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雨金粟

三十三 天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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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猪产崽,是有熊大城最热闹的事,也是大城人最开心的事啦。因为母猪如果下了九头以上的猪仔,少典伯就会每家发一条干肉。所以猪下仔的时候,大家都会跑来围观,齐声数着:一头,两头,三头……。今天这头母猪是头一窝,估计下不到十头以上,而且还是个大热天,但是大家还是兴致勃勃地把猪圈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姬伯少典和儿子轩辕蹲在猪圈里,教儿子怎么给母猪接生:

“小猪生下来,就要赶快用干草把嘴和鼻子擦干净,这样小猪才好喘气……”

轩辕正听着,有人在后面拍他的背,转头一看是雍父。雍父给他摆着手,示意轩辕跟他走,轩辕起身跟着雍父走出了猪圈。

“生下小猪后,一定要查一下胎衣和小猪的数是不是一样。还有,一定不能让母猪吃胎衣,吃惯了它就吃小猪……”姬伯少典还在说着,转头一看儿子不在身边了。以为儿子去解溲,心想,这熊孩子遇见个事就屎尿多。

出了猪圈,挤出了人群,雍父对轩辕说:

“跟我走,边走我边给你说。”

轩辕跟着雍父向城外走去。

“我在大隗山下遇见两个昏死过去的小女孩,我给喂点水,没多会就活过来了,我问她们要到哪儿去,她们说是来大城找你。”

“找我?”

“是的,她们还拿出你的绿松石吊坠给我看,说是你答应要娶一个西陵叫嫘的女孩子。那个嫘要被曝死,她们来找你去救她。”

“被曝死?因为什么要被曝死?”

“这你也别问我,见了她们问她们吧。我不敢把她们带到大城里,怕少典伯苛责,所以先把你喊出来,你看看这事怎么办。”

两人说着就来到了城外,在大城外不远的一棵大树下,轩辕见到了妦儿和媶儿。

妦儿和媶儿身上衣裳破烂污浊,没有了往日鲜艳,像两片干枯的树叶,瘦削饥黄。

“我们那儿大旱,从春天以来就没有下过雨。姒氏族的巫嬥非说是嫘养蚕织帛得罪了上天,上天才降下的大旱。说把嫘曝晒至死,天就会下起大雨。嫘现在被绑在鸣条岭上呢,你快去救救她啊!”妦儿就着急地说道。

轩辕没有回答,他抬头望着远处的山峦。

“我们这也旱,但是春夏之交的时候下过一场雨。”见轩辕没有答理妦儿,雍父说道。

轩辕的心里有点乱,自己要娶嫘这件事,他一直想给爹说,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他十五岁就能娶妻的,爹却从来不提这事,爹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现在跟爹说,去救一个自己只见过一面的女孩,那是去找挨骂啊。怎么办?!

“你们路上用了几天?”轩辕问妦儿。

“五天了,寻不到路啊,我们就是顺着方向瞎闯过来的。”妦儿说。

“我这就去,你把她俩安顿好,先不要让我爹知道。”轩辕对雍父说。

“不行,你一个人去怎么能行,我跟你一块去。”雍父说。

“你不能去,等回来爹治罪的时候就是个死罪,我是他儿总不至死。”轩辕说完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你也不带上家伙和吃的喝的。”雍父喊道。

“我到前面的寨子里面取。”

鸣条岭被深厚的黄土覆盖着,黄土受到侵溶,就形成了长长的脊状的一个个的土台子。

在一个高大的土台子上,立着一个柏木的柱子,柱子上绑缚着被姒氏人天曝着的**的嫘。

已经第七天了,嫘的头深深地低着,不知是死是活,乌黑的长发,遮在了她的身前。

满身是汗的轩辕是午时赶到的,爬上了土台子,看到绑在柱子的嫘,他喊着嫘的名字,向嫘跑了过去。就在这时,从柏木柱后面的树荫下奔出了六个持矛的精壮汉子。

“站住!”六个汉子一声吆喝,把轩辕围了起来。

打!来,就准备打,用嘴救不出人!没等六个汉子站稳,轩辕就向他迎面的汉子虚刺一矛,那汉子转身竖矛来格,轩辕长进一步矛换成横端,双手用力,矛后杆就撞在了那汉子的脸上。汉子丢矛捂脸就坐在了地上。两侧的两杆矛恰恰刺到,轩辕拧身躲过。等他站定转身,横矛立扫两侧的汉子就倒了下去。剩下的三个汉子又冲了上来,轩辕还是不躲,等矛快刺到的时候,他以矛拄地跃上了空中,姒氏的三个汉子还在仰头看着他的时候,他已经落在了一个人的后面。丢掉了手中的矛,他抓起一个汉子的头发,就把那汉子抡了起来。那汉子痛的哇哇直叫,剩下二个汉子就躲了开来。

就在这时候响起了急促的号角声,那个被撞破脸的汉子在吹号呼救。

轩辕身腰用力把抡着的汉子抛了出去,那汉子摔在地上‘嗷唠’一声就没有音了。轩辕拾起矛,剩下的二个汉子远远地望着他,不敢上前。轩辕冲向一个汉子。那汉子见他冲来,转身就跑,轩辕追,另外一个汉子就嗷嗷叫着追轩辕。轩辕停下,追他的两汉子也急忙停下。

轩辕知道嫘还活着,不然的话这些姒(sì)氏族的人就不在这里守着了。他怕追得远了,四个受伤的汉子去伤害嫘,所以他不敢追远。就这样追了几次,轩辕正愁着怎么办。忽听到岭台下传来一片哇哇地怪叫声,没多会就冲上来四五十个提矛扛棍盾的姒氏汉子。

冲上来的姒氏人就把轩辕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有个女人高声喝到:

“你是何人,无冤无仇为何来招惹我们姒氏人!?”

轩辕抬眼望过去,看到人群外面的高处站着一个高大的女人。轩辕心想,死就死了吧,说自己是姬氏人来救一个见过一面的女孩子,那更给爹丢脸。这样想着,轩辕就没有答理那女人。

那女人正是巫嬥,她见轩辕并不理她,大喝一声:

“给我杀!”

姒氏族的汉子们一起喊了一声‘杀’!里圈的八九个人就一起冲向了中间的轩辕。轩辕挺矛向一个方向攻了过去,两声惨嚎,瞬间就被他刺倒了两个,继续向前又刺伤一个。可是姒氏族汉子太多。

轩辕以前被敌人围攻过,可那是和爹在一起,爷俩背靠着背和敌人杀,杀的敌人血流成河,胆破而散。

今天就自己,没有人挡在他的背后。不一会他的背上手臂上就都受了伤。直到有一矛结结实实地刺在他的右腿上,他颓然跪下,抬头望着天空上毒辣的太阳。

“住手!”一声暴喝,岭台上走来一位白发的老者,正是西陵的老者伏乙。

随着他这一声暴喝,众人停了下来。长老伏乙转向巫嬥说道:

“你知道他是谁吗?你不能杀他!”

“不管他是谁,来到这鸣条岭下,无端杀我姒氏族人,他就该死!”巫嬥说道。

“他是姬伯少典之子,杀了他,少典寻仇而来,会屠尽这鸣条岭下村村寨寨!”长老伏乙仰天说道。

巫嬥哈哈大笑,一字一顿说道:

“纵使天灭我祖,也不许外族人对我姒氏人随意打杀!给我……”

巫嬥的一声‘杀’还没喊出来,突然天空上‘咔喇喇’响起一声刺耳的炸雷。一时间狂风四起,乌云滚滚而来,大地昏暗阴沉,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雨来啦!雨来啦!”巫嬥激动地叫喊着匍匐在地,所有的姒氏人也都匍匐在地感谢这上天的恩赐。

巫嬥在心里念诵完敬天的祷词,站起身舞蹈起来,所有的姒氏人也都跟着跳起了悦神的舞蹈。他们肆情地笑着,尽情地舞着,高声地欢呼着。

轩辕忍着疼痛站起身来,穿过舞蹈着的人群,来到了柏木柱前,解开了嫘身上缚着的绳索,抱起嫘,在滂沱的暴雨中一瘸一拐地走下了鸣条岭。

嫘是天蚕之体,没过两天,身体就恢复如初。

在嫘的悉心照料下,轩辕在养蚕的小屋里躺了五天也能下地走路了。轩辕要带嫘走,嫘的爹娘死活不愿意啊。这要是把女儿带走了,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啊。娘哭着说:

“我的女女儿还没到出嫁的年纪啊,你可不能带她走了。”

爹虽然不说话,但是眼泪一直往地上滴答。

轩辕看向嫘,嫘低下了头。轩辕转身回到养蚕的屋里躺着去了。他不敢自己走,他打伤了那么多姒氏族的人,他怕他走了,姒氏族的人来找嫘寻仇。

大热天里,姬伯少典的脸上却凝了一层厚厚的霜,大城里的每个人见到他都躲得远远的。

儿子已经不见七天了,能想到的地方都派人去找了。能出什么事呢?姬伯少典跪坐在祖堂的虎皮垫子上,苦苦地思索着。城北寨子里的人说,他带的干粮只够吃三天,按理说他早该回来了,心里越想越害怕。怎么就没有一点征兆呢,最近也没发生什么事,儿子也从来没有不吱啦声就离家出走过。他把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捋了一遍,也没寻出个头绪来。又在心里一个个滤这大城里的人。想到雍父的时候,少典想,这熊孩子不对。以前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绕,这从儿子不见后,我好像就没见过他。

“来人!去把雍父给我叫来!”

这些天雍父确实在躲着姬伯少典,他心里有事啊。这一听说少典伯叫他去祖堂,两条腿就哆嗦起来了。等到了祖堂,看到少典伯严厉的目光,人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说,我说……”

雍父把怎么救了两个女孩,女孩怎么拿出吊坠说来找轩辕。轩辕怎么要娶一个叫嫘的女孩,嫘被天曝,轩辕要去救她,讲了一遍。

听罢,姬伯少典大怒,站起身来吼道: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怕被你责怪。”雍父把头缩在肩膀窝里,小声回道。

“立刻带两个人去把他给我找回来!”姬伯少典喊了起来,他本想把这个雍父暴打一顿,转念一想,这也不是责罚他的时候。

“是,是,是。”雍父起身诺诺退出。

姬伯少典的心里放下了许多,在这苍天之下,只要提我少典,谅也没人敢难为轩辕。心放下来了,心中的火就升起了,这个熊孩子竟然为了个女人不吱啦声就离开大城,简直是无法无天!

雍父来到西陵的时候,轩辕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轩辕听说爹要他回大城,就安排跟雍父来的两个人在这里守护,自己和雍父一起辞别了嫘和她的爹娘,回大城去了。

两个人过了护城河上的木桥,走到城门的时候,雍父对轩辕说:

“你先进去吧,我累了,我要坐这里歇会。”

雍父说着就坐在了城门的门墩上,轩辕知道他这是害怕被责打,就笑了笑,自己向城里走去。

来到了祖堂,见到了爹,轩辕刚想要喊一声‘爹’。只听姬伯少典怒喝一声:

“给我吊起来,打!”

祖堂前有标志用的楠木表柱,四个壮汉用绳索把轩辕捆绑好,吊在了祖堂前的表柱上。

“打!给狠狠地打!”怒火中烧的姬伯少典高声地喊叫着。

两个壮汉手里的棍子就向轩辕抡了起来。轩辕从小挨打就不哭不叫,从小他就知道把眼泪往肚子里流。但是他要把事说清楚啊,他向爹喊道:

“爹,我去救那个女孩,是因为那女孩会织一种很轻薄的帛,做了衣裳穿在身上,非常好看。我想把她带到姬氏族里来,让我们姬氏人也学会织。”

“衣裳,什么样的衣裳,能避矢?”

“不能。”

“能御火?”

“不能。”

“能驱寒?”

“不能。”

“不能避矢,不能御火,不能驱寒,光好看有个屁用!千千万万个姬氏人,等着你以后引领着他们繁荣壮大。可你的心里装的却是女人和穿的衣裳好不好看!给我打!给我照死里打!!!”姬伯少典暴跳如雷。

夜深了,天上挂着半个月亮。雍父猫着身子,轻手轻脚地来到了祖堂前的表柱下,他仰起头轻声喊着轩辕,轩辕没点动静。他又伸手拍了拍轩辕的小腿,轩辕还是没有动静。雍父赶紧解绳把轩辕放了下来,探了探鼻息,还喘着气,就放下了心。坐下来让轩辕靠在自己的身上,解开身上带着的水囊,喂轩辕喝点水,不一会轩辕悠悠地醒了过来:

“你是谁?”

“我是雍父啊。”

“哦。”

轩辕应了一声就不说话了。雍父问:

“你吃点东西吧?”

轩辕摇了摇头。雍父说:

“这怎么办?再这样吊下去,你会死的啊。”

“把我扶起来,我要走!他不要我这个儿,我也不要他这个爹。”轩辕说。

“你现在这样,你上哪去?”

“你别管,扶我起来!”轩辕狠声说道。

“好好好,你别急。”雍父把轩辕拉到表柱上靠着:“你在这等会,我先去看看能不能把城门打开,再去给你带点吃的。”

不一会雍父回来了,小声说道:

“城门打开了,看城门的值更睡着了。”

说完他把一个葛布的行囊系在了轩辕的腰间,慢慢把他扶了起来。

小心地走出城门,来到了护城河边,雍父从怀里掏出一小截牛角,倒出油抹在了摇吊桥的辘轳的木轴上,然后拨掉木销子摇着辘轳放下了吊桥。扶着轩辕走过了吊桥,轩辕说:

“你回去吧。”

“你真的能行?”

“能行。”

目送着轩辕在月光下一瘸一拐地走远,雍父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回到护城河这边,他发现自己能放下吊桥,却没有力气摇起来,心想,随它去吧。就进城关好城门,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躺了下来。

第二天的正午,十箭之地外的寨落里的人,都听到了雍父没有人腔的惨嚎声。

快到中午了,嫘和娘在家里做饭,淘好了野苋菜娘去泼脏水,泼完水望着远处的路向屋里喊着:

“嫘儿啊,我怎么看着前面的路上有个什么东西在跍踊。”

嫘出了屋,顺着娘指的方向一看,那不是个什么东西在跍踊,那是个人在向这里爬,嫘急忙跑了过去。

轩辕走了以后,嫘曾问那两个留守的姬氏人,轩辕回去不会有什么事吧?两个人带着暧昧眼神笑着说,打不死也得打个半死。

跑到了近前,虽然那人的脸上满是尘土和血痕,嫘还是能认出那就是轩辕。嫘扑上前去跪在了轩辕的身边,抱着轩辕的头就大哭起来。

娘跟了过来,看着女儿哭也跟着抹眼泪,娘说:

“孩啊,这大太阳底下也能晒死人啊,先别哭,先去叫那两个姬氏人过来把他抬回家。”

嫘轻轻地放下轩辕的头,哭着跑去叫那两个姬氏人。

两个姬氏人把轩辕抬到了养蚕的屋子里,让轩辕躺好,就听见轩辕低声说道:

“你们回去吧,告诉我爹,我是不会再回大城了。”

两人诺诺,收拾自己的东西就走了。娘对嫘说:

“我去烧水,你去采些还魂草来,这大热天的,要赶紧给他擦洗伤口。”

嫘采来还魂草在火塘里烧成了灰,给轩辕喂了点温开水,娘在凉好的开水里放了点盐巴,娘俩开始给轩辕擦拭伤口。轩辕被打的皮开肉绽,全身没一处好的地方。嫘小心地擦着,轩辕虽然能忍住不叫痛,但是看着他不停抽搐的身子,嫘知道他是痛着的啊。嫘的眼泪不停地流着,她擦不下去了。娘说,我来吧,我擦好的地方你给揞上草灰。娘擦洗着,就骂了起来:

“这是那个天杀的哟,这是把孩子往死里打啊。”

姬伯少典疯了!有熊大城的狗都夹着尾巴不敢叫了,城里已经有十三个男人无缘无故地挨了一顿暴打。

派了九拨人也没能把轩辕叫回来,姬伯少典望着天,咬牙切齿地说:

“我自己去!”

姬伯少典带着十个衣甲持矛的战士,来到了西陵,见到轩辕。他走到了轩辕的跟前,用厉目之光看着轩辕说道:

“跟我回去。”

看到爹的时候,轩辕的眼就湿了起来,爹老了,头发已经花白了。从小到大,爹在自己的心里都是高大的,现在看上去却觉得矮小了。他知道爹从小对自己严厉,是让他长大能担起姬氏伯的这幅重担。他想说我不回去,可是他连嘴都没能张开。

姬伯少典转身就走,轩辕不由自主地跟着爹走。走了有十来步,嫘手里拿着绿松石的挂坠,喊道:

“轩辕,你来,这个还你。”

轩辕来到嫘的跟前,没敢看嫘的双眼,伸手去接那个挂坠。嫘的左手一扬,丢出一个东西,那东西见风长大,变成了一个箩,那箩离手变大,把姬伯少典和十个战士罩了进去。从箩里就传来一片恐惧的叫声。

轩辕一下子楞住了,等他缓过神来赶紧给嫘说:

“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他是我爹啊。”

“是你爹还把你往死里打啊,你这跟他回去还是得挨打啊。”

“你快放了他们,你快放了他们!你不能这样。”

“你是因为救我才被他打的啊,你回去还是因为救我再被他打。”

箩里传出来的恐惧的叫声越来越凄厉了,轩辕不知如何是好,他突然对嫘也恐惧了。他只是不停地说着:

“你放了他们,你放了他们,你放了他们。”

“好,我放了他们,但你要答应我不能跟他们走。”

“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嫘把手一扬,那箩就不见了。姬伯少典和十个战士从地上爬了起来。姬伯少典一边向后退着一边指着嫘说:

“妖女!妖女!妖女!”

说完带着十个战士急慌匆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