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雨金粟

二十五 神女熏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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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姬伯轩辕战胜了风伯飞廉,有熊大城冬日的太阳就变得更加温暖了。大城里,人们的笑声也更加响亮了。

姬伯轩辕也恢复了往日的威仪和慈穆。

窑场又开始忙活起来。

封子实忍受不了邦央隔三差五来要狍子。一天早上他把诺么叫了过来,对诺么说:

“你见过那把鬼斧,你想铸一把,是不是?你来这里是想跟我学熔铸,对不对?”

“是。”诺么心里有啥说啥。

“那你天天在这里搬这些盆盆罐罐有什么用?窑场冶炼的铜石,都是周围的人在农活和打猎的时候捡到送来的。有的时候天天都有,有的时候几个月也没一块。你不能亠个劲地在这里等,对不对?”

“对。”诺么点了点头。

“昆吾之山,上有赤铜,色赤如火,能作神器。只是山上有名叫角彘(zhì)的猪龙怪守护,轩辕伯曾经派人去开发过,没能开发来。不知道我们的雄士诺么能不能开发来?”

“那个叫角彘的猪龙怪,共有十六个,体如野猪,嘴里刺着两只长利的刚牙,头上长着狰狞的利角,叫声就像人的哭嚎。你要想办法一个一个地打。记住,打不过你就跑。去打打看,打不过就回来。”

“是。”诺么说。

封子带着诺么,来到祖堂旁的库府,言说诺么去昆吾山发铜,领了干粮,把诺么送出了大城。

出了大城,诺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以往,一提起打怪兽,自己的心里就火热火热的,这次怎么一点精神也提不起来。感觉是封子把自己从城里赶出来似的,心里面没着没落的。

这样想着,脚步就慢了下来。不能瞎猜寻,要打起精神!诺么昂首挺胸迈开大步向昆吾山走去。

一日,来到了昆吾山前,鸷向山上望去。只见山色丹赭,锋岩厉垒,赤土血泉,劲木刺天,木枝枯草尽皆刚利。正值冬风呜咽,乌云低垂,诺么感觉像似换了人间。

上山,诺么把矛横在了身前。

还没刚踏上这山的地界,风啸木摇,远处就有一头怪兽向他冲了过来。诺么望过去,果然如封子所说,是一头比野猪大了一倍,头上长只利角的猪龙怪。

那猪龙怪俯首昂角,眨眼的工夫就冲到了身前,诺么急忙闪身躲过。猪龙怪电光火石地收住脚,调转头来,这一人一怪打在了一起。

猪龙怪角彘虽有刚牙利角却拱不到灵活的诺么。诺么的桑矛钝,也奈何不了角彘的皮糙肉厚。诺么有办法,当角彘又一次猛拱过来,诺么就快速的闪身躲开,转身一矛,狠狠地戳进了角彘后屁股最柔软的地方。谁想那角彘竟然疼痛地号哭起来,诺么吓了跳,这角彘怎么叫起来像人的号哭一样。

这头角彘一声号哭后,远远近近的就传来了一个又一个的号哭声。

号哭声中,又有两头角彘向诺么拱了上来,诺么支矛跳起闪开,回转身弓步挺矛,和两头角彘战了起来。诺么如法炮制,其中一头角彘又被诺么戳地惨号起来。

又有两只冲了过来,诺么辗转腾挪,和三头角彘战在了一起。

诺么打的是酣畅淋漓,却也没有机会故技重施。

又有两头冲了上来,五头角彘,诺么慌张起来,这才想起要跑。他猛地扫出一矛,转身就跑。还没跑个八九步,角彘就追了上来。他转身挥出一矛,止住追来的角彘,角彘已是七只。

慌乱中的诺么看到不远处有一挂天高的峭壁,峭壁下有个岩洞。诺么向那岩洞跑了过去。

跑到洞口,转身挥了一矛,钻进洞里。到洞里一回身,一头角彘就跟了进来。诺么边退着边竖起矛,向那低着头作势要拱的角彘的眼快速扎去。

狭窄的山洞里,角彘无法躲闪。诺么的矛尖扎进了那头角彘的眼窝子里,一声恐惧的号哭声响起,那头角彘快速地从洞里退了出去。

一时,角彘们不敢再进洞,洞外号哭声一片。

诺么迅速看看洞里有什么出路。没有,这是个进深只有十多步的死洞。

诺么端着矛来到洞口往外看,十三头角彘围堵在洞口,三头被自己戳伤的躲在后面,十六头一头不少。

引进来一头一头地打,诺么吆喝着虚张声势向外攻了三五步,当两侧的角彘要围上来的时候,赶紧退回洞里。角彘们还是号哭围着洞口,没有敢进洞的。

人和角彘就这么相持起来。

诺么以为天黑了,这些角彘们就四散而去,但是诺么错了。整个黑沉沉的夜里,洞口外始终闪着一片血红的眼睛,响着一片瘆人的哭嚎声。

第二天天亮,诺么拄着矛打着哈欠,角彘们却还是精神抖擞地围着洞口。嚼了点鹿肉干,发现水囊子里没水了。诺么去引角彘进洞,他冲出洞门把手里的矛挥来舞去,角彘们迅速拱围了上来,他马上躲进洞里,可就是没有角彘敢进洞。他藏到洞的最深处,耐心地等了半天,也还是没有角彘敢进。

第三天的中午,是诺么内心挣扎最大的一天。是冲出去,还是死在洞里?嚼谷粑的时候,嘴里没有唾沫了,谷粑已经咽不下去了。诺么头一次知道了没有水,人是多么难受。但是冲出去就是个死,他在内心里斗争到了天黑。

第四天的中午,诺么就知道自己要死在这里了。双手用力握矛,两臂就会抽筋。两脚用力蹬地,两条腿也抽筋,估计没力量往外冲了。

要死了,诺么就在心里怨起了封子。这个死封子,干嘛把自己赶到这里来送死。再一想也不对,封子交待的清清楚楚的啊,角彘有十六只,打不了就跑。是自己来到就打,太过莽撞,逃进了这个死洞里。

想到死,诺么就想起了爹和娘。想起娘说的,早点回来啊,不要让娘想你哭瞎了眼啊。

想着想着,诺么就怪起了那个死乌鸦的怪梦,没有那个怪梦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

那个怪梦就是引着我来,让我死在这儿的吗?

他想起了岚古甸的邦央,那姑娘好美,可惜自己都没和她说过一句话。现在死在这儿,再也见不到那姑娘了。

诺么正想着,忽听“轰”的一声巨响,天降熊熊神火落在了洞前,有神女自天而降,焦急地喊道:

“诺么!诺么!”

诺么听出是岚古甸的邦央,心头一阵狂喜,奔出洞倒在了洞口前。邦央连忙把他扶起,问道:

“是水还是吃的?”

“水水……”

邦央把水囊从身上解下来,递给诺么。诺么浑身颤抖着喝完了水囊里的水,问:

“还有吗?”

“没了,快,快上!一会火就灭了。”邦央一边指着诺么头上从峭壁上垂下来的藤索,一边捡起诺么的矛插在自己的后背上。

藤索就在头上,诺么伸手去抓藤索,试了几下却没跳起来。

“我走不了,你走吧。”诺么沮丧地说:

“胡说八道!你现在这个样,一头野猪进洞就把你吃了。”邦央一边说着,一边蹲了下来,示意诺么踩在她的肩上。

踩在邦央的肩上,诺么攀上了藤索。邦央立起身来,把诺么送了上去。

“快向上爬,爬出留给我的空。”邦央一边说着,一边捡起地上的残火向围上来的角彘扔去。

“我,我抓不住了,我不能,不……”全身都在抽搐的诺么痛苦地说着。

邦央抬眼一看,诺么只爬出手能抓的空,她抓起最后一把残火扔向角彘:

“我来了!”

没有了火,一群角彘就恶狠狠地冲了上来。

邦央跃身抓住藤索兜起身子,角彘们在身下冲跃着号哭着。邦央低头望着角彘笑了,还好这些蠢猪跳不高。双手绕过诺么的脚向上爬了两把,对诺么说:

“抬起脚,踩在我的肩上。”

诺么把两只脚挪到了邦央的肩上。

“直起身来。”邦央说。

诺么手攀着藤索慢慢直起身来,邦央再向上爬两把,诺么再踩着邦央的肩慢慢直起身来。就这样,他们在身下一群角彘的号哭声中,慢慢向壁顶攀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诺么问。

“你走的第二天我到窑场没见到你,问封子,封子说你来这儿了,我就来了。”

“你怎么知道洞里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做冕冠的胡曹?”

“那你怎么不早救我?”

邦央向诺么伸出了两个手掌,诺么一看,心一热,两眼一红就要落泪。

“男孩子不许流泪。”邦央认真地说。

泪还是从诺么的眼里流了出来。伸到眼前的两只手掌,没有泡,全是血。诺么知道这是盘了两天藤索盘的。

邦央笑了。

诺么第一次见到邦央的笑,泪眼中看得如痴如呆。

“看什么看!走,抓紧离开这座邪恶的山。”

第二天,诺么恢复了体力,两个人围着昆吾山转了一圈,发现角彘是按着十六个方向镇守着这昆吾山,寻常人根本没法进到山里去。

“没法打,你打一个其它的就会跑过来。别听那个封子的话,姬伯轩辕派人来发铜石,都没发来。你一个人就能成?他就是想把你赶出大城。铜石很多山上都有,有一年我们岚古甸就捡了好多的铜石,抬到封子的窑场换盆盆罐罐。”邦央说。

“还是想再打打看,能不能引出来一个一个打。”诺么看着昆吾山说。

“不打了,我们到别的山上去找铜石。你要是再打我就走了。”邦央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诺么喊着跟了过来。

沿着溪流,邦央和诺么向一座山爬去。

冬天的风是冷的,少年少女的心是火热的。迎面见到一棵黝黑的大柿子树,冬日的风中,柿子树的叶落完了,还有三五个黄灿灿的果子挂在枝头上。

“好漂亮啊,不知道好不好吃。”邦央停下脚步,望着树上的柿子说。

诺么二话没说,蹭蹭蹭爬上柿子树,扳断树枝摘下柿子。拿到溪水里洗一洗,笑着递给邦央。邦央把手掌伸给诺么看,诺么看到了邦央还在渗着鲜血的手,不知所措。邦央张开了嘴,诺么连忙把柿子递到了邦央的嘴前。

邦央边吃着边笑着,吃到第三口不笑了,眼窝一热,转身跑走了。

“你怎么不吃了?”诺么追着问。

“不好吃。”邦央答道。

“哦。”诺么应了一声,把手里的柿子扔了,追上了邦央。

“为什么都要到窑场换陶?我们寨子就自己烧,虽然不如封子烧的好看,有漂亮的花纹,但是用起来也一样啊。”诺么问。

“我也问过我爹,我爹说姬伯轩辕规定三天能走到有熊大城的寨落,都不许烧窑。表面上说是节省人力,实际上是用丁奴的劳力和姬氏人的粘土换谷子、肉、铜石等等。”

“你们岚古甸离这大城有多远?

“两天的路。”

“哦。”诺么应着。

爬到了山顶,跑遍了整个山梁也没找到铜石。两人正想下山,邦央忽然看到半山腰的山谷里,在枯枝槁木的掩映之下,有一汪冰蓝的碧池。碧池像是用白玉镶嵌而成,静静地卧在山谷里。

“看那边,看那边,好美啊!”邦央指着那汪碧池说:“快,我们过去看看。”

邦央说完,两人就向那山谷的方向走了过去。

进到山谷里,却发现不对。在山上看到的白色的玉池岸,近看却是由一圈惨白的骨殖迭垒而成,池子周边寸草不生。冬日的寒冷里,那池子熏蒸着氤氲的雾烟。离近了那池水就由冰蓝变作了乌蓝,泛着阵阵咸腥的味道。池子的边上趴伏着一头白色的灵兽,头顶四只莽莽虬角,象鹿却比鹿大了许多。

灵兽就那样趴伏在池边,流着泪的眼里好似有着无尽的忧伤。

诺么停下了脚步,两人都感到了那碧池有点阴邪。邦央看到那灵兽,确是非常欢喜。

“你就在这儿别动,我过去看看。”邦央悄悄地说。

“不要,你别去!”诺么伸手想去拉住邦央,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邦央初时是健步走过去的,接近池子的时候,她就感觉有缠绕着的忧伤从心底慢慢升起,然后弥漫着自己整个的心魂里。她两腿无力地慢了下来,等挨到了那池子,就软软地俯身在池子边的惨白的骨殖上。

邦央俯身在池子边上,望向浓浓的乌蓝色的池底,无尽的忧伤,填满了她的心。她想起了死去的爹和娘……

邦央泪如雨下。

“邦央!邦央!”诺么喊道。

看到邦央只是望着池底,没有搭理,诺么感觉不对,想要向池子走去。

这时,从池底的水中冉冉升出一位衫裙肃然,愁眉紧锁的神女,飘在池上。双手捧着一只乌蓝的埙,呜咽吹响,眼中涌流着殇情之泪。

诺么初闻那埙曲,就觉得心里突然一堵,心底就难过起来,抬脚就要向池子走去。心说不好,他赶紧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纵使捂着耳朵,那丝丝缕缕钻入耳眼来的埙曲,也让诺么凄然泪下。诺么知道这是个邪恶的池子,吹埙的是个邪恶的神女。诺么努力想着邦央的笑,来驱散心中的忧伤。他知道自己不能走向那池子,自己还要救邦央。

神女吹了一曲,就没入了池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