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春花秋月

第二章 万历年间红尘风云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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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富贵浮云悲哀张居正

其时宫内有李太后把持,朝外有张居正为相,边地有戚继光、李成梁等一时名将把守,神宗以为天下太平,就终日游宴宫中,不临朝不主政,群臣奏事都见不到皇帝的面,只是由中官传达而已。

就在王嫔人生皇子的第五年,郑贵妃也生了一子,王嫔人所诞生的皇子赐名朱常洛,郑贵妃所生的皇子赐名朱常洵。扳倒了刘家姐妹的郑贵妃又一心想让她的常洵当太子,可是冯保却力保王嫔人的常洛。

这时大学士张居正被皇帝晋封为太师。明代文臣从未有位拜三公的,张居正独邀此荣宠。神宗这是欲擒故纵,此一举果然让他久已旁落的大权又回到了自己手上。自然这也不奇怪,福为祸倚,乐极悲生,任凭位居极品,也逃不出这生老病死四字。张居正在荣宠之极后不久就病死。

他死后,冯保也随之地位不保了,可这个宫内的权阉仍不识时务,照旧作威作福,冯保在太子的问题,让自己在小小水沟里翻了船,于是言官李植窥明了圣意,就列了冯保十二大罪,都是神宗平日敢怒不敢言的事情。于是神宗马上以此贬谪冯保为南京奉御,不准须臾逗留在北京,并令锦衣卫查抄他的家产,得资巨万,同时还把冯保的在朝私党一并撤换,神宗终于可以乾纲独断,毫无牵掣了。

接下来,朝中大臣纷纷弹劾张居正,于是有旨夺上柱国太师官衔,并将赐谥一并镌削而去,张居正所有的官阶都尽没不存,夺还玺书诏命,谪戍张居正子弟到穷乡僻壤,并命新的司礼监张诚南下荆州,凶横异常地查抄张居正家。结果倒箧倾箱,却并没有什么巨宝,就是有些金银财帛也非常地少,较诸当日严相府中,竟不及二十分之一。

张诚怒吼着:“十年宰相,所蓄私囊,岂止这么点!?必定是暗中隐匿,我岂能被他诳骗?”于是召来张居正长子礼部主事张敬修,扒下他的衣冠,严刑拷打数次,张氏亲族也被一一传讯,硬说张居正有寄藏,根本不容剖白。

张敬修熬不住痛与苦,寻了短见,投缳毕命。张居正的亲族们被折磨得万般无奈,只好各倾自家之所有,凑足了黄金一万两,白银十万两。这简直不是查抄,竟是标准的抢劫。可怜张氏女子多半因为害怕和绝望和愤怒而绝粒自杀。

大学士申时行得悉此情状,就与六卿大臣联名上疏,说居正老母年过八旬,请皇上锡类推恩,全他老母一命。这样张家才允许留空宅一所和田十顷,以赡养张居正老母。

一座巍巍然师相门第,已成水流花谢雾散云消,惨然不忍睹,令人不堪回首。所谓富贵如浮云,炎凉世态不胜哀,落穽还防下石来。就这样,权倾朝野的张居正在他死后,夺其官,籍其产,戍其子弟,且任阉竖张诚勒索财贿,株连亲族,甚至儿子被逼死也无人查究。

张居正当国十年,也并非全无功绩。神宗之于张居正,前者赏过于功,后则罚甚于罪,凉薄寡恩四字可为神宗一生之定评。惟张居正之得遇宠荣,为明代冠首,而身后且若是。由此看来,富贵功名,无非泡影,如水中月镜中花。一经借鉴在前,而世之热中干进者可以返矣。

这以后新组阁的大臣们沆瀣相投,只要能弄来金钱珠玉,都非常赞同神宗公然派遣大批的宦官任矿监锐吏,四出搜括百姓,造成民变频繁;阁臣们之间是不复生嫌,但言路方面,台官与他们争砺锋锐,于是阁臣一帜,台官一帜,分竖明廷,闹得不可开交,遂致朝臣间如水火不相容。因为皇帝的倾向,言官不占上风,于是整个明廷蔽塞言路,上不明下不忠,整个张居正时代的改革重又回到了因循守旧,党斗不息,纷争不已,明廷的朝政也一天不如一天了。

8、激变

神宗嫌御苑太小,就命中官张诚在西苑的空地西边建起一座极大的园林来。这座御园四围的宫墙都用大理石堆砌成,自大门直达内室,一重重的纯用铁栅。屋顶和园亭的顶上尽护着铁网。园中的奇花异卉种植殆遍。正中一座唤做玉楼的是郑贵妃的寝室,玉楼旁边一间精致的小室题名金屋,是神宗和郑贵妃的休憩之所。屋内设着象牙床、芙蓉帐、翠帏珠帘,正中一字儿列着云母屏。银烛玳筵、雕梁画栋,虽嫦娥的广寒宫、龙王的水晶阙也未必胜过。当这座园落成时,神宗亲自题名叫做翠华园,又派了内监向外郡搜罗异禽珍玩送入园中。

那些太监奉旨出京,有的驾着锦幔绣帘的大车,黄盖仪仗,声势煊赫。有的特制一只龙头大船,船上都盖着黄缎绣幔,同样地声势煊赫。一路上笙歌聒耳、鼓乐震天,对所经的地方官吏迎送,略有一点不如意,不论是知县府尹乃至司道巡抚,都任意谩骂。强索路金多到十余万,少的也要几千。地方官吏不胜供给,只好向小民剥削。于是百姓们叫苦连天,怨声载道。其中差赴云南采办大理彩纹石的太监杨荣尤其贪婪,进食非熊掌鹿脯不肯下箸,所居馆驿须锦毡铺地绫罗作帐不肯下足;凡经过的街道市肆,一例要悬灯结彩。

其时正值酷暑,杨太监怕太阳灸伤了皮肤,勒令有司路上搭盖漫天帐,延长数十百里,而且必须此县与彼县相衔接。杨荣坐着十六名夫役抬的绣帏大轿从漫天帐下走过,沿途不见阳光还嫌不足,又命差役五六名各持了大扇,步步紧行跟着大轿打扇。

那漫天帐是用红绿彩紬盖成的,每县中只就这帐逢一项已要花去五六万金了。可怜有些瘠苦的小县又不敢违忤,没奈何,就紧逼那些晦气的小百姓,出钱去奉承这位太监老爷。

贫瘠出了名又当蝗灾之后的石屏县早在杨荣到的三日前就接到了通知,要求照各县的做法,搭盖漫天帐什么的。石屏知县黄家骧也只好照别的地方做法向小民们摊派,不想却动了众怒。

面对着已被灾荒和贫困逼到了生死边缘才暴动起来的全县百姓,机智识趣的杨县令忙亲自出来慰谕:“百姓的疾苦,我作父母官的岂能不知?我恨不得典当了所有来救济你们!无奈我自己也穷得要死,真是有心而无力。现在又有这样的上命,我一个小小的知县,怎敢违拗?你们百姓如其不肯出钱,等杨太监来时,我就与你等一起苦求他就是了。”众人被黄知县感动了,于是齐声说:“就依大人计划行吧!知县老爷爱民如子,都是那个杨太监不好。”

眨眨眼就是第三天的日色将午了,四五千百姓齐集在十里外等着杨荣。大家立于片瓦无遮的空地上,人又众多,头上烈日似火般逼下来,一个个汗流侠背,热得气喘如牛;知县黄家骧也率着县丞及阖署胥吏立在烈日中等候。

正午时分,远远地听得锣声震天,喝道声隐隐。不多一会儿,杨荣的前导仪仗已到,绣旗锦帜、白麾朱幡,完全是公侯王爷的排场。一对对的执事仪仗过去,是两百名亲兵,后面五十名穿锦衣的护卫,护卫过去,便是四十八名蓝袍纱帽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儿,看上去品级还在知县之上。骑马的官儿后面是白袍红带戴宽边大凉帽扛豹尾红缨枪的亲随,那其实就是皇帝的侍卫。本来鞭长莫及,在京的官出外横行不法,即使英明的皇帝也管不了,何况神宗糊涂昏愦,台官上的奏疏他一概置之不理,甚至有几个忠直的御史因上章弹劾太监还被下了狱。所以杨荣等辈就是在外闹得乌烟瘴气天昏地黑,也没人敢多嘴。

这位杨太监也越弄越胆大,私用仪仗差不多和銮辇一样,什么金响节、红杖、金炉、白麾之类,连金爪银钺都齐备,只缺了一个驮宝瓶的御象。所以把虽是小小知县却三考出身、曾目睹过皇帝的銮辇仪仗的黄家骧看呆了,暗想怪不得他被称做皇帝太监,原来竟真的用起皇帝的仪仗来了。

杨荣的前导仪仗过尽了,最后是两骑黄衣黄帽的武官,算是杨太监跟前的亲信人。他见石屏县既未布置灯彩,又不搭盖漫天帐,便把黄家骧喊到了面前,高声大喝道:“杨总管的命令你难道不曾接到吗?”黄知县忙打拱答道:“接到的。”

那黄衣官儿又喝道:“那么你为何不奉行?”黄知县陪笑说道:“不是卑职违命,实是本县贫瘠得很,无力备办,只好委屈些杨总管了。”话犹未毕,只听得“啪”的一响,马鞭已打在黄知县的背上,接着又喝骂道:“好大胆的狗官,你有几个头颅,敢违忤俺杨爷的口命!”黄知县吓得不敢回话,低着头垂着两手一语不发。

一乘十六人大轿的四围垂着大红排须,绣幕锦披、黄幔青幛,轿顶上五鹤朝天,杠上双龙蟠绕。俨然一座鸾舆。舆中端坐着那位垂发秃额的老太监杨荣。挨过了打的黄知县忙上前参见,却不行跪拜礼。杨荣不禁大怒,本来一进石屏县地界不见盖搭彩棚,心里已大大不悦,及至到了市上,又不见百姓挂灯结彩,心中更是十分动怒;这时见黄知县只行个常礼,黄老太监满肚皮的忿气再也忍不住了:“咱素知石屏是鱼米之乡,你装什么穷!?”说罢,回顾左右道:“这个石屏县令可恶极了,先与咱打他一百鞭子!”

这句话才出口,轿后暴雷也似地一声哄应,早抢过五六名紫衣黄帽的随役把黄家骧两手捆住,左右又走过两名执鞭黑衣皂冠人来,一个将黄家骧按在地上,那一个举鞭便打,黄家骧顿时被打得叫喊连天。

这时聚集观看的百姓们把预备着的降香一一燃着了,人人双手捧了香,齐齐地一字儿跪在杨荣的轿前,高叫:“石屏县的百姓替黄县尊请命!”人多声众,好似雷震一般,杨荣益发大怒道:“你这瘟知县倒好刁滑,胆敢串通了百姓来压咱吗?看咱偏要办你!”说着令左右将黄知县如同囚犯一般绑在轿后进了城。

杨荣到县署下轿,升坐大堂,令传本邑的千总、营副进见。千总黄翰鸣是黄知县的兄弟,听说哥哥被绑,正领着几十名营兵来探听消息,见杨荣传他,就便衣进谒。杨荣含怒道:“本县的官吏地位不高,倒自大得很,做了一个千总,连官服都不上身了。”

武举出身的黄翰鸣立刻冷冷地答道:“我不知杨爷到来,不曾预备。”杨荣顿时又大怒了,当即就喝令将黄翰鸣也拖下去打军棍一百。左右嘎地应了一声,正要来扒黄翰鸣的衣服,外面的营兵却大噪起来,一齐闯入大堂拥了黄千总就走。杨荣大叫着:“反了!反了!咱非杀一儆百不可。”说罢就唤过家将,喝令将黄知县推出去砍了。

黄家骧一被拖下堂,外面执香的百姓就齐跪在县署前苦苦求情;杨荣却咆哮如雷,令众家将出去把那些百姓赶散。狗仗狼势的家将们提着藤鞭就往人丛中乱打。黄知县泪流满面地哀告道:“情愿杀了卑职,莫害手无寸铁的好百姓!”

这最好的摧化剂让众人个个愤气冲天,大嚷一声,一哄地拥进县堂来。杨荣家将们各挺器械来争打,逼红了眼的百姓抢过刀枪,县大堂顿成了战场,混打了一阵后,不满三四百人的家将就被五六千名百姓打得头青脸肿四散逃命。狐群狗党一打散,杨荣的轿子也被拆了,有几岁年纪的杨荣也早在混乱中一命呜呼了。

黄家骧虽然得救,可他一看大堂上直挺挺的杨荣的尸首,自知性命难保,于是在黄翰鸣领兵马赶到,大叫:“哥哥!这官儿不要了,快收拾了走吧!”黄家骧只好吩咐家人们收拾起细软什物,驾了一辆骡车,匆匆地开了东门回他的家乡去了。

神宗见了云南府尹巡抚王眷飞章入奏民变,不由得勃然大怒道:“杨荣死不足惜,只是纪纲怎么废坏到了这样地步!?”于是下谕,令云南府尹捕为首的按律惩办,于是石屏县为首的几个百姓当即被捕住正了法。

9、金童玉女血海深仇

徐州少年张怿性情豪爽,好管不平事,江湖人称玉金刚,因为张怿仪容俊美,齿白唇红面如冠玉。

张怿的父亲张纪常做过一任衮州通判,后来慢慢地升任大理寺丞,不久又出抚袁永诸州。正值神宗派太监张诚采办花石经过袁州,知府杨信箴竭力讨好,馈了张诚三万两。张诚吃到了甜头,就派人向张纪常需索馈金,美其名曰路金。

虽然同样是做官的,可张纪常从不象杨信箴那样剥削小民,清廉自持的张纪常勉强凑了五十两,张诚一看名帖上写着“程仪五十两,望晒纳”,立刻就把名帖和银子一齐掷于阶下。果然不到三个月,上谕下来,将倔强又清廉的张纪常内调,授为吏部主事。

郑贵妃生皇子有功,神宗给她晋了端淑两字的封号。廷臣们都不服:“王嫔人生的是皇长子,而且都五年了,也未曾有什么封号;而郑贵妃一生皇子就加封号,这太不合乎于礼了。”张纪常也上了一疏,他更是力持大体、语语金玉,说这事显见得郑妃专宠,将来定有废长立幼的事情发生。

神宗一看就火了,当即下旨逮张纪常下狱。因为群臣凡有为了郑贵妃封号事进言的,降职罚俸不计其数。张诚一听说张纪常下了狱,就贿通了狱卒把张纪常鸩死于狱中。

张纪常的女儿绣金小姐和张夫人得知噩耗,大哭一场,自缢而死,剩下张怿一个人哭得死去活来。然后张怿星夜入都,去收他父亲的灵柩。幸得张纪常生前的好友周小庵御史于狱中收殓了张纪常,厝柩禅檀寺内。周御史亲自同张怿到禅檀寺中领出灵柩,张怿哭谢了周御史后,扶柩回到了徐州原籍安葬。

张怿料理了父亲的丧事,就静心守制习练武技,发誓要替父报仇。他只知仇人是那个昏君,并不晓得张诚才是真正的鸩杀他父亲的大仇人。

三年后徐州的一间茅室内,一个美少年正舞剑苦练,茅屋门突然呀地一声开了,走进一个披发垂肩的美丽女郎,她樱唇微启地向张怿笑道:“你打算几时北行?方才我父亲回来说,京师里因皇上好久不临朝,人心慌乱;又听得关外的满人已进兵定了辽东,声势赫赫,都在传说满洲人将入寇山海关呢。京都乱象如此,你要行事可趁此时去干。”

这个美丽的女郎正是徐州有名的侠士罗公威的女儿罗碧茵。她深得父亲所有神出鬼没的本领,一次过年时,亲朋好友都要碧茵露一手助助兴。碧茵被逼不过,只好手提两把宝剑,又吩咐婢女将两枚鸡蛋放在地上,碧茵卸去外衣,露出一身银红的紧身袄裤,轻启朱唇嫣然一笑,说声献丑了,就飞身上了鸡蛋,一双凌波纤足踏在鸡蛋上滚滚如飞,手中剑光霍霍,舞得呼呼风响,寒气逼人。亲友们看得为之战栗。碧茵舞了一会,她的婢女又笑嘻嘻地撮了一笆斗的黄豆,分给众亲友,让他们每人抓一把,向碧茵掷去。但听得洒洒的豆声不绝,等到豆撒完了,碧茵的剑也舞停了,却屹然站在鸡蛋上,颜色不变气儿不长喘。再瞧黄豆都在离碧茵一丈以内,形成一个圆圆的大圈子,圈子里面连半粒黄豆屑也没有的;圈子以外却堆有半寸来高,而且那一粒粒的黄豆不偏不倚,都是整整地斩做了两半,一斗多黄豆,竟找不出一个囫囵的来。在亲戚朋友们忍不住的齐声叫好喝采中,碧茵跳下鸡蛋,轻盈地进房去了。

张怿曾在罗公威处学艺,和碧茵姑娘感情日深,暗中订为夫妻,只要张怿大仇报得,他们就结婚。罗公威一向很开通,婚姻方面任凭碧茵姑娘去选择她的如意郎君。张怿起身走时,碧茵姑娘也来相送,儿女情长,也同样有一番难舍难分。

这时的京中人心惶惶,经略宋应昌奉谕出剿倭寇,调动京师戍军,一队队的人马出德胜门,街道上的步伐声和马蹄声昼夜不绝,让百姓越发不安,就在风声鹤唳草木旨兵的时候,忽然禁中又传一条惊人消息,神宗皇帝遇刺!

10、刺昏君:舍得一身剐

神宗拥着郑贵妃金樽对酌,众嫔妃唱的唱、舞的舞,一时娇音婉转,如空谷啼莺,余韵袅袅绕梁三匝。金炉焚香,碧筒斟洒,翠玉明珰的美人娇笑满前,脂香粉气熏人欲醉,宴席间檀板珠喉听得谁人也要魄**神迷,何况神宗正怀拥艳妃,对佳丽歌舞,其快乐之状真不知人间尚有忧患事了。

正在笑乐高歌,忽见树荫中一道白光飞来,直扑席上,郑贵妃眼快,叫声“哎呀!”忙伸粉臂去挡那道白光。酒后无力的神宗被郑贵妃这样的一挡,不由得连人连椅往后跌倒。接着哗啷一响,一口宝剑落在了地上,猩红的鲜血飞溅开来。吓得一班嫔侍、宫人、内监都不知所措。

外面的值班侍卫听得霁玉轩中出了乱子,一齐吆喝着抢步闯进来,见灯光里人影一闪,转眼就不见了。众侍卫大嚷:“有刺客!”就蜂拥着向树荫中尽力追赶,同时侍卫一只手探进衣囊里掏出哨子,嘘嘘地吹个不停,这种哨声是宫中遇警的暗号,于是前殿的侍卫纷纷赶来相助。

这时皓月初升,照得大地犹如白昼。一个侍卫喊道:“檐上有人!”喊声未绝,一枝短箭飞来,正中侍卫的头顶,他扑地倒下了。然后五六个功夫上乘的侍卫就飞身跃上屋檐,果然月光下看见一个黑衣人正飞也似地已逾过大殿的屋顶去了。

到京的张怿日间休息,夜里进宫探视路径,在神宗拥美人而两旁粉白黛绿排列几满地欢笑酣饮时,跃入御院的张怿看得愤火中烧,暗骂一声昏君,就着霁玉轩中灯烛辉煌照真切,张怿把他一向随身不离的昆吾宝剑对准了神宗咽喉就掷了去。

一见已击中,张怿忙飞身上屋。可是背后哨声响处,五六个短衣窄袖的侍卫当头拦住,张怿见前后受敌,众寡难御,于是一个鹞鹰捕鲸,蹿身翻过大殿的屋脊,就飞跃出宫墙落在平地竭力狂奔。不想腿上猛中了一镖,张怿疼得差点跌倒,脚下马上就软绵绵的了,走得就慢多了。

当着追上来的侍卫们,张怿拨出了腰刀,大喊一声挺刀来斗。这时前殿、中殿、大殿、宫门前、御苑中的那些不会腾身跃梁的侍卫们也已赶过来助战了。张怿被团团围在中间苦苦拼斗,一个失手,被一刀劈在左腕上,豁啷一下,刀就掷出十步以外。张怿挥拳再战时,又是一刀剁着了左肩,接着又被一枪刺中大腿。张怿吼了一声,和泰山般倒了下来。

张怿的那一剑虽然让郑贵妃挡了一下,可也把神宗的足骨刺得鲜血直冒,从此这位皇帝陛下就成了跛子,走路时一颠一歪的,让他一直引为恨事;郑贵妃本人倒没怎么受伤。神宗定下神来,勃然大怒,喝令把五花大绑的张怿押上来。

五花大绑的张怿在石阶前不肯听令跪下,侍卫怒斥道:“到了这时你还倔强吗?”说着仪刀就在张怿的腿弯上连砍了两下。张怿站立不住,翻身坐倒在地。神宗怒喝道:“你叫什么名?受了何人的指使胆敢到禁中来行刺朕躬?”

张怿朗声答道:“坐不更名,行不改姓的,老爷我叫张怿!因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自己要来行刺的,没有什么指使不指使的。”神宗还要再问,郑贵妃在旁道:“这人神经病,不必多问,推出去砍了就是。”

神宗道:“且慢!他敢这般大胆,内中谅有隐情。”于是吩咐侍卫把张怿交刑部严刑审讯。侍卫们横拖倒拽地上前拉了张怿就走,张怿大叫道:“既然被擒,要杀就杀,留我做什么?”

不几天刑部侍郎夏元芳入禀:刺客张怿经严刑审讯,直认行刺不讳,并无指使之人。怒气未息的神宗于是命将张怿凌迟处死。

张怿被残酷地凌迟后尸体又惨遭支解,消息传开来,京中百姓都替这个英俊少年可惜,同时也深深赞叹这个为报父仇不惜一身剐的孝子。渐渐地这个不幸的消息也传到了徐州,罗公威先听说了噩耗,他怕女儿伤心,只字也不说。可到底还是让抻长了脖子天天盼望张怿好消息的碧茵姑娘知道了。

11、争国本

皇长子朱常洛的生母王恭妃得不到加封号,而他自己也同样得不到东宫的位置,大臣纷纷上疏请册立皇长子。

神宗却批答说:“元子婴弱,少待二三年,册立未迟。”户科给事中姜应麟及吏部员外郎沈璟马上就上疏抗奏,神宗瞧了数语,就气得掷于地上,把姜应麟降处极边,沈璟也降级外调,申时行、王锡爵等阁臣为姜应麟求情,只招来了神宗的一顿怒斥:“可恨他们无故推测,怀疑朕给郑贵妃上封号是有废长立幼之意。我朝立储,自有成宪,若以私意坏公论,朕也是不敢的。”

申时行等人吓得唯唯而出,于是谪姜应麟为广昌典史。不久刑部主事孙如法又上言,说什么恭妃生子五年,未得晋封,而郑妃一生皇子即册贵妃上封号,无怪乎中外动疑。神宗恼了,立谪刑部主事孙如法为朝阳典史,御史孙维城、杨绍程等再请立储,也都遭到了夺俸的惩罚。

礼部侍郎沈鲤却再上书请并封恭妃,言官们愈加激烈,你上一疏,我奏一本,统是指斥宫闱。神宗实在不耐烦,就把所有臣工的奏疏,都掷诸败字簏中。

而身膺殊宠又生了一个麟儿的郑贵妃又满心想于他日做个太后,也如同李太后那样风光,于是宫闱侍宴、枕席言欢间,一再地要求神宗立常洵为太子。神宗恩爱缠绵,不舍得忤逆贵妃,自然含糊答应。可一出了西宫,又想到废长立幼终违公例,因此左右为难,只好将立储一事,暂行搁起。

偏偏郑贵妃的父亲又狂骄横行,神宗对弹劾他的奏折总是只瞧了两三行就抛到一边去,从不加一字儿批答。不想李太后知道了这事,就在一天神宗侍膳时问他:“朝中廷臣屡请立储,你为什么不立皇长子?”神宗实在找不出其他理由,于是就说道:“他是个都人子,不便册立。”

不想这一点恰好刺中了李太后的最痛处,当即就怒发冲钗钏道:“你难道不是都人子吗!?”

说毕,就一把摔了筷子,气冲冲地要起身不吃了,神宗慌忙跪伏认错,直至太后怒气渐平才起身来。原来明代内廷当日,统呼宫人为都人,而李太后当初也是由宫人得宠的。

神宗出了慈宁宫,转入坤宁宫,与王皇后谈及立储事,王皇后也是婉言相劝应持公尊制。端淑的王皇后一向善事两宫太后,郑贵妃虽然宠冠后宫,王皇后也从不计较。所以神宗对于王皇后从没有纖芥微嫌,所以此次王皇后相劝,神宗是颇为动容的。

于是就在皇长子朱常洛九岁那年,神宗亲御毓德宫,召见申时行、许国、王锡爵、王家屏等商议立储事宜。申时行等自然援“立嫡以长”四字敷奏于帝前。

神宗命人召皇长子朱常洛和皇三子朱常洵来,然后让皇长子常洛站在御榻右面,对着光明处立正了,问申时行等人:“卿等看此子状貌如何?”申时行等仰瞻片刻,齐声奏道:“皇长子龙姿凤表,岐嶷非凡,仰见皇上仁足昌后呢。”

神宗欣然道:“这是祖宗德泽,圣母恩庇,朕何敢当此言?”一种父爱的柔情让他牵手长子常洛到膝前,抚摩不已。

申时行乘机再叩头奏道:“有此美玉,何不早加琢磨,使他成器?”于是这位不受宠的皇长子才在他九岁那年开始上学读书了,而神宗皇帝自己则是在五六岁就开始读书的。

谁料这事让郑贵妃的一寸芳心,忍不住许多颦皱,遂对了神宗,做出许多含嗔撒娇的状态,弄得神宗无可奈何,只好低首下心,求她息怒。于是郑贵妃就乘势要挟,逼着神宗和她一同到大高元殿,拜谒神明,设立密誓说将来必立常洵为太子。又由神宗亲笔载明誓言,缄封于玉盒中,授与郑贵妃收藏。

郑贵妃这才肯变嗔为喜,一经转变,她就益发竭力趋承。神宗已入情魔,镇日里居住西宫,沉湎酒色,于是每天日高三丈,大臣俱已待朝,也不见神宗出来。神宗除了元旦临朝受贺之外,平日可以说是足迹不履正殿的;甚且举行郊祀庙享的大礼仪,也都是遣官员恭代,自己不亲行。

大理评事雒于仁,于是上疏痛陈酒色财气四样的大大危害,直攻皇帝的痛处。神宗虽然深居宫中,但他看阁臣的白事折,所谓的白事折就是神宗皇帝对于外来奏疏概置不阅,只命阁臣代阅。有紧要的事儿,摘录在白事折上,由中官送呈批答,十余年来,这已成了一种牢不可破的习惯。所以当神宗在白事折上,读到了这篇奏疏,顿时大怒,差一点就杀了雒于仁,还是申时行代为斡旋,才将他削职为民。

万历时代的神宗皇帝虽然在几十年里都不大肯上朝理事,但他心里有数,因为他有一个相对稳定的文人士大夫集团,所以神宗才能垂拱而治。他其实还是很重视臣下的意见的,体现在册立太子的事情上,他简直可以说是民主得一塌糊涂。

这时吏部尚书宋纁和礼部尚书于慎行等率群臣合请立储,这群想竭诚报上的大臣们认为储君一日未建,国本即一日未定,所以须得为此力争,结果果然让神宗犹豫了起来,差一点就下旨立了长子为东宫。

宠冠六宫的郑贵妃对所有内外政务,无一件不得知晓,当下拿着玉盒,跪伏神宗座旁,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一口咬定说“生儿常洵,年小没福,情愿让位元子,把从前的誓约就此取消”。

神宗明知她是有心刁难,怎奈神前密誓,口血未干,况且一看她的泪容,仿佛带雨海棠含露梨花,那种柔弱无助的可人怜劲儿如劲风欺凌下的弱杨细柳,即使铁石心肠,也要被她熔化;于是神宗随即亲扶玉手,令她起立,一面代为拭泪,一面好言劝慰,委委婉婉地好说了一番。

神宗决意遵着与郑贵妃的前誓,不从阁老之议,理由是:“朕虽有今春册立的旨意,但昨读皇明祖训,立嫡不立庶,皇后年龄尚轻,倘得生子,如何处置?现拟将元子(即皇长子)与两弟,并封为王,再待数年,后果无出,再行册立未迟。”并将不服力争的大臣,全都下旨严斥,一律夺俸。

幸而这时是申时行为宰相,尚能护内调外,没有什么事儿闹出来。及至申时行致仕,沈一贯入阁当国,一场大党案就闹出来了。

12、东林党大狱

当时京师地震,淮水泛决,湖广、福建大饥,甚至乾清、坤宁两宫也猝然失火,仁圣皇太后陈氏又崩。

天灾人患,相逼而来,神宗全然不省,仍派遣中官四处开矿,累掘不得,就逼勒无辜的百姓纳税补偿这笔费用,于是富家巨族被诬为盗矿,良田美宅就咬定说其下有矿脉,这样兵役就来围捕,并辱及女眷。同时还一下子就在各省都增设了税使,极力苛索。连民间米盐鸡豕都得纳税,简直是胡要,毫无法度。全国百姓痛苦得了不得,而沈一贯又自恃才高傲视同辈,朝中的名臣故吏一个也不放在他的心上。于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长皇子常洛的年已弱冠和立储问题就变得非常突出而紧迫。

顾宪成等人因为朱常洛的太子问题被去了职,高攀龙、邹元标、赵南星、孙丕扬等也纷纷上书辞职。

狂妄不羁、与顾宪成同为无锡人的高攀龙甚至不待批复,就傲然地挂冠回了无锡,在无锡故杨时书院开堂讲学。一时间学者士人纷纷相附,号称为东林党,于是改杨时书院为东林书院,顾宪成主其事。儒林中附党的人日多,势力也日渐广大。朝廷六部九卿,有一半是东林党中人。他们的当然和顾宪成一个主旨,专门攻击郑贵妃,弹劾宦官,保护皇长子朱常洛。

东林党人最擅长的就是奏劾大臣,章疏连绵不绝,让朝臣一闻“东林党”三个字就胆寒心惊。

首辅沈一贯深感自己的孤立,大有岌岌自危之感,于是密令杨一清的孙子御史杨隽和翰林汤宾怡也建树一个儒党,号为浙党,一时间科道中人也有许多归附沈一贯的。

但两党比较起来,东林党的潜势力自然大于浙党,其势力已蔓延到了齐楚晋豫各地,江淮士人多趋向东林党。于是两党各上章交攻互讦,于是奏牍日多,两党的奏疏堆积有三四尺让神宗阅不胜阅,头都被他们缠昏了,干脆他就把两党的奏章一概搁置不问,唯兰台奏疏纠劾廷臣,立即批答,也大半奏准。

这样一来,廷中规章杂乱,群臣无主,处事也各不一致。每有一建议,各举各的,各行所事,好好的明朝朝仪,至此弄得败坏不堪。纪纲日堕,亡国的征兆已现。后来南北科道中,东林党和浙党攻击得到了极点,至于无所攻讦了,东林党人就写成无数简帖,趁昏夜张贴京师各门,说郑贵妃欲谋害皇长子常洛,以便立己子常洵为太子。

内监揭了简帖进呈大内,神宗拍案大怒,当即下谕严究发简帕的党羽,于是朝中大员侍御胡宪忠、翰林黄思基、主事陈骏、员外郎赵思训、大理寺丞何复等一百三十七人下狱。一经刑拷审讯,又牵涉逮捕了多人下狱。尚书赵世卿见案情愈闹愈大,这样下去就会牵连下去永无停止之时日,于是上书沈一贯,请他从中主持。

沈一贯也觉得冤戮的人太多了,不免良心发现,于是在神宗面前竭力维持,总算勉强结了这场大狱,只杀了袁衷、徐有明等几个观政进士。大狱结后,统计前后两案,东林党人死者三百六十余人,浙党死者相等,也算得明朝前所未有过的儒党巨案。这次党狱倒让神宗痛下决心,亲书手诏,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储君。

郑贵妃在这道手诏刚一下达给沈首辅时,就已得了宫监密报,一看自己的太后梦要做不成,于是就娇啼婉转哭闹着要神宗收回成命,不想这次神宗正颜厉色地斥道:“国立长子是祖宗的成规,朕怎敢因私废公受人讥评?”

一看在神宗正颜厉色地斥责下掩盖的正是他的尚在迟疑,郑贵妃又把当初的那个小盒子拿出来,一定要皇帝如约。神宗取过玉盒来,摩挲了一回才揭去封记,却发现盒内装的他多年前赐与的誓书,早已被蠹鱼蛀得七洞八穿,最可异的是恰恰巧巧把常洵二字,啮得一笔不留,这位处在国家由盛转衰的转折点的守成之主不禁悚然道:“天命有归,朕也不能违天了。”

这语一出,郑贵妃料知大势不妙,于是不依不饶:“皇上曾与臣妾发过誓的,天子无戏言……”神宗笑道:“女人都是这样好胡弄,那是朕哄你罢了。况且废长立幼,廷臣们的议论倒还罢了,倘若因此人心激变弄出大乱子来,岂不是以小误大事!?”

郑贵妃见神宗说出了这样绝情的话,她也如当初的昭妃一样火辣辣的心顿时就凉了,不由得放声大哭,一头撞向正在笑着的神宗怀里又要寻死又要觅活的。神宗的笑没有了,他给内侍们一个手势,于是聪明的内侍们马上会意,纷纷上前来劝郑贵妃,可郑贵妃不仅不给面子,反倒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打起滚来,大哭又大喊,口口声声定要册立福王,否则情愿死在皇帝面前。

神宗一见郑贵妃这样撒泼,也同当初对昭妃一样拉下脸来,霍地立起身,大踏步直奔光华殿召集群臣,命把立储之旨速行布告中外。同时着尚书赵世卿、大学士杨廷珪持节往迎太子朱常洛正位东宫。

一见大事既定,郑贵妃也只好死了这个念头,可哪晓得群臣意犹未足,因为福王既然受封,现年将弱冠,应令即日离京就藩。郑贵妃不舍得爱子远离,于是又在神宗面前哭闹,弄得神宗打不定主意。

吏部侍郎夏静安就将这件事密告李太后,于是郑贵妃被召了去挨了一顿大骂,就差也打她二十鞭子了,任凭这个狡哉滑也的郑贵妃如何为不去就藩的事巧言如簧,也无济于事。

13、木人案

次日皇太后传出懿旨,催促福王朱常洵就藩河南。启程的前一天晚上,郑贵妃母子相对足足哭了一夜。翌晨福王辞行,神宗也恋恋不舍,一再地握手叮嘱;并赐福王庄田二万顷,因为中州素乏腴田,就别取山东、湖广田亩,凑足此数;又畀淮盐千三百引,令得设店专卖。福王意尚未足,又奏乞故大学士张居正所没家产,及江都至太平沿江获洲杂税,并四川盐井榷茶银。多财自殖,必至召殃,在他后来为流贼所戕成肉酱时,他也许会恨他那个偏心眼的母妃和太溺爱不明、样样照允的皇帝父亲。

福王就国后,宫中的大殿角上发现了木人三个,上书皇帝、太子、李太后的生辰,木人身上有钉四十九根,主要是用来戳目的。神宗震怒异常,一定要追究出放置木人的主使。于是东西两厂中可怕酷刑就派上了用场,不用说,结果一点也不意外,正是郑贵妃所为。神宗怒不可遏,气极之中,他甚至把御案都推倒了,当即就把郑贵妃派去干这事的那个倒霉鬼孔学定了全身的肉都零刀碎割脱落如磔的凌迟。

这时太子朱常洛忙来晋见,说:“此事到此为止吧,若一味地穷诘不舍,小题大做,反使得小人得逞,冤狱又兴了。”神宗本来也舍不得处理郑贵妃,于是借个台阶连忙就下:“非卿一言,几乎又兴大狱了。”于是这件木人一案就此搁置不提。

14、王恭妃抱憾死恨泪

皇长子朱常洛虽然到底得立了储嗣,但他的生母仍始终未得以加封为贵妃。那位郑贵妃虽然不能扭转儿子不得东宫的局面,但她却能有力地控制着王恭妃的悲惨命运,她在这方面技法娴熟,早在与晋妃、昭妃那悲惨的姐妹俩作斗中已锤炼炉火纯青。

不得加封贵妃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王恭妃寂居幽宫,终岁不得见她的皇帝丈夫一面,一天复一天,一年又一年,依旧在薄幸与无情、悲泪与伤情中孤寂度日。孤寂中,王恭妃免不得自叹寂寥,流泪度日,渐渐的,她的双目越来越模糊,直到什么也看不见地失明了。

明制太子女侍,有淑女、选侍、才人等名号。万历三十四年,皇太子的选侍一个也是王姓的女子生了神宗的长孙朱由校,他就是将来的熹宗皇帝,一个武宗正德帝版的皇帝。

因为王选侍生子,神宗有了孙子,他一高兴,马上就给他的生母慈圣太后上了徽号,并晋封王恭妃为贵妃。可这名义上的加封又有什么意义呢,情分上仍然失宠,就是母子间,王贵妃也不能时常见到自己的儿子,虽然她现在看不见了。

女子多善怀,已为贵妃的王恭妃也不例外,凄凄惨惨戚戚地为薄命人哀叹流泪,于是她的光阴都在愁苦悲伤里销磨。而郑贵妃虽然让她过着如此痛苦的生活却还不肯罢休,还千方百计地虐待这个薄命女子,让她到底恹恹成疾,一病不起。

皇太子朱常洛听说母亲病得起不起来床了,于是就请旨探望。郑贵妃对此自然不放心,就也派人来正大光明地监督。

皇太子朱常洛万不料想在他母亲的宫门前,却是深锁不开。抉门而入后,但见母妃瘦骨嶙峋地惨卧榻上,面目憔悴如黄裱纸,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睹此惨形悲情,朱常洛顿时寸心如割,大声痛哭起来。

王贵妃听到了儿子的痛哭声,才勉强睁开了眼,虽然她已看不见什么了,凭着一个母亲的直觉,她伸手扯住太子的衣服,呜咽道:“你是我儿吧?”太子凄声称是。王贵妃枯瘦如削病黄菜色的脸上呈现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她瘦骨嶙峋的手不停地爱抚着儿子的头顶,半晌才说道,“我儿我儿,做娘的一生困苦,你要知道害我的都是那个郑……”言至此又复咽住。太子早扑倒母妃的怀里,热泪滔滔,流个不止。

王贵妃半天才又哽咽着说道:“我儿能长这么大,又得为储君,做娘的就是死也无恨了。”说至恨字,已是气喘吁吁,她还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儿子讲,可是郑贵妃的人实在让她吓破了胆,于是就只是一个劲地痛哭不止,渐渐地声嘶力竭,霎时间瞽目重翻,痰噎喉中,张着口再欲有言,已是不能成声,转瞬间即气绝而逝。太子痛哭再三,泪尽继血。还是神宗召他入内,好言劝慰,方才节哀。

阁臣叶向高这时独秉国钧,上言:“太子母妃薨逝,礼应从厚。”一折不见批,就重复上疏,终于得到了允议,苦命的王贵妃这才被谥为温肃端靖纯懿皇贵妃,葬天寿山。翌年二月,李太后又崩逝,宫廷内外,相率衔哀。

郑贵妃一见王妃和李太后都死了,于是她夺嫡的想法又强烈起来。神宗在她的温柔乡里,两人重又亲爱如故。

福王朱常洵婚娶时,排场阔绰,花费金钱,多至三十万。又在洛阳找风水先生相地,建筑起来的福王邸无异于宫阙,用款至二十八万金,十倍于平常制度里的规定。且在崇文门外,福王还开设了官店数十家,售卖各般物品,与民争利,所得赢余,专供福王邸用,所以福王常洵的一切起居比皇太子常洛更胜数筹。在福王就藩时,又有旨赐给福王朱常洵庄田四万顷,顿时盈廷大骇。向例亲王就国,除岁禄外,量给草场牧地,或请及废壤河滩,最多不过数千顷,当时叶向高就曾抗疏谏阻。

15、玉女惨伤怀

碧茵从心里讲是非常愿意张怿行刺被获的事是讹传,可是心里已不安地狂跳个不停,到果然被证实后,碧茵姑娘哇地吐了一口鲜血,当即昏倒在地上。醒来后,碧茵姑娘对她父亲顿足大哭道:“张怿死了,连尸首都没人去收,不是也太惨了吗?万不料孝子有这样的结局,苍天也太没眼睛了!”说罢又痛哭不止。

罗公威叹道:“张怿是很可惜,他学得一身好武艺,不曾显身扬名就这样白白地死了,我算空费了一番教授的心血。但人既然已死又不能复生,你也不必太悲伤了,还是保重自己身体要紧,你要知道,我这副老骨头还全靠着你呢。”

碧茵忍悲含泪答道:“父亲体恤,女儿岂有不知,可怜张怿身首异处,露尸暴骨,叫女儿怎能忍心?”罗公威真是无奈极了,他又不好十分阻拦,又不放心爱女孤身远去京城给张怿收遗骨,就毅然决定陪女儿同进京。

不日到了京中,张怿的尸体已有人收殓了,这个人就是已经近六十岁的尚玉。但看外表尚玉却不过三十来岁,他一直还是个童子身,驻颜也如少年。尚玉见张怿被惨烈烈地凌迟了,却无人收尸,不禁叹道:“想必这个姓张的要去行刺那个昏君,定然也有说不出的隐情,和我好算得是同志。现在他暴尸在那里无人顾问,我就替他盛殓了吧!”谁知尚玉起了这一个侧隐之心,倒得着了一个极好的缘,虽然结果是有缘却无份,可他却一直庆幸不已。

罗公威父女见尚玉已收殓了张怿,问起来却和张怿并无交情,甚至根本不相识。罗公威很赞尚玉仗义,碧茵姑娘尤其感激尚玉,尚玉是个多情人,他非常喜欢这个痴情又有武功的美丽姑娘。

罗公威看尚玉孤身无依,便收他做了义子,其实两个人的年龄差不许多,只不过外表上相去悬殊而已。同回徐州后不久,罗公威就染病死了,碧茵姑娘直哭得死去活来,心上人死了,唯一的亲人老父也过世了,她怎么能止住那如滔滔江河一样的悲伤呢。

尚玉作为义子也披麻带孝地循礼守灵,帮着碧茵姑娘料理了丧事。同时他再三心疼地慰劝,总算让碧茵姑娘看开了一点。就这样,他一直陪着碧茵姑娘守孝。

三年的守孝期一过,碧茵姑娘就和尚玉商量,卖去产业,择了一块地皮,替他父亲罗公威重新好好地安葬好了,然后收拾一下,碧茵姑娘就重回京城替张怿复仇,尚玉不放心,也随她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