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级武侠网游“剑网3”官方小说(全8册)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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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上无遮无挡,天也亮得早。太阳刚跃出地面,蒲昌海上已是波光粼粼,一望无垠。

天未亮时,叶英便已醒来。昨晚与令狐冲说了半夜剑道,虽然令狐伤说话少,但偶有一言,也是深中肯綮,让叶英颇为吃惊,心想自己在他这年纪,可远没这份造诣,怪不得陆浩对这弟弟如此看重,临死之前也要自己将那份手记送来给他。

一想到手记,叶英又伸手摸了摸胸口。中原的书籍都是装订成卷轴,唯有西域地方,受极西大秦波斯等国影响,有装订成册的。陆浩将这手记订成小册,实是在时刻提醒自己乃是西域胡人吧。以前他未得陆浩所允,从未翻开来看过,但昨晚令狐伤已答应自己翻阅了,叶英在天没亮时就曾好几次想过要看一眼。至少,看一眼最后。但每一次又把这欲念压住了。

陆浩所得,乃是陆浩。叶英所得,方是叶英。那时他便这么想过,因此虽然这手记在他怀里搁了已经有好几个月,却也从未拿出来翻过。

他正想着,令狐伤已向这边走过来道:“叶公子。”

令狐伤甚是心细,一起来便见自己身下有一段数尺长的挪动后的印迹,因此趁着过来一下将这印迹踩乱了。叶英道:“令狐兄,你可知尊师现在何处么?”

令狐伤道:“二师兄一起到空中,不需多久定能找到。叶公子,现在出发么?”

叶英眯起眼看了看远方。晚间双眼什么都看不到,现在却又看得甚是清楚。他道:“只是你的坐骑呢?”

令狐伤将手指伸到唇边打了个呼哨,那头大鹰闻声一下飞起。这等鹰双翅展开足有一人来宽,因此飞起来时也要贴着地面滑翔一段。叶英见这鹰翅膀上伤势未愈,飞起来却依旧英武,暗暗称赞,心道:近墨者黑,若令狐伤的师兄只有这头鹰,只怕倒还会好点。

那大鹰贴起飞了一段,忽地一跃而起。原来鹰隼这类猛禽,因为飞得极高极远,因此也懂节省体力,扑翅并不多,乃是借助上升气流飞上天空。这鹰远较寻常鹰隼神俊,一飞起来竟是冲天直上,双翅展开,真如一个人直冲霄汉,只一眨眼便成了个小点。令狐伤睁大了眼看得仔细,见那鹰打了个盘旋后忽然向西北边而去,他扭头道:“叶公子,往那边去!”

二人一马一驼,已向西北边追去。此时他们西边便是茫茫蒲昌海,西北方向正是先前金无华所指“龙城”的那些土堆。叶英见那鹰竟是在那些土堆上空盘旋,心生诧异,忖道:难道这真个是龙城的遗址么?

昨天来到此地时,叶英便发现这些看似残垣断壁的东西其实只是些风化的土堆,此处远古之时想必是座土山,后来随着水源断绝,草木枯死,土层一点点被狂风吹蚀,剩下较为坚硬的土芯便成了这般模样。只是拿下令狐伤师父师兄诸人的那些人真个在此处的话,他们多半也当此处乃是龙城遗址了。

这些人有擒下冰川宫宫主之能,却如此没见识么?叶英想着,令狐伤忽道:“叶公子,下来吧,他们便在前面二里远之处。”

叶英吃了一惊,诧道:“你能看到二里以外么?”

若是沙漠上,二里外当然一眼就能看到。但这片地方绵延四五里都是高高低低的土堆,令狐伤又不曾站在绝高处,别说二里外,数十步外就已被土堆遮挡住了。令狐伤却指了指天空中道:“二师兄说的。它先打两个圈,然后一个圈是直直穿向北边,意思就是北边二里。”

叶英看了看,见那鹰已然只是一个小点,在空中打了两个盘旋,第三圈打到一半,忽地直直飞向北边。这等周而复始地做了足足七八遍,这才伸开双翅掠风滑行。他恍然大悟,赞道:“你这叫英万里的二师兄真个已能通灵了。”心里却道:他冰川宫有这等通灵之物,大漠上有谁能逃得过他们的追踪?怪不得他们能横行一时。

令狐伤已下了骆驼,小声道:“叶公子,下马吧,别让他们发觉。”

叶英下了马,两人向北而去。原来这等土堆在西域被称为“魔鬼城”,因为里面有若迷宫,又是绵延数里,滴水都无,人一旦误入里面,顿时分不出东南西北,往往走上十来天都走不出去,因此牧人们传说此处乃是魔鬼所筑的城池,万万不可靠近。也正因为如此,蒲昌海边虽有水草,却少有牧人前来。但叶英与令狐冲二人有天空中那英万里指路,方向自是不会错讹。走得一程,却见前面竟是坑坑凹凹,竟是被人挖过的模样,只是挖掘痕迹已极是陈旧,都不知多少年了。西域一带极少有雨,这儿又无草木,因此挖个坑都能保留长远。只是竟会有人来此处挖掘,真个难以置信。又走了一阵,远远的似有人声传来,叶英耳力也好,侧耳听去,却听有人正在大声道:“姓金的,这到底是不是真的龙城秘卷?”

这声音,正是那许镇辰的。许镇辰的嗓门不小,此时说得有点气急败坏,自然更响,随即便是“啪”一声,定是许镇辰火发了,顺手便是个老大耳光子打去。叶英离他尚远,亦是听得真切,他看了看令狐伤,小声:“令狐兄,小心了,其中一个武功非我们所能敌。”

许镇辰与李清游二人,叶英实是不惧,但对月泉湛却有六七分忌惮。他有自知之明,从不敢自大,明白自己尚不是月泉湛对手,若是被他发觉定不会有好结果。现在敌明我暗,他最怕的倒是令狐伤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月泉湛的厉害便贸然出击,以至丧失这绝好的良机。但令狐伤只是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叶英心道:没想到他倒很沉得住气。

此时那二人并不曾发现自己,武功奇高的月泉湛也不在此处,若是偷袭他们,十之八九能够得手。纵然知道宋襄公之仁要不得,只是一想到要偷袭对手,叶英心底总有些不安。正有些犹豫,却听得金无华道:“若不是秘卷……”他话未说完,一边另一个人道:“师弟,这块牌式样奇古,上面的漆字虽然看去还完整,细看却有极小龟裂,自是年深日久了。何况我曾对照牌上佉卢文,与他报出的译文并无出入,应是不假。”

这声音正是李清游的。李清游性情却比许镇辰要宽厚得多,见师弟怒发了便折辱捉到的金无华,心中有些不忍。何况他心思甚细,心想这两个冰川宫弟子是被他们意外擒下,搜出来的这秘卷也定不会有假,杀了他们也就罢了,折辱他们实属无谓,因此插了一句。

许镇辰恼道:“可这地方怎么会有什么天阍龙鼓?我们已挖了这半天,除了沙石,还是沙石。”

他正待再叫嚷,远远忽然传来一声长啸。这啸声甚是清越,在沙漠上随风传得更远。李清游一惊道:“糟了,师叔还没拿下那正点子!”

叶英听得这啸声极是清越,内力浑厚无比,定是月泉湛所发,不由心生诧异,忖道:是哪个正点子?还有哪个高手来了?只是更让他诧异的是李许二人心思尽在那边,根本没防备周围会不会有人。

原来先前当月泉湛在龟兹军手中吃了个小亏后,心知众寡不敌,不敢再如此欺近,因此回转后与见到李许二人,心想冰川宫诸人既已到处此处,很可能龙城七宝便在蒲昌海边,因此不再追踪,直扑蒲昌海。这条单刀直入之计果然被他们料中,结果月泉宗三人反在叶英与金无华、邱文定之前来到蒲昌海边。偏生金无华想趁机干掉叶英,以千里流光术让四师弟令狐伤暗算叶英,自己与邱文定先行离开去与师傅汇合,结果弄巧成拙,又被月泉宗三人碰了个正着。只是如此一来,便是月泉湛也只道就他二人来到蒲昌海边,根本没想到叶英与令狐伤在。更想不到令狐伤那二师兄英万里竟是通灵之物,居然会将叶英与令狐伤引到此处来。何况这儿是西域人称之为“魔鬼城”的地方,真个连鬼都不会有一个,他们拿到秘卷后,马上按图索骥,前来挖掘。这地方原本就是被狂风吹了千百年后剩下的土芯,土质极是坚硬,挖了半天也挖不了多深,心思自然也用不到别处了,哪还会有余暇去防备有没有人在一侧偷窥。

许镇辰也已听到了这声长啸,心中暗惊,忖道:师叔这内力,真个不比师尊差得太多。他道:“师兄,该怎么办?”

李清游略一沉思,说道:“师叔看来虽拿不下那人,但那人也无奈师叔何,先不去管。秘卷上所言,应该就是此处,虽不中亦不远矣,这回往东边走十步试试。”

李清游虽是武人,学识却真个不错。佉卢文本出天竺,但天竺已无人用此文字,传到西域后也已用得越来越少,但李清游能熟识佉卢文。他心思也细,搜出秘卷后,又从金无华口中逼问出译文,只一对照便知秘卷不假。按秘卷所言,龙城七宝正埋在蒲昌海边魔鬼城中,但他们押着金无华与邱文定前来,一看秘卷所说的地方,心里便凉了半截。这地方周围数百步,竟是挖得尽是坑陷,而且痕迹极旧,也不知是昔年楼兰国所挖,还是后来的戊己校尉赵贞所挖,想必兼而有之。这等挖法仍然找不到,他们两个人想找到只怕也是难比登天。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两人拿了工具,拣了个没挖过的地方掘下去看看。这地方土质硬如磐石,幸亏二人内力甚强,挖了半天总算挖下数尽深。只是越挖心越凉,上面一层沙去尽,下面的土色怎么看都似亘古不曾翻动,哪像是埋有什么东西。何况越往下土质就越硬,许镇辰是个性躁之人,越想越不对,只觉被金无华骗了,耐不住性子便要去对金无华动手。现在听李清游说还要挖,他实已有七八分不愿,说道:“师兄,你说纵然龙城七宝真个便埋在此处,凭我二人能挖得出来么?这秘卷说得如此语焉不详,到底是不是真的?”

李清游一怔,从怀中掏出那秘卷,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道:“秘卷暗记一丝不差,这字亦是鲲胶调和朱砂写就,色泽千年不落。如今世上已无鲲胶一物,只有当年楼兰王才有,定不会有假。”

许镇辰道:“秘卷也许真个不假,可万一这是昔年楼兰王故布疑阵,以此来骗人的么?”

李清游怔了怔,喃喃道:“师弟你虽说得不无道理,但若真是如此,便是楼兰王在那手书中本就在骗人了。”

龙城七宝这件事,传说由来已久,但从未有人真个得到过,因此以前都并不当是真事。此番他们乃是得到了楼兰王失传已久的手书,得知有这记载七宝下落的秘卷,又千方百计才打听得秘卷收藏于沙州雷音寺。待随吐蕃军一路追踪到西域,攻破雷音寺,又追赶金无华直到蒲昌海边,真个夺到手后,李清游便已仔细验证,确认所得秘卷确非赝品,上面红漆所写佉卢文更是年深日久,绝非新近伪造,所记七宝收藏地点亦明晰无误,他自是觉得七宝已是囊中之物了。可是到了地方才知道历代以来原来早有无数人挖过,这许多人都不能挖到,也许真如师弟所言,说不定楼兰王当年真个只是故布疑阵,故意引人上当的。要知昔年西域并无指南针一类,寻常人进了魔鬼城,往往会迷失方向。这儿水草皆无,若是找不到出路,多半就要死在里面了,因此魔鬼城一向在西域牧人口中传为畏途。虽然他知道许镇辰实是不愿再去挖掘了,但也不得不承认师弟所言,未必就没有道理。

但为了龙城七宝,他们随月泉湛万里西来,终不能就此空手而归,因此李清游思前想后,一时间总拿不定主意。他正拿着秘卷沉思,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尖厉的啸鸣。

这一声啸鸣有若裂帛,却是自上而下,有若雷电般从空中而下。李清游一凛,猛地抬头,那边金无华却先得叫道:“英万里!”

啸鸣声正是在空中盘旋的那大鹰英万里所发。英万里找到了金无华后在空中盘旋,它有草间滚豆之眼,李清游一拿出秘卷,它便已看到。英万里不是寻常之鹰,已能通灵,但终究是禽类,只知主人要自己寻找这般一块秘卷。此时秘卷在一人手中,边上另一人还曾在它翅上斩了一剑,自然都是敌人,立时直扑下来。寻常飞鹰扑兔,迅如闪电,轻捷无声,往往兔起鹘落,一眨眼功夫草间窜起的兔子便落在了鹰爪里。此时英万里从半天中直扑而下,气势更是如剑倚长天,锐不可挡。李清游武功已大为不俗,却也做梦都没想到过居然从空中还会有敌人来袭,只是一怔,英万里的左爪已一把抓住了那秘卷。利爪到处,不啻金铁,李清游全无防备,右手虎口被英万里抓了一记,登时裂了道大口,鲜血直流。

鹰隼之属,落下时极快,但要飞起便要慢得多了。英万里一把抓住了秘卷,双翅一展,正待重新飞起,说时迟那时快,许镇辰已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许镇辰站在李清游身边,李清游突然被英万里当头从手中夺去秘卷,一时间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许镇辰在一边却看得清楚,心道:这扁毛畜生原来还不曾死!

他们万里西来,为的就是这秘卷。费尽千辛万苦夺到,又岂能再被夺走?先前英万里翅上曾被许镇辰斩了一剑时,许镇辰的右臂伤势尚未好全。但他到底是月泉宗门下高弟,出剑仍然快极,英万里被他斩上翅膀时便已闪不开。此时许镇辰臂上之伤好得七七八八了,拔剑时更快。英万里如飞电疾射,他的鲛绡剑已如水中映月,银鳞翻波,自下而上掠起。

这一剑好生厉害,他的鲛绡剑可软可硬,更是奇诡,纵是高手也避不过。英万里抓住了秘卷正待起飞,许镇辰软剑已一掠而过,“嚓”一声,竟然将英万里的左爪斩断。英万里负痛之下,忽地一口啄住了落在地上的秘卷,又飞了起来。

许镇辰见这猛禽竟然会如此刚烈,暗暗心惊。他这一剑正是迦楼罗斩,这路剑法本来便是他师傅月泉淮在荒岛与金色恶鸟搏杀时所创,此时以之对付英万里,剑招更是丝丝入扣,英万里正待飞起,鲛绡剑已然斜斜飞斩在英万里脖项处。鹰羽原本挺直如枪,但这一剑斩过时已被齐齐斩开,断羽纷飞,英万里惨呼一声,鲜血崩流,重重摔倒在地,口中那块秘卷也直飞出去。

见这飞鹰被自己一剑斩杀,许镇辰不禁有些得意。他正待去拣那块秘卷,却听有人厉声叫道:“二师兄!”一个人影一跃而起,向许镇辰扑去。

这人正是令狐伤。冰川宫三人一鸟四个师兄引,与令狐伤最为投缘的倒是这飞鹰英万里。他在冰川宫练剑,师傅对己极为严厉,两个师兄也总要对自己冷嘲热讽,唯有这二师兄,虽是异类,有时随自己在冰川宫周围走走,有是则叼些野味来给自己。在令狐伤眼里,这个遍体生羽,背插双翅的二师兄远比大师兄和三师兄可亲得多。见许镇辰竟然一剑伤了英万里,便如扎在他心头一般,再顾不得先前所想要趁虚而入这类,拔剑便向许镇辰刺去。

许镇辰一剑伤了英万里,却真个不曾想到会有人立时扑上。他的鲛绡剑乃是软剑,出手奇诡,但万事有利必有弊,这等软剑想要变化招式便要慢一拍。他一剑斩杀了英万里后,剑势已老,令狐伤冲过来却是极快。许镇辰软剑再想收回,哪里还来得及。眼见长剑直刺自己面门,他吓得脸色煞白,叫道:“师兄!”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已疾闪到他跟前,一下挡住令狐伤。令狐伤这一剑本就杀意满满,蓄势待发,便如一张弓已然拉得满了,加以一羽便能触发,这人一挡,二人立时如狂风般搅作一团。

这人正是李清游。李清游被英万里抓裂了虎口,疼得钻心。但他却也坚忍,左手一把从衣服下摆处撕下一条布来,将右手虎口处一缠,没等令狐伤刺到许镇辰,他已然拔剑迎住了令狐伤的剑。他这路快剑术出手如风,虽然虎口带伤,仍是后发先至。但饶是他快,令狐伤出剑竟然与他能够不相上下。两走马灯般打着转,两把长剑此起彼伏,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轻响。只是这响声十分轻微,两人都是异乎寻常的快剑,双剑相交,往往一触即已变招,每一招都落不到实处。但纵然不落实处,两人都知道这等快剑只消有一招错手,定会鲜血立溅。

只不过短短一瞬,令狐伤与李清游已然斗了十余个照面。叶英也根本没想到令狐伤居然会如此沉不住气,现在良机错失,已不能再偷袭他们了。他在剑道上造诣还在许镇辰之上,许镇辰眼里见师兄与那胡人少年斗了个不相上下,但叶英却看得清楚,李清游这一路“心月无相”,剑虽快,却仍是丝毫不乱,一招一式棱角分明,令狐伤的快剑却明显已有紊乱之相。现在两人还不相上下,但再过得一阵,令狐伤多半就要落到后手了。

论剑术,令狐伤功力确是尚不及李清游,但绝不会相差那么多。现在这样子,自是令狐伤心伤英万里之死,已失却了平常心。

许镇辰见师兄接下了那胡人少年的攻击,而且渐占上风,心中也已镇定下来,心道:这胡儿哪里冒出来的?可纵然如此,两人剑气纵横,一时间仍然难分高下,那块秘卷就在他们当中,已是沾得又是血又是沙,却谁也没空去拣。虽然他说这秘卷可能是假的,但其实也明白这东西只怕另有奥妙未解,实不能出什么差子,千百年来不知经过多少人收藏,都珍若拱壁,连上面的朱砂字都没缺一点。现在这般在沙土里翻滚,还沾满了血,万一找不出这秘密来,那可不得了。想到这里,他手轻轻一抖,鲛绡剑已如灵蛇般缩回臂上,眼见令狐伤与李清游二人正斗到急处,此时恰好转到他的侧面,那块秘密正在两人当中,他手一抬,鲛绡剑忽地一下飞出,直如灵蛇出洞。他这鲛绡剑虽然没有月泉湛的鲸须剑那般长得异样,却也比寻常长剑都要长,又是软剑,只消剑尖沾到那秘卷,许镇辰自信能不伤其分毫将那秘卷卷了过来。

他出手极快,鲛绡剑去得也快,哪知剑尖还不曾触到秘卷,令狐伤忽地一脚扫去,将秘卷踢向身后。令狐伤却也发现了许镇辰的举动,他虽然不曾亲眼见过秘卷,但事前曾听师傅说过很多次此行形制,见许镇辰居然不来伤己也要取回这秘卷,心想:纵然这是假的也不能让他拿到手。李清游虽与他近在咫尺,也担心秘卷受损,因此很是小心不去碰到秘卷,令狐伤却全无顾忌,这一脚扫去,连沙带土被他扫起了一片,连同秘卷一同飞向身后。

他身后的,正是叶英。叶英不愿偷袭旁人,却也不愿失去机会,因此先前还在犹豫要不要出手,哪知令狐伤却一下冲了出去。他与李清游交过手,知道此人快剑不凡,令狐伤与李清游这一轮快剑晚能平分秋色,叶英见了也颇为咋舌,心道:我在他那年纪,可比他差远了。正在这时却见令狐伤一脚把个什么东西踢了过来,他还只道是什么暗器,手在腰间一捺,荧惑剑已然出手,一招“雾锁”,剑尖一下抵住了秘卷。待剑上吃到一分力,剑尖已然急颤,“叮叮”连声,那秘卷便如活物般在荧惑剑剑尖处不住打转。

叶英此时用的虽是那招“雾锁”,剑意却是问道七剑中的一路“暗字诀”。问道七剑中,前四字他修习最久,悟得了“得意忘形”之理后,更是已得意剑三昧,不再拘泥于一招一式,将藏剑山庄的各路剑法挥洒自如。意剑一道,以意行之,就算当年的张初尘也未能完全练成。现在叶英虽然一样未能完全练成,实已较当年的红拂女不遑多让。而问道七剑随意生发,遇强更强。他也知道变起突然,实不知飞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总之先挡下再说。或是寻常招式,以一柄长剑去格挡暗器实是极难之事,至少双眼得有明察秋毫之能。叶英当下虽然已能视物,但那物飞来如此之快,哪有功夫去细看,用出这路“暗字诀”,亦纯是随心所欲,毫不着相。

寻常剑招有了问道七剑的加持,招势中的种种精微之处更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新意迭出。此时这一剑意在格挡暗器,并不为伤敌,因此运用处与“暗字诀”也有些不同,剑上劲力亦若有若无。哪知剑意到处,荧惑剑使来竟若有神助,秘卷在剑尖处打转,只消稍有下落之势,剑尖上便自行生出力量将之一击,结果秘卷倒似粘在了剑尖上转个不停,根本不落下来。

原本只消挡住了暗器,叶英便应收剑。但这一剑的余味就如陈年老酒,初饮之时也不过如此,此时回味,却是滋味无穷,竟是从来不曾领略过的,倒与先前和令狐伤对战时那一瞬间的心空万里有些相仿。叶英一怔,忖道:这一剑……难道其实是‘空字诀’么?

问道七剑这七字诀中,叶英就是对这“空字诀”尚无领悟。最后一次与陆浩切磋,虽然不曾明说,陆浩却显然对此字已初窥门径,因此那一次比试自己已落在了下风。此番叶英来到西域,见到西域这空旷一片的大漠景致,每每心有触动,此时有意无意这一剑更是异于寻常,一瞬间满脑子想的都是这“空字诀”之事,哪里还想着收剑。

李清游见叶英也不用手接,居然用剑来挡,挡住了秘卷后也竟然不收剑,倒似好玩一般将那秘卷在剑尖处不住击打,一张脸更是无喜无嗔,高深莫测。他实不知叶英到底在做什么,但见秘卷上不时有腥红细屑落下,定是上面的朱砂字被那长剑击得从秘卷上剥落。这秘卷关系到龙城七宝的所在,这么多年来得到此物的人都是万分小心地珍藏,生怕稍有损坏,哪里有谁如叶英这般毫无顾忌的。他心急如焚,顾不得一切便叫道:“秘卷……”

一心不能二用。李清游剑术虽然比令狐伤高一些,但其实相去不远,加上他的右手虎口刚被英万里抓裂,功力已损了一二成,再一分心,剑势立时错乱。他与令狐伤这一轮斗剑实已是生死一搏,这当口哪容得他分心?还不等回过神来,令狐伤一剑已击破了李清游剑势,中宫直进,直取李清游前心。李清游已失先机,唯有疾退,心想只消拉开距离便可想办法立住阵脚。哪知他刚退得一步,令狐伤已进一步;再退一步,令狐伤又进一步。

这少年的战意,竟是世罕其匹!

一边的许镇辰脸都白了。他曾与拓跋思南对过一招,方知剑圣的真正实力实非自己能望其项背。眼前令狐伤的功力实较拓跋思南相去尚远,但这分凌云直上的战意,却实不亚于名满天下的剑圣。

李清游此时才算知道面对这少年实是不能有半分退让。他此时,其实已然蹈了先前叶英的覆辙。那回叶英也被令狐伤抢到了先手,被逼得唯有一退再退。不过当时叶英身后一马平川,足可以退出数百步,李清游才退出五六步,便已然退到了金无华身边了。

金无华和邱文定都被点了穴靠在一堵两人来高的土墙边。这土墙并不是人工所筑,实是土堆被千万年风化后的残存,极是坚硬。现在李清游退下来,正到了金无华跟前。金无华只觉李清游退到自己跟前时,令狐伤一剑如影随形,仍是紧追而至。这一剑剑气寒若冰霜,若是刺穿了李清游,以令狐伤现在的功力定然拿捏不住,要接过来刺中自己的。李清游说不定还有本事能闪开,自己要穴受制,根本动弹不得。看样子令狐伤毫无留手之意,金无华心里已然凉了半截,一张脸已是变得煞白,叫道:“四师弟,四……”

金无华正在怪叫,李清游一张脸也已煞白了。眼前这少年剑术虽然还有些生涩,实比自己尚差一筹,但竟然会有这等无比的杀气,他实是从未碰到过。

这胡人少年,难道是地狱中冲出的妖魔么?

李清游想着。令狐伤的长相其实极为俊秀,但他的眼中那种叫人不寒而栗的阴寒,让李清游想到的却是师傅。一瞬间,李清游竟然已是战意全失,心中满满的都是恐惧。

他身后就是金无华了,而金无华背后便是那堵土墙。现在已不能再退,也根本闪避不开。李清游已然将双眼也闭了起来。他自己到现在都不曾明白,明明自己功力要高过对手,不知怎么一来竟被逼到了山穷水尽之地。

正在他闭目等死之时,就在金无华脑袋所靠之处左边两尺许,土墙上忽然土屑崩落,一道白光疾而出。

日已近午,阳光直射,映得这白光更加耀眼,正是月泉湛那把极长的鲸须剑。

金无华所靠土墙虽然并不很厚,但也有尺许,又甚是坚硬。但鲸须剑虽是软剑,刺入时仍然如穿腐泥,毫不受力。令狐伤此时已冲到了李清游跟前,只消再将长剑刺出尺许,剑尖就将刺进李清游前心,但鲸须剑在李清游身前形着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冰墙,令狐冲再踏上一步,定然被鲸须剑剑气所伤。

这人功力竟然一高至此!

令狐伤的眼里突然间缩紧了。他交过手的高手已然有了不少,但隔墙刺来一剑这人实是他从未见过的高手。再强行冲上,固然也可能杀了李清游,但自己也必定会遭重创。只是令狐伤却浑若不觉,仍是踏上了一步。

这一步,实是生与死的分野。向后自能化险为夷,向前只有九死一生,但令狐伤竟然毫不犹豫,仍然向前。纵是与他正面相对的李清游,眼中亦流露出一丝佩服之意。谁都想不到这个看似文弱的胡人少年,竟会有如此强悍的内心。只是如此一来已成死局,令狐伤再上前一步,固然会被鲸须剑所伤,可李清游也势难逃过令狐伤这必杀一剑。

李清游分神受挫,令狐伤出剑,鲸须剑透墙而出,这一切不过是片刻间的事。此时叶英却已发现荧惑剑上盘旋个不住的竟是那秘卷。这秘卷他虽然并不如何看重,但冰川宫和月泉宗的人个个都将它当成至宝,自己却拿这秘卷在剑尖上耍个不住,难怪李清游也会方寸大乱。他手一缩,荧惑剑已然收回,左手一探,一把抓住了那秘卷。

他实是极为担心这秘卷被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因此一握到手中却紧了紧。叶英因为生有雀目症,因此当初将问道七剑刻在了竹片上,晚上看不见时便以左手摸索。久而久之,他的左手极为灵敏,若有凹凸成字,一摸便能知晓,因此当初他才能在李卫公府中发现了剑意图。此时一摸之下,不由一怔。这秘卷也不知什么材质做的,上面并没有伤痕,但朱砂字已然被自己削得七七八八了。这些朱砂佉卢字原本都有些凸起,叶英虽然不识得,却也记得清楚。但现在摸去,字迹已然少了许多,可是字迹与先前金无华交给自己的有些不同。

难道是自己以剑击打时留下的痕迹么?一刹那叶英便已知道不是。因为那些痕迹明明是凸起的,绝非剑刃所留。也几乎一瞬间,他已然心头雪亮。

原来,秘卷的秘卷就在于此!怪不得千年来都没人会发现!

这一瞬,叶英几乎要叫了起来。那么,龙城七宝很有可能是真的,而开启这宝藏的钥匙,居然误打误撞地握在了自己手中。他正想着,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尖啸,随即却是一声巨响。

这声响极是沉闷,也不甚响,却让大地都为之一颤。叶英抬头看去,只见眼前黄尘弥漫,李清游与令狐伤的人影竟已都看不清了。他心头一凛,却听黄尘中“锵”一声响,尘土涌动中,一个人影倒飞出来,正是令狐伤。

令狐伤的模样,显然并不是自己跃出,而是被人震回来的。叶英也不知方才在扬起的黄尘中令狐伤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已然受伤,见他摔回,抢上一步,荧惑剑已顺势插回背后剑鞘,右手翻成掌托向令狐伤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