼翼地唱,她有着天籁一般的好嗓子,李离听着,不由得上前一步,将她空出来的左手拉起来。这个可怜的姑娘,她的姓氏,会给她带来才华天分,也会带来血光剑影吧,谁知道,她在逃出长安之前,经受过多少孤单与恐惧。她歌声甫歇,余音缠绕在山洞里,久久不散,等最后一丝歌声消失掉的时候,她手中的火把也烧到了尽头,李离赶紧松开她的手,将自己灭掉的火把又重新点燃起来。
“你们将耳朵贴到右边的洞壁上听!”袁安忽然说,其余三人依言也随着他将右耳贴上石壁。上官星雨与吴耕一脸茫然,但李离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他扯住上官星雨,停下脚步,点点头说:“我们也许得往回走了。”
石壁之内,隐隐还有上官星雨的歌声。袁安示意李离带着上官星雨往前走五百步,之后袁安敲打石壁,石壁之内,也咚咚传来走到前面的李离回应的敲打声。
四人聚到一起。李离说:“山洞是一圈一圈开凿出来的,一直左旋向地底,就像一条虫子在倒立着的竹笋上面,一层一层向下打洞,你们看洞底倾斜很小,我推测我们要走很多圈层,才能走到山洞之外,如果后面出现分岔,走出山洞,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进洞的时候,我觉得此洞是人工所为,可是普通的人工,得花多少年月,才能凿出这样的山洞!我想起我父亲讲到过的万花谷僧一行大师,说他当今机甲第一,已经能够复原诸葛孔明的木马流车,山洞多半是一行大师发动机械挖掘出来,他老人家出手的话,前面多少迷宫多少坑,谁知道!万花谷要是真的欢迎我们的话,就会让我们坐上宇晴的鹏鸟,子虚乌有两个老家伙也可带我们走,最不济是我们抓着棋盘的时候,他们再加几分内力,让棋盘飞得更远,我们扑通通摔到万花谷的随便哪个山头上。让我们深更半夜来爬这个无穷无尽的山洞是什么意思?我们诚心诚意来,他们却百般刁难。李离大爷不是给他们玩的!那些骑着驴子往山外赶路的瓦匠与捕快,都比我们要运气好。我们四支火把,已经用掉了一支,现在往回走,还来得及。”
袁安没接李离的话,只是问吴耕:“你相信万花谷吗?”
吴耕点点头,火光照在他黑黢黢的脸上,松树火把劈劈啪啪地燃烧,橘黄的光茫映在绯红石壁上,温暖明亮,像是由曲折的暗洞里挖出来一个房间,将他们四个人拢在一起。
上官星雨迟疑地说:“我也相信宇晴姐姐,虽然刚才她在驿站里骗过很多人。”
袁安接过李离手中的火把,对他讲:“刚才星雨的火把大概亮了半个时辰,我们往前走,余下的三个火把用完了,两个时辰还走不出山洞,我们就往回走。一行大师要是在山洞里安排岔道,回不去,我们就一起死在这个山洞里,总比日后在外面黄河里做浮尸喂鱼,在城外死了被野狗嚼脚趾要好。”李离没作声,跟在了袁安的后面,火把照亮的“小光屋”又向前挪动起来。
虽然下定决心往前走,但大伙儿心中刚刚发现洞口的喜悦已经消散了,好像向前的每一步,都是提心吊胆,是推开朝向万花谷的窄门,还是举着火把走下黄泉?火把一分一寸地燃烧,在山洞里散发着松油的香气。黄梁村里的公鸡开始了第三次打鸣吧,很快天就要亮了,村民们起来扫雪,用驴子换来的银子去山下会仙集扫年货,准备过年演傩戏。如果我们走不出山洞,就回头出去,去黄梁村求老黄收留吧,如果他真的是黄梁村的“老黄”的话。我们也不回长安,也不去江南,春夏我们在黄梁村里种地,秋天蒸黄粱酿酒,冬天来了,就去黄梁驿里做伙计,将鸟窝大师编好的故事,讲给客人们听:“从前有个万花谷……”戴着面具随老黄一起打劫?对,我们还不认识鸟窝大师呢,他说不定是一个假瞎子。
“妮妮你讲一个故事吧!”上官星雨说。来秦岭山中的三个月,幕天席地,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她就让李离讲故事给她听。
李离想了想,说:“我们在长安的时候,常常有一些书生,来我家拜访我父亲,将他们编的故事写成卷子给他看,他看了哈哈一笑,随手转给我看。他们特别喜欢讲龙的故事。有一次我看到一个《震泽洞》,说的是梁武帝的时候,有人跟皇帝报告,说自己掉进龙宫里,结果发现,此洞穴有四枝:一通洞庭湖西岸,一通蜀道青衣浦北岸,一通罗浮两山间穴溪,一通枯桑岛东岸。这个家伙打着火把,在四通八达的龙宫里摸索了很多年,据说还发现了东海龙王第七女掌管的龙王珠藏,小龙千数守卫着,像蛇阵一样盘结在一起,珠藏固然是大放光明,龙蛇的腥气却将那家伙熏得头昏眼花。我在想,一行大师凿这个洞,说不定是跟这些龙宫连在一起呢,我们由秦岭中间掉进去,不知道从哪里才找得到出口。那秀才故事里又讲了,这些洞里都有金银财宝,掉进洞里,发财是一定的。麻烦就是可能被龙发现,吃掉了,或者是没得吃没得喝,饿死渴死在洞里。星雨肯定会问,龙自己吃什么呢?秀才们编的是,龙吃洞里的蝙蝠,有时候,运气好的,洞壁上的石头会长出青泥,也是可以充饥的。”
吴耕听李离这么讲,赶紧去摸身边的石壁,石壁光滑温凉,并没有什么青泥可以刮下来尝尝,他拍着手,也没有将藏到暗处的蝙蝠吓出来,如果真的有蝙蝠的话,在火把上烤熟,撒一点盐,加一点花椒,不会太难吃吧,他的怀里还有盐粒跟花椒的。作为一个长安城里厨工的儿子,在风陵渡烤烤鲤鱼,在“震泽洞”烤烤蝙蝠,不错的!
袁安举着火把边向前走边说:“李离你别讲故事了,还是听星雨唱歌。”
比起李离让人寒毛直竖的故事,上官星雨的歌细声细气,婉转好听,让走夜路的少年们心神都醉了,她唱的是去年风行在长安街巷中的那首《洛阳女儿行》:“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颜容十五余。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罗帷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狂夫富贵在青春,意气骄奢剧季伦。自怜碧玉亲教舞,不惜珊瑚持与人。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琐。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祗是薰香坐。城中相识尽繁华,日夜经过赵李家。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
李离问星雨:“你也常常到洛阳去吗?”
星雨说:“我小时候,每年四月,祖姑婆会用她的小马车带我去洛阳城里小住一段时间,品新茶,看牡丹。姚黄魏紫其实没什么好看,我特别喜欢去洛阳的旅行。由风凌渡过黄河,华山的险峰像一朵朵巨大的莲花开放在远处的原野边上,泾水渭河在更远的地方蜿蜒缓流,嵩山间曲折的山路,路边的松树春天里发出的气味真好闻。在龙门看那些石窟中面目慈悲的佛像,在少林寺山门外看和尚们练拳,一路上霜雪销尽,阳光照着树木发出新芽,翠翠的,路边是不知名的野花,布谷和杜鹃在山林深处啼叫,野猪与鹿被惊吓得乱跑,有时候拉着马车的两匹马都会停下来,吸着山谷里爽利的空气,听成百上千的鸟合唱。”
吴耕说:“四月渭河边的柳树上,也有很多鸟叫,黄鹂的喉咙细,乌鸦的嗓门粗。柳树下面,有青蛙产卵,鲫鱼扳籽,都是乌油乌油的一大摊,晚上举着灯,可以捉一麻袋麻雀、青蛙,第二天让我娘炸着或烤着吃,美!”
李离愀然不乐道:“我父亲说,龙化为鱼,十年为期,意思是长安城不出十年,就会被叛军打破,你说到那个时候,写这首诗的吏部郎中王维大人,会不会降?”
吴耕说:“读书人骨头软,降了就降了吧,比砍头好。我希望不要打仗,不要有叛军,长安城里的每一个人都好好地活着,有打仗的工夫,回厨房弄几个小菜多好。”
可是,届时与厨师们一起,在厨房里霍霍磨刀的厨娘会降吗?将匕首放在怀里的妓女会降吗?李家与上官家的将军文臣们会降吗?那样荣华富丽的城市玉碎,它需要一腔腔清洁的血来祭奠。我们为什么要提前逃出来,是因为我们还小,我们还有希望?长安城里,千百年来已经流了太多的血,这么多的血,还不够偿还千古名都的繁华与势利?
上官星雨唱完歌,回忆完洛阳的牡丹,满眼都是泪。
袁安回过头,红着眼睛看着他的小伙伴们说:“我们继续往前走,哪怕是一条龙守在那里,我也要举着火把往它的嘴巴里走,走过它的咽喉,它的胃,它的肠子,再黑也不会怕。我相信万花谷,它需要我们,就像我们需要它。现在它就在山洞之外。”
星雨的祖姑婆说得对,玦就是抉,选择比能力更重要。
选择江湖,选择告别,选择在长安之外,就继续向前。
无论如何,我们向前再走一步,哪怕是用血,用命。
二
换上第四支火把的时候,他们也没有遇到龙。在这个寒冷的冬至雪夜,黄梁村的鸡已炒豆般叫到第五遍,少年们已经遇到种种奇特怪异之事,但这并不会沦落为一个奇幻故事,柳毅和钱塘君们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们的世界,并没有设定好将这四个孩子指引到龙族的门径。
好消息是,往下的孔道左旋越来越急,向下越来越陡,看样子他们很快就要走到洞穴的底部,看到它所扎根的黄泉?袁安领着几个人沿坡路一路小跑,几乎收不住步子,火把上火苗后弯,被洞中的疾风拉得呼呼作响,大家跑得汗流浃背,汗水由头发里渗出,漫过眼睛的时候,前面袁安终于撑着洞壁停了下来,李离、上官星雨与吴耕跟上来,向下俯视,发现他们果然已经来到了洞穴的尽头,洞穴之下,是一根垂直的绯色石柱,合抱粗细,七八丈高,立在一个空空****的石厅的正中央。袁安嘴衔住火把柄,率先滑下来,接着是李离,上官星雨,吴耕,一个接一个由石洞里扶着光滑的石柱,落到石厅正中的地面上。
“我的天!”上官星雨仰着脸往上看,最先惊叹起来。
石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很多倍。将老榆树、黄梁驿,驿中的客人,四十多头驴子都放进来,恐怕都会绰绰有余。四周洞壁遥遥向上,脖子上仰,看不到尽头。松木火把发出来的微光,堪堪能将这山腹深处的巨洞填满。少年们的来路,就是洞中修长的石柱,石柱上方,就是李离猜想的那个“笋尖”,笋尖里面回环着洞中之洞,刚刚消磨掉了他们漫长冬夜。
“妮妮,它不是笋尖,它像一朵花,牡丹花!”上官星雨觉得脖子又酸又涨,可还是舍不得将头垂下来。
石柱其实是雕刻出来的花梗,石柱的顶端,七八片巨大的花萼微微张开,花萼之上,是合拢在一起的层层叠叠的花瓣。火光上彻,雕刻花朵的绯红石头变成半透明的红霞,红霞中的云丝血脉,火炼金丹一般,历历可见,好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它好像是由洛阳的御花园里刚刚采摘过来,沾濡着晨露,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颤巍巍插立在他们的头顶上。
“咕咚!”这是吴耕仰头眺望,吞咽口水入腹的声音。
“这朵花是石头雕出来的,和心里美萝卜雕出的牡丹不一样,不能吃。”上官星雨悄悄提醒他。
“花瓣不能吃,但是花蜜呢?要是我是一行大师的话,我就会找传说中的青泥做花蜜,青泥是可以吃的啊!”可是吴耕兄,你敢再顺着石柱,重返花瓣中的迷宫,去寻找传说中的青泥大快朵颐吗?
几年前,父亲带着李离入蜀,去看青衣江上的佛像。川人集合了数千工匠,花掉了四十余年的时间,将一座山峰雕成慈眉善目的如来立像,秋风秋雨中,释迦牟尼的眉眼音容依稀已经出现,工人们搭着梯子,腰上缠着麻绳,举锤布凿,敲打他厚实的耳垂,慢慢将佛祖由山岭间唤醒。“已经摔死了十七个匠人了,”带领他们在舟中引眺的剑南节度使说,“真正凿到佛足,可能还需要一个甲子的工夫。”
凿出的这朵牡丹花,规模绝不会比石佛小。可开凿石佛,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群山之间,举嘉州全州之力,预备好的百年功业,哪怕是日后西巡成都的皇帝,也不敢奢望自己能有放舟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江,得窥佛祖真容的一天,好在大唐千秋万代,子孙中总有一个陛下会有去揭幕剪彩的运气。工圣僧一行他老人家,带领着他的弟子们,凿空山腹,由实在的石头里,凿出子虚乌有的山洞,山洞里危危欲绽的牡丹花,牡丹花惟妙惟肖,好像在等待一只巨大的彩蝶,在火光里振翼飞来一般,这是如何做到的?
上官星雨说:“是龙!这就是世界上有龙的证据,只有龙才能变成这样不可思议的牡丹,然后由遥远的龙洞里爬过来,猛虎嗅蔷薇,青龙嗅牡丹,伸着龙鼻子闻它的香气。”
吴耕说:“哪里有什么香气!又不能吃,藏在山里面,也看不见,它们为什么要变出这朵花呢?”
袁安看着李离低声说:“我看这朵花,也不一定就是凭空由石头里凿出来的,大概是工圣他们发现了地底的这个山洞,山洞中垂下来的巨石依稀有花朵的模子,一行大师与司徒一一先生决定因势利导,然后架起梯子向上开凿,才慢慢有一点牡丹的样子,凿出花瓣来之后,又在花瓣里凿出通道。总之是天造地设一半,人力穿凿一半,就是这样,工圣大人与他的弟子们,恐怕也会累得够呛。李离你讲工圣会造木马流车,我也觉得他们一定是发动了机械,搬来无数机甲来到洞底,不然也得花掉几百年在山腹里敲打才行。”
李离认真地看着袁安,点着头说:“我只是不太明白,他们凿出这朵花干什么?掏空一座山,藏在黑暗里,这么美,又这么无用。”是给武曌皇帝的吗?他未曾谋面的那位英明神武的曾祖母,一生都迷恋由她的家乡发现的牡丹花,甚至是将东都洛阳都变成了牡丹花的海洋,现在她勉勉强强与曾祖父一起,待在关西低山平原之下的地宫里,会得暇循着地下的通道,来赏玩这一枝藏在幽冥中的花朵吗?黄泉之花,永无凋零,那些经历过她的盛世的臣民,其实从来都没有将她忘记,等十年之后那场战乱收拾起来,也许会更加懂得她所经历的那些传奇,她所守候的盛世的不易。
上官星雨却不同意,她说:“我听说东方宇轩谷主离开东海,来秦岭山中开辟万花谷,他的家人并不赞同,特别是谷主他老人家的未婚妻子方碧玲,甚至是一路追寻到秦岭,在万花谷畔的绝情谷隐居下来,希望他能够收回成命,随她回蓬莱岛践行婚约,生儿育女。谷主当然是没有答应,不然哪里有什么万花谷!外面的人猜谷主心意如铁,对方女侠无情狠绝,我倒是觉得他是将情愫深埋在心里,就像这朵牡丹深埋在山里,你们仔细看,这朵花的模样好伤感,不像是含苞开放,而是迷思于烟雨中,泫然欲泪。”真是不能小瞧女孩子们八卦的天赋啊,好好的一朵家国牡丹,任由她发挥成为上元夜巡游御街时的情人节礼物。会有一个晚上,东方宇轩领着方碧玲来到这里,将牡丹花指点给他的心上人看吗?唉!人家东方谷主弃家修道,开辟桃源,以领悟宇宙天机为己任,哪里还会沉迷人间情事,不能自拔于裙钗女色?可是上官星雨这样一说,李离等三人又觉得与我心有戚戚,那朵石室中央的红牡丹,好像也被跳闪的火光染上了伤心色。
“小心啊,这朵花是活的!”袁安沉住气,低声说。
果然,在大家议论它是帝国之花还是情人之爱的时候,绯红色的石牡丹好像由地底里苏醒,记起自己尚未绽放,石柱顶端,交相层叠在一起的几十片花瓣如同合拢的手掌,轻颤着微微扩张,纤细的手指屈伸起来,石柱中传出细微有力的声响。
很快,沙沙的细响就被头顶花朵中间传来的声音盖住了。好像有风刮起来,卷过平原上的麦田,山岭上的松林,又吹开东海上的巨浪,由青萍之末到飞沙走石,到激扬澎湃,直至浩**往复,好像能够将星斗一颗颗吹落到大地上。但这并非是真正的风,袁安手中的火把熊熊燃烧,纹丝不动,他们的头发也没有被吹起。在往复回还的风声里,有鸟鸣山涧,有虎啸猿啼,有牛羊归牧,有鸡叫狗吠,好像每一种生物,都被模仿到这里,饶有兴趣地加入了合唱,众生喧哗中,婴儿的啼哭出现了,高亢而悲伤,像之前子虚乌有二老划过夜空的玉玦明亮夺目,啼哭之后,是母亲怀中的呢喃,是少男少女的调笑,是情人枕间的**喋,是夫妇恨别伤离的叹息,是病人受创时的绝望呻吟,是老人离世时的艰难吐气,个人的喜乐与哀愁,很快又卷进市井扰攘、庙堂鼎食、乡野山歌、深山梵呗,由一群人到另外一群人,或散或聚,或分或合,之后鼓声点点,越擂越响,如急风飘雨,好像要将万事万物都召集到战场之上,两阵对圆,车辚辚马萧萧,长风浩**中,将帅兵卒长枪横刀,巨锏实锤,各自奋力向前,杀伐决战,马鸣箭啸,血突骨折,辗转号啕,以命搏命,以血换血,决定生死。
三
“是霓裳羽衣曲?好像是,又不仅仅是,这是哪里来的声音,起于青萍之末,又云垂海立一般,能够生人,也能够杀人,我们要小心。”乐音乍起,李离就招呼袁安、上官星雨、吴耕,四个人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圈,背靠在石柱上。花瓣在他们眼前越压越低,在花瓣间回旋的声浪如洪水一样席卷了他们,由双耳进入他们的身体,游走到经脉之中,激**着心神。少年们在涉世之初,情感萌发,喜怒哀乐皆被乐曲唤醒,根基既浅,哪里又有心力与之对抗,只能在这由琴圣苏雨鸾潜心编写的破阵乐里,载浮载沉,一会儿觉得人生无趣,如冰封雪盖,寂寥空白,了无生面,生有何欢,一会儿又觉得世界美好一腔春意,温柔雨夜,万物发生,何其缠绵。空空也,色色也,由五感的通道来去如电,既然无力与之抗拒,就索性将身体交给这冥冥中的造物吧!让造物主以隐秘的意志,来更改他们的记忆,来增减他们的情感,喜乐哀感,成魔或者成道,就由他的心意好了!四个少年紧紧地握着彼此的手,身体中的内息由各自的丹田里焕发出来,流动在他们的身体之间,如溪丘与河山,回应着回旋的声浪,或如沃冰雪,或如入洪炉,也许接下来的大音,就会让血冲出经脉,冲出百会穴,血箭一般,溅射到他们头顶的花朵上,但少年们心意已决,并不害怕。
“好像下雨了。”上官星雨心里想,她没办法将手由李离与袁安的手里抽出来,只觉得“雨点”在簌簌地由头顶飘落下来,落在她的头脸与身体上。仰脸细查,并不是雨,它们滑过脸颊的时候,是干爽的,也并不是雪,它们有温润的质感。大家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明亮的火光里,多出了亿万密密匝匝的光点,在繁复冲**的声乐中,正向他们飘落下来。
“我尝出来了,这是桃花!”吴耕舔舔嘴唇,喊道。阳春三月,清明扫墓,厨师父亲会带他回乡下去,吴家垴是渭河边的一个村子,三月的时候就被包围在红桃白梨之中,赶不到桃子与梨子成熟,悄悄地尝尝花瓣也是极好的啊!吴耕牵着父亲的手,常常偷偷地将桃瓣往嘴里塞。
大伙学着吴耕试着去接由空中飘扬飞落的花瓣。梅、桃、李、杏、海棠、蔷薇、木槿、紫薇、玉兰、槐花、荷花、桂花、**,有的能用舌头辨认出来,有的也无能为力,就上官星雨来讲,最有意思的是木槿吧,这种白色与紫红色的花,由五月到十月,次第开放在门前的小巷里,祖母有时候会吩咐厨娘去摘来做菜,当然,石楠花她也有印象的,那么腥臭的花,是魔鬼派来的吧,开在阳春,一直要等到八月里桂花开放,才可以将它的余味清算干净。
可是纷纷扬扬的花瓣雨从天而下,并不是给他们来当宵夜的,少年们很快就尝到了**粉腻的温柔乡的苦头。他们的舌头与脸庞,并没有分辨出来,花瓣的种类与疏密,色泽与气味,其实在与空中震动的声响呼应。牡丹花中传来繁复错综的丝弦之声,花雨也会变得急骤而频密,金桂与寒梅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令人头脑激越昏沉;而牡丹花中的声响回复到和蔼安宁的箫管之乐,花雨也变为轻缓疏落,飘来隐约的梨花与**的暗香,令人神情空明。这样高低、强弱、香臭、软硬、上下的变化,与声音的魔道消长交会,愈加令他们五感开放,情难自禁,真气跌宕,血脉偾张,凶险万变,苦不堪言。
而他们头顶的石头牡丹花的巨大花瓣,继续在缓慢的绽放中越垂越低,离他们的头顶越来越近,积在脚下的种种花朵,也越堆越高,由他们的脚面涨到脚踝,漫过小腿,来到了膝盖。这样的“花开”“花落”,也许不要一个时辰,他们就会被牡丹花瓣顶压到地面上,又被花瓣的“暴雪”掩埋。万花谷,万花谷,是东方宇轩七圣们的桃花源,却会变成他们的大花坟吧!难道他们走到这里,是要被献祭给这朵花的吗?他们还是不愿意松开手,听凭身体内真气呼啸,情感激**如潮。就这样,异姓的兄弟姐妹,不能同日生,同日赴死,一起死在黑暗的花冢,也没有什么不妥。
恍惚中,袁安手持火把、被李离抓住的右手,忽然抖动起来,是李离在摇晃他的手腕!电光石火间,袁安心神一定,转动手腕,松开五指,将手中的火把抛出去,只见余下半截的松枝火把由花雨中翻滚沉落,掉到地面,转眼间即被花雨吞没,一尺余长的火苗无法将温润的花瓣点着,跳闪片刻,旋告熄灭。
奇怪的是,火苗甫一歇灭,他们头顶的牡丹花就停止了绽放,保持盛开的姿态停滞在离他们前额三五尺远的地方,而花瓣间纷飞而下的花雨,也越来越小,终于停歇下来。火把既灭,但大洞中仍然有一线荧荧的微光,大家定睛去看,原来是上官星雨脖颈上的玉玦,吐出了点点光华。
“果然是因为火把!”等到喘息甫定,李离才解释道,“一行大师司徒先生凿出来的牡丹花,不仅好看,还是一个绝妙的机关。我们举着火把,由山外一圈一圈走下来,来到洞底,又举着火把观看花瓣,热气累积上升,沿着山洞环绕,就会触发机关,这个有一点像孔明灯。其实将石头雕成孔明灯,还不算难,难的是,他们在牡丹花的不同花瓣间,都凿出了暗道,暗道里藏下由万花谷里采摘来的花瓣,这样随着热气的萦绕,不同的暗道发出不同的声响,落下不同的花瓣,至于声音如何混杂在一起,发出不同的声调,花瓣又如何调和,产生不同的气味,这个就不是我能想出来的了。”
袁安兀自心猿意马,心里好像有一万头烈马在突厥人的草原上狂奔,好容易才将它们一一收束起来,听到李离的说法,一时又惊又佩,难得他在迷狂的声色里,还能保持一分清明,想通其中的关节,并提醒他将火把扔出去。如果还将火把持在手里,牡丹花会一直开放到凋谢,暗道中的宿花会全部倾泻下来,直至将他们埋葬吧!他一边想,一边紧紧地握住了李离的手。
“妮妮你真聪明,可是我刚才差一点就死了。我好像被那个秦王破阵乐带入了一个战阵里,在我前面的人都死了,断头的,断手脚的,开肠破肚,血流到我的靴子,突厥人的箭蝗虫一般迎面飞过来,在射到我身体之前,忽然又停下来,掉进我面前的沙土里。我明白过来,这些都是假的,可是这是怎样的假啊,比真正发生的事情还要真实很多倍!”上官星雨脸色苍白,脸上是虚弱的微笑,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去看她另外一只手牵住的吴耕,却发现,刚才吃到桃花的吴耕昏沉沉背靠着石柱,双耳双眼与口鼻上,都有淡淡的血痕。
“吴耕!”三人蹚过积在地面上的花瓣,将他团团围住。
袁安将吴耕抱在怀里,李离掐着他的人中穴,上官星雨将玉玦取下来,代替火把举在手里。吴耕醒过来,张着嘴,嚅动着嘴唇,却说不出话。看到三人着急的神色,他又伸手指向自己的双耳。在铺天盖地的花雨里,在他想起跟父亲一起重返他们的吴家垴桃花源之后,他到底想到了什么样的幻象,让他激动如斯,无法说,也无法听?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李耳这老家伙说得不错,五色、五音与五味,能生人兴味,也能丧人智识,可是来到这样的声色花阵里的少年,五根乍染,血气方刚,哪里懂得“去彼取此”的道理。
吴耕听不见,说不出,他的黑炭嗓子里,好像浇上了铜汁。但他的双眼却是灼灼明亮。他焦急地伸出手,扭过来艰难地拍着身后的石柱,石柱发出“空空”的声响。
石柱是中空的,暗门就在吴耕的背后,刚才他的头脑在声色中备受着煎熬,他的背上却传来了暗门滑动的声响。
袁安、李离、上官星雨各出一掌,石壁受力内陷,石柱的根部中间,豁然露出一个两尺见方的小口,黑暗中水流哗哗,潮气扑面。
好像一夕听花雨,他们的丹田里凭空长出了不少力气,不然怎么能将石头劈开呢?
四个人面面相觑。上官星雨捏着玉玦,将头伸进缺口。缺口之下,三五尺之深,水面如镜,映照出花容月貌的女孩儿自己。对,那就是她,跟之前在黄河岸边看到的一脸泥灰的乞丐不同,她的秋水剪瞳,漆黑头发,海棠般的脸,明亮俏丽,这花瓣雨的洗濯,又让她回到上官家小姐的样子。
“星雨你害怕吗?”李离的声音好温暖。
“我在长安很害怕,现在已经没有了。我要是害怕,就不会来黄梁驿,来万花谷。”星雨说。
“你先跳下去,小心别将玉玦弄沉了。”
“嗯。”
上官星雨扑通一声,跳进黑暗的流水中,一点亮光随着她向不可测的深水中沉去,接下来是李离、吴耕,李离拉着吴耕的手,袁安托着吴耕的背,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四个少年,在水中连成一线,上穷碧落下黄泉,唯愿黄泉通洞天。
片刻,明镜般的水面平静下来,四声空空的落水声也在宽阔的山洞里消散。随着那点亮光的消逝,山洞中冷气下沉,花朵上升,石柱支起,积满花瓣的石厅回复原状,深藏着绯色牡丹花的万花因隧道,经过一夜的绽放,又重新闭合,沉入秦岭山腹,返回到沉沉黑暗。
积雪树连天,晓月山外山。少年们跳入淙淙流水的时刻,黄梁驿里其他客人,瓦匠大叔们、红紫秀才、胖捕快一家,龙精虎壮的黑驴已驮着他们走远,当最后一抹夜色由摇摆的驴尾上退去的时候,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琐,他们已经能够看见驴头前面,启明星下,展开的江南未曾凋谢的绿树,未曾落雪的青山,荞麦青碧的平原。
四
“欢迎来到万花谷!”绣襦香风阵阵来,粉红衣裳荷花裁,巧笑盈盈,牵着大鹏小鲲,站在抱日台暖黄朝阳中等候着湿淋淋如水老鼠般依次由落星湖中钻出来的四个人的,不是花圣宇晴,却是谁?可站在她身边,长身危立,紫襦黑衣,面如白玉,黑须漆漆,一手拈须,四十开外,沉静如水的中年男子,他是谁?他高大的身形为什么这么眼熟,这位大叔,好像在哪里见过……
群山历历,莲花一般迎向朝阳。悬崖绝壁环围之下,叠石铸峰一般立起由抱日、摘月、登云三台组成的云锦台。台外林木四合,藤蔓蒙络,离离青草爬满岩间阶下,草木峰峦间,山花如火,清露如珠,清雾如乳,缥缈如丝,与冰天雪地的黄梁驿比较,万花谷仿佛停留在阳春三月。
“宇晴姐我呛了好多水,好在湖水温温的、清清的,喝下去也是甜甜的。”上官星雨拉宇晴的手,又去摸小鲲,她手上还有那块立下不小功劳的玉玦呢,小鲲一见,鸟眼里精光一闪,一张尖喙,就将玉玦啄进了嘴里。星雨又气又急。宇晴笑道:“这家伙除了爱捉晴狼,就是喜欢吃玉,看到玉,就吃到嘴里,星雨你就将你祖姑婆的这块玉当成是小鲲的见面礼吧。”星雨心有不舍,但看到小鲲心意满足的神情,也是欣然同意。
李离远眺四周,请教宇晴:“宇晴师父,万花谷四季常青,是因为湖里温泉水的滋养吧。”宇晴点头称是,环顾着四围诸峰说:“我喜欢这个栽花种草的好地方,改天我带你们去晴昼海看花去,几千几万的花,每一天都不同,都是我种的!”黑衣人也在一旁含笑点头,一脸的怜爱,好像看着小妹献宝的大哥似的。
“怎么样,我给你们准备的花雨很不错吧!那是我按一行那个老和尚给的单子,带紫晴她们在晴昼海忙了整整一年,才采集起来的,好几百麻袋花瓣,小鲲背了四五天,才驮到万花因隧道的入口装进去。一行老和尚说你们经受了他五音五色的考验,就可以领悟花间游心法,激发烟霞、寒碧、寒血、青冠、焚玉、雪中行、流离、旋落、生息、梦歌诸色奇穴,凭空增长出三四重花间游内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们快运功看看,说不定就自己将湿衣服烘干了,免得湿答答难受。”宇晴带有南方口音的官话脆生生的,真好听。
袁安、李离、上官星雨依言将内力汇聚到丹田,果然觉得丹田内温温泄泄,与之前不同,宇晴又指点三人运气,将内力送至浑身经脉,运转一个小周天,顿时周身皆热,湿衣雾气蒙蒙,片刻即变得干爽舒适。
吴耕却是浑浑噩噩地立着,只知来到万花谷,一时欢喜,又为自己听不见说不出而着急,双眼里又急又惧。黑衣人走上前,伸出手掌贴在他丹田上,运力替他烘干衣服,收手搭在吴耕的手腕间探看他的脉息,也不由得微微叹气,右手戟指急点,厥阴指、少阳指、少明指、商阳指、太阴指、阳明指诸式兔起骰落,又挥手将在一边探头探脑的鲲招过来。
黑衣人将吴耕扶到鲲背上,自己跨坐到他的背后,一声呼哨,鲲展翅飞起,朝谷中盘旋飞去。
袁安有一点着急,问宇晴:“这位大叔带吴耕到哪里去?”
宇晴皱着眉头说:“吴耕没办法跟你们一起做正意弟子了,他得去聋哑村修炼,你们暂时可能不会见面了。”
上官星雨流下了眼泪,袁安、李离也眼圈发红。
可是他们已经来到了万花谷,总有一天,大家会重新相聚在一起,不是吗?吴耕你在聋哑村好好练功夫,我们得空会去看望你的!
同生共死过的好朋友,一辈子都会在一起。
“那个黑衣大叔是谁?”李离问。
“他要不是常常故意拉长脸的话,长得还是蛮帅的。”上官星雨拭干脸上的泪水道。
看着沐浴在蓝天与朝阳中展翅飞翔的小鲲,宇晴拍拍脑袋说:“哎!我都忘了给你们介绍,他就是东方宇轩谷主啊!对,他也是那个‘老黄’,他领着我跟子虚、乌有两个老头子,忙了这么多天,总算是找到了你们。他扮老黄还真是像,我都忍不住笑场好多次。可惜李离你的一包袱金叶子,已经被他在黄梁村找鸟窝大师换酒送给碧玲阿姨了!”
“原来还真有这个鸟窝大师啊,我听人讲玄奘大师西行取经时,遇到一个乌巢禅师,是他的师兄吗?”星雨已破涕微笑。
“我还是想求东方谷主将那个黑钟馗的面具送我,我用那袋金叶子去换,他不亏的。”李离幽幽地说。
“早知道你们这么调皮,还不如换成那两个红紫秀才来万花谷呢!”万花谷的年轻花圣板起俏脸,眼眸里却满是笑意,脚步轻松愉快,领着他们三人往缥缈如梦的三星望月走去。“春兰秋菊夏清风,三星望月挂夜空。不求独避风雨外,只笑桃源非梦中。”万花谷,我们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