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级武侠网游“剑网3”官方小说(全8册)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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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令狐伤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心道:糟了!

要过天生桥,远不是那么容易啊。他想着。只是天下什么药都有,就是后悔药没地方买。令狐伤已然被风吹得倒转过来,他也明白自己虽然狼狈,眼下却尚在这道飓风之中,还不算太糟。但只消再转一个圈,就会坠出这道风中,那时便一个倒栽葱直落下万丈深渊里了。正待惊慌,却觉左臂一紧,已被人抓住,只听得叶英喝道:“张开右臂!”

叶英比令狐伤要沉稳许多,发现这天生桥时便在想该如何利用风势过去。风势如此之大,先前一入风口便被吹到此处,人力实难与之匹敌。但若能兜住风势,要掠过这五六丈的峡谷应该不算太难。但最难的就是要片刻不能脱出风势,不然定会一头栽下深谷中去,因此他一直都在观察风向。见令狐伤突然跃出,转瞬间便已遇险,叶英见此情景,已再顾不得想要不要去再相信令狐伤一次了,一下跟着跃出。

叶英跃出时不似令狐伤那么冒失,双臂张开,衣袍兜风,人也如同一个巨大的风筝,比令狐伤亦快得多。眼见令狐伤马上就要落下,他一把抓住了令狐伤的左臂。只是本来双臂张开,人能平衡,抓住令狐伤后只有左臂兜风,人也立时就要侧转。只是令狐伤反应亦是极快,还没等叶英失去平衡,右臂已然伸出。二人受风自是比一人大得多,直如一只巨大的风筝,两人已然顺着气流滑向对面山崖。

叶英冲出去后,其实便已后悔。若是令狐伤稍有差池,那自己和他两人必定都一头向峡谷里栽去了。待见令狐伤反应极速,转瞬间化险为夷,他才舒了一口气。方才跃出之时,叶英也已发觉以自己功力,就算这气流甚大,想滑到对岸亦是相当勉强。但两人合到一处,就要容易得多。

气流一到对面山崖,忽然间如被利刀截断一般消失无迹。此时叶英与令狐伤两人离地有五六尺高,不过这等高度对他们来说已不在话下。只是仅仅相隔这般五六丈一道峡谷,那一边狂风呼啸,这一边却是云淡风轻,地上没膝的积雪也不曾被吹动。叶英一落下来,一颗心才算放下,心道:古人说什么大匠之作,巧夺天工。但天下不论何等大匠,多半也造不出这等奇巧之境。

这边其实是一处断崖,方圆也不过数十丈。因为三面都是山,因此狂风吹到此处已成强弩之末,再吹不进去了。就在前方七八丈远的地方,有四个人正如走马灯一般打转,其中一个女子正是宋泉,另三个便是月泉宗的三人。宋泉虽是以一敌三,但月泉湛其实不怎么动手,一直站在一根石柱之前。那石柱拔地而起,高有四尺,粗如人身,顶端极平,显然经过人工雕琢,倒似一根超大号的拴马桩。月泉湛一直站在这石柱前,倒是宋泉时不是要冲到桩前,李清游与许镇辰二人拼命阻拦。只是他二人武功较宋泉破有差距,总也挡不住她。可宋泉一到月泉湛跟前,月泉湛鲸须剑一出,又迫得宋泉急急退后。只是月泉湛虽然上了上风,却并不追击,仍在那石柱前凝神定气,也不知做些什么。

这便是困龙桩!

叶英刹那间就想起宋泉先前所译的秘文最后数句。“过天生桥向西行十七步,于困龙桩龙吼三声,天门始开”。当时宋泉便是如此译来,只是那时根本不知这几句话究是何意,只觉荒诞不经,难以索解。现在,却已然一清二楚。那根石桩,定然便是困龙桩了。而龙吼三声,定然是发出三声极响的声音。先前听得月泉湛的第二声长啸时,叶英就已想到了那天门多半是以声音来触动机关开启的。此时见到月泉湛死死株守石柱不去,叶英更是确定自己所料无差。月泉湛在石柱前不动,自是在运气长啸。而宋泉不时向他攻击,则是要扰乱他心神,不让他发出第三声长啸。

定然如此了。叶英想着。他正待从积雪中直起身来,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厉啸。

这一声啸真个有如龙吼,直插云霄,震得叶英耳朵里都是“嗡嗡”作响,一阵心悸,竟然直不起身来,一下又坐倒在地。边上的令狐伤亦被震得一个踉跄,单腿跪倒在地。

叶英心头直如浪涛翻涌。虽然也知道月泉湛功力不凡,但他实在未曾想到月泉湛的功力竟然一深至此,一啸之威达到这般境界。他凝神望去,却见月泉湛已离开了困龙桩,大踏步向宋泉走去。

其实叶英尚不知道月泉湛这一声啸,已是用足了毕生功力。月泉湛因缘巧合之下,得知西域有龙城七宝,也得到了开启天门之法,这才向渤海王大武艺请缨,前来西域寻找七宝。开启天门,乃是以天阍龙鼓。他从秘文中知道天门的真正所在,本以为天阍龙鼓是个什么机关,到得此处细细察看了许久,才算弄明白。所谓天阍龙鼓,只怕真是昔年一面能发出极大声响的鼓。那困龙桩其实乃是中空石桩,将天阍龙鼓放在困龙桩上,然而重棰敲击,鼓声震动,从困龙桩中传下,方能打开天门机关。如今事隔千年,天阍龙鼓再是宝物也不可能保留到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啸声代替鼓声,说不定也能触发机关。只是这啸声必定要有雷霆之威,就算以月泉湛的功力,想要一啸若龙吼亦非易事,非得运起十二成功力不可。他刚啸得一声,便已上气不接不气。只是这一声长啸果然有若龙吼,竟然能直传到南天门外。这一声啸过,果然听得困龙桩里传来轧轧之声,定然是天门机括已然启动。只是正待他运了一周天内息,想要发出第二声长啸时,宋泉突然杀到。月泉湛与宋泉在蒲昌海边斗了个旗鼓相当,知道这女子的本事。虽然不惧,但就算有两个师侄相助,要拿下她也不是易事。他索性让李清游和许镇辰二人竭力周旋,自己再运功长啸。李清游和许镇辰虽然不及宋泉远甚,但两人合力,却也让宋泉疲于奔命。尤其是李清游,出手快而不浮,大有高手风范,一手“心月无相”剑使得若有神助,纵是宋泉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对付,一时间总冲不破李许二人的阻截。待月泉湛发出第二声长啸,宋泉见事态紧急,剑势越来越快,李清游和许镇辰二人快要挡不住她了。月泉湛却知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宋泉这等疾如电闪雷鸣的快攻定不能持久,就算她能杀了李清游和许镇辰,自己以逸待劳,那时定能一举将宋泉拿下。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叶英和令狐伤突然间也赶到此处。月泉湛和叶英交过手,知道这少年剑术精奇,还在李清游之上,他二人来助宋泉,情势定要逆转,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除掉宋泉,再徐徐想办法开启开门。他本来就在运功准备第三次长啸,此时也顾不得再去开启天门了,将浑身功力凝聚在前心气海穴,忽然以狮子吼发出一声长啸。

这一声厉啸却不是为开启困龙桩下的机关,而是对着宋泉所发。狮子吼功夫源自佛门,乃是以巨声震慑对手,凭的便是内力。月泉湛内力之深,实是当世有数,这一声厉啸纵是少林绝顶高手使来亦不过如此。只是若少林高手使来,狮子吼功平和中正,但月泉湛这一声厉啸却霸道无比,恍如单刀直入。宋泉正待冲过李清游和许镇辰二人,根本不曾防备,被月泉湛的狮子吼轰了个正着,气息一滞,竟然再动步子。亏得李清游和许镇辰二人虽然不是正面迎上,却也被月泉湛的狮子吼余锋带上了一点,行动一下变慢。狮子吼功不分敌我,当者辟易,许镇辰功力较浅,更是被震得耳中出血,大感痛苦。若月泉湛是正对他而发的话,以许镇辰的功力,多半会被这一声啸活活震死。

宋泉被这一声震得五脏都似移位,饶她内力不下于月泉湛,一时间也难受得几乎要呕吐。她的武功在西域数一数二,平生从未吃过这般大亏,只觉月泉湛这一声啸如春雷滚滚,连绵不断,而她面前的空气也仿佛被这一声厉吼压成了铁板也似,情知不可与之争锋。此时护体玄功已被这一声啸震散,再强行与之相抗,多半更会吃亏,别说月泉湛自己正大踏步过来了。她急中生智,人忽地拔地跃起,在空中一团身。冰川宫的身法亦是高妙,月泉湛这一声长啸虽然威力惊人,但宋泉身在空中,已是毫不受力。便如罡风摧枯拉朽,合抱粗的大树都能连根拔起,却不能损风中一片柳叶的分毫。

月泉湛正在大步走来,准备趁势打铁,一举将这西域第一剑手斩于鲸须剑下。见宋泉竟能用这等手段来化去自己的狮吼功,心中不禁大是佩服。他自视极高,总觉自己来到西域,那龙城七宝必定手到擒来,回去在渤海王驾前自己的地位必定不下于堂兄,谁知这个与自己功力悉敌的冰川宫主也在打龙城七宝的主意,以至于此行竟会如此艰难。方才这声狮子吼其实已是偷袭,以他这等宗师级别的人做出这等事来,实是大失身份,但他一心要除掉宋泉,哪还想别个,手腕一抖,鲸须剑如长蛇般盘在地上,人借力激射过来,竟比宋泉跃得还高,一掌击向宋泉。

他这招“倒行逆施”使得真个有鬼神莫测之机。宋泉正要勉力化去狮子吼的余劲,万不曾想以剑术见长的月泉湛竟然会弃剑用掌,来得又如此之快。她人还在空中不曾落地,根本无从闪避,月泉湛一掌已然击在了她右肩上。虽然月泉湛刚以毕生功力发出了一声长啸,这一掌只当得平时的五成功力,宋泉仍觉肩胛骨一阵剧痛,如要碎裂,人也被月泉湛一掌击下地来。

月泉湛突发奇招,终于将这平生至敌打倒,心中不禁快意非常。他右手又是一抖,鲸须剑便如长虹夭矫,斜斩向宋泉。

这一剑若是斩中,宋泉武功再高也要被腰斩为二。一刹那宋泉眼里也闪过一丝惧意。但鲸须剑刚要斩下,一个人影忽地闪到宋泉身前,“当”一声,一口长剑格住了鲸须剑。

出手的正是叶英。叶英离宋泉较近,见宋泉已难逃这一剑之厄,立时过来帮她挡了一剑。鲸须剑乃是软剑,原本根本无法格当。但这一剑运力之处极是巧妙,格在鲸须剑剑刃之上。鲸须剑横着能卷成一团,纵向却如寻常钢剑一般,月泉湛只觉剑上受力不小,竟然将自己也震得虎口一麻。他变招奇速,人就地一转,鲸须剑一侧,趁势卷住了那人的长剑。虽然急切之间还未看清来者是谁,但月泉湛单凭剑上受力,如臂使指,将鲸须剑使得真如自己的手臂一般。满拟这一招将那人的长剑夺出手去,哪知长剑却也相应一转,轻轻巧巧从鲸须剑缠绕中脱出手来。

好本领!

月泉湛已然看到救下宋泉的正是叶英,而叶英此时出手似乎比先前更强了一筹,不由在心里暗赞了一声。此时他用的也正是李清游用过的那一路“心月无相”,只是他以软剑来使快剑,速度竟然不比李清游慢,奇诡变化却是多了好几倍。只是不论他这路“心月无相”变化万千,叶英的荧惑剑仍是与他斗了个旗鼓相当。只不过片刻间,双剑已然过了十余招,鲸须剑上下翻飞,直如海中妖兽腕足,可依然突不破叶英的长剑。他心中焦躁,见令狐冲也要过来,喝道:“清游,镇辰,快动手!”

一时间仍然攻不破叶英的防守,想杀宋泉只怕不可能。而宋泉一旦恢复了功力,那就大势已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李清游和许镇辰趁这时候将宋泉杀了。他刚吼得一声,却听李清游失声叫道:“师叔,上面!”

月泉湛见他看向自己身后的上方,脸上已露出惧意,边上的许镇辰更是有转身便跑之意,一时还有点不明所以,心道:难道身后又有谁来了?但想想也不可能。这儿其实是山坳中一处平坡,南面是万丈深渊,东、西、北三面都是万丈绝壁,若说有人从这三面下来,那定然不是人了。只是李清游竟也叫得如此气急败坏,他知道堂兄的弟子中,就以这三弟子最为沉稳可靠,如此失态实是从未见过。正在诧异,却见叶英亦是神色凛然,似是看到了什么可怖之物。他只待回头去看,但偏生叶英的剑迫得如此之紧,竟不敢稍有懈怠。正在这时,却听宋泉高声道:“月泉先生,雪崩了!”

雪崩!

月泉湛只觉一股寒气直冲上来。渤海国也有雪山,他自是见过雪崩。只是南天门这一带风如此之大,绝壁之上积雪被风吹得紧而又紧,已成坚冰,硬如磐石,他都没想到过这等积雪也会雪崩。他却不知亦是自己所闯之祸,先前为开启开门,前两声长啸乃是对着困龙桩所发,还不曾震动积雪,那第三声啸却是用狮子吼功夫所发,已震松了绝壁上的积雪。先前看去还似在蠕动,但积雪飞崩,越坠越多,越来越快,此时已有半边山壁上的积雪都塌了下来,连沙石都刮下了一层,看去便如有一条白龙巨龙沿着绝壁飞舞而下,真如要山崩地裂。

叶英却不曾见过雪崩,见对面的山壁看上去似乎要整个塌下来,浑身都已凉了。到了这时候哪还有心思斗剑,月泉湛亦是魂不附体,将鲸须剑一收,忽地向一边闪去。叶英没有他这招“倒行逆施”的本事,见宋泉和令狐伤向着西边跑去,便跟着向另一边飞奔而去。

刚跑到一边,耳中隆隆之声已越来越响。绝壁之上千万年的积雪尽崩塌下来,几乎要将大地都震得陷下半边。叶英生长在江南水软山温之地,眼见这等不啻移山填海之事,脸也有些煞白。在这天地间的伟力之前,纵有绝世武功又能如何?任谁都等若蝼蚁,不堪一击。

他正想着,却听一边宋泉沉声道:“叶公子,低下头,闭上眼,掩住耳朵。”

宋泉此时的口气却也温和了许多。先前她险些被月泉湛一剑斩死,幸亏叶英出手解围,她终不能无感,见叶英还在呆呆地看着,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

叶英伸手捂住耳朵,只觉那声音仍是透过手掌直穿进耳道深处。刚闭上眼,却听“哗”一声响,一股大力直冲过来。虽然自己已躺在了这片平坡的最西侧,仍是险些被冲出去。他也不敢睁眼,心中却是异样地平静,想道:我若是死在此处,也不算夭亡,只是未能给三弟带回灵药了。

这阵隆隆的巨响连绵不断,仿佛无数洪荒时代的巨兽成群冲出,横冲直撞,再无停歇之时。而脚下踩的也仿佛不是坚实的大地,而是一面大鼓,正不住震颤,脸上不时感到一阵阵刺痛,自是激起的冰雪细屑飞溅过来。这些冰屑极是细小,一碰到人的体温便瞬间融化,只是激过来时叶英仍感到如被针扎一般。此时叶英唯有咬紧牙关,低头将身子也缩成一团。亏得宋泉提醒了他一句,将双手捂住了耳朵,否则纵然不被震聋,也要被激起的风雪将耳朵都撕落了。

这一阵阵巨响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渐渐平息。待周围重新平静下来之时,叶英这时睁开了眼,将双手从耳朵上放下。才看到眼前,便惊得“啊”了一声。此时眼前比雪崩前高了足有三四尺,自己的半个身子也已埋在了雪里。方才自己与月泉湛交过手的那块地方,更已被积雪掩埋,平整如砥,别的什么都没了,唯有困龙桩还露出一个尖在外。

叶英将身从积雪中拔了出来,见一边令狐伤和宋泉也已被雪埋了一半,忙过去帮忙。宋泉吃了月泉湛一掌后力量不加,令狐伤则是比叶英短半个头,积雪埋到了他胸口,想出来还真个艰难。只是叶英刚将宋泉拉出来,令狐伤已然自行爬了出来。他一出积雪便恨恨道:“那三人不知已被雪埋了不……”话未说完,却失声道:“师傅,你看!”

叶英听他说得惊异,顺着令狐伤所指望去。甫一触目,却也一怔。只是北面的绝壁之上,赫然有个山洞。虽然这山洞也有一半被积雪埋了,只露出上面两尺许,但叶英分明记得,先前北面石壁上根本就没什么山洞。

这位是藏龙城七宝的藏宝洞么?纵然叶英对龙城七宝并无兴趣,此时也一阵激动。也许,月泉湛虽然没能发出第三声龙吼,但雪崩的声音实是比他的长啸更响。也许阴差阳错之下,正如此打开了洞门。只是大约十几丈以外,有三个黑点更向那边奔去,自是月泉宗三人了。

宋泉刚从雪中出来。她内力精深之极,虽然中了月泉湛一掌后内力大损,但一从积雪中出来仍是神采奕奕。眼见月泉湛要抢了先手,再顾不得一切,向令狐伤喝道:“快追!”

如果没有叶英帮忙,她与令狐伤二人多半不会是月泉宗三人的对手。但在宋泉心中哪还会想这些,她想的只是龙城七宝就在眼前,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别人抢到手中。

叶英跟在他二人身后,心中却在飞快地打着转。这两派人马为了那龙城七宝已然斗到了现在,如今终于到了最后关头,一场生死斗定已是免不了。自己实是不愿参与到哪一边去,他也知道冰川宫实不可信,但现在情势,却迫得自己非加入一边不可。以前在家中,他对山庄事务向来不闻不问,一心练剑读书,有时二弟和自己闲聊时说些遇到的难办之事,他听来也毫无兴趣,只觉天下事,一剑足以平之。现在方知道,很多时候只凭掌中之剑,实不足以成事。武功纵然高如拓跋思南,在千军万马中也仅能自保而已。以前自己动手多过用心,现在则必须用心多过动手。

宋泉吃过月泉湛一掌,虽然未受到大伤,但身法已然慢了许多。眼见离月泉宗三人越来越近,定已追不上了,她急火攻心,心道:不成了!咬了咬牙,左手往左腿足三里穴一点,右手同时点向右腿环跳穴,而后双手转瞬间又交错到胸前,左手点在了右臂手三里穴,右手点左臂手五里穴。点完这四处穴道,双手顺势合在胸前,两手拇指并在一处点在了前心膻中穴。

这是冰川宫的五灵冰封术。虽然叫这个名,其实与天魔解体大法这等邪法相去无几,以自己封住四肢要穴来逼出最后的潜力。虽然短时间内功力大增,但这门功夫极为伤身,纵然得胜,事后非静养一月不能复原。而且一旦失手,则冰封术失效后会手无缚鸡之力,实已任人宰割。宋泉练成这门功夫,只在当年学成后弑师一战中用过一次,此后就封存不用,几个弟子亦不曾传过。此时见月泉湛已经快要冲入那洞中去了,她情急之下已不再顾忌。

五处大穴一点,宋泉立时又快了许多。雪崩后积雪厚了近一倍,更是难行,令狐伤年纪虽轻,身法却也了得,加上体重比宋泉还轻,因此反是他走得最快。忽见师傅风驰电掣般从自己身边掠过,几乎足不点地,心中佩服不已,心道:师傅真是了得。哪知宋泉刚掠过他身边,叶英也一下从他边上超了过来。他虽知自己功力尚不如叶英,但不知为何,一见他追上来,心里便有一种异样的恼怒,猛一提气,又追上了叶英。虽然他这等强运内力追赶终不能持久,但令狐伤心性坚韧之极,三起三落,终是与叶英赶了个齐头并进。

月泉湛此时已到了洞口。这洞有一半被雪埋了,但看得到里面并无积雪。眼见成功在望,他心中亦是大为激动。月泉宗虽极受渤海王尊崇,但如今大王恩泽,仅归于堂兄月泉淮,自己仅仅是因为这个姓氏才勉强位列朝堂。因此,他实已将自己命运都赌在了这一次西行中了。虽然此行远远比自己预想的艰难,最终也是绝处逢生。他身形最快,一下进了洞中。李清游和许镇辰正待跟进去,已觉身后有异响。两人扭头一看,却见宋泉正疾冲过来。许镇辰见她身法之快,几乎不似人类,惊得“啊”了一声,嘴都忘了合上。李清游手却要快得多,伸手一下按在剑柄上,正待拔剑,宋泉却已如闪电一般,一下从他二人中间穿过。也亏得宋泉急于追上月泉湛,已无闲暇对付他们,否则以李清游这等快剑,实亦比不上宋泉一半的速度,交手之下非受伤不可。

李清游和许镇辰虽然都知道自己武功不及宋泉,但宋泉竟会如此轻易就掠过自己,二人不由为之一怔,也不知为何宋泉的武功一下又高了许多。正待也钻进去,令狐伤与叶英也已赶到了近前。这时李清游和许镇辰若是再进洞去,等如将背心卖给这两人了。他师兄弟二人倒也心意相通,几乎同时拔出了剑。李清游剑出手时“锵”地一声响,许镇辰的鲛绡剑却悄无声息。两人一软一硬两柄长剑封住了洞口,自是再没人能进洞了。

令狐伤见师傅进去了,这两人却挡住洞口,心急如焚,不由分说便直冲过来。令狐伤自投到冰川宫门下,同门之间极为淡薄,但对师傅却全然不同。只是李清游和许镇辰二人虽然挡不住宋泉,在令狐伤面前却直如铜墙铁壁,令狐伤剑势纵快,与一软一硬两柄长剑交织成的剑网一撞地,“当当”数声,令狐伤被震得直摔出来。李清游收住了剑,许镇辰却是不依不饶,踏上一步,鲛绡剑直取令狐伤前心。

地上积雪原本深可没膝,但雪崩过来积雪其实已可没顶。平时站立,尚可以双足之力站在雪上,但令狐伤被震得失了平衡,这般直直摔下,整个身体定会没入积雪之中,想再爬起来便已难了,更不要想躲开许镇辰这一剑。令狐伤已知道自己已至了生死关头,可又无能为力,心中不禁闪过一丝惊恐。

眼见令狐伤便要摔到雪地上,许镇辰这一剑也已然距令狐伤前心不到一尺,立刻便要鲜血崩现,令狐伤却觉背心处传来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他一托,一柄长剑随即从他肩头穿过,不偏不倚,正刺中许镇辰软剑的剑尖。软剑虽然变化多端,但力量自是不如精钢长剑,被那长剑一点,鲛绡剑便如被打中七寸的毒蛇般,剑尖立时垂下。许镇辰大吃一惊,他踏上前攻向令狐伤这一剑已不留半分余地,可鲛绡剑受制,再冲上去便成了送死。正是惊慌,肩头一紧,却是李清游及时出手将他肩头一扳。借这一扳之力,许镇辰本要踏前的一步忽地收回,人也退回洞前,心道:真是侥幸。

此时令狐伤落地时一个踉跄,已然站直,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个扶了自己一手,帮自己挡了软剑一招的人,自是叶英无疑。对叶英,令狐伤亦不知究竟有种什么样的感觉。对这个自己无法战胜的对手,他实是痛恨之极,但这人远来西域,又是为了找到自己,给自己捎来哥哥的遗物。虽然他对哥哥其实也没多少感情,但那一缕兄弟之情终究仍是割舍不去,因此他也更加恨叶英,恨这个会让自己想起哥哥来的人。

杀了他么?令狐伤心头闪过这念头。只是他也知道,眼下大敌当前,现在自不能对叶英下手。

叶英却不知令狐伤竟会打杀了自己的主意。他扶起令狐伤,看向洞口这两人。他与二人都交过手,许镇辰更是伤了陈希之人,本来应该心怀恨意,但不知为何,叶英心中却茫茫一片,只是无喜无嗔,更多的只是感慨。

自己根本不想得到什么龙城七宝,眼下最希望的,便是离开此处。月泉宗将自己当成敌人,冰川宫又不可信,唯一可以相信的,也只有自己了。可此时的叶英实是连自己都已不敢相信,本来早就想离开,就是因为想为三弟求药之心不死,阴差阳错之下,反而在这事中越陷越深,已然连自己都不知该如何收场。

不论哪一边,得到了龙城七宝之后都会杀了我吧?

叶英想着,右手仍然握着荧惑剑,却不动手。方才他破了许镇辰的软剑,只觉手中长剑竟似要自行攻上前去,便如渴欲饮血的活物。当年他初习问道七剑,用出从拓跋思南处学到的连环三剑时总有长剑要反客为主之势。后来随着他剑术越来越强,长剑也已得心应手。只是这柄长剑现在突然间又如当年一般要脱离自己的掌握。他心知这其实已是步入魔道的先兆,暗暗心惊,虽然趁势踏上一步,许镇辰软剑受制,定不能躲开,可叶英仍是强行将剑势收住。心中只是一片茫然,忖道:难道真个又要步入魔道了?

问道七剑每进一层,都会有一个关口。虽然有时难,有时易,但武器竟有反驭主人之势,只有初习时才有。叶英不知自己其实已经踏入了悟得最难的“空字诀”这一关,此时一旦剑上见血,便会激发起剑意中的魔性。叶英自误伤了陆浩之后,实已步入魔道而不自知。幸亏他当初曾有过一次险些入魔的经验,而且心性内敛散淡,这才时时自省。当年拓跋思南初见问道七剑的剑意图时,便曾说过这是引人入魔的魔剑。叶英初时不信,但修习多年,他越来越感到这问道七剑确是险恶之极,稍不留意,悟得的剑意便会往阴狠险毒一路走去。而此番来到西域,接连与人恶战,剑意魔性更是渐渐滋长。叶英也已察觉现在自己运剑已越来越凄厉,方才更是不由自主便想杀掉许镇辰,一想到便越发惊惧,心知一旦刺伤了许镇辰,这剑意势必**,直奔魔道而去了,因此就算抢到了绝佳良机,仍是硬生生按住心神,不曾上前。

李清游不知他想些什么,见叶英一招就击退许镇辰,却不趁胜追击,实是莫测高深。李清游为人沉稳多思,只是这种性格之人也会想得过多,没想到叶英只是心中茫然,见他神情阴郁,甚至颇有些诡异之气,只道他正打着什么对付自己的主意,不禁惧意暗生,正在这时,却听得里面忽然传出月泉湛的声音:“清游!清游!”

这声音意外地竟有一丝惶恐不安。一听得月泉湛发声,令狐伤心里已凉了半截。师傅和月泉湛都在洞中,现在却只有月泉湛出声,难道师傅已被月泉湛杀了么?他心中更急,可是李清游和许镇辰二人守住洞口,他吃过一回亏,也不会再贸然冲上了,不由自主地却看了看边上的叶英。

李清游听得师叔招呼自己,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应了一声道:“师叔……”他话未说完,却听得宋泉在内高声道:“都进来吧,不要打了。”

听得宋泉的声音,外面这四个人都不禁愕然。宋泉虽然身为女子,却颇有须眉之气,谈吐亦向来极见身份,可此时这声音竟然也极为颓唐。他实不知师傅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此,应了一声道:“师傅,您没事吧?”

李清游和许镇辰二人已然急不可耐地冲了进去,令狐伤随即跟上,叶英却略一犹豫才跟着走了进去。进去时他还有些担心洞中太暗,自己会看不清,但一走到里面,却不由愕然。这洞里虽然甚大,却意外地浅,充其量不过两三丈见方,虽是暗了些,却还能够隐约看清。他也不敢再往里走,便站在洞口打量了四周,见月泉湛与宋泉二人明明对面而立,却已全无敌意,而这儿哪有什么宝物的影子,倒是在他们二人所立之处,有一块石壁上刻了些字。不过这些字他也看不清楚,只隐约看到应是些佉卢文。正不知该向谁去问,却听李清游道:“师叔,这上面写的译过来,是‘国之至宝,唯有仁德,除此无他’,也没有落款。”

叶英听得李清游之言,却也一怔,令狐伤却失声道:“师傅,真是这意思么?”

宋泉脸色已如死灰。她不惜以五灵冰封术来追上了月泉湛,本拟到洞中与月泉湛拼死一搏,谁知一进洞,见这儿实在实在不像有什么地方能藏宝物,石壁上却刻着这几行大字。宋泉能读佉卢文,一读之下,已是心灰若死,哪还有心动手。月泉湛听她说什么石壁数字乃是这意思,仍是不信,只是周围实在找不到什么龙城七宝的影子。他仍不死心,将懂佉卢文的李清游叫了进来。李清游所译,与宋泉一般无二。他大失所望,沉声道:“清游,你没认错吧?”

李清游心想这般几个字怎会认错,说道:“师叔,定不会有错。”

月泉湛脸色一阵灰一阵白,又泛起了一阵红。他将下半生的赌注都压在了这龙城七宝上,心想得到七宝,归献渤海大王后,月泉宗的两支当能交相辉映,自己也再不会输给堂兄。因为得到这个自己视若连城的秘密,才会在大王面前写下军令状,又花了千辛万苦之力,不惜请大王出面游说吐蕃出兵,带着两个师侄万里西来,最终得到的,竟是如此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玩笑。他失望已极,沉默了半晌,忽然放声笑道:“国之至宝,唯有仁德!哈哈哈哈!”

洞中诸人,连同宋泉在内,听他的笑意颇有疯狂之声,不约而同想道:这人疯了!心想月泉湛如此执着,到头来却是一场空,疯了亦不意外。宋泉自己的失望实不下于月泉湛,只是她身为女子,自是要内敛许多,不会与月泉湛这般发之于外而已。只是月泉湛的笑声随着渐轻,却也渐渐平和。待笑声一停,他朗声道:“宋宫主,龙城七宝虽属虚幻,但这国之至宝,实非无稽之谈。月泉湛不意能得此顿悟,亦是侥天之幸。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你我都是一味执着,以至有有挂碍,再不迷途知返,只怕已不能回头,还望宋宫主三思。”

当时禅宗,分南顿北渐两派。叶英家就在灵隐寺边,灵隐寺亦属南宗,叶英亦曾听过禅僧说法,知道月泉湛所说这段偈语便是《金刚经》中有名的“六喻”。当月泉湛大笑时,叶英也想着:此人太过执着,只怕是疯了。哪知他竟然说出这等大彻大悟之语。待听得月泉湛吟出那篇偈子,更如当头棒喝,一时竟恍惚出神。月泉湛虽然在说宋泉,但叶英听来,更似在说自己。月泉湛与宋泉执着于龙城七宝,自己虽然对这七宝毫无兴趣,但为求悟得问道七剑,岂非也是一味执着,心有挂碍?这一刻,他方才心中的阴郁已**然无存,霎时变得光风霁月,表里澄澈。

原来佛门有“八苦”之说,其中之一便是求不得苦。《涅槃经》有谓:“何等名为求不得苦?求不得苦,复有二种:一者所希望处,求不能得;二者多役功力,不得果报。如是则名求不得苦。”叶英所求与月泉湛和宋泉并不同,但求得之心却犹有过之。正是求之不得,以至心魔渐生。月泉湛和宋泉都是今世有数的人物,便是为求这龙城七宝而苦,以至于泥足深陷。听得月泉湛这般说,宋泉却还未能如月泉湛一般顿悟,却也已在沉思,方才眼里那股杀气越来越弱。

龙城七宝,终究仅是传说。可就算真有七宝,又能如何?在壁下留下这段话的不知是楼兰哪一代人物,而楼兰当年就算找到了七宝,亦不过在雄踞西域蒲昌海数百年而已,最终仍是风流云散。写下这段话的人实是有大智慧,一了百了,再不会让人对龙城七宝有非份之想。宋泉大失所望之余,却也有点隐隐的欣慰。她也知道,若传说中的龙城七宝真个出世,以这等改天换地的威力,实是会让西域乃至中原都有天翻地覆的变化。如今一切化作乌有,说不定倒是最好的结果。

她和月泉湛所悟虽然不同,但心境同归平和。而对叶英来说,这段偈语仿佛春风,一下吹散了他心头阴霾。他也没想到居然在自己入魔之际居然会得月泉湛之助,踏过了这最为凶险的一关,唇角不由浮起一丝笑意。

“空字诀”,原来正是如此吧。叶英想着。此时他已然隐约看到了问道七剑这最后一式剑意的真谛。虽然仍是模糊不清,但较诸以前的漫无头绪,终是有迹可寻。

月泉湛虽非禅僧,也是北方渤海国人,但在中原时日已久,实颇有慧根。先前他还颇有功名富贵之心,因此才会在大武艺驾前请缨来找寻龙城七宝。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寻宝之旅,最终终成闹剧,却也让他尘念顿消,真个大彻大悟。什么龙城七宝,什么功名富贵,真个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又如电。岂但没有在渤海王驾前立功之心,连与堂兄争雄之心也没了。与宋泉说了一句后,他对李清游和许镇辰道:“清游,镇辰,走吧。有劳你们归禀大王,便说月泉湛已于今日死,不复入红尘矣。”

李清游听师叔竟会这般说,心中大急。先前师叔也说过,这龙城七宝藏在尸毗岭这等能入不能出的绝地,必定会另有出口。只是现在这藏宝洞是找到了,岂但没有龙城七宝,连出口也没有。而师叔看来已有出家之念,这且勿论,可到底该如何出去?他急道:“师叔,可是出去的路还不曾找到。”

月泉湛道:“从何处来,便往何处去。”

这话本是寻常打机锋,李清游一怔,登时恍然大悟,心道:我可真是笨!这平台与南天门之间有一首万丈深峡,但方才一场雪崩将壁上积雪尽都倾泻而下,此时已将那峡谷都填得平了。虽然假以时日,峡中积雪定会融化流走,到时仍是一道天堑分隔两边,但眼下天堑却已成为坦途。只是这一场雪崩太过惊心动魂,而雪崩过后出现的这山洞又将人们注意力尽都引了过来,竟然还没人察觉这等事。

月泉湛大踏步向洞外走去。走过洞口时,他见叶英还站在洞边,却向他微微一颌首。叶英见月泉湛眼中戾气尽去,竟然大为明澈,暗暗称奇,不由自主地还了一礼。虽然两人也曾以生死相搏,但本来便没什么仇怨,此时更无敌意。只是许镇辰见叶英守在洞口,想起自己曾杀了他的伴当,心想现在师叔多半不会为自己出头了,若叶英要寻自己晦气,那可不是他的对手。他低头不敢抬起,急急走过。出得洞来见叶英并不阻拦,他这才松了口气,心道:师叔有点呆气,这姓叶的也有点呆气,居然没看到我,真是侥幸。只是想想自己为此事奋勇争先,臂上受了重伤,最终全无寸功,实是沮丧之极。

叶英其实哪会没看到他。见许镇辰走过时,他甚至可以感到荧惑剑都在跃动,最终仍是不曾出手。他已然知道自己若是不曾听得月泉湛的佛偈,只怕这一剑已然出手,苦修的问道七剑也已直堕魔道去了。目送许镇辰离开,心道:陈希,纵然杀了此人,你也活不转来了。世上万物,无不如梦幻泡影,原来便是如此。

从雪崩中死里逃生,又看到了月泉湛的大彻大悟,这一刻,叶英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可是月泉湛能将一切放下,自己纵亦有此心,终究不能就此放下。剑意至高处,乃是空无,可自己的肩头,却有着太多的责任,而这条路,也仍然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