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标准答案: 四邻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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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完手续,她对江守新说:“看看你手机上最近通话记录。”

江守新拿出手机,疑惑道:“咦?我什么时候给你打了十二分钟的电话?”忽然就明白了,“该死,我又忘了锁键盘。你怎么不挂断?我们可是双双长途加漫游啊。”

吴敏敏说:“你别光顾着心疼电话费,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我问你,什么姓郑的,姓祝的,你以前到底有过什么事?还有,你和你前妻到底是为什么离婚的?”

江守新打着哈哈,说:“你别听她胡说。我不是和你说了嘛,我离婚是因为我老婆,呃,我前妻不愿意生小孩,她要忙事业!你没见我三十大几还没当爹嘛。”

“我不信!这理由根本站不住脚。你不说清楚,我把结婚证撕喽。”吴敏敏耍起了横,作势举起手中的红本本。

江守新的脸上霎时掠过一个凶狠的面具,但随即转换成笑容,吴敏敏几乎怀疑刚才那副凶相是她自己的幻觉。

回去的路上,江守新反复向吴敏敏解释,他前妻是一个善于幻想的女人,简直到了妄想的地步,硬把他与女员工的关系朝绯闻上去想,事实绝对不是那么回事。“你看,我现在的手下,不是男的,就是中老年妇女,呃,你是例外。我和我的女员工,绝对清白。”

“照你平时‘铁公鸡’的做派,你放弃在东都的车子、房子,肯定是因为你有些见不得人的过错。否则,怎么会便宜你前妻?我怎么以前都没想到过。”吴敏敏想起,江守新曾经向她吹嘘过,他在东都的房子是江边的大平层,现在在员城买的虽然也有140平方米,但哪能和东都市风景最好的地带相比?原来的汽车是途观,现在则开一辆轰轰作响的面包车,兼具送货功能。

江守新将脸藏到棉外套的帽子中去,倚着火车车窗不作声,像是满怀心事。吴敏敏刚刚荣任江守新的正妻,不再仅是他入室登床的特殊员工身份,便放肆了。她摇晃他的胳膊,又伸手将他的脸从朝向窗外的一边扳过来。不管去什么地方,江守新都是率先为自己安顿座位,靠窗是他的第一选择。吴敏敏撒娇要求换座位,未果,只好折腾他的脑袋。江守新好像突然感染了东南亚居民的习俗——忌讳别人摸头摸脸。他本来正暗自想着心事,早有一股伤忿之气在腔内东奔西突,无有出口,正好借吴敏敏当众轻薄抚触他的头脸来发泄,登时将一杯热茶往桌上一顿,溅了一桌。吴敏敏只好乖觉地噤声。

出了站坐上出租车,江守新才伸出胳膊揽住她,她也识趣地一笑,算是将这番风波止于平静,他也得以打破与她的沉默僵局,给舌头解锁,与出租车司机吐槽员城的空气比东都还差。

接下来是漫长的孕期。吴敏敏不呕不吐,就是开始脱发。她举着满是落发的梳子给江守新看,江守新先是不以为意,说:“人每天脱发50到100根,是正常的。”叫她不要自寻烦恼。

但吴敏敏像是变了性格,原先非常娇憨,现在则沉默了许多。有一天,江守新忽然发现,她的马尾辫细了许多,她一直戴着一只他给她买的发夹,是她在杂志封底广告上看见,一定要他去专柜买来的。买来的时候正好与她的发量适合,现在经常松脱滑下来。他忧上心头,“敏敏,怎么回事啊,你怀着孕,不能思虑太多,你究竟在想什么?不可能这么快就产前抑郁了吧?”

他拿来店里一支造型像火车的圆珠笔,又取过给顾客试笔芯的一叠粉色信纸,撕掉第一张,交给吴敏敏,说:“写吧,有什么要求提出来。”他像吴敏敏村里那些有文化的父辈一样,喜欢书面表达,一种老套的文艺、装腔。

其实她只是领证那天心中生了惶惑,想用一个月不开笑颜来试试丈夫是不是在婚后能继续娇宠自己。她看过影视剧,知道古代有个美人就是这样测试夫君的。她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来自母亲的遗传,可惜母亲现在有了白发。白发比黑发茁壮、卷曲,在柔顺的黑色瀑流里特别容易木秀于林。她要帮忙拔掉白发,母亲却给她一把剪刀,叫她从白发根部剪掉,这样既清除了碍眼的银丝,又不会“毛囊感染”。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程度的母亲,是从村支书女儿那里学来的这条妙招。吴敏敏就是这样对着镜子,细细地把部分头发从根部剪掉,再绕在梳子上拿给江守新看的。她的眼睛看视力表最下面一行都绰绰有余,而江守新戴着眼镜还总是问她:“前面路牌上写的是不是集庄路啊?你看得清吗?”

见江守新让自己写要求,吴敏敏知道自己的“脱发计划”奏效了,赶紧开列消费计划:纳娥仙最新款的羽绒服一件、蓝光影城5000元观影卡一张。

江守新虽然背对着她整理货单,但知道她已在提条件,便补充:“只能写三条要求。”又劝她好好养胎,不要胡思乱想,他实在是因为与前妻没有共同语言,而且前妻的父母兄嫂向来轻视他、打击他,这才离婚的,没有什么特别的隐情。她如果为此而产前忧郁,实在冤枉。

吴敏敏灵机一动,划掉正在写的另一件想买的东西,改成:让我见见你前妻,告诉我你们真正的离婚原因,拿出真凭实据。

江守新看了哭笑不得,见她又像帘子一样把脸一挂,再瞅瞅她初成规模的肚子,只得讨饶,敷衍说,等她生完孩子以后,就让她去见前妻,听她亲口讲讲他们过去的故事。吴敏敏说:“不只是她,还有那个姓郑的、姓祝的!”江守新本想发火,但发现吴敏敏说这句话时两个嘴角又向上翘起,腔调里又有了撒娇使性的意味,倒有点像她原来娇俏的样子,便忍住了,连声道:“好好好,等你生完,我给你一笔旅行费,你自己把你想见的人都去见个遍,这下总行了吧?”

从这天起,吴敏敏开始日渐膨胀、红润。她不仅在孕育一个新生命,还在酝酿一次充满未知答案的神奇旅行。令江守新感到安慰的是,她的头发似乎也在一夜间结束了枯萎的趋势,转而向丰盈润泽的方向发展,连同她的肌肤、躯体,和心情。她撩开头顶的发丝,指着剪到茬的断发处告诉他,头发又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