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宗罪案

第二十八章 游行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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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早头又一次离开了他的脖子,漂游在身体上方不远的空气中。

周围,所有的人都在说早早都在嚷,声音特大。轰隆隆如摇晃在一个巨型搅拌机的滚筒里。

那个系着红领带的服务员小姐飘飘地走到章早跟前,说请他们小点声,旁边桌上坐着周部长呢。

章早自然是没头没脑地点头应允。

服务员小姐见状偷偷一笑。连她也看得出,这帮大学生的班主任无法劝阻他们,也不想去劝阻。。

早早景倒让章早模模糊糊想起了几年前大学生闹游行的时候,也有人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他也是这么点头应允的。他跟在他们队伍里走走,跟在他们后面喊喊,不知道这应该算作什么。后来他和那些走在队伍最前面、用电喇叭领呼口号的同事们一起在书面材料中.共同用上了“劝阻”这个词。

那情景近得就像昨天一样。

他端着啤酒杯站起来,在椅子间的空隙中走了两步。

一时间,他也想说些什么,嚷些什么。这欲望很是强烈。只是还没到控制不住的地步。况且,他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要嚷些什么。

章早又向前飘了两步,想找班长于某早早杯,却看见徐华,那个团支部书记、一米八七的大高个儿,正伏在桌上哭呢,痛哭流涕。

他一直被认为是全班最有男子气的一个。毕业纪念册上,有人给他题词:舞林高手,情场先锋。还有人题:徐大哥早结良缘,早喝你的喜酒。

那个女生叫沈敏。此刻她正忠实地依偎在他身旁给他提供手帕。

见章早走过来,她有点惊慌地答应推徐华:章早老师来了!

据说从小学到大学,沈敏一贯很怕老师。

章早只是隐约听说他们的事。现猛然看到他在此场合声泪俱下,还是有点吃惊。但随后就释然了:只有他敢这么做。

章早掉过头,想绕过去,不料徐华却扑上来抓住他的手。

章早老师,我很……很痛苦,我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对你说假话,我身不由己……有好多事情,我表面一套,心里想的是另一套,做的是另一套……很多时候,我知道我在骗你,我在骗人……还有,还有好多你不知道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章早拍拍他的肩膀:不奇怪,不奇怪,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章早老师,你想听我说吧?你肯听我的心里话吧?

想!想!我们约个时间,谈它个一天一夜,好不好?

好,明天我就去找你!

事实上,那天晚上他们通宵没睡。

部长那桌酒席早早散了。其他的酒席也已陆续收场。只有他们互相围在一起不想走开。没完没了地说呵,吵呵,嚷呵。

服务小姐对他们说了什么他们全然不知。她们窃笑着,关熄了餐厅的灯。他们也不觉得奇怪,就自动地循着门外的光亮走出来。门外有个很大的喷水池。他们围着那个喷水池,歪歪倒倒,或坐或站,混响着一片嚷嚷声。

很多闲人围在他早早周观看他们。他们毫不在意。或者说根本就没留意。

章早和于进东倚靠早早辆小轿车上大谈阔论。

主要是章早在大谈阔论。

黑暗中走过来一个人(大概是司机),粗鲁地推了他们一把,嚷了句什么。他们谁也没听清。只是自动站直了身体,不再靠着那辆轿车。--他们继续高谈阔论。

主要原因是章早刚才又连灌了几大杯啤酒。徐华正扯着他扯不清时,于进东悄悄附耳过来,说系里的郑主任他们在里面那个小餐厅早早像是二班请的。说完一脸的不自在。

郑主任就是系主任。一班没请结果被二班请去了。嘴早随手拿过一只满盈的啤酒杯,说我去。

下面是想得到的一场劝酒游戏。

系主任在这种场合还是有一点笑容的--职业性的笑容。但他无论如何不肯喝酒。章早说破了嘴皮,玩尽了花样,他最多只是用嘴唇沾点啤酒沫子,没有纯收入。章早自己倒一下子收入了好几杯。

佩服,佩服,章早一连说了几十个佩服,把桌上的人都说笑起来。

章早接着敬系书记。

书记是北方人倒也爽快。不仅自己干了,还替系主任干一杯。

再看,旁边还有钱副处长呢。他们坐在一个桌上,还挨得这么近,这酒怎么能安分。

喝下去的,倒是怪事。

(为“打洞”比赛的事,他们一直闹到市高教工会。频频的告状信、告状电话轰来轰去,到现在还僵持不下。系主任曾把写信打电话的任务交给章早,指示一个星期不得少于三次和五次。)

章早举杯敬酒:祝钱处长打洞成功,步步高升。

满桌人都笑了。

钱却没有笑。他严肃地纠正说:打洞已经成功,不用你再祝了。步步高升倒不敢,还是你们后生可畏。

畏什么呀,我都步步下降了,不信,系主任可以作证。章早说。

现在喝酒,不谈工作。系主任严肃地说。

(一个星期前,章早已正式向系主任递交了辞职报告,辞去办公室主任职务。同时将那颗红印儿交了上去。)

步步好像降还有个好听的说法:后辈更比前辈高。章早说罢,满桌子又笑起来。钱这次也没忍得住。

章早趁机跟他干了一杯。

章早正想告退,桌上却站起一个人来,严峻。。

章早老师,我敬你一杯。感谢你多年来的关心帮助。理解万岁!

章早发现他此刻说话流利得很,用词也恰到好处。

你……你也毕业了?

早早就笑起来。

这次倒是章早用词不当了。

多谢各位领导、老师的栽培早早峻面不改色心不跳。

祝贺,值得祝贺,章早举起杯,你晓得,为了你,把我的大红印都丢了。你还真有幽默感!

这小子原来也是很会玩游戏的--他利用了章早的一纸游戏,加上他自己的丰厚礼品,对任课老师们进行各个击破。老师也有台阶下:系里都出了证明,改就改,没我的事。

60分就这样诞生了。

这件事不知怎么又给系主任知道了。荒唐,荒唐,章早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还是主动把大红印交出去的好。

章早有个预感:这几件事,恐怕都是尹间在里头搞的鬼。

系主任现在对尹间是越来越偏爱了。

学生也说他好。比如一班,除了请班主任,就是请的他。

章早飘飘地往外走。

在门口,苏琪摇摇晃晃地走来和他撞个满怀。

他几乎是一把抱住她,把她身体转过180度:走,我们走!

上哪儿?苏琪稀里糊涂。

上厕所。章早脱口而出。

我刚上过。

哎呀--那就再上一次。

苏琪扑一声笑了。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

她的身体软绵绵的,给人一种温柔、顺从的感觉。

章早注意到她手上还夹着一支烟。

这倒是头一回看见,他指着她手上的烟。

不好吗?

哪里,你抽烟的姿势很美。

我从难堪过你抽烟。

是的,我过去从不抽烟,现在……

现在……怎么样,抽一口吗?

她将挟烟的手伸到他眼前。

他嘟着嘴迎上去,嘬了好几次都没嘬到。两个人于是放慢了脚步。他吮吸那支细细长长的雪茄的同时,也吮到了苏琪那只手的柔软。

他们就这样一直搂抱着向前走。

苏琪不早早起头来,冲着他粲然一笑。

今晚她画了较浓的妆,漆黑的眉,幽蓝的眼圈,桔红的嘴唇。

早早由得把她搂得更紧了。

你感觉到我搂着你吗?

她嫣然啊笑,一只手也把他搂得更紧了。

是因为多喝了点酒吗?他问。

不知道啊,反正我现在已经飘飘欲仙了。

我的感觉也是,如入仙境……

听说吸毒后就有这种感觉?

不知道,好像说比这还要快乐呢。

这……可能吗?苏琪的目光开始迷离,说还有可能比现在更快乐吗?今天我好像把一辈子的快乐都提前支付了……来,我再给你一点。

说着她踮起脚尖,把红红的唇贴在他嘴上,吐出一颗甜甜的糖,然后摇摇晃晃地疯笑起来。

章早久久地看着她。最后他仰起头,看着天上飘零的云和月,两行泪水不觉悄然而下。

多好呵,他想,多少年来,流一次泪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在这个美好的时刻,伴着美丽的人儿。

你不得不承认,这天晚上似乎万物突然有了灵性,应该说有这么一群人突然有了灵性。他们突然之间认识了对方,走进了对方。

那座圆圆的喷水池在变幻的霓早早下尽情地喷射、吐露着自己。

酒店的舞厅不断传来阵阵美妙的音乐……最后音乐、灯光渐次消失,有人吆喝着赶他们出去……他们像一群听话的鸭子鱼贯出了大门。

然后,他们就在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游行。

他们旁若无人地说着,笑着,喊着。他们只想表达自己,只想听对方表达。似有一种无形的声音在引导着他们,犹如在舞场里循着一定的旋向和音乐的节奏翩翩起舞,不知要把自己和同伴旋到何方。

这是一个奇妙的夏夜.他们漫无目标,却始终走在一起。他们不时地回想起什么,前言不搭后语,同时透过泪眼相互微笑,接着他们又重新忘却。

徐华和沈敏来搂在一起走着,章早从后面赶上来,也一把搂住了沈敏。(在旁观者看来,两个大男人中间挟着一个小女孩,情形委实有点滑稽。)

幸好这群人中没有旁观者。

章早本来想听徐华吐点什么,三句话一出,反而自己滔滔不绝了。

写东西当然还是要写的。这是命中注定的。有个作家说:现实是丑恶的,唯有艺术才有永恒的美。

现在我是常常想到这句话才躲到写作里来躲呀,惹不起就躲呀,虽然很多事情躲也躲不起。

小时候,我是听了别人这么一句话才去搞写作的--他说:你很聪明,太聪明的人往往生活得很痛苦,这样的人最好是去搞艺术,那是一个聪明人的避难所。

那时我才15岁。我记得我才15岁。上初中二年级。我还记得我的个子是一米六五--那年我被选拨去参加省少年运动会,体检的时候量的。体检的人说我身很好,可以做体操运动员。我那时搞的是田径,短跑。那年头经常搞运动,一会儿批你,一会儿批他;一会儿说读书有用,一会儿说读书无用。高中的时候,学工学农学军,我经常被抽出来搞体育,参加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手风琴就是那个时候学会的)那个时候不兴考大学,读书不知干什么玩意儿中毕业还要下放农村,不知读书有什么用。

后来下放农村。二年半之后,又考上了大学。看来读书还是有点用的。大学三年级时开始发表作品,从此越陷越深,不能自拔,为这个,我放弃了很多,甚至放弃了当大官的机会,你们相信吗?也许,我的选择是愚蠢的,在中国,文学这条路能走通吗?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一晃,我已经三十多岁了。怎么样呢?中途好几次,我都想洗手不干了,去你妈的什么文学吧!去当个官,或者玩玩麻将、跳跳舞,不是挺轻松吗?好多人不就是这么活着,活得挺他妈得意吗?

刚调到走进城市,也就是当你们老师的头两年,我真的强迫自己什么书也不看,什么东西也不写,实在没事干就学着下围棋,两年来,我的围棋进步还不小是吧?

说实话,我挺佩服于进东的。这小子貌不惊人,棋下得那么好,居然升了三段,真不可思议,我跟他下棋时就老研究他的脑袋,奇怪他怎么会比我棋高一着,那么丰富、深刻的思想是怎么从他平淡的皮囊里产生出来的。刚才我在喷水池那儿跟他大天亮一通。我说通过下棋,我自以为是最了解你的。下棋也叫手谈无声的交谈。我说在棋艺上你是我的老师。他说不敢当不敢当。我说围棋也是一门艺术,是一门不可思议的艺术,它既有艺术之美,又有激烈的胜负之争,充满趣味,魅力无穷。围棋教你怎么对待人生,怎么做人。宇宙、人类的一切哲理、奥妙可以说都包含其中了……我说人生当三十年官,还不如下三十年棋。他连连点头,对对对!我说它至少是美的,是自然的,公的一生和美的东西在一起,死时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他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了。

哎,我老跟你们说棋棋棋,你们不会厌烦吧?

其实人生如棋,真的。

棋局有名局、有好局、有臭局,人生何不是如此?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留下一局好棋吗?

于进东说他特别崇拜日本的高川秀格--行云流水,顺其自然,我说好,好极了,每个人都可以通过不同的途径去理解这个世界,而围棋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捷径……他当时就跪了下来:章早老师,你永远是我的老师!要不是今天多喝了几杯,你大概也不会对我说这些话--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们隔得如此遥远?

你们说呢?

(徐华和沈敏泪流满面,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们知道我现在想起了什么?我突然想起了上次在电视里看到的世界杯足球赛。巴西队输给阿根廷后,一个穿黄衣服的巴西少女在掩面痛哭的那情景真是美极了!我几乎是不可抑制地爱上了她,你们觉得可笑吗?

还有,看球时,看台上的观众如痴如醉如疯如狂,那种风起浪涌,那种喊啊,叫啊,唱啊,跳啊,哭啊,笑啊。

我真羡慕他们……

那种人生的境界,我们这辈子恐怕都体验不到呵。

深夜的街道上,两边归于静寂,路灯依然辉煌。

有一队人蛇一样游行在街道中央。阵阵凉风吹在他们因被酒精点燃而热血沸腾的皮肤上,产生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快意。

偶尔有车辆由远及近驶过,他们便不问青红皂白向它挥手欢呼,弄得这些钢铁动物一阵惊慌,不知所措,他们就开心得哈哈大笑。

叶小忆挽扶着章早,听他东一句西一句地大谈音乐。

不多久于进东赶上来,从另一边扶住章早。

三个人歪歪扭扭地朝前走。

章早知道他们是谁,为什么扶着他。他知道自己还没有醉到那个程度。只是脚下有点飘浮,脑袋也不总长在脖子上。他也不想故意掩饰,这样显得更自然些。

我正跟叶小忆谈音乐呢,章早说,你和叶小忆是我最欣赏的两个人。你们至少有特长,至少有一点比我强。人总要有点什么特长,有点依托,有事可干,你们说对吧?

大学时代我也拉过小提琴,跟一个同学学的。

不是想成名成家。那东西很美。那声音,很美。一拉起来,你就要动感情--好像跟一个知心朋友在谈话,如泣如诉,如醉如痴,那感觉一直进入到你的心灵深处……

那效果比手风琴好多了。比钢琴也好。有人把钢琴比作乐器之王,把小提琴比作皇后,我赞成,我太赞成了!小提琴绝对有一种女性的温柔,女性的魅力,她永远不会骗你,永远不会让你厌烦、失望,也不会变得衰老、臃肿、俗不可耐,她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最忠实、最可靠的朋友。

爱因斯坦知道吧?小提琴有专业水平!是当地的第一小提琴手。

临死的时候,他没有丝毫恐惧,而是显得很轻松,很欣慰--他说他的死也是对人类的一种贡献。没有老的死,就没有新的生。所以他把自己的死看成是对世界的一种贡献。这是个什么样的境界啊?

你想,一个人超脱了死亡,还不什么不能超脱呢?

我就不行。我内心深处害怕衰老,害怕死亡,想到有那么一天,我就害怕得发抖。

记得吧,在班上我常说,大学三年就相当于人的一生:青年、中年、老年。

其实眼光放远一点看,三年和三十年、三百年又有什么区别?同样是历史的一瞬--弹指一挥间。

现在,看你们有的人雄心勃勃、兴高采烈、跃跃欲试,我却感到很悲哀:你们的黄金时代已经完了,最辉煌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剩下来的是什么日子?是谋生的日子,在各种泥坑中跋涉的日子。

每个人都将面目全非。只有一点是相同的: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老和死亡!人一死,大概什么也看不到、感觉不到了。就像从没有到这个世界上来过一样,这一切就像从没有经历过一样。

可怕就可怕在这里!

我们无论经历过多少欢乐和痛苦,奇迹和平淡,到头来都会化为灰烬,**然无存。

爱因斯坦为什么不怕呢?为什么不要医生人为地为他延长生命呢?

大智慧啊,大超脱!

因为他知道,他生前从事的一切,热爱的一切将永远不会消失。

他的相对论会消失么?令他沉醉过的小提琴会消失么?不会,不会。他的精神就在其中,就在其中永生--他是永生的!他还怕死么?死和活都是一种存在形式而已。

而我呢?而我们呢?

我们为什么活着,为什么上大学,为什么毕业,为什么拿工资,为什么喝酒,为什么流浪街头。

我们都是流浪汉,是这个巴掌大地方的匆匆过客。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

章早嘶哑着嗓门唱起来,说喊更贴切些。

长长的、拖拖拉拉的队伍里开始有人和唱……和唱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和成了大合唱,把一支委婉、抒情的歌唱成了一支气势雄壮的进行曲。

为了天空飘飞的白云,

为了山边欢乐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流浪。

警察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行至铁道口,章早觉得道路前方有几只红灯一闪一闪的,像来到那种眼花缭乱的舞厅。

于进东说我到前面去看看。

不久就带来了几个警察:这是我们的章早老师。

章早记得他们问了他的姓名、单位等等,还问他要证件。章早说没带。夏天,谁带那玩艺儿。他说。

警察问,这是怎么回事,游行示威怎么的?伴着强烈的手电光在脸上照来照去,训斥也越来越厉害。

所有的学生都围着他们打招呼,说难得的,多喝了几杯,心里还是很清楚的。一口一个对不起。于进东跟那个领头的警察说,田副局长认得我们呢,他儿子田军跟我们一个班,我们刚把他送回家……

该回家的回家!该回校的回校!不许再吵再闹!头儿狠狠地作结束语。也不看看几点了,再过三钟头都天亮了。人民养活你们,你们却吵得他们睡不着觉!

铁道口,火车一声长鸣,它的光亮和声音铺天盖地压倒了眼前的一切。

他们是翻墙头进的学校。

不管男男女女,大醉还是小醉,全都连拉带拽翻了进去,谁也没伤着。

万岁!万岁!大学生万岁!洞万岁!

一阵狂呼乱叫,遭来了几处姗姗来迟的斥骂声。

懵懂而忿然的骂声逗得他们笑得更凶。

两间男生宿舍**床下横七竖八塞满了人。

于进东眼尖,对叶小忆说把章早老师扶到女生宿舍去吧。(周六,其他班的女生全回家去了。)

章早躺在叶小忆的**,双眼睁得大大的。看看这里,看看那里,很兴奋的样子,丝毫没有睡意。

于进东出去找开水了。小忆拧了条冷毛巾给老师。章早擦过脸,顺势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胸前吻了一下。

谢谢你,他说,其实我很好。我知道我很好。我还知道你一直对我很好。是不是这样?

小忆眼圈一红,赶紧别过脸,哗啦哗啦拚命汰毛巾。

人和人之间什么关系最好?情人!你相信吗?章早已经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你以后十年以后可能就相信了,算了,今天我可能真的喝多了,想不到今天还能在你的**睡一睡。

小忆用力在拧毛巾,水一滴一滴掉在脸盆里。

于进东进来了,端着茶杯,还有暖瓶。

章早老师你想睡就睡一会儿好了,他说,还有一个多钟头才天亮呢。

不不不,我不想睡,章早大声说,今天要是睡了就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章早脸红脖粗吼起了京戏,一下把跟前的两个学生唱笑了。“想当初…”他一遍遍老是吼这句。

对了,猜个谜怎么样?章早努力睁眼看他的学生,“不提也罢,一提泪洒江河”打一物,你们猜是什么?

没等他们猜出来,章早已经沉沉睡去。

星期一,是学生盖章办离校手续的日子。

一早,系主任就找章早谈话。据群众反映这个班周末出了流氓事件。最严重的是男女睡在一个宿舍。先不忙盖章,查清楚再说。

章早说我已经查清了。这个班共有十三对学生在搞对象。多数是本地学生。这几天天天往家里钻。你不盖章,出了事,家长第一个就找你中文系。

一番话说的主任直翻白眼。

盖了算了,盖了算了,主任忙说,章一盖,就没我们的事了。

下午,第一个来盖章的是苏琪。

哟,这么积极呵,章早说,是不是这章一盖,我们就没得关系了?

怎么没得关系?苏琪笑说,跟你还是有关系的。

这句话恰好被进门的于进东听见了,脸顿时通红,欲退不能。

这倒弄得章早陪着他紧张起来。

章早老师,你昨天给我们猜的那个谜是什么?于进东终于找了句话说,我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

什么谜?章早说,我一点记不得了。昨天我喝醉了,一定说了不少荒唐话吧?

于进东只好尴尬地笑笑。

办公室里人渐渐多了。就议论起前天大家吃剩下的钱怎么办,是分给各人,还是留在毕业以后再搞活动。

章早问每个人还有多少钱。答是五元多。怎么,毕业以后不准备聚了?

最后多数人冷静的意见是:还是分了。

于是一大堆人围在章早的办公桌上,开始一五一十地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