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时候,早早稀里糊涂地进了那家“广通”广告公司,被告知“试用”一个月――试用期月薪五百元(奖金另发)。
这也比在学校当老师强啊。章早这么想。
他是在一个雨天被人拉下水的。这个人自然是苏琪。
那个叫“红房子”的小店关闭后,苏琪白天拉广告常常拖着章早到处跑。章早那些日子正好受“破产”的念头煎熬,心灰意冷,百无聊赖,也乐意陪着这位漂亮妞儿到处散散心。他对自己没最后进入到她里面而一直耿耿于怀。
章早在姑娘的耐心诱导下,把自己尘封多年的“关系户”不断侦查出来一一贡献给她。这样断断续续跑了十几家,也没做成什么生意,都答应再研究研究。这期间章早多次故伎重演,装疯卖傻,想和姑娘再睡到一起,都被姑娘轻轻一句话挡了回去,等做成一笔生意再好好庆祝吧。说得温柔迷人。
这天早晨,章早如约与苏琪在一家冷饮店碰头。章早吃着冰淇淋,联想到红房×子小店的下场,不禁要潸然泪下。更要命的是,他再也想不起自己还有什么“关系户”可找。他坐在那儿,挖空了冰淇淋一样挖空了心思。不幸,他发现自己今天失去了目标。
你们知识分子为什么发不了财知道吗?苏琪问。
早早摇摇头,怔怔地望着她美丽的黑眼圈。
一是爱面子,不肯从小事做起;二是经不起失败,失败了就一蹶不振;三是书生气十足,讲良心,讲道德,讲法律,样样都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
苏琪笑了,笑得很可爱,多呢,不说你也知道,她说,关键一句话:人无横财不发。什么叫横财你知道吗?
早早像课堂上的小学生那样举手发言:横财……不会是不义之财吧?
苏琪被逗得咯咯直笑。她伸过头,撅起嘴唇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章早白皙的皮肤上顿时留下两瓣殷红的唇印。
章早又一次体会到,男女之间,什么事儿只要有过一次,第二次就顺其自然了。
你真是个好人,苏琪说罢,喝了口饮料,仅此而已。
章早默然。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天暗了下来,刮起了狂风,飞沙走石的,要下雨的样子。
算了,今天不跑了,苏琪说,找家舞厅跳舞去。
咦,今天仙女怎么动了凡心?章早说,什么时候再发一次情就更可爱了。不要怕失败嘛。俗话说,一回生,两回熟嘛……
苏琪渐渐听出了话音,忙用一勺冰淇淋塞进他嘴里,然后不由分说,挽起他的胳膊就走,一脸诱人的绯红。
走到半路,雨点就劈里啪啦敲鼓似地下来了。
快,进去躲躲雨吧。苏琪说着拐进了一扇玻璃大门。
后来才知道,这门里就是“广通”广告公司。
苏琪和里面的人很熟的样子。她从这个门转到那个门,有说有笑的。
章早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喝茶。
门口走来走去的都是裙带飘飘、身姿婀娜的漂亮妞儿。真是美女如云呵,早早暗想。
这小妞挺来事的,又是一个。
早听见隔壁办公室有人议论。他脸热了,以为在议论他。
这个月多少个了?有十二个了吧?乖乖,光提成就是六千。
歌厅的歌女,接触的都是有钱的老板,再说老板也愿意接触她……哈哈。
一阵怪笑。
章早背对着他们,看不见他们的脸。他又不愿掉过头去看。
少顷苏琪来了。还带来一个白发老人,介绍说是《广告报》编辑部的莫主任。谈了几句话,填了张表,莫主任当即表示要“试用”他。章早听了吓一跳:试用?试用什么?苏琪忙对着他使眼色。谢谢莫主任,她说,今后还请莫主任多多关照。明天上午就来上班。莫老头说完急急走了。
怎么回事?章早还是有点莫名其妙。
刚才我听说他们编辑部缺人,来不及和你通气,就和你报了。苏琪说。
这么说,以后我就不和你在一起跑了?就要在这里?章早怅然若失的样子。
这可是个好机会,苏琪说,正好你们要放暑假了,找个第二职业,可以拿两份工资,又符合你的兴趣,有什么不好?
是呵,章早还是有点儿疑惑:这地方找工作怎么这么容易啊?
苏琪笑笑:你真是书呆子。你没听说现在好多单位都在裁员下岗?在家里拿70%的生活费?
是啊,所以我才有点奇怪。
我没告诉你?我跟他们老板吗?苏琪挤挤眼睛。
熟?熟到什么程度?
苏琪及时飞过来一个媚眼,放心,反正没你熟。我只知道他是个“大款”,个体户。个体的?
个体的有钱呵,她说,忙是忙点,奖起来也厉害。要是老板看中你,弄个部门经理你干干,你就发肿了。我想来还来不了呢。
为什么?苏琪,你也一起来好吗?
苏琪嫣然一笑,说这里竞争挺厉害的,你要处处小心。少说话,多做事。特别那个莫老头你要服侍好喽--听说他最近要辞职另立门户。你要是能接替他的位置,再找三个情人也找得起,咯咯咯……这里美女如云,到时候可别把我忘罗?
这天上午苏琪始终笑得很迷人。
这里确如苏琪所说,是个美女如云的地方。早早跨入编辑部不到三分钟,就被其中的一个迷住了。她就是陈。
陈和苏琪一比,后者就立刻显出了她的骄矜和俗气。陈是清纯而高雅的。陈才二十岁,比前者更年轻,更妩媚。陈的身材高挑健美,短裙下的两条长腿尤其性感迷人。
你在中学里是舞蹈队的吧?三分钟后,早早找个借口溜到她身边,说我好像看过你的表演。
真的吗?陈小姐抿着嘴笑。在哪里?
在工人文化宫,你还记得吗?章早说,大概是89年10月份吧,庆祝教师节的演出,一个中学舞蹈队表演的舞蹈,叫什么雨?
对,戏雨!早早内心一阵狂喜--还真给他懵对了。时间、地点、节目名,这些都是有的。至于人物只有先虚构了。不是她她也会高兴的。
都五六年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陈小姐真诚地对着他笑。
怎么记不清?那个舞蹈很美、很雅,是那个晚会最好的节目,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后来得了一等奖吧?
没有,陈小姐嘟起了可爱的小嘴,只拿了二等奖。
太胡闹了,太不公平了,章早连连摇头,这个社会太腐败了,连演节目都搞不正之风,太不像话了。
就是嘛。陈小姐深有同感。
那时你们才多大?十五六岁吧,一个个正含苞欲放,天真可爱。
现在呢?陈小姐一歪头,眯着眼睛笑。
现在?现在是鲜花怒放,争奇斗艳,令人头晕目眩。
陈小姐站在那儿咯咯直笑,身体便像根柳枝一波三折地颤动起来。
江南93年的夏天来了,连续几十天滴雨未下,高温不退。大地被晒得开裂,树木被烤得蜷皮。到处都在闹抗旱。浑浊的河水卖到一角三分一立方。商店里最陋的空调也被提价30%,且卖得狗日大干净。火葬场堆满了热死的尸体等待开后门抢先火化。
中午,编辑部几个人都不回去,坐在电扇飞舞的办公室,让快餐店送快餐来吃。吃完之后,一齐喊热得受不了。这时章早和小郑就竭力鼓动小姐们去游泳。(公司旁边就是游泳池,一天十二场,夜里八点钟都有无数的人往里面下饺子。)
这天,天真的陈小姐终于被拉下水了。她说她不会游,让他们教她。男士们自然是求之不得,连连应允。
陈小姐在更衣室磨蹭了半天才出来,把早早的脖子都望酸了。
大概是那种红泳衣太露了穿着不好意思。她红着脸,低着头,贼贼地走到水池边慌乱地朝里一跳。已在水中等候多时的章早终于得以仰视的角度一睹小姐穿泳衣的芳姿。
尽管早有思想准备,但陈小姐两条**到根部的长腿及紧绷的线条起伏的身材还是让他吃了一惊。还是有“如雷击顶”之感。
那刹那,他忽然明白了王实甫在《西厢记》里用的“惊艳”的标题实在是神来之笔。
早就听说陈是老板从一个大酒店的公关部用重金挖过来的。他不得不佩服老板的眼光,毕竟是从美人堆里混过来的行家。
章早有理由认为陈今天有一大半是冲着自己来的。他相信自己在这方面比小郑有较大的优势。小郑虽然小他好几岁,但长着一副天生四川小男人的模样:身段粗矮壮实,一身黑皮如刚从泥沼里滚过一般。
(小黑皮似乎也比较知趣,此刻不知游到哪儿去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章早自然就成了陈小姐的独家教练。他先是教她蛙泳的头部动作及水中呼吸。他托着她的腹部,让她四肢伸平,头埋在水里,让身体漂浮起来。然后是手臂动作。他从背后抓住她的双手,一次次教她划水、收拢、伸直的三部曲。他的胸部几乎与她丰腴的背部贴在一起;他的小腹也不时碰到她浑圆的屁股。好几次,他的下身在束缚得很紧的泳裤里竟然发生膨胀,以致他不得不暂时离开她一会儿。教腿部动作时,他得以用各种借口接触、抚摸她的大腿。一次就在他左手托着她腹部、右手抚着她光滑如丝的腿面时,小郑忽然从他们中间的水里钻了出来,把他们撞了个趄趔。陈小姐忙笑着用水泼他。
你上哪儿去了?到处找你!还说教我游泳呢。
小郑怪笑:你找我了?你没找到我,反而我找到你了?
小姐脸红了:你问章早老师,我们有没有找你?
章早笑笑。他感到陈小姐还是很想和他“默契”的。
小郑也不多说什么,开始朝岸上爬。我先上了,他说,等会儿散场人太多,太挤了。
陈小姐又用水泼他:上吧上吧,明天不许再躲噢?
小郑爬上岸,头也不回地走了。章早看见他的黑皮和矮胖的身段再一次在阳光下暴露无遗,令人惨不忍睹。
第二天中午,陈小姐从更衣室出来时已显得落落大方,顾盼自如--甚至可以说边走边搔手弄姿。于是她充满活力的体态越发婀娜如波、曲折动人。章早躲在水里都看呆了。
似乎一夜之间,她由一个少女长成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她站在池边,霎时吸引了上上下下网一样的目光。她并不像昨天那样急于往水里跳,而以一种时装模特的姿势轻盈盈地站在水边朝水里张望。当看见章早时,她脸上顿时开出一朵比阳光还炫目的笑颜。
这天早接触她也就更大胆、更明确了。
他托她的手一次次从她腹部移到了胸部。那种小巧、坚挺而富有弹性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接着他又提议教她仰泳。其实,“俯”还没会,“仰”的什么呢?不过是变变花样罢了。两人心照不宣。她苗条丰盈的身体漂浮在泳池的蓝水之上,红色泳装下面的胸部时时跃出水面,呼之欲出。早早左手托着她臀部,右手挽着她后背--手指恰好贴在她**的一侧。她却受之坦然。她那张仰在水面上的脸离他那么近,他甚至能看清她的每一根睫毛及唇上的每一根绒毛。在这么近的距离仍然如此耐看的女人并不多。她那张属于妙龄少女的脸洁白光滑像一只刚剥了皮的熟鸡蛋。他最喜欢看她呛了水以后苦巴着脸的表情,这个时候她显得更真实、更像个天真无助的孩子,更逗人爱怜。
天太热了。编辑们不想出门拉广告,就集中在电话上发动攻势。
女人天生是打电话的专家,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碰到这时候,莫老头就说:谁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明明是一个女人唱三台戏。或者:电话真是女人最好的玩具!
这时候,章早常常装着等电话,坐到陈小姐对面,看她怎么玩这个玩具。
她总是将一本《工商企业名录》之类的册子随便一翻,从中乱挑个号码一拨,像闹着玩儿似的,然后运起她圆润的嗓音和动听的普通话。
喂,你好,请问×厂长在吗?我是水江广播电台……
《广告报》名义上是与电台合办的(“合办”的全部内容就是广告公司每年交电台二十万人民币),报社对外就一律打着电台的旗号。早早的名片上也这么印着:水江广播电台《广告报》编辑记者。其实不相干。
喂,×厂长吗?我是水江广播电台《广告报》编辑,我姓陈……我们报纸是全国电脑联网,全国发行的,发行数二十万份……在《广告报》上登广告,比电台广播影响大,时间长,收费又低……对对对,你们厂是很有实力的,关键在于进一步扩大知名度哟,嘻嘻……要做广告,入网最合算了,一年只要交二千五百元,就可以每周登广告了。你想,平均一个广告只花了四十多元钱,电台还给你天天播,你说合算不合算?……嘻嘻,对了,你在电视台黄金时间,这点钱还做不了一秒钟呢!……这样好不好,我寄一张《入网申请表》给你,上面有具体说明的,然后我们再联系……我姓陈,电话?申请表上有的……×厂长,今后保持联系哟?
这些话其实编辑部的人都背熟了,一天不知要重复多少遍。问题是女人喜欢不厌其烦地重复,对方往往也愿意听她们唠叨。这是她们的优势。
其实什么全国发行,发行二十万份,全是“广告用语”。章早就亲自参加过几次发行:将一捆报纸往商店、旅馆里一送,就完了。而他们每期的总印数不过一千份而已。
早早进了广告公司,才知道广告是怎么骗人的。而这些骗人的话,在漂亮小姐们的嘴里竟是如此自然而亲切地喷吐出来。
当然,这些现在也能讲得圆熟自如了。有一次他竟用“夸张术”和“苦肉计”诓住了一个客户,迫使他乖乖就范。当时在谈到入网费2500元时,客户说太高了。--还高哪?×先生,我们这里入网的五百多个网员还没有一个说高的。水江生资总公司还怀疑我们数字印错了,打电话来问:一年只有二千五?是二万五吧?他不知道十月份之前是我们报纸的创办期,收费很低的。十月份以后正规收费恐怕就要上万了。
那天是八月二十一号。
对方果然被哄住了。第二天就送来了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