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残阳如血渲染着有熊大城。
大城里的人们已经吃过了晚饭,男人们西聚一堆东聚一块聊着天,女人们坐在家门口趁着天还有点光亮,捻着线。孩子们唱着:“小孩小孩都来玩,瓜果桃李一小篮。”在街巷里疯跑着。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上突然飞来了六条蛟龙,在大城上吟鸣翻腾。人们惊慌失措,男人们赶紧跑回家里拿出弓箭和矛,女人们嘶声地吆唤自己的孩子回家。一时间大城里鸡飞狗叫,马嘶驴嚎。
随着蛟龙越飞越低,一声喊叫从天空中传来:
“大家莫慌,我是玄嚣!”
大家这才辨清,骑在龙上的玄嚣和侧身坐在龙背上的嫘祖娘。一时全城人齐齐跪倒,把双手伸向天空发出‘啊唷!啊唷!啊唷!’的欢呼声。
六个人下了蛟龙,云阳先生引蛟龙到城外的护城河里潜伏起来。玄嚣带着云阳先生去见自己的爹。
“能见到姬伯轩辕,真是在下莫大的荣幸。”云阳先生拱手施礼说道。
“刚才听我儿玄嚣说你深渊降龙,真可谓是神乎其神啊。”姬伯轩辕称赞说道。
“那是祖上所传,每个云阳人从小必学的,实在是不足挂齿。再向您说声谢谢,谢谢您的儿子救了我。”
“哈哈,你是想让我谢谢你救出了玄嚣的娘。”
“不是,不是。”
“哈哈哈哈!”姬伯轩辕爽朗一笑,接着对云阳先生说:“蛟龙虽然不是龙,但也是龙种。春三月,我要去西泰山和赤帝会盟,我想让你驱蛟龙与我同行,以壮我黄盟的声威。”
“好!”云阳先生应道。
“玄嚣,赶紧带云阳先生找个地方住下来。”
“就让他住昌辛的那间屋子吧,那屋子干净也密实。”玄嚣说。
“好!”姬伯轩辕说。
鸷回到窑场的时候,仓颉大老远就迎了上去:
“嫘祖娘有没有那个天箩?”
“应该有吧。”鸷回答说。
“什么叫应该有吧?你没问?”
“那个神耕父把嫘祖娘困在无日洞里,就是想要嫘祖娘的天箩。”
“你还是没问。”
“问有什么用,那个邪神耕父把嫘祖娘困在无日洞里,不见天日,嫘祖娘都没把天箩给他。我问了,嫘祖娘能把天箩给我?”
“你不能这么说,那邪神要了天箩肯定是去干坏事,所以嫘祖娘不给,我们拿来是做好事的啊。”
“罩地母,也不是什么好事。”
“造字就是最好的事!”
“那都是你说好,谁也没见过怎么个好法。”
“这么给你说吧,比如今天晚上咱俩说的话,过个半年咱俩就都忘了,对不对?如果拿我那字给刻画下来,等我们俩都没了,后人拿过字一看,就知道我们今晚说了什么。”
“这有什么意思?”
“再比如,两个部落订立了盟约,后来一个部落耍赖,不执行盟约了,说本来就没订这一条。有我这字刻画下来,他就没法耍赖了。”
“他要是想耍赖,就算是有你那字,他也照耍赖。”
“再比如说,你弹的曲子,时间长了你就有可能忘了。但你用字把曲子给记下来,就忘不掉了。”
“真的?”
“当然真的,找到字以后我就教你。而且你记下的这曲子,别的人如果能识文断字,照着你记的曲子,也能把那曲子弹出来。”
“这太好了!”鸷说。
“明天跟我一起,我们去向嫘祖娘要她的天箩。”
“好。”鸷。
第二天清早吃饭的时候,鸷对诺么说:
“诺么,老仓颉让我今天陪他去见嫘祖娘,看看能不能要来那个天箩。我想你也跟着一起去,救嫘祖娘虽说大多是那云阳先生的功劳,但你也是出了大力的啊。有你跟着,嫘祖娘总要给点面子。”
诺么想了想,说:
“好吧。”
三个人吃完饭,就去了祖堂。到了祖堂见了姬伯轩辕,鸷对姬伯轩辕说想见见嫘祖娘,问问天箩的事。姬伯轩辕说:
“昌辛和献儿的事,让她很伤心,一夜也没睡好。看她睡不着,我就让嫫母陪她去了西大寨。你们到那儿去问问她吧。”
“哦。”鸷应了一声,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没有说出来。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姬伯轩辕问。
“没了,没了。”鸷说。
鸷想说,过恐兽雍和的时候,象罔也是立过功的,能不能别让象罔蹲大圈了。但是鸷又想自己总是一个外族人,还是不掺和人家族内的事为好,所以又把话咽了回去。
三人辞别了姬伯轩辕,出了大城一路往西大寨而去。西大寨因为在大城的西面,所以叫西大寨。嫘族娘自从嫁给姬伯轩辕,就一直住在那里。虽说不太远,也要走上两个多时辰。
鸷对老仓颉说:
“颉老,我们这个时候去问嫘祖娘,有点不大好吧。”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就是问问,一小会的功夫。再说,今天不问,万一嫘祖娘又去教人桑蚕了,要等她回来再问,那要等到甚年何月。”
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下去。
三个人到了西大寨,找到了嫘祖娘住的屋,正要叫门,嫫母开门从屋里走了出来。嫫母眼瞅着三个人,低声问道:
“你们来做什么?”
一脸威严的嫫母,把老仓颉吓得嘴巴打起颤来。鸷上前打拱说道:
“我们来是想问问嫘祖娘天箩的事。”
“嫘祖娘刚歇下来,你们先上一边等着去。”嫫母低声说道,显然她对三个人这个时候来打扰嫘祖娘,极不高兴。
三人诺诺退了开去。
吃过了午饭,嫫母着人来唤他们过去。三人到了嫘祖娘的屋前,嫘祖娘正神色肃穆地跪坐在屋前宽大的草垫上。老仓颉抢上前两步,跪伏在嫘祖娘前涕声说道:
“祖娘啊,我仓颉为了造字可谓是千难万险九死一生啊。有一年我和仓北海被大雪封在了山里,二十多天啊,我们就是靠啃树皮活了下来,等出了山我们俩浑身都是冻的烂疮。有一年我经过一个北侉子的部落,那里的人长得生猛高大,他们说我四只眼是个妖孽,就把我扒光了衣裳,丢进了他们的养虎池子里。虎池子里有三只斑斓大虎,一开始我不敢动,可没多会我就受不了啦,冷啊,我就胆战心惊地贴着池边跑。三只老虎瞪着碧绿的望着我,我被吓的头发都炸开了。到后来,又饿又累在困乏中我就昏倒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偎在一只老虎的怀里,我知道这是只好虎,它暖活了我。北侉子的人见老虎不吃我,对我更是惊异。把我从虎池子里放了出来,还了我的衣物,让我赶紧走,走的越远越好。还有一年……”
“你讲了这么多,是想说什么呢?”嫘祖娘打断了仓颉的话。
“我,我……”要说该说的话了,这仓颉却结巴起来了。
鸷走上前,给嫘祖娘施了个礼,然后把仓颉的字怎么丢的,怎么找到的大地之脐却抓不到二八神,怎么听说的地母后土手里的绳子能编成地网,能捉二八神,怎么听嵯峨丈人说的天箩能罩地母,简单地讲了一遍。
“这天箩我有,只是你们罩住了也没有用啊,只要掀开了箩她就跑了。”嫘祖娘说。
“总要试试看呢,也许罩着她会答应给绳子呀。”仓颉说道。
“你先起来吧。”嫘祖娘对仓颉说。
仓颉站起身来,嫘祖娘看了看三个人,对鸷说道:
“这天箩等同于我的性命,是我回去时的路,我不知道这话你们能不能听懂。我本不该给你们,但是这造字于天下人也是个福祉,另外我还欠你们一个舍命相救的情,所以我答应给你们一用。你们什么时候去罩那个地母后土?”
“地母后土要到月圆之夜才会出现,我们过几天去。”鸷回答说。
“这样的话,你们先走吧,你们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来我这里拿。”
“好的,谢谢。”
嫘祖娘垂下了双眼,没有说话,嫫母说:
“你们吃过午饭没有?”
“吃过了。”
“那你们就回去吧。”
回到城里已经下傍晚了,到了窑场封子拉住诺么,神神秘秘地说:
“明天哪都不要去,明天炼金。”
“好。”诺么的两只大眼闪出兴奋的光来。
早上诺么起来的时候,封子正带着六个他没见过的人,打扫窑场。窑场进口处,肃立着两个持矛的兵卒。窑场上摆放着两个土红色,像缸一样的东西,有普通人的一抱粗。一个平口,放在地上。另一个收口,架在三块石头上。两边放着两个羊皮囊子。旁边的地上还摆着三个石头,上面架着一块泛着暗绿色的大石头,下面正用大火烧着。
那些诺么没见过的人,从棚子里抬出了放陶器的架子。封子跪坐在架子前。
过了一会儿,巫咸手拎着一只公鸡,带着两个人来到窑场。两个人在架子上摆好祭品,巫咸把手里公鸡递给那两人,从祭品中端起玉尊,口里祷念窑祖神的名字,把酒弹向空中。跟来的两个人把鸡杀了,巫咸把鸡血先抹在封子的额上,再滴在两个窑上。一切做完,巫咸打拱而去。
封子呼唤着窑祖神,深深三叩首,起身来到大火烧着的石块前,盯着那块石头。六个人抱着六瓮子水,在旁边站着。直到大火把那石头颜色变赤了,封子用手向那块石头一指,三个人就用瓮里的水去浇那石头。水一浇上石头,那石头就劈里啪啦地炸裂开了。三个人浇完水,就去用木棍把那石头挑翻过来,另外的三个人再向上浇水,石头就碎裂开了。再浇上几瓮子水,让它冷凉,封子六人就拿起石锤砸碎石块。诺么接过封子的石锤,砸了起来。诺么力气大,一会就把石块砸成了小碎石。八个人再把小碎石碾成粉末,封子用鹿革兜了起来,来到了那个平口的窑前。先在窑里铺上一层木炭,引着火,旁边两个鼓着羊皮囊子(橐龠tuó yuè),慢慢地吹着火。封子再添一层木炭,然后撒上一层碾碎的石粉,再添一层木炭,再撒一层石粉。石粉撒完了,在上面再覆上木炭,然后一指站在羊皮囊子前的两个人,那两个人就鼓动起橐龠向窑里吹起了风。风吹火动,不一会火就烧了上来。诺么看两个鼓的费劲,就要自己去鼓,封子摆了摆手。先前的两个人鼓累了,就换另外两个人来鼓。封子察看着裂裂的火焰,直到他叫一声‘好’的时候,橐龠停了下来。
等窑凉。午饭是送到门前的,吃饭的时候,诺么才发现这六个人全是哑巴。
吃过饭封子打了个盹,窑就差不多凉了。封子拿个木棍在窑里不停地搅着,搅着搅着就能下手了。封子伸手在灰里拨拉,拨拉着就烫着手拿出一块粘粘连连的金块来。诺么一下子张大了嘴,眼里放出光来。
封子连一星点粒子都没放过,一一收拾在鹿革上。诺么一看,这么大一块石头才炼出这么点啊。
封子转身去窑棚里,拿来以前存着的金块,命两个哑巴把橐龠移到收口的窑上。然后拿出一个一头大一头小的圆陶堵,让诺么看了看,把那陶堵丢在收口窑里,用一小棍挑着把下面的留的一个眼堵上。接着又是一木炭一层金块的倒进窑子里。两个哑巴鼓动起橐龠,窑火升起。
封子把诺么领到了窑堵眼的地方,蹲下身来指着地上的范,对诺么说:
“这是范,等窑烧好了,金水就从窑里流向这里。”
诺么看过去,这范是烧好的陶块,上面凹下去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形状:
“这是把刀?”
“是的彝刀。”
“什么是彝刀?”
“祭祀用的刀,轩辕伯只准用金做彝器。”
“那后面接的是什么?”
“那是一根小金锥,你看这刀范上有个槽,刀注满了金水就会流向锥范。这是请示过轩辕伯,给仓颉铸刻字用的,就看他的命了。”
说完封子就去察看着火焰去,诺么跟在封子的后面。封子突然一指炉火:
“炉火纯青!看到了么?”
“看到了。”
封子拿来个木棍去捅那陶堵,捅开了陶堵,金水就从窑里汨汨涌出。金光闪耀,火光四起。
看到通红的、灼人的金流,流向金刀。诺么激动地紧紧攥着双拳,不让他的心跳出来,汗从脊背直往下流。
金流注满了彝刀漫向了金锥,注满金锥,金流就没有了。封子哈哈大笑:
“这仓颉命还真好。好了,就让它们在这凉着吧。”
“什么时候能凉好?”
“太阳就要落山了,你该去吃吃睡了。哦,你走后的前三天,邦央天天来找你。后来就不来了,明天没事你还是去趟岚古甸看看她。”
“怎么啦?”诺么问。
“找不到你啊,第三天还找事和我吵了一架。这女人啊,我是不懂。”
“哦。”诺么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诺么的心里时时是想着邦央的,他也想早点去岚古甸。但是鸷让他陪着去见嫘祖娘,他也没法拒绝。第二天天一亮,诺么起身就去看铸好的彝刀和锥子。窑场里封子正拿着那把彝刀陶醉着,见诺么走来,就把彝刀递给诺么。诺么接过刀,眼看着刀上金色的光芒,掂量着刀的重量,抚摸着刀脊的冰凉。心中并没有喜悦,只是封子在他的心中,成了实实在在的神。他双手把刀递封子,跪下身来‘咚咚咚’给封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就走了。
拿起骨耒诺么就奔岚古甸而去。诺么的心里,还没想过要把邦央娶回家做自己的女人,他只是想见到邦央,和邦央在一起心里是快乐的。
岚古甸真是个山清水美的好地方,可惜诺么没有心思观风览景。诺么进了岚古甸没多会,就被人群围了起来,都没见过这像天神一样的人物,大家都争着抢着和诺么说上一句话。也有人大着胆子走上前,摸摸诺么的胳膊,摸摸诺么的腿。刚开始的时候有人问他什么他答着,有人向他问好他应着,没多会诺么就有点应付不过来了,索性他也就谁都不搭理了。听说诺么是来找邦央,众人说,找我们的女罕啊,跟我们走。众人簇拥着诺么向风寨落走去。
从藤桥上过了醴水,还没走几步,夫诸远远地奔了过来。众人赶紧给夫诸让开了一条路。夫诸来到诺么跟前用角轻触着诺么,诺么用手抚摸夫诸的额头,然后夫诸在前,诺么跟着夫诸,后面一大群人跟着诺么,来到了风寨落。
一进寨落里,诺么就看见了邦央。邦央背对着自己,被寨落里的人围在中间,好像在和大家讲着什么。诺么进去的时候还听到大家七嘴八舌地在议论著什么,看到诺么进来,大家都不说话了,大张着嘴看着诺么。邦央转过身来,看到了诺么,刹那间邦央的眼睛里是闪着惊喜的光芒的,但是立刻就被一张冰霜的脸给遮盖住了。
“邦央!”诺么笑着打了一声招呼。寨落里的人看这天神般的男人是来找女罕的,就让了开去。
邦央冰霜着脸,没有答理诺么。诺么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邦央的跟前,说:
“邦央……”
在路上诺么想了很多的话要给诺么说,但是在此时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诺么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空气一下子僵住了,围观的人群也像屏住了呼吸。邦央扬着头,望着诺么的脸,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听说几天前就有六条蛟龙飞到了有熊大城里。”
“鸷让我跟他去见嫘祖娘……”
“到丰山去,为什么不告诉我?”
“当时走的急,我没有时间来……”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你。”邦央说完,跺了一下脚,转身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诺么口里喊着邦央,就想去追。寨落里的人把他围了起来:
“你走吧,我们女罕不稀罕见你。”
“你走吧,女罕又不答理你。”
诺么走了,夫诸把他送到藤桥边,用角触了触诺么就回去了。过了桥,诺么漫不经心地走着,日头明晃晃地在天上悬着,诺么却觉得四周阴沉沉的。来时兴冲冲满满的期待,变成了回去时空落落的失意,诺么心里,第一次有了心里痛苦的感觉。似乎没有了邦央就没有了这世上的一切,他无精打采地回到大城,蹲大圈的象罔看到诺么过来,向诺么打着招呼:
“诺么,怎么看上去不开心啊?”
“没什么。”诺么回说。
“哦,诺么啊你们再出去,别忘了跟轩辕伯说一声,带上我。”
“好吧,我给鸷说一声。”
诺么到了窑场,钻进屋子倒头就睡,一天也没吃口饭。封子走进屋里,看了看睁眼躺着的诺么叹了口气。
第二天,鸷把老仓颉和诺么喊到了一起,鸷对两人说:
“我们去问问云阳先生,他那六条蛟龙能不能帮我们从地母的手上抢来绳子,如果能,不就不要麻烦嫘祖娘了吗,而且她那个天箩也只是能罩住地母。”
“好!我们去问问。”仓颉四眼放光地说。
三个人来到了云阳先生的住处,说明了来意。云阳先生笑着说:
“天上的大神是皇天,地上的大神是后土。这六条蛟龙对付神耕父那样的小毛神管用,等到见了地母后土,它们就只敢伏地而行了。”
“是这样啊,那就打扰你了。”鸷拱了拱手说。
“等等,去河汾之交也是不近的路程,我用蛟龙带你们去。”
“好啊,你也知道那个地方。”鸷说。
“我寻蛟龙漫天下转,怎么会不知道。”云阳先生笑着说。
“仓颉在这儿先谢谢你了。”仓颉躬身说道。
“不谢不谢。”云阳先生躬身回道。
三个人转身回去,诺么对鸷说:
“象罔说出去带着他。”
“他也给我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