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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成群从朱雀巷他家房顶上摔下来,砸穿了两层房顶的石棉瓦,摔得头破血流,被送到医院包扎。他的脑袋被纱布包成一个球,只露出半张脸,一醒了,马上就问拆迁合同的事儿,看来脑子没摔傻,利害关系还分得很清。伤口处理干净了,马成群要接着回去示威,卫峥嵘说行。但出了医院,上了警车,卫峥嵘却直接把他带回了警队,关进审讯室。
杜梅被杀,马成群似乎刚刚听说,惊得蹿起来,伤口差点迸裂,连连慨叹着。后来他明白了自己是嫌疑人,又叫屈连天,车轱辘话翻来倒去就是不承认。叫到后来他说渴了,陆行知向老杜学习,给他放下一杯牛奶,杯子里插着个吸管。马成群伸头过去,用露出的半个嘴角噙住吸管,滋溜滋溜地喝。卫峥嵘伸手把吸管掐了,牛奶端到一边。马成群说,哎,我还渴呢!卫峥嵘说,说完了再喝。
马成群露出的一只右眼轱辘乱转,手伸到背后抓挠,屁股着了火似的坐不住,说,杜梅真不是我干的!拒绝我的女人多了,我又不是变态,怎么会杀她们呢?我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卫峥嵘看着他脸上残留的几小片红色,说,她喷你这一脸漆不好洗吧。马成群说,好洗,你不知道窍门,用汽油!卫峥嵘说,我看你这脸皮,能抗硫酸。前天晚上都干什么了?从晚饭吃什么说起,撒过几泡尿,拉过几泡屎,几点出的门,几点回的家,一条一条说清楚。马成群说,别套我话,我就没出门!我用痰盂儿。卫峥嵘不信,说,就你,在家闲得住?天天去歌厅的二流子。马成群说,我在家盖房呢,盖了一夜!她喷我一脸漆,正好,上不了班,我又盖了一层楼!塞翁失马……卫峥嵘一拍桌子,喝道,少给我油嘴滑舌!
审讯室里审着马成群,朱刑警和老杜开了小会议室,跟马成群的老父老母聊了起来。二老都面有忧色。马父说,他这一闹,政府会不会把他关起来,能求求情吗?马母也说,除了我们自己家的房,他也没弄坏什么东西不是。老杜没正面接话,问他们,二老,高寿啊?马父说,我七十一,她七十二。朱刑警跟着问,就马成群一个儿子?马母说,就一个,我四十了才得的。老杜说,从小挺惯他的吧,二老叹了口气。老杜给他们宽心说,我们就是了解了解情况,二老知道什么说什么,说的越清楚,对他越有利!二老点了头。朱刑警接着问,前天晚上马成群在干什么,二老知道吗?马父想了想说,前天晚上他在家盖房,没出门。朱刑警不大相信,盖了一整晚?马父说,可不是。老杜同情地说,动静挺大的吧,您二老一晚上没睡?马父说,睡了,吃了药就睡着了,我们俩耳朵都背。马母说,我早上起来一看,他还在三楼砌墙。老杜和朱刑警对视一眼,这也就是说,晚上他到底出没出去,他父母也不知道。
审讯室里,卫峥嵘也不信,他看着马成群冷笑,一晚上盖了一层楼?咱现在试试去?马成群说,吹个牛也犯法?反正我盖了一夜,手套都磨坏两双。卫峥嵘看马成群在椅子上蹭来蹭去,浑身不自在似的,让人真想扇他两巴掌,便挖苦道,身上痒痒,不是要犯羊角风吧?马成群不看卫峥嵘,看着陆行知说,同志,我能不能提个要求?我想去泡个澡,搓搓背,我火气大,隔几天不泡不搓,火气发不出来……卫峥嵘说,护城河泡不泡?马成群溜了二位警察一眼,说,杜梅有些事儿,你们不知道吧?卫峥嵘说,什么事儿,说!马成群说,让我泡个澡,真的,不开玩笑,火气发不出来我头晕,什么都想不起来。卫峥嵘气得要炸,大巴掌扬了起来。陆行知把他拉住,说,师傅,要不我带他去?卫峥嵘喝道,想都别想!
他们还是去了马成群常去的澡堂子,已是半夜,还没关门。这个澡堂子不大,亲民质朴。马成群说,就这点好,二十四小时营业,想泡随时能泡。马成群脱得赤条条,挑了个池子小心坐下,白花花的大脑袋露在水面上,看起来挺惬意。澡堂里清了场,就只剩卫峥嵘和陆行知盯着他。卫峥嵘不耐烦地看看手表,感觉随时要发作,马成群越惬意,他越生气。
陆行知看出了卫峥嵘的不耐,跟马成群说,差不多了吧,火气发出来没有?马成群说,差不多了,搓背的牛师傅呢,你们没让他回家吧。卫峥嵘终于压不住火了,上前揪着胳膊把马成群从池子里拎出来了,拎小鸡似的一路拽着走,一把将他扔到搓背小**。卫峥嵘扯了一条湿毛巾,吼道,我给你搓!搓几层皮?说完扬起毛巾,“啪”的一下把地上一个板凳抽出两丈远,又瞪眼看着陆行知说,别拦我!马成群看见板凳腿都折了一根,惊了,慌慌张张地跳起来,抓起条毛巾挡在身上,喊道,别打,我怕疼!
还是这招管用,马成群老实了,裹着毛巾毯坐在躺椅上,耷拉着脑袋交代说,前天晚上,我真在家里盖房。拆迁办来之前,我得赶工啊。卫峥嵘骂了一句说,你这说的跟先前不是一样吗!马成群说,我的事儿就这样,可杜梅的事儿,你们了解吗?陆行知说,说说看。马成群说,杜梅现在是自行车厂的工人,她以前是干什么的,你们恐怕想不到。但他卖的这个关子没得到两人的回应,马成群又说,大富豪洗浴中心知道吧,她以前在那儿……上班。陆行知有些意外,卫峥嵘却面无表情。
马成群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大富豪这种地方,不用我多说了吧。我不是爱泡澡吗,也想着去这高档地方享受一回。谁知道去了一看,那地方,泡澡不是主要项目,人家不爱泡,爱蒸桑拿,坐一个小屋里,热气腾腾,蒸包子似的。说是洗浴中心,但里面什么都有!有茶有酒,吃喝一条龙,能打台球,还能看录像,除了搓背,还能按摩,按摩的都是美女!就是贵呀,去一次大半个月工资!
卫峥嵘打断他,行了!你怎么知道杜梅在那儿干过?马成群说,也是碰巧,我有一次听一个按摩的小妹提了杜梅的名儿,我就跟她瞎聊,打听出来的。三四年前吧,杜梅是她们那儿……怎么说来着……对了,头牌!但她突然有一天不干了,招呼也不打,人间蒸发,谁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我差点跟她说,生孩子去了呗!
陆行知说,你说的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跟杜梅遇害有什么关系?马成群看了一眼陆行知,说,你想想,杜梅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走了呢,孩子是谁的?她是不是在躲什么人?万一最近这人发现她了呢?大富豪那地方,可有的是狠人。
卫峥嵘指着马成群圆滚滚的脑袋说,你这是放烟幕弹,想把我们带沟里吧。马成群诚恳地说,都是实话,我火气都发出来了,现在心平气和。大富豪现在还开着呢,你们去问问不就知道了。陆行知望着卫峥嵘。卫峥嵘有些烦躁,站起身说,先把他带回去,我也泡泡。
陆行知带走了马成群。卫峥嵘下了池,然而泡得不踏实,也没解乏。他出了池子,擦了身,拿着诺基亚给刀哥打电话。刀哥本名叫郭胜利,现在是大富豪的掌门人。刀哥听了杜梅的名字,就说没印象,大富豪从没这个员工。卫峥嵘说,再好好想想,杜梅,木土杜,梅花的梅,是三四年前了。刀哥说,我在这儿五六年了,真的没有这个人。他语气很庄重,听着像实话。卫峥嵘说,别蒙我,要是有关系迟早会查到你那儿。刀哥说,要是说谎,我剁一根手指头给你。卫峥嵘哼了一声。刀哥问,卫大哥,您为什么问这人?卫峥嵘说,我不是你哥。说完挂了电话。
他走出澡堂,看到陆行知又回来了,在路边车里等他。卫峥嵘说,接什么接,浪费汽油。
时间还早,街上空****的,有清洁工用大扫帚扫着街。陆行知开着车说,我刚去了一趟马成群家,他可能没说谎。我算了算他的工作量,最后一天晚上是盖房顶,杜梅遇害那天晚上是砌墙。每一天砌的墙,灰泥的颜色和湿度不一样,仔细看能看得出来。杜梅被害那晚,我数了数,砌了将近三千块砖,熟练的泥瓦匠也就这个速度。就算他是敷衍了事,砌得快,也足够干一个晚上的。
原来陆行知把马成群带回警队后,连夜去了马成群家。陆行知顺着梯子爬上三楼,打着手电,贴近了观察砖墙。他用手指摸着砖缝灰泥,试干湿程度,一层一层往下摸,一直摸到了发干的地方,又一层一层向上数。数完了,就回来找卫峥嵘了。
卫峥嵘听完了,问他,你砌过墙吗?陆行知说,没有。卫峥嵘哼了一声。陆行知说,咱们去大富豪问问?卫峥嵘说问过了。陆行知问怎么样,卫峥嵘不屑地说,马成群的话,十句信两句都嫌多。
陆行知有些意外,沉默了会儿,犹犹豫豫地说起来,我这两天在读一本犯罪心理学的书,介绍了一些美国的杀人犯,这种多次行凶又动机不明的,他们叫连环杀手,大部分都是针对女性的侵害谋杀,已经研究了一二十年了,总结出不少凶手特征。卫峥嵘打了个哈欠,不想听。陆行知斟酌着字句,小心地说出自己的推论,根据那些特征……这个凶手应该比马成群冷静。卫峥嵘懒得跟他掰扯,直接否定道,美国电影我看过,都是胡编乱造。什么连环杀手,武侠小说啊,就是强奸杀人惯犯!没事儿上市局资料馆读读卷宗,就都有了。陆行知辩解说,不是小说,是科学、心理学研究。卫峥嵘说,行,你跟书学去,以后别叫我师傅!
卫峥嵘和陆行知在街上草草吃了顿早饭,回到刑警队已经八点多了。队里比平时热闹,多了个小人儿,三岁的宁宁被他们从医院接回来了。宁宁坐在藤椅里,一圈大人围着她献殷勤,好似在举行逗孩子比赛。局里的几个女警也来了,争先恐后逗着她玩。
老杜奉上热牛奶,说,喝吧,甜着呢,伯伯放了老多蜂蜜。朱刑警拿了个警车模型往宁宁手里塞。霍大队则手里握了一把糖,说,爱吃哪个,挑挑,说着干脆把糖都给了她。宁宁不说话,也不笑,有些呆。女警伸手要抱她,她也不让。
陆行知走过去,叫,宁宁?宁宁抬头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渐渐睁大,居然伸出了两臂,说,叔叔抱。陆行知知道,她听出了自己的声音。在衣柜里发现她的时候,小孩儿始终闭着眼睛,只听过他的声音,那个把她从黑暗中拉出来的声音。陆行知眼睛一酸,把宁宁抱了起来。朱刑警说,哟,认你!你就这么面善?宁宁奶声奶气地问陆行知,妈妈呢?陆行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杜忙哄她说,妈妈上班了,你跟叔叔玩儿吧,来,喝奶。
卫峥嵘没参与哄孩子活动,而是看着宁宁问霍大队,怎么接这儿来了?霍大队叹了口气,说,福利院上午会来接,孩子可怜哪。卫峥嵘看着宁宁,若有所思,过了会儿,转身走了。
陆行知抱着宁宁坐下,接过老杜手里的牛奶喂宁宁喝。宁宁试探地张嘴抿了一口,又就着陆行知的手咕咚咕咚喝。大家看着她喝,好似都松了口气。这时,卫峥嵘又回来了。卫峥嵘插进人群,问孩子,宁宁,认识他吗?大家转头一看,卫峥嵘居然把马成群带来了。马成群头上的纱布去了,脸上的疤缝了针,蜈蚣似的趴在那儿。宁宁看见这个怪人,一愣,眼中迅速露出惊恐,“哇”地哭了起来。马成群也吃了一惊,赶紧羞愧难当地扭过头去。卫峥嵘还不死心,对宁宁说,别怕,告诉叔叔……话没说完,陆行知把宁宁的脸埋到肩窝里,抱着她站起,快步走开,甩向卫峥嵘的目光有着前所未有的怒意。老杜和朱刑警迅速把马成群揪走了。霍大队一把拦住卫峥嵘,骂道,老卫!你他妈混蛋!
安顿好了宁宁,霍大队把卫峥嵘和陆行知叫到了办公室。霍大队指着卫峥嵘的鼻子教训道,想破案也不能这么干!把孩子吓着了怎么办!亏你还是个当爹的,心怎么这么硬!卫峥嵘自知理亏,不敢高声,说,我太急了,我不该这么做,给我个处分吧,但孩子对马成群的反应……陆行知大声打断说,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宁宁现在有心理创伤,一点刺激都可能反应剧烈,而且她本来就见过马成群!陆行知一眼也不看卫峥嵘,他是真生气了。霍大队说,我同意小陆的意见,老卫,欲速则不达呀。陆行知干脆宣布自己的推论,说,我认为马成群没有作案时间,不是他!卫峥嵘说,但不能排除他的嫌疑,不能放人。霍大队说,谁说要放?他房顶上闹那么一出,就是流氓罪……对,今年改寻衅滋事罪了,本来就得拘!你们继续查,他跑不了!
没过多大会儿,福利院就来人了,准备接宁宁走。霍大队跟福利院大姐细说了宁宁的情况,叮嘱说,你们留点儿心,她只怕有心理上的创伤。福利院大姐说,您放心,我们有专人指导。霍大队又问起孩子将来的出路,福利院大姐说,我们鼓励社会上领养,很多孩子都找到了好家庭。
陆行知走去抱起宁宁。宁宁好似就在等他,被他抱起来就笑了。霍大队跟小女孩说,宁宁,跟这位阿姨去个好地方,好不好?宁宁一愣,突然紧紧搂住陆行知,把脸埋在他肩上。看样子,想好声好气地把她带走是不大可能了。霍大队问陆行知,要不你送她去?陆行知抱着宁宁,觉得她整个小身子都紧紧贴在自己胸口,像小动物想拼命钻回窝里,逃避外面的寒冷。他踌躇着,慢慢下了决心,说,霍队,大姐,我带宁宁回家吧。
陆行知带着宁宁回了筒子楼,站在家门口,听见杨漫正在里面接电话。杨漫说,我翻的是严肃文学好不好,对我爸能有什么负面影响?……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对,是一个作者,那又怎么了……都什么年代了,妈!时机不大好,杨漫听上去对她妈有气,不大高兴。陆行知硬着头皮敲了敲门,杨漫在里面快速收尾说,你就别管了,再见!说完撂下电话,跑来开门。她看见陆行知,很惊讶地说,哎你怎么回来了?没带钥匙?
陆行知脸上的表情让杨漫有些担心,好像有什么大事欲言又止。杨漫问,怎么了?陆行知腿后慢慢探出一个小脑袋,怯怯地看着杨漫。杨漫吓了一跳,连着问,谁家的小孩?捡的?……你的?
陆行知打开电视,调出一个动画片,把宁宁安置到电视前面,然后给杨漫讲了宁宁的事儿。讲述过程中,杨漫一言不发,陆行知讲得提心吊胆,猛地带个孩子回家,这决定好像有些鲁莽了。直到宁宁在他们**睡着,陆行知和杨漫坐在床边,杨漫也没有表态。陆行知不敢看杨漫,低头搓着手,说,对不起,没事先问问你的意见。杨漫还是没说话。陆行知慢慢转过头,却看到杨漫两眼都是泪,正望着宁宁熟睡的小脸。
杨漫说,再买个小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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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知在杨漫家接到卫峥嵘的电话,听卫峥嵘说看见了马成群。他来不及给杨漫做早饭,叮嘱她多给陆安宁喝水测体温,就赶忙出来了。按卫峥嵘给的地址,他找到了这条街,看见卫峥嵘的出租车就停在路边。陆行知在出租车后停好,下了车,上了出租。卫峥嵘朝街道斜对面的大众浴池抬抬下巴,说,进去四十分钟了。
陆行知才注意到路对面的澡堂子,看名字跟十三年前马成群带他们去的那家一样。陆行知大概猜到了,但还是问卫峥嵘,怎么找着他的?卫峥嵘说,不记得了?马成群泡澡有瘾,这习惯一般丢不了。这就是他当年老去的那家,我查了查,幸好还在,就是搬这儿了。陆行知心里算了算时间,问,这么巧让你等着了?卫峥嵘说,等了两天了。他指着路边一辆奔驰说,马成群的车。
陆行知赞赏地拍拍卫峥嵘的肩,这个不由自主的动作来得有点儿突然,双方都有些尴尬。陆行知解嘲地说,师傅还是师傅啊。卫峥嵘没接话,说,进去还是等着?陆行知说,等着吧,一会儿跟着他。
等了半个多小时,马成群出来了,看起来精神焕发,脚步轻盈地上了奔驰。卫峥嵘发动出租车,不远不近地跟上他。陆行知伸手把“空车”牌子按了,说,你这拉着人呢,别让他怀疑,这算办案经费。卫峥嵘想把空车牌子再抬起来,又觉得这个动作反而见外了,便由他了。
看马成群的行驶方向,不像要回芳菲苑的住处。等到奔驰上了一条人少车少的小路,卫峥嵘提了提速说,别停他?陆行知点了点头。卫峥嵘一踩油门,把奔驰别停在路边。陆行知和卫峥嵘下了车,马成群也打开车门钻了出来,正要发火就认出了他们。
他们请马成群上了出租车,马成群也不抗拒。看他神色,跟当年判若两人,不再是那个流里流气的二流子了,多了中年人的稳重。卫峥嵘坐了驾驶位,陆行知和马成群坐后座。马成群面色平静,甚至还带了点儿微笑,等着他们开口。
陆行知抚了一把真皮座椅,语气轻松地问马成群,当年最后分了几套房?马成群说,三套。陆行知说,现在变七套了,有本事。马成群说,这些年没事干,就是买房卖房,没注意就多了几套。陆行知说,怎么不炒了,现在不正是好时机吗?开大车多累。不炒了,没意思,开车是爱好,不累。马成群顿了顿,问道,你们找我,不是聊天来了吧。陆行知说,不急,再聊十块钱儿的,你上次去看你儿子是什么时候的事?马成群观望着陆行知,好像感觉对方开始下套了,便字斟句酌地说,上周日,我刚从江西回来。陆行知问,听说差点跟人打起来?马成群笑笑说,我儿子说的?他倒是希望我动手。怎么会呢,都是成年人了,没怨没仇的。
陆行知看看马成群手里的手机说,手机不错,iPhone4?卫峥嵘闻听,留意多看了几眼。马成群说,随便买的。陆行知说,我能看看吗?老听说乔布斯造出个神器。马成群把手机递给他。陆行知没接,说,打开嘛,试试功能。马成群僵了僵,输入密码后又递过去。陆行知拿起来划拉划拉,又给卫峥嵘看,说,真是不错,这手感。说着,他突然转头问马成群,你QQ号多少?马成群一愣,说,记不住了。陆行知打开手机上的QQ,递给马成群,说,密码?马成群笑了,说什么意思,这是我跟儿子聊天用的。你自己输,我不看,陆行知语气像玩笑,但又不容置疑。马成群只好输了密码。陆行知看他QQ昵称叫“老马”,只有一个联系人“小马”。
卫峥嵘接茬问他,29号你去解放路网吧干什么?马成群扬了扬眉毛,脸上的疤跟着一起动了动,说,这你们都知道了?他们电脑上存了不少香港老电影,我爱看,又挨着车站,方便。卫峥嵘又问,29号晚上呢?马成群想了想,很肯定地说,在路上。南都大学十几个老师包车去黄山,我是晚上八点发的车,这你们没查吗?卫峥嵘和陆行知不置可否,但陆行知心里有点儿恼,这个情况确实没查。
马成群说,你们是为了4月29号那个命案吧,听说人被杀的样子……他没说下去,转口问道,这案子跟1997年的案子有关系?陆行知看看他说,你挺关心的嘛。马成群似乎有话想说,犹豫片刻,慢慢说道,其实,1997年有件事我没说。
马成群没回芳菲苑的住处,带陆行知和卫峥嵘去了一条街。街面繁华,道两边都是小商铺。一家商铺门头上光秃秃的,没有招牌。马成群掏出钥匙打开升降门推上去,里面茶色玻璃落地到顶,玻璃上也没有贴字,让人不知道做的是什么生意。马成群打开门,请二人进去。里面就是一间方方正正的房,房内有一面茶台、一单一双两台沙发、两张红木座椅和一个挨墙立着的铁皮文件柜。
马成群招呼他们在沙发上坐了,便要沏茶,陆行知说有话就说吧,喝茶费工夫。马成群就接上刚才的话头说,1997年那次你们审我的时候,我说那天晚上我盖了一晚上的房。其实那天晚上我出过一次门。陆行知和卫峥嵘都不动声色,看着他说。
马成群继续说,大概凌晨两三点吧,眼看砖不够用,我就蹬上三轮车,骑了几条巷子去找砖。那时候,巷子里很多房子都空了,拆得七七八八的,有的是砖。
他说的没错,那时候有的是拆了一半的房子,破砖烂瓦可以随便捡。那天晚上马成群骑着三轮车,捡回一车旧青砖,穿过一条深巷。这条巷子不宽,路灯又少,整条巷子都黑漆漆的。
马成群说,出来前为了解乏,我还喝了点老酒。风一吹,酒劲上来,头晕眼花的。我就停在路边歇会儿。然后就看见从巷子那头过来一个人。
马成群的三轮车停在路灯之间的暗影里。只见远远的,一个黑色的身影朝着自己从路灯下的一束光中闪过,又飘进黑暗中,像只蝙蝠。
马成群说,那身影说是人,又不像,黑乎乎的一大团,比人低点儿。也可能是我眼花了,只觉得他不是在走,是在飘。眼看这团黑影离我越来越近,我慌了,想掉头跑,但却蹬不动车。后来他从我身边擦过去了,我在暗里,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马成群顿了顿说,我看见了他的脸。陆行知和卫峥嵘心中暗惊。马成群却又说,可是太黑了,又是一眨眼的事儿,根本看不清。但我觉得,那不是张人脸。他干笑了一下,用不大自信的口气说,那张脸,是张鸟脸。
陆行知和卫峥嵘默不作声看着他。马成群说,你们肯定觉得是我出现幻觉了吧,我当时也这么想。后来听说杜梅出事就是在那条巷子,我就想,肯定是他。我们那片儿都睡得早,没人那个钟点还在外面夜游。但当时这事我不敢跟你们说,太像编瞎话了。陆行知呵呵笑了笑,不置可否。
马成群站起来,在房间里溜达着说,后来,我爸2005年去世,我妈去年也走了。走之前,她才告诉我,我是他们捡的,1965年在垃圾堆里捡的。要不是他们捡到我,我就死了。从那以后,我好像一下就想开了。炒什么房啊,没意义,命都是捡的,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就开大车,全国到处跑。我在云南一个地方,看见一样东西,那天晚上的事儿就突然在心里冒出来了,也更清楚了,好像酒刚醒似的清亮。我看见的就是个人,可能穿了件雨衣,骑了个小摩托,木兰摩托那种,罩在雨衣下面了。他脸上,应该戴了个面具。
马成群走到了文件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个面具,说,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猫头鹰,也叫夜枭。陆行知接过这个猫头鹰面具,觉得看起来有些凶狠,有点狰狞。
马成群指着门外的大街说,你们知道这是哪儿?这儿就是当年那条巷子。我租了这间房,没事的时候,就来这儿坐着,喝着茶,看街上的人,希望能再看到他。他们同时向外看了一眼,似乎期望着发生奇迹,期望真的能看见一个戴着鸟头面具的人。然而街上人来车往,仍是平常的样子。
陆行知问马成群,你看见的这个人还有其他什么特征吗?马成群说,没有了。他想了想,问了一个问题,可能这个问题在他心里已经藏了许久了。他问,你们能不能查到1997年全市轻型摩托的购买记录?陆行知和卫峥嵘相互看看。陆行知说,不大可能。马成群有些失望,目光幽幽地说,我后来读了一些书,才知道原来很多西方文化里,猫头鹰代表恶魔。
离开马成群那个临街房,陆行知和卫峥嵘上了老卫的出租车。陆行知想着马成群描绘的这个鸟面人,在那个黑暗的窄巷中,穿过一个又一个路灯光柱的样子。不知怎的,他觉得这个恶魔似的形象和那些陈年的罪恶很贴合,他愿意相信凶手会是那个样子。然而他为什么要以这种装扮出现呢?陆行知问卫峥嵘,马成群的话可信吗?卫峥嵘说,要是当年听他这么说,我肯定不信。陆行知知道,现在这位老战友也有八分信了。
根据马成群的说法,陆行知和卫峥嵘展开了调查。马成群的那个问题,其实是个办案思路。虽然当时告诉他购买记录不可能查到了,但陆行知还是决定试一试。
他去了交警队,拜托副队长老高帮他查。老高在电脑上鼓捣着,摇着头说,1997年,那正是轻型摩托最流行的时候啊,满大街的小木兰,几千块一辆吧。那时候管得松,猛地这么多车上路,十辆能有八辆没牌照的。这车一般女的骑的多,接送孩子的,上下班儿的,当自行车骑了。陆行知说,有一个算一个吧,1998年之前的记录还有多少?老高看了看电脑说,那也不少,带U盘了没有?陆行知打开公文包,取出U盘,把所有资料都拷走了。
卫峥嵘则走民间路线,凡是电动车或摩托车的专卖行,他一家一家进去打听。有些老店铺,十三年前卖摩托车,现在改卖电动车了。陆行知给了卫峥嵘一个警察证,让他先用。卫峥嵘说不用,没办手续,这证亮不出来。他就客客气气地跟人聊,说查个案子,了解点情况,想看看当年的销售记录,居然也没人问他要证件。卫峥嵘这气质和问话的门路,自带警察气场。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板说,1996、1997年,小摩托正火的时候,最多一天卖过七辆。2002年不是禁摩吗?就打算改行了,销售记录还留着干吗,都卖废纸了。卫峥嵘回想起,2002年本市确实禁止过摩托车上路,问了许多家,也大都是这种情况。
陆行知把交警队的记录拿走,分发下去调查,交警队也派出了队伍支援。陆行知就跟卫峥嵘一样,也一家店一家店地去蹚。他找着一家卖进口摩托的车行,老板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这人在当年卫峥嵘追击姚乐的时候遇见过,打过他一巴掌,借用了他的摩托车。但陆行知并不认识他。小老板说,那时候我爸是老板,没有记录,也就有账本儿,谁买走的我们不管。陆行知问,现在呢,还不管?他笑着说,那当然管,我们现在还代办车牌呢,一条龙服务。
卫峥嵘认识一家摩托车修理行的老板,是刑满释放人员,当初就是被他抓进去的,然而这人对卫峥嵘颇为尊敬。当年他也做过摩托车生意,现在只管修车。打听到他这儿时,店里的工人正在干活,卫峥嵘特意把他从店里请出来,站到店门外说话。这哥们儿听了卫峥嵘的诉求,也表示遗憾,当年的销售记录早就不在了。他悄悄问卫峥嵘,您查这事儿,跟我店里的人没关系吧?卫峥嵘不大明白。修理行老板说,我店里有几个员工也进去过,不过都改造好了。卫峥嵘扫了正在店里干活的几个修理工一眼,目光在一个背对着他、头发斑白的男人身上停留了一秒。这个背影很熟悉,有个特征被他捕捉到了。卫峥嵘不动声色地说不是,跟你们没关系。他伸手握了握老板满是油污的脏手,说,你这事儿做得体面。
查了好几天都没什么收获。每天晚上,陆行知和卫峥嵘都在路边摊碰面,吃一碗云吞面,交流各自的调查结果。
陆行知有些气馁,江北区他们都跑完了,难不成要扩大到全市范围?卫峥嵘问他,车管所的记录呢?陆行知说,借调了两百名交警协查,但赵正明下午汇报,都排除了。两人无言,只好都默默吃面。卫峥嵘突然说,我今天看见一个人,郭胜利。陆行知马上反应过来,说,刀哥?我记得他判了十五年吧。卫峥嵘说,嗯,看来是提前出来了,你查查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陆行知和卫峥嵘对视一眼,点点头,心领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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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1997年11月,陆行知领回家的一个三岁的小女孩,让他的家庭关系进入一个未知的艰难领域,而专案组对杜梅案的调查也走入了困境。马成群因为流氓罪进了拘留所,但他作为杀人凶手的嫌疑也立不住了,可用的线索一时都断掉了。专案组开始大面积摸排可疑人员,从老城各片儿平房区开始,星火燎原般扩大,逐渐覆盖全区。凡有案底的都要调查,尤其是犯过流氓罪的。
“10·18”系列杀人案被作为重案侦查,市局下了命令,各辖区派出所都积极配合,找着了可疑的就往专案组送人。专案组大会议室天天一片忙乱,菜市场似的,嘈杂得很。卫峥嵘作为主办刑警,隔几天就被市局叫去,汇报进展——通常没什么值得汇报的东西,然后就要接受“鞭策”。这让他不由得心急火燎,在办公室坐不住,天天出去逮那些不肯就范的刺儿头、老油子。时间一晃,已经到了12月,距离杜梅被杀,一个多月过去了。
陆行知、朱刑警和老杜都留守在专案组,坐诊的医生似的,轮番审问每个送来的嫌疑人。穿着绿制服的派出所民警,就押着人在一边排队等着。嫌疑人有老有少,形貌各异,其中居然还有一个女的。那边审着案,这边聊大天,本区的流氓们倒是越来越相互熟识了。
陆行知审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这人面白无须,衣着整齐,像个办公室职员,看着跟那些流氓分子不像是一路人,面对陆行知一脸地讨好,跟陆行知辩解着说,那真是我女朋友,现在马上就要结婚了呢!警察同志,谁没个一时冲动的时候,咱不能互相理解理解吗?
忙乱中,霍大队跟一名民警搬进来一台电脑,方头方脑的奔腾486,在办公桌上摆好,接上电源。霍大队找了半天,连开关在哪儿都没找到。老杜瞅着电脑问,又是特批的?霍大队说,今天上市局开会,王局给的,这是鞭策咱们呢。
霍大队转头扫视,目光落在陆行知身上。陆行知刚把跟前的男人打发走。霍大队走过去问,犯的什么事儿?陆行知说,宾馆查房,他跟同住的异性没有结婚证,互相不知道姓名,所以留了案底。霍大队说,怎么都排查到这份儿上了?陆行知说,三年以内的所有流氓犯罪相关嫌疑人都要排查。霍大队问,三年?谁说的?那得排查到什么时候。陆行知踌躇了一下,说,卫……卫峥嵘同志。
霍大队观察到陆行知提到卫峥嵘名字时的冷硬,劝解说,还生老卫的气呢?老卫这人,破案心切,经常不顾方式方法,我骂了他十几年了。你就忍忍,放过他这回,工作上还是要紧密团结嘛。陆行知点了头。霍大队问他,电脑你会用吗?陆行知看了一眼奔腾486,朱刑警正凑在上面瞧。陆行知说,用过。霍大队说,那交给你管。又对朱刑警吆喝道,哎,别瞎碰,一万多呢!
说着又有民警带着一个穿大衣的男人过来了,男人很瘦,头发又长又脏,下面光着腿。霍大队问,这干吗的?民警说,老槐树派出所送过来的,说是“暴露狂”?这民警挺年轻,好像对“暴露狂”没什么概念。霍大队上下打量这人一眼,大衣里头像什么都没穿,松垮着,露出胸口的黑泥。霍大队奚落他说,里头光着呢,冷吗?男人把大衣掩得紧紧地,嬉皮笑脸地摇头。霍大队说,老油子了嘛,交给老卫审去。提到卫峥嵘,才发现卫峥嵘没在,便问他去哪儿了,朱刑警插了一嘴说,去南都大学了,监工呢。霍大队说,监什么工,白晓芙还能听他的?老杜说,老卫就这一个克星。朱刑警跟着起哄说,不听,老卫可以上美男计嘛!说完,和霍大队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卫峥嵘确实去了南都大学的生化实验室,杜梅案的生物物证送过来几天了,还没收到回复,他就跑来了,巴巴等着白晓芙观察显微镜下的载玻片。白晓芙看完了说,不是人血,是动物的。
卫峥嵘从纸箱里又拿出一个物证袋,不甘心地说,再验验这个。里面是片报纸,上面也有疑似血迹和秽物,也是现场搜集的。白晓芙说,你就别催了,上一案就没留下任何可检验的生物痕迹,这一回他只怕更熟练了,能留下吗?卫峥嵘说,百密总有一疏,我抓的就是这一疏。就让我走走后门吧,行不行?白晓芙说,不是不帮你,给我的我都会检验,我已经加班加点了。但我是南都大学的职工,还有别的工作,我一会儿还有课呢。
白晓芙脱了白大褂开始收拾东西。卫峥嵘说,把你们院长电话给我,我给你请假。白晓芙翻了个白眼说,真以为自己面子天大呢?你不如去找你们公安局长,让他把我们实验室划给你们专案组不更方便?卫峥嵘一愣,好似真听进去了这个主意,迟迟疑疑地说,我……我试试去。说完兀自嘀嘀咕咕地转身就走。白晓芙叫他,哎,当真了?我逗你呢,卫峥嵘?卫峥嵘没听见似的,一路出了门。
卫峥嵘开车出了南大,刚拐了一个弯,就遇上一起纠纷。路边停了辆派出所的警车,两个民警正高声大嗓训斥一个人。这人坐在马路牙子上,低头不语,身边扎了辆自行车,车后座横绑着个一米多高的三脚架。
卫峥嵘认识那两个民警,降下车窗打个招呼,问什么事儿。民警说,没事儿,查个证儿。卫峥嵘看了那人一眼,接着往前开,忽然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不由自主把车靠了边儿,停下了。卫峥嵘下车往回走,又仔细认了一眼,心怦怦跳,这男人脸黑黑的,下巴线条瘦硬,半长的细软头发贴着头皮。这人自己那天在南大见过,是白晓芙的丈夫。
卫峥嵘问民警,怎么了?民警见他又回来了,还盯着这人看,低着声儿问,认识?卫峥嵘说,什么事儿?民警说,见了警车也不让,还往前靠,把我们车刮了。我怀疑是喝多了,要身份证,他也不给,话也不说,敢情是个哑巴?男人抬头看了卫峥嵘一眼,面无表情,也没有认出卫峥嵘的意思,然而卫峥嵘总觉得他目光中闪过了什么,像是怨恨。卫峥嵘心里有点儿虚,难道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才跟警车杠上了?这儿离南大不远,他又刚从白晓芙那儿出来,居然莫名有点儿亏心。卫峥嵘背了脸,悄声跟民警说,是我一个熟人,要是没什么要紧的,就抬抬手吧。民警说,行,看他也不像喝了酒,我就气他不说话。
卫峥嵘回到车上,发动了车慢慢往前开,他从后视镜里看见民警吩咐了一句,也上警车开走了。男人站起身,向卫峥嵘这边望了一眼。卫峥嵘赶紧踩下油门,加速离去。开着开着,他又暗骂自己,躲什么呢,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一直到晚上,专案组还在加班,整理白天的审问记录。朱刑警坐在奔腾486前,对着手边一叠审问记录,试图往电脑里输入。他试着敲了一个字,盯着电脑显示器上的文字框挑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抱怨道,算了,伺候不了这东西,敲完一个字,忘了下一个。老杜也对电脑直摇头,说,对着这玩意,哪有破案思路嘛!他转身看着会议室灰扑扑的大白墙,说,应该在这儿挂上老城东的大地图,嫌疑人都一个一个标上,住哪儿都看得清清楚楚。
朱刑警拿起一张两尺见方的城市地图,抱怨太小了,怎么也得有军事地图那么大,指哪儿打哪儿一清二楚才行。朱刑警和老杜商量着,要不上市图书馆找找有没有大地图。陆行知听着他们说话,突然起身出去了,片刻抱回来一台老幻灯机,和一块叠着的白布。陆行知打开幻灯机,一方白光打在专案组白墙上。
陆行知把城市地图放在灯口下面,关掉会议室的灯。虽然不那么清晰,但老城东蛛网般的街巷在墙上显现出来。陆行知拿起白布抖开了,老杜会意,跟他一起钉在墙上。他们拿了笔,开始在白布单上描地图。
卫峥嵘提着个塑料袋走进专案组时,看见陆行知他们正往白布床单地图上按小纸片,小纸片上都是嫌疑人信息。柳梦和杜梅的发案现场用红笔在地图上标出来了,老城东的嫌疑人分布情况也一目了然。
卫峥嵘表示赞赏说,这主意不错,谁想的?朱刑警拍拍陆行知的肩膀。卫峥嵘点点头,对陆行知示好。陆行知气还没消,不想理他,转身到自己桌前坐下。卫峥嵘走过去,把塑料袋轻轻放下,说,给宁宁的。塑料袋里,是个玩具娃娃。卫峥嵘又说,替我跟宁宁赔个罪吧。陆行知顿了顿,嗯了一声。
卫峥嵘转头看见奔腾486,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净添这没用的东西,给个实验室比什么都强!朱刑警说,对,把白晓芙给咱们就更好了,是不是老卫?卫峥嵘一瞪眼,刚要发作,腰间的呼机突然响起。卫峥嵘拿起看看,皱眉说,添乱!
他拿起座机,拨通了,不耐烦地教训上了。什么事儿?……我有案子,你们先给我消停着!……什么?……行,等着我……别跟我称兄道弟!挂了电话,朱刑警问,谁呀?卫峥嵘说,郭胜利。朱刑警反应了一下,想起郭胜利就是刀哥,问卫峥嵘,南市街又打起来了?卫峥嵘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陆行知,似有些愧意。陆行知选择相信马成群,而他选择相信郭胜利,现在郭胜利改口了,证明陆行知是对的。
郭胜利刚刚在电话里说,他认识杜梅。
大富豪洗浴中心当年的员工休息室,现在是郭胜利的办公室。摆设还是原样,只是多了一些必要的家具。郭胜利挂了电话,从大班桌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抽屉里还放着一把锋刃雪亮的短柄钢铲。郭胜利站起身,走到墙边的柜子前,用钥匙打开柜门。柜子里挂着一套女人的衣服,款式有些张扬,有些妖冶。郭胜利脸色阴沉,轻轻抚摸着衣服上的花边。
这衣服,是杜梅1994年穿过的工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