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春花秋月

第二章 万历年间红尘风云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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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十岁就成为皇帝的神宗只知贪玩,权臣张居正与大太监冯保暗中勾结,成功地排挤了权臣高拱。在大权独掌后,首辅张居正一方面大力整治朝纲,可谓救时良相;另一方面却再三地制造冤狱,让高拱蒙冤受屈,几乎全族不存……

神宗因为惧怕严厉的母后,就对他偶然欢爱过的王宫人不闻不问,结果造成了这个可怜女子的终生悲惨遭遇……

晋妃刘秀媛为与郑贵妃争宠,不惜牺牲妹妹刘秀华,又因此而引发一幕有情人双双慷然赴死的悲惨故事。在这个悲惨的故事里,还牵连了更多人也命运悲惨……

张居正权极贵足,到头来不过一场富贵浮云大悲哀梦罢了,一场围绕着他的大冤狱也同样让张居正满门几乎赤族……

美少年张怿为报血海深仇,不惜入宫行刺,事败后,他被残酷地凌迟了。与他深深相爱的武功同样不凡的碧茵姑娘痛不欲生……

皇长子朱常洛因为生母王恭妃的不得宠,而一再不能得到东宫的位置,为此,引发了一场巨大的政治危机。身膺殊宠又生了一个麟儿的郑贵妃满心想于他日做个太后,因此宫闱侍宴、枕席言欢间,拼命地要求神宗立她生的朱常洵为太子,为此她用尽了种种手段……

1、高拱冤赤族

刚刚十岁的太子朱翊钧在他的皇帝父亲死后,继位成为了神宗皇帝。世宗与神宗祖孙俩是明廷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两位皇帝,共计九十多年,占了整个大明江山时间长度的三分之一,正是这九十多年,让大明最终走向了无可挽回的衰落和灭亡的命运。

在公元1572年6月神宗即位后,改明年为万历元年,尊穆宗的陈皇后为孝安太后,晋生母李贵妃为孝定太后;以张居正为大学士晋太师,高拱为太傅兼华盖殿大学士,高仪为吏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

张居正自入阁后,由吏部侍郎,升任尚书,兼太子太傅,再晋封少傅,最后又加授少师。虽然高仪入阁后,他所遗的缺已补任了吕调阳为礼部尚书,但惟一切典礼,仍由张居正来规定。

明制中,天子新立必须尊母后为皇太后,若本身系妃嫔所出,生母亦得称太后,惟嫡母应特加徽号,以示区别。太监冯保为了巴结李贵妃,于是就示意张居正,让两宫并尊。张居正马上就令廷臣复议,廷臣只知趋承,乐得唯唯诺诺。于是尊陈后为仁圣皇太后,李贵妃为慈圣皇太后。仁圣皇太后居慈庆宫,慈圣皇太后居慈宁宫。张居正非常会办事地以关照小皇帝起居的名义,又请慈圣皇太后移居重中之重、要中之要的乾清宫。

慈圣皇太后管教神宗小皇帝非常严格,每日五更,她必到御寝处,呼令他起床。小孩子都是贪睡的,于是她就命左右扶掖小皇帝坐着,以强使他睁开眼睛,离开黑甜的睡乡。进水盥面后,慈圣皇太后马上就令他登舆御殿。

朝罢入宫,小皇帝如果只知嬉玩,不愿读书,她总是召来罚他长跪,于是神宗非常敬畏他的生母,反倒与仁圣太后很亲热。当然慈圣李太后在这方面做得也很不错,每遇神宗进谒,总是要问他有没有前往慈庆宫去拜谒。所以神宗每次拜谒过生母慈圣太后,必定前往拜谒仁圣太后。

两宫太后的私人关系搞得不错,这与她们某些很一致的心态和办事作风分不开,比如她们都把外廷大事倚任阁臣,从未曾干预。张居正受两宫太后的嘱托,也思整肃朝纲,以不负厚倚,可见母后贤明,得使内外交儆。

中官冯保久侍皇帝、皇太后,威权日日见涨,在神宗登极百官朝贺的时候,冯保竟然紧紧立于御座旁,昂然自若地与皇帝一同受百官的朝贺,令举朝大臣惊愕不已,只因新主刚刚登基,大家不便多说什么。

这以后冯保掌司礼监,又督东厂事务,其权力与当年的刘大太监相同,于是总兼内外的冯大太监也是权焰逼人。权焰逼人的冯大太监与高拱有冲突,因为高拱上疏说什么主上年幼,应惩中官专政,请减轻司礼监权柄。高拱又嘱言官合疏与自己同心同力地攻击冯保,同时他还嘱张居正也从中出力。谁知恰好张居正与冯保关系相当不错,这种相当不错的关系让张居正得以通过冯保,随时知道宫中的一举一动,因此张居正才能那么得太后的圣心。张居正当面极力赞成高拱的主意,暗地里却毫不意外地通知了冯保,令他设法自全。张居正这个国家与朝廷的柱石大臣,其之叵测心意可是令世人大大地意外。

冯保马上就跑到李太后宫中,拜倒尘埃,磕头不绝。李太后自然就得问这是为了什么事如此。冯保只是战战颤颤地磕头,一句话也不说;待李太后问了三五次,这才是时候地流下两行眼泪,呜呜哭诉道:“奴才被高阁老陷害,将被斥逐出宫了。高阁老忿怀奴才掌司礼监,只知敬奉太后和皇上,不去敬奉他们,所以就唆使言官攻讦驱逐奴才,奴才虽死不足惜,只是奴才掌司礼监,系奉皇上特旨,高阁老如何可以变更?奴才不能侍奉太后皇上,所以在此悲泣,请太后作主,保全奴才的蚁命。”无一语不中听,无一字不在要害处,再加上他说到此处又连磕了几个响头,李太后顿时大怒:“高拱虽系先皇旧辅,但究竟是个臣子,如何有这么专擅的权力?”

冯保又拭着真诚的泪道:“高拱跋扈,朝臣共知,只因他位尊势厚,不敢奏劾,还请太后留意,不要吃了他的亏!”

李太后第二天就召群臣入宫,传宣两宫太后特旨:

告尔内阁五府六部诸臣,大学士高拱揽权擅政,威福自专,事事通不许皇帝主管。我母子因此日夕惊惧,所以着令其回籍闲住,不许停留。尔等大臣受国厚恩,如何阿附权臣,蔑视幼主?自今宜悉自洗涤反思,竭忠报国,有蹈往辙,典刑处之。

高拱当时欣然入宫,满有把握以为必定驱逐冯保,谁知诏旨颁下,却是斥逐高大学士。更让他触目惊心的是,传宣两宫太后诏旨的竟是新任司礼监冯保。高拱当时跪伏地上,险些儿气得晕了过去,可奈情不能忍,又不敢不忍。

到宣诏已毕,各大臣陆续起立,独高拱尚匍伏在地。张居正不免惊疑又关心并尊敬,再加上真诚与亲近地走到跟前把他搀扶起来。高拱就这样狼狈地返入寓处,匆匆收拾行李,雇了一乘牛车,回乡而去。张居正为了把戏做得更足,于是假惺惺地找高仪一同上章乞留,自然是不会被旨照准的。不多久高仪又病殁了,就这样,假公济私的张江陵于是一下子就跃身成为了首辅。

张居正大握朝纲后,严核各省财赋,综核名实,修明纲纪,课吏治,立章奏,考成法,于用人进谏诸大事端上,都能做到力持大体,令百司俱奉法守公,政体为之一肃。不可谓非救时良相,当时的内外承平十年无事,是离不了张居正的功劳。

张居正所恃惟一个冯保,而冯保所恃不外一个张居正,观他们俩人狼狈相倚,权倾内外,虽然没什么可取之处,但他们希望巩固自己的地位和圣宠的想法,可见得是时刻都在扰乱于胸中。

冯保本一小人,小人行事,自然阴贼险狠,也无足道哉,可张居正素称救时良相,竟然暗地里与内监勾结,倾害得高拱还了故里还不罢休,张首辅仍是再三地加以陷害。这种陷害落实到他一手制造的多次冤狱上,有那么好几次都让高拱几乎全族不存。张居正与高阁老彼此间本无不共戴天之仇,他竟思戮高氏躯、赤高氏族,小人之心,甚于蛇蝎,何其可怕可恨!多亏了当朝的杨、葛诸大臣顶住重重压力,为高阁老平了反,否则大狱一兴,惨害甚众。

2、薄命王氏女

神宗此时已是情欲渐开,不知不觉就好谀恶直。张居正劝他量入为出,罢节浮费,尽量淘汰内外冗员,可神宗却令最最好谀的司礼监冯保选内竖三千五百人入宫以备使唤。于是早在前朝就因为裁抑得宜而不见的权阉弊病又出现了,为他谢世不久就将出现的客、魏之大乱明朝纲做了最好的铺垫。

情欲渐开的神宗那天只好又恭己听课去了,待讲官陆续呈讲一毕,他畅快地跳了起来,闲步踱入李太后又在他长大后主动回迁回去的慈宁宫。却正值李太后往慈庆宫闲谈去了,他无事可聊赖,正要溜达出宫门时,忽见一个妙龄女子袅袅婷婷地走过来请安。

在神宗叫她起来后,才徐徐起身,侍立一旁。她姣好的面目和幽娴的态度,让神宗顿时不胜怜爱,于是就返身回宫坐下,那个宫人也冉冉随着一同进入,神宗一边问她姓氏,一边仔细端详,见她应对得很是大方地说姓王。那份丰神绰约,尤其雅致宜人,在神宗没话找话地说要洗手时,王宫人举着盛水金盆的双手细腻洁白,让神宗越发感怜惜得心痒难耐。年轻的他禁不住这种心痒的**,正要牵拉一下那双素手,猛然记起有贴身太监随在后面,返身一回顾,果然贴身太监正立于背后,于是神宗就挥挥手,打发贴身太监回避出去。

王宫人见神宗把内侍驱出,料知这位看着她很有点别的意思的年轻皇帝是要有点别的意思了;可又不便抽身,只好立在那里仍然服侍皇帝盥洗,并呈上手巾。神宗拭干了手,对她着暖昧地笑道:“你为朕侍执巾栉,朕也不会负你的。”王宫人一听,顿时红云上脸,双晕梨涡。神宗见了,更是意马心猿,一把就将她搂进怀中。然后,借太后的寝床就做了云雨的温柔窝。王宫人半推半就,在喜悦和羞涩中落红几点,她此刻做梦也没想到,云散雨收后竟然暗结珠胎。

两人事毕起床时,太后还未回宫,神宗深怕他严厉的母亲训斥,什么一个堂堂的皇帝居然能干出这样偷偷摸摸的苟且事,这样的话是他那位最讲礼仪的母后一定会说的;于是就匆匆地整好衣襟抽身去了。第二天,神宗又命随去的内侍拿了头面一副赐给王宫人,并嘱内侍谨守秘密,谁知职司记载的文房太监却早已将神宗临幸王宫人的事情,登薄存录了。

这以后,因为神宗害怕受到母亲的训责,就再也没找可爱又可怜的王宫人临幸,虽然晨夕请安,免不得出入慈宁宫,遇着王宫人时,神宗也不敢正眼看一看。

王宫人一朵才开的花,就这样遭遇了冷风与霜雪。君主如此薄幸与无情,她除了自伤命薄又能怎么样呢?而悲泪与伤情也只能悄悄藏在心中,谁让她是名不正言未顺呢。这时的王宫人虽然为薄幸与无情而暗自悲泪并伤情,但她对自己这种偶得皇恩施雨露的幽深皇宫中最下层侍女的命运的真正可怕处,还远远没有估量到。但幸而她怀了龙种,将来还有出头之日,否则一度临幸,君主又将她弃如敝屣,那么对于王宫人来说,就将从此一切都休,一切都是东流水,不到老死深宫,她的痛苦就永远没有完结之日。

数月后的王宫人,腰围渐渐粗大,李太后瞧出了破绽。知子莫若母,她首先想到了自己的皇帝儿子,可一时又不便明言,于是暗中侦查神宗的行踪。这时候的六宫中,只有姿容美得闭月羞花且出身也高贵的郑贵妃最受宠爱,非但妃嫔中没人赶得上,就是正宫王皇后也不能比,神宗总是在她宫中住宿,太后调查多日,也不见王宫人的肚腹膨胀行步艰难明明身怀六甲的情况与皇帝有什么关系,于是就悄悄把她召入密问。

王宫人伏地呜咽哭泣,陈说被幸的始末。她一再强调的是,皇帝用强和自己的不敢相抗,以此来抵消她名不正言未顺而应受到的惩罚。一时间,李太后穿越了二十年的岁月风尘,看见了当年的自己;所以李太后虽然对皇帝儿子要求很严,但平日一向厚待宫人。如今,她也没去诘责王宫人,只是叹了口气,然后命她起居静室,好生调养。同时李太后让文房太监呈进皇上起居簿录,果然上面载明的临幸时日与王宫人所供的丝毫无误。亏得有此簿,否则王宫人死也是个冤死鬼。

那一天,李太后在宫中设宴,邀同陈太后入座,并召神宗侍宴。席间谈及王后无出,陈太后未免叹息,李太后这才水到渠成地说道:“我宫内的王氏女已被召幸,现已有娠。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儿也太不长进,一个堂堂的皇帝居然能干出那样偷偷摸摸的苟且之事!”神宗一听顿时臊得满面通红,口中却还抵赖说没有这回事。

李太后当即放下脸来,喝斥道:“何必隐瞒!”随即就把内起居簿录拿了出来,“你看看吧,难道这还冤枉了你不成?”神宗无言可辩,尴尬地离座谢罪。李太后又道:“你既将她召幸,就应该向我禀明,我也不会难为你的,叫她备入六宫,也是应该的。到了今日,我已查得明明白白,你还要抵赖,显见得是不孝呢,下次休得再如此!”神宗唯唯连声,陈太后亦从旁劝解。

李太后又道,“我与仁圣太后都年老了,彼此都盼望能有个孙子,如今王氏女有娠,若得生一男子,也是宗社之幸之福。她虽然是个宫人,但自古有云:‘母以子贵’,所以你断不可有什么出身贵贱之分。”就这么一句,让可怜的王氏女与她腹中子得以保全了。

陈太后也很是赞成李太后的说法。于是宴毕,神宗就册封王宫人为恭妃。王宫人马上就捧了册宝拜谢两宫太后,并移住别宫。到了怀妊满期,果然产下一麟儿,这就是皇长子朱常洛,后来的光宗皇帝。

过了三日,神宗御殿受贺,大赦天下,并给两宫太后上徽号。陈太后加康静两字,李太后加明肃两字,顿时宫内宫外喜气洋洋欢乐重重,内外称庆。

3、争宠设毒计

这时神宗皇帝在王皇后和郑贵妃之外,还有晋妃刘秀媛,王恭妃虽生了皇子,却因为当初的这件事弄得神宗面子上不光彩,于是神宗一直也不到她宫中,王宫人虽得为恭妃,却依旧在薄幸与无情、悲泪与伤情中孤寂度日。

晋妃刘秀媛的父亲刘馥山本是个古董商,他往来于塞北等地。蒙古王裔贫乏的就把些古物出来卖钱,刘馥随意估价,值百的说二三,蒙古贵族子弟不懂行,任凭刘馥胡说。因此刘馥不到十年功夫,居然富甲一郡,有了钱,他就可以贿通了中官冯保,把自己的女儿秀媛送入京中。

有了冯保的暗中百般安排,丰姿绰约的晋妃虽然在封典上不如郑妃,但这并不妨碍晋妃要与她斗一斗,谁让她的宠爱和封典都在晋妃秀媛之上呢,加上冯保也想抑止郑贵妃,于是两人就想了办法。

秀媛的妹妹刘秀华容貌更出色,冯保把她也带进宫,打扮得妖妖娆娆地时时在园亭楼阁中姗姗往来,或是常常在花荫徘徊,有时则树荫下低唱,于是一个多月后的一天,这个被安排来钓鳖龙的香铒果然让神宗在游览御苑时咬上了钩。

于绿荫中乍见了美人倩影,神宗马上就背着手,慢慢地向树荫中走来。那个美人对着这个金冠绣黄袍的男子嫣然一笑,就转身惊鸿般闪进了竹林中。这惊鸿一瞥果然逗得神宗一路追踪前去,于是美人前面轻盈地走着,神宗就足音橐橐作响地跟在后面,美人走得快,神宗也放着快步追。于是神宗就这样,随着那个美人走进了晋妃刘秀媛所居的春华宫。

进了春华宫,神宗却只见晋妃独自默坐,而美人早影踪不见。神宗笑着对忙起身接驾的晋妃说:“方才进来的那个女子呢?”晋妃故作惊慌地跪下禀道:“她是臣妾的妹子,前些日子进宫来,臣妾未曾奏明陛下,万望恕罪!”

神宗当然不会降罪于她,而是随手把她扶起,口里仍笑道:“快叫你的妹子出来见朕!”不多一会,一阵绣鞋细碎之声,刚才的那个美人已袅袅婷婷地站立在皇帝面前行下礼去。

神宗一面赐坐,一面回顾晋妃:“她叫什么名儿?”一听到秀华两字后,神宗笑得温柔甜蜜,“好名儿!秀媚华丽真是名副其实。”听得那个秀媚华丽的秀华粉脸发红泛桃花,也就愈显得她妩媚冶艳,真令神宗爱煞,忍不住伸手牵了她的玉臂,涎着脸道:“卿今年多大年龄?”秀华低垂蝤蛴答应了声:“臣妾菲年十七岁。”神宗再次点点头叹道:“真是妙龄如神仙啊!”

4、悲离相爱人

刘秀华是读书识字的,且善画花卉,因为她自小就在姑表亲任芝卿家附读。双瞳如漆齿白唇红、小秀华两岁的芝卿不仅秀华喜欢,她母亲也是另眼相看。两小无猜的姑表姐弟在同窗共读中情窦渐开,在两心暗恋暗相仪中,双方的父母也是愿意做这个亲上加亲的美满姻缘,这让两人暗自庆幸不已。

光阴如流水,转眼两人都长大了,芝卿母亲正要到秀华家提亲,突然京中来使,奉晋妃之命接秀华入都,而秀华不好违旨。

在绣车起动后,芝卿相送了一程又一程,恋恋不舍地谈了又谈说了又说,转眼已是三十多里。秀华垂泪道:“相送千里,也终有一别。就此止步吧,省得你母亲家中挂念。”芝卿顿时含在眼中泪就成行地流了下来,秀华更是忍不住悲伤,于是两人就哭哭啼啼的,倏忽间又是相送过十里了。

秀华的绣车疾驰而去不见了踪影,芝卿仍一步三回顾地含泪回家。而秀华坐在车上无时不想芝卿,而一想到心上人就忍不住哭,进宫后的秀华虽然天天游乐林园,却差不多没有一天不是哭得和泪人儿一般。因为身负着姐姐要她把皇帝引来的香铒使命,所以她用嫣然一笑帮姐姐实现了目的,可到神宗对着妩媚入骨艳丽多姿的秀华情不自禁的时候,她看出来了皇帝的不怀好意,但这时的她还没看出来姐姐的可怕用心。

5、召幸

是夜神宗在永宁宫召幸刘秀华。当尚寝局的太监捧着绿头签儿到春华宫来宣刘秀华时,刘秀华死也不肯领旨,经晋妃好说歹说、连吓带骗,刘秀华含着泪随了太监去了。可到了永宁宫前,刘秀华却又说什么也不肯进去,被宫侍们强拥着进了宫,然后打扮起来,卸去外衣,把颤巍巍的秀华扶上绣榻。

这时的秀华芳心狂跳,玉容红一阵白一阵的,好似上了断头台的囚犯,香躯不住地发战。宫人们都在一旁偷偷地好笑,弄得秀华越发无地自容了。待锦帐下垂,宫侍们退出,绣榻上只剩下秀华和神宗。秀华更是吓得缩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贵为天之子的神宗早在红粉队中混成了行家里手,他对初近男子含羞不已的女孩儿秀华格外地温存体贴,秀华到底情窦初开,用不多一会也就有说有笑了。神宗见秀华娇憨不脱天真,感觉更是快乐,于是第二天一上早朝就册立刘秀华为昭妃。一时间昭妃刘秀华的宠幸无比。

晋妃见她妹子得宠,心里说不出的喜欢,和冯保竭力私植势力,权威一天天地大了起来。生性懦弱的王皇后为人温和谦恭,神宗非常敬重她,但却一直敬而远之。明宫的规例,朔望日,嫔妃须朝拜皇后。晋妃在一入宫时自然得处处遵守规矩,而现在她在朔望日就不去朝见那个懦弱的王皇后了,又嘱咐妹妹昭妃也不去参谒。王皇后虽然心中非常不高兴,但还是容忍了。

那一天晋妃和昭妃在御苑轩中侍宴,恰好王皇后的凤舆经过,神宗叫她停舆入席侍餐。王皇后下舆搴帘进轩,对神宗行了个常礼,正要落座,却见晋妃、昭妃坐着不动,连立也不立起来。照明宫规矩,妃子在皇后面前,即使晋位到了贵妃也是没有座位的。皇后不赐坐,妃子不敢就坐。现在晋妃和昭妃当着皇帝面就这般无礼,王皇后怎能容忍得下,不禁气得脸色大变,当即拂袖离席,登辇回宫去了。

神宗也说了晋妃:“你们也太放肆了,她到底是皇后!”晋妃听了就垂下讨人怜的泪来,昭妃更是撒娇撒痴,珠泪盈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神宗见两个妃子都哭了,弄得没好意思,只得又柔声低语地安慰她们。晋妃、昭妃这才各自收了泪,仍旧欢笑侍宴。

6、宫闱生疑案

王皇后回到宫中愈想愈气,就伏在妆台上饮泣。忽然杜太皇太后有懿旨,召皇后去赴宴。王皇后不好违忤,草草地梳洗一下,就忙乘辇前往寿圣宫。

杜太皇太后见王皇后眼圈儿红红的,就忙问皇后为什么啼哭?王皇后也不隐瞒,杜太皇太后顿时大怒:“以下欺上,连个纲常也没有了!”她当年在这方面还是很懂礼的,尽管心里气得发疯,可毕竟没做出过格的事。如今身为太皇太后的杜嫔人传谕内侍,立宣神宗和晋、昭二妃进见。

接到懿旨,正在御苑中欢饮的神宗只得领着晋、昭两妃往寿圣宫来。杜太皇太后一见面就大声喝道:“不肖逆子纵容妃嫔,洒色荒**,你难道忘了先帝的遗言吗?祖宗立业艰辛,说什么也不能在你手中断送!我如今也不是必定要你做皇帝,你敢再这样胡作非为,看我不在近支宗派里立个皇帝给你看看!?”这下子可吓得神宗诺诺连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他后面的昭妃和晋妃也吓得匍匐在地打战战,可这并不能让杜太皇太后不又指着她们姐妹俩怒骂道:“你们这两个贱婢狐媚皇帝,别人管不了你,看我能打你不能?!”说罢就令官侍拿过鞭子来,每人责打二十鞭。

宫人奉命上来就扒两妃的上衣,神宗忙跪地代昭妃和晋妃求情。杜太皇太后本来也不打算太过分,于是就改口道:“你既然替她们求情,那就穿着上衣打吧,不罚是不行的!”

于是两位一样得宠一样美貌一样刘姓的妃子那让皇帝爱抚不已的娇嫩身体就挨了二十鞭子,虽说是隔着衣服打的,却也已打得她们双泪交流几乎哭出声来。直到杜太皇太后怒叱两妃退去,晋妃姐妹俩才敢起身,垂着泪回了宫。

神宗侍候杜太皇太后宴毕,回到春华宫中,见昭妃也在那里。两妃瞧见神宗皇帝顿时哭得分外伤心了。神宗一面抚慰晋妃,一面把昭妃拥在膝上低低地附耳说道:“今天的事都是皇后不好,是她去寿圣宫挑拨,太皇太后才大发雷霆之怒的。但太皇太后是朕的祖母,她要怎么样,朕也没法子。可皇后这口气容易出,将来捉着了错处,朕就废了她。你就不用难过了,苦坏了身子不值得。”

昭妃听了顿时破涕为笑,一手还在擦着眼泪,身子就早倾倒在神宗的怀里,小鸟依人般娇声说:“皇上肯替臣妾做主,臣妾虽死也瞑目了。”神宗捧着昭妃的粉脸嗅了嗅笑道:“傻丫头,什么死不死的,你这样的年纪哪里说得到死呢?”

天真的昭妃并不知道神宗的话原是安慰自己的,其实就算他有意真要废王皇后,上有杜太皇太后和两宫太后,也根本是由不得神宗作主。于是每在神宗与她缠绵温柔时,就在枕上告状,说王皇后诅咒皇上怨恨太后什么什么的,可神宗每次都不过付之一笑,连怒容也没有一点,更没有要废去王皇后的意思。那天神宗带醉进宫,昭妃又提起这事,神宗顿时勃然变色:“皇后是天下的国母,岂能说废就废?不比你们妃子,要立便立,要废就废!除非皇后有天大的错事,否则上有太皇太后和两宫太后不点头,下有廷臣们谏阻,而且异日青史之上也会因此而批评朕是失德之君,你就快把这个念头打消了吧!”

昭妃被神宗一顿抢白,顿时好似兜头淋了一勺冷水,泪汪汪地呆立在一旁。醉意激发了性欲的神宗根本没心思管她心里什么滋味,只管叫她来侍寝,昭妃只好勉强卸妆登榻,忍气吞声地去奉承那位皇帝。可是肌肤相亲鱼水成欢间,她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甜蜜幸福感。识字的她也读了几篇文章诗书,所以知道男人多流水无情心,做皇帝的就更不珍惜那有意的落花,只管自己的感觉,喜欢的就是爱妃,厌了的就是冤家。从此昭妃那颗曾一度在温存体贴中被弄得热辣辣的心就冷了凉了,也不似以前那样承欢逢迎皇帝了。那一回的一度春风后,她的心中是真的落花流水春去也了,听皇帝丈夫在事毕后酣然大睡,苦涩的泪水悄悄地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冷了心的昭妃秀华渐渐地又开始无时不在想曾与她相亲相爱相怜惜的任芝卿。本来刚入宫,芳心里遥遥牵挂着有情人,珠泪偷弹中不止一次求她姐姐要回家去。可后来经神宗封为昭妃后,秀华的眼界立刻高了起来,她不止一次这样想到,嫁给芝卿不过做一个平民的妻子,哪里能比皇妃的风光呢?于是她心中的任芝卿就被虚荣给打跑了,什么恩深义重鲽鲽鹣鹣的话早抛撇到皇妃娘娘刘秀华的脑门后了。

但自从被杜太皇太后打了以后,昭妃这才知道了做一个风光的皇妃的难处,原来还是做平民妻快活自在呀。思前想后中,尤其是在神宗酒醉中吐了实言以后,任芝卿就重新又变得光华万道最可心仪了,年纪又轻,品貌又俊秀,温存又体贴,最最重要的是他真诚,他不会说假话。如同薄幸帝王一样欺骗单纯女子的感情。昭妃于是越来越想芝卿了。

恰好这时任芝卿来北京,央托一个中官给昭妃捎个话,而那个中官恰好是冯保,于是这个小人就把这当成他的一次讨好机会:“任芝卿的事幸而撞在咱家手里,万一落在郑贵妃的羽翼中,岂不是糟了吗?”果然昭妃向他再三道谢。

当年任芝卿送走秀华后,整天茶饭无心,独坐在书房里,一会儿想到两人在一起相处的甜蜜就嘿嘿地笑,一会儿想到了劳燕分飞就又放声大哭。不上一个月,他就把自己折腾得面黄肌瘦。他母亲心疼儿子,急得求神问卜、请神禳鬼,没多久就病得不能动了。芝卿平日很孝他母亲,于是就决心改变这种处境,而改变的做法就是待他母亲渐渐痊愈后,他就要进京去找心上人。

当昭妃读着冯保怀揣来的芝卿那长长的一封信时,信中大半是怨恨她贪恋富贵忘了旧情的话。其实也同姐姐一样贪恋荣华富贵的昭妃流着泪读毕,不觉顿足咬牙,痛恨她姐姐太自私,为扳倒郑贵妃不惜把亲妹妹也葬送进来,以至于误了终生的幸福。

昭妃渴望见到芝卿的心并不比他差,于是冯保答应帮她安慰芝卿,并设法让芝卿进宫来两人见个面。可三四天过去了,冯保也没有回音,昭妃盼得连脖子也望长了。正在闷闷不乐,忽见她姐姐晋妃高兴地进宫来说:“太好了!郑贵妃今天可倒大霉了!”没精打采的昭妃淡淡地问为什么,晋妃笑道,“今天不知哪里来了个陌生男子闯到她宫里,刚一进去就可巧让皇上撞见了。现在那个男子正被侍卫绑在宫门前呢。”

穿过承云殿,昭妃远远就望见宫门前一列齐站着五六个侍卫,两名武士捆着的那个少年正是任芝卿!昭妃不禁倒退了几步,两手不停地发抖,两腿不住地打战战,眼眶中簌簌地流下泪来。晋妃不明白妹妹何以惊慌又何以垂泪,正要问时,昭妃早头也不回地进了宫。

昭妃明白,芝卿已到了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除了自己,没人能去救他。

看心爱的昭妃跪在面前涕泣禀陈,说这个男子是她的表亲,进宫本无歹意,求陛下宽恕。神宗正因郑贵妃宫中有了外面男子而怒火万丈,昭妃无异于火上浇油,正还没理出个所以然来,晋妃又急急地走进来,噗的一声和她妹妹并跪在地,还没有开口眼泪就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地滚落下来。神宗冷笑道:“你也是来求情的吗?”

晋妃垂泪禀道:“臣妾自己也有罪,怎敢代人求情?”神宗帝诧异道:“你有什么罪?这事本不与你相干……”晋妃俯伏在地说道:“臣妾之罪是亲戚违犯了太祖高皇帝祖训‘后妃私戚不奉谕旨一概不得入宫’一条,但却罪有苦衷,因为郑贵妃宫中的男子是臣妾的表弟,所以臣妾的妹妹是为想保全亲戚故而来求情。臣妾与妹妹有此大罪,虽死不足惜,但臣妾的表弟进宫来却不是因为我们姐妹,否则何以在郑贵妃的宫中?所以臣妾等特向陛下陈明,并来请死!”

说毕失声痛哭,昭妃在旁一听了,急得发昏,连连否认她姐姐的话,只说表弟并无歹意,可也不能再提供有力的证据证明这一点,而她姐姐则一个劲地强有力地证明并暗示着这个表弟与郑贵妃关系暧昧,对于晋妃来说,连牺牲亲妹妹都毫不犹豫,更遑论一个什么姑表弟弟。

于是神宗大怒,喝令侍卫将任芝卿交由内监带进宫来。任芝卿见了皇帝,吓得只是乱发抖,郑贵妃在一旁着急了,告诉任芝卿只管放心大胆陈说原因。

到底是真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神宗察言观色,感觉到了郑贵妃的理直气壮,而晋妃姐妹则神色惊慌,于是怒问任芝卿叫什么名?是哪里人?任芝卿虽说脑子吓昏了,可对于地方和姓名却还弄得清,于是颤巍巍地一一正确回答了。神宗一看都与昭妃能对上茬儿,于是他对郑贵妃的疑心已全然冰释。接下来,任芝卿就在大杖之下将他与昭妃的旧情及进京目的全部招了供,晋妃马上就意识到这次姐妹俩再也不能保全了,于是先是昏了过去。

顿时惨雾愁云在燕语莺啼的哭声中,让神宗的醋劲强到了极点,爱之深恨愈切,于是平日里最怜惜的昭妃的情人就被皇帝在气急中喝令乱杖击毙,任凭昭妃跪在皇帝面前疯狂地叩着头给任芝卿求情。

昭妃刘秀华在这一刻忽然升华了,超脱了爱慕虚荣之心,看透了人间浮华如烟消云散,现在她只想保住心上人的性命。她不知道自己越是这样,皇帝的醋意就越发直冲脑门子。神宗黑着脸,根本不理睬昭妃,却伸手把郑贵妃拉起来安慰道:“是朕错怪你了。”说着,神宗就令内侍传一名侍卫进来,把晋妃姐妹俩先看起来,再行发落。

昭妃亲眼见了皇帝的无情,更兼着又亲眼见了任芝卿血肉模糊地惨号翻滚着死在自己的面前,可怜他满腔的柔情都成了离恨,阴阳两相隔再不能一叙相思苦,于是就在任芝卿被击毙的同时,她就也晕了过去。

待到有人来拉她去看守时,昭妃猛然跳起身来,知道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看着神宗冷笑一声:“你这个好色的昏君!如果当初不是你硬要占了我的女儿身,又何至于有今日戴绿头巾的羞辱!我今生已然,来世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她又指着郑贵妃骂道,“以后你就继续得你的逞吧!不过人不报天还报,早晚你必得恶报!”最后她凄然地向她姐姐说,“姐姐,你为害郑贵妃,结果把自己也害了!我有何罪,可惜也不得好下场!”然后就一头碰向了玉阶丹柱上,顿时血染丹阶。

击毙任芝卿当然少不了郑贵妃的功劳,她认定这是昭妃姐妹的有意陷害,于是在旁添油加醋,却万不料想这原来都是冯保捣的鬼,因为他和郑贵妃素有怨恨,于是就把任芝卿悄悄带进宁安门,把他指向了郑贵妃宫中;自己则三脚并作两步地跑到了紫云轩,对正倚栏垂钓的神宗,半跪着禀明了情况。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最怕戴绿帽子,尤其是作为九五之尊的皇帝的男人,于是神宗跳脚大怒,一把掷下钓竿,也是三脚并作两步地跑了去。

彼时任芝卿正被宫人们拦住在宫门前,问他是做什么的?任芝卿一言不发,于是宫人们就一齐哗噪起来,内侍们听得也过来盘诘。芝卿只好说来瞧刘娘娘。里面的郑贵妃听见了外面的争闹,忙问什么事,一个宫女回禀说:“有个男子说要找刘娘娘……”

冰雪聪明可惜心术不正的郑贵妃立刻意识到了这其中必定有暧昧之事,她也与刘家二妃一样,巴不得你有错事我捉,我有坏处你拉。与别的女人暗斗剧烈的郑贵妃知道推翻她们的机会来了,于是命宫侍们将那男子宣进宫来,正要亲自盘问任芝卿和刘妃的事时,不提防宫门外靴声橐橐,赫然走进了皇帝陛下。

兴奋中的郑贵妃万不想误会了的神宗将脸一沉,反倒怒气勃勃地审起郑贵妃的私情来了,虽然她连连分辨并不认识这个男子,可神宗哪里肯信:“他既然是刘娘娘的,怎么会到你宫中!?你就不要推赖到别人身上去了!”

郑贵妃这才自作聪明地恍然大悟,我上了当了!这明明是刘家姐妹用他来陷害我的,我后悔不该多事,没把他打出宫去,反唤他进宫来,这样的不白之冤如何辩得明白!?郑贵妃心里深悔,再分辨也没用,只是在那里痛哭不已,她的哭声让神宗更是怒火万丈,正要发落她的时候,昭妃走进宫来。郑贵妃仇人相见,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不想竟听到昭妃在神宗面前承认那男子是她的表弟,郑贵妃不禁暗暗叫声“天助我也”。

果然此后郑贵妃的宠爱加了倍,而贬入冷宫的晋妃则自悔不已,她从此再没有机会得见天颜,郑贵妃好不容易打败了这个强对手,当然是不会再给她以死灰复燃的机会。而最让晋妃后悔懊恼的是妹妹为什么那么傻,如果不承认,姐妹俩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在晋妃以后于冷宫中度过的漫漫几十年的人生里,她一直就这样深深后悔,真是至死也不醒悟。

任芝卿的母亲在家乡一听说痴情儿子惨遭大杖当廷击毙,她当即就呕了一大滩的血,当晚就去世了。任芝卿的族人们赶来,哭了一场,葬殓已毕,把任家的所有一并典卖干净,这个家也就此消失干净了。而晋妃刘秀媛那个最会做生意的父亲也失算了,刘家从此一败涂地,贫穷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