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麵和花朵(四卷本)

第十章 孬舅發給我的一份密令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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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劉兒賢甥:

多日不見,身體可好?(小劉兒注:這是什麽意思?一看這密令的開頭,就讓我不寒而栗。如果晚輩和下級這樣問候長輩和上級,一切還說得過去;如果上級和長輩這樣問候下級和晚輩的身體,就讓人不寒而栗了。曹成曹大叔看到這封信後,也嗟歎不已地說:如果放到三國,一個皇上接二連三地問候一個人的身體,這個人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每當看到這樣的信,你就該認真考慮和思量一下。我的腿接著就篩糠了。餘生也晚,俺的舅,你有什麽話就不能跟我直說嗎?還用得著來這一套嗎?燭光之下,暗含著刀光劍影;親情之間,飽含著人間辛酸。

我的身體到底怎麽樣呢?俺舅既然這麽問,我還不敢不思量,雖然我知道俺舅的意思也不在身體,這才是你的尷尬之處。我的身體還能怎麽樣呢?我出生在一九五八年,接著就是災荒的一九六○年。一九六○年,我隨著俺姥娘也就是你娘進城。上午去時,見人們在路上走著走著,就倒在路邊,用草帽蓋上了臉。姥娘對躺倒的人說:“大哥,別在地上躺,地上涼。”——瞎鹿看到此處說:可以用此意境譜一首曲,名字就叫“大哥大哥你好嗎?”必火無疑。等下午回來的時候,一片一片的人,仍在路邊躺。姥娘上前揭開一個草帽,人已死了。再揭一個草帽,人又死了。

我可算是先天不足。說到這裏我還真得感謝俺的孬舅呢。當時他當著村裏的治安員,倒吊著大槍,在村裏大鍋飯前保衛著稀粥。他口袋裏總是裝著一大把發麵小餅。從頭到尾,他就是不讓俺的孬妗吃;後來俺妗在村裏搶吃牛肉時活活讓撐死了。俺妗成了前孬妗,才有了今天的馮·大美眼。可我既不是閨女,也不是媳婦,那時大家還不搞同性關係,俺舅就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發麵小餅讓我吃。這是我活下來的基礎,也是我現在身子像麵餅體質不怎麽樣的原因。現在孬舅問我的身體幹什麽?莫不是讓我回憶一九六○年?如果是這樣,就等於在變相地責備我忘恩負義了,還要他老人家提溜出往事和發麵小餅讓我反思。當然如果是這樣,也是不幸中之萬幸了。憶苦思甜一次,起碼裏麵還包含著關懷,沒有一棒子打死。作為一個晚輩,能經常聽到長輩在這樣罵你,那是你的福氣。就好像作為下級能不斷聽到上級在當麵〔注意,是當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