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气真好啊!大自然真美啊!头顶是碧蓝的天空,脚下是碧蓝的湖水,它们像两片透明的巨大的水晶,包裹着满树满地金黄的树叶,金黄的草地,以及被金黄的阳光镀上了金边的金黄的我们。阳光像无声无形的水波,在两片碧蓝的巨大的水晶间流转,湖面上,草丛间,银杏树的小扇子树叶上,到处就溅起一片片炫目而璀璨的光华。
我、小吉、韩牧,我们三个人躲在学校通向市区的湖岸线边那棵老银杏树的后面,围着那张宽大的树凳子,坐成一圈,我们在进行一场非正式的野餐式午餐。
今天是星期六,是期中考试以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六,这个周末一过,也就是下星期一,就要期中考试了。
我们选择在这个时候跑到外面来野餐,而且是一个这么古怪的组合,实在有点匪夷所思。以前韩牧根本都不认识小吉呢,小吉是认识韩牧的,因为我指给她看过,但她从来没跟他说过话。
说野餐其实是有点夸张了,我们就是在学校小卖部里买了三个汉堡,三杯饮料,还有若干小零食。除了零食相当丰富,其实也就是正常的午餐吧,但因为地点变了,而且组合也变了,所以我们都愿意称之为野餐。
说起来有点难以置信,这一场吃食简单、但背景华丽的野餐竟然是韩牧带来的。
在宝宝、学校的努力、协调以及韩牧本人的坚持下,韩牧的事情有了比较满意的解决方法。本来,那个为学校学弟学妹设立了奖学金的富翁学长是想要出钱资助韩牧的,可是,韩牧坚决不要。据说当时韩牧的脸涨得通红,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可是他的意思非常明确,中心思想是说,我爹我娘如果知道我像一个乞丐一样在这里乞讨,是要打死我的,我又不是没钱念书,我完全可以回家去念的。我不能用别人的钱像个乞丐一样赖在这里念书。
那个学长知道后,很是赞赏韩牧。他主动提出,他做担保人,代韩牧向银行申请助学贷款。等韩牧以后有能力偿还了,他可以慢慢地还给银行。据学长说,外国很多孩子,还有一些中国大学生,都是以这样的方式完成自己的学业的。这其实也是给自己的一种激励。
韩牧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种帮助。
接下来第一件事,韩牧就是要请我吃饭。他说他欠我一顿饭,我不能让他这么一直欠下去,他会感觉很不好的。而且,他一定要谢谢我。如果不是我说出了他的事情,他肯定要在学期末的时候,在每个人都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自己灰溜溜地卷铺盖回家了。
“贫穷并不丢人,没有什么可躲躲藏藏的。面对它,并尽可能改变它,这才是我们,或者说我吧,应当做的。”韩牧非常严肃地对我说着他的感想。
我本来想笑的,因为韩牧本来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像圣人一样说这么些作文书里才出现的话就更令人觉得可笑了。可是韩牧一脸严肃认真,我就没敢笑。一不笑,我就开始思考韩牧的话。思考的结果,我不得不承认,韩牧说得很有道理。
其实,我又何尝和他不一样?我连买个饭买个菜都要躲着钱苏苏、罗兰、莫剑锋等人。有时候,我连面对小吉都有些不好意思呢。因为跟小吉不同班,有时他们老师拖堂,我一个人上食堂的时候,我就买一个菜。而跟小吉在一起,我一般会买两个菜。小吉有时买两个菜,有时买三个菜。
老实说,我一直没看明白小吉家里的经济状况,她不像钱苏苏和罗兰,一眼就能让别人明白她们家里是非常有钱的。小吉在这方面好像非常不在意,所以我才可以很自在地跟她相处。
所谓朋友,就是在很多事情上有共同的看法和习惯吧。我想,我跟小吉是好朋友,我跟韩牧也可以做很好的朋友呢。
所以,我很高兴地接受了韩牧的邀请——本来,我还计划着到他上大学以后再吃他请的饭。
并且,韩牧的事情有了一个他自己愿意接受的解决方案,这也是非常值得庆贺的一件事情。
既然又是好朋友,又是请客,又是要庆贺,如果还是坐到人声嘈杂的食堂去吃那一成不变的饭菜,那多没意思。应当有一点新鲜玩意儿才好呢!
这样,我就想起了湖岸线,想起了老银杏树,当然还想起了周末才会有的汉堡包。
这一阵子,每天中午,透过学校的大铁门,我都能看见外面被染得金黄的湖岸线,和已经变得金黄的小扇子树叶一片一片飘落的情景。我一直计划着空一点的时候,要拉着小吉一起到湖岸线上去走走,到老银杏树那里去看看,到树凳子上去坐一下。我跟小吉其实已经去过两次的,可是那都是在树叶还没有完全变黄的时候去的,虽然也美,毕竟没有现在这样的色彩和情调呢。
我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到那里去过了。
“就我们两个人?吃着汉堡看树叶?”听过我突发奇想的要求以后,韩牧哼哧哼哧地说出了这么两句疑问句。
啊,这还真是个问题!一个没有任何绯闻的简朴男生,和一个没有任何绯闻的简朴女生,却暧昧不清地靠在一棵树下,一边吃汉堡,一边看美丽的叶片一片一片飘下来——哇,这样的画面,确实是相当奇怪的啊!
当然,我才不会那么笨呢,我马上就想到了小吉。我说:“我再叫一个女生吧!她是我的好朋友哦!这样,你负责买三个汉堡,我负责买饮料,小吉呢叫她买一点零食,我们干脆来个周末野餐!”
见韩牧像要提出异议的样子,我赶紧一锤子敲下来:“就这样说定了!是你主动要请客的,不许反悔哦!明天中午11点半,学校大门口,不见不散!”
一口气说完这几句话,我转身就跑。
哈哈,对付韩牧这样的孩子,这个方法最管用了。上次请客,我就是采用了这样强硬的方式。宝宝逼迫他吃饭,采用的也是这样的方式。
我没想到韩牧竟然会来追我,他一定是在原地呆了老半天才弄明白我的意思,才拔腿来追我的。他个子高,腿长,三步两步就追上了我,并且一把揪住了我的手臂——
“要到外面树下去吃汉堡可以的,但汉堡和饮料都归我买,你们想吃零食的话,你们就自己买一点,老实说,那些东西我也买不来,我也不要吃的。”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这孩子要全盘推翻我的设想呢。
我笑嘻嘻地对韩牧点点头。
2、
风儿吹拂,空气香醇,鸟儿啼唱。
金秋,是多么美好的季节。
我举起可乐瓶子:“我们就以饮料代酒,祝贺一下韩牧吧!同时,也祝我们大家期中考试能取得好成绩!”
三个玻璃瓶子在空气中有点夸张地碰响。我们豪情满怀地仰起脖子,大大地喝了一口可乐。那架势,就好像我们面前摆着大块的牛肉羊肉,我们真的在开怀畅饮美酒一样。
这就是以天为穹、以地为席的好处了。坐在人挨人的食堂里,心里才不会涌起这样的豪情呢。
吃完韩牧请客的汉堡包,我们开始对付那摆在树凳子中间的一大堆零食。
这些零食当然都是小吉这个好事者带来的。
我本来跟她说过,我们这个野餐除了基本的吃喝,主要以精神会餐为主,我们买一两样小零食意思一下就行了,主要是为了增加一点情趣,使我们的野餐更像野餐的样子。
可是这家伙还没等我说完,就兴高采烈地嚷嚷起来:“零食啊!拜托千万千万不要去买!我柜子里正好堆了好多!说出来你可能都不相信,那些零食还是我妈送我来上学的时候硬帮我买了塞在我柜子里的,你不提我都忘光光了!你不知道,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吃零食啊!不过如果有伴的话,而且是坐在湖边,而且是坐在老银杏树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想我会很乐意跟你们一起享受美味的!”
“哈,那这次野餐我就吃白食了!”我说,“那到时候你就带上一两样零食意思一下啦。”
“放心!没问题!”小吉爪子一挥。
我没想到她的“意思一下”居然是那么恐怖,她背了一个双肩包出来,里面装满了牛肉干猪肉脯鸭肫干豆腐干泡椒凤爪还有饼干糖果等等。看着小吉将东西一样一样从双肩包里掏出来,我跟韩牧都傻眼了。
韩牧很懊恼地说:“完蛋了,这到底是你请客呀还是我请客呢?我就给你们一人买了一个汉堡和一瓶饮料!”
我没说话,只是朝小吉使劲瞪眼睛,这人搞什么啊!
可是小吉不理我,却朝韩牧嫣然一笑:“当然是你请客了。汉堡是正餐,我这是饭后零食,吃着玩的。你要是这么计较,以后我们就不好做朋友了。”
韩牧是个单纯的孩子,他被小吉的话噎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脸都红了。
然后,小吉才朝我嫣然一笑——哼,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说:“荷啊,这些东西放了好些时候了,也不知过期没有。今天不消灭掉,没准就会全部浪费了!”
还有这样的人呢,藏了这么多好吃的在那里,竟然会忘了吃!看来小吉同学是富人家的孩子啊!
我为小吉高兴,如果大家都像韩牧一样生在穷人家,天天得躲着别人啃白馒头,那多叫人难受啊!
我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大声说:“管他呢!开吃!韩牧,我们不吃白不吃!”
韩牧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说:“如果期末的时候我得了奖学金,我再请你们吃一次汉堡好不好?”
“哇!太好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吉就狠狠地在韩牧手臂上捶了一下。“我们还是要坐到这里来吃!”
“啊?可是期末的时候是冬天,坐到这里来吃一定会很冷的。”韩牧一脸认真地说。
可不是嘛!小吉有点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
我头一扬,满怀豪情地说:“冬天就冬天,那又怎么样?冬天的湖边,掉光了树叶的老树,枯掉的草地,冒着寒气的湖水,有冷冷的风从耳边擦过——那一定别有一番情趣!我们就冬天的时候再到这里来野餐!”
“荷啊,你真是个小疯子!”小吉敬畏地看着我,一边又使劲捶了一下韩牧,“对,我们就要冬天的时候再坐到湖边来吃汉堡,韩牧你说好不好?”
“那就一言为定了!”韩牧一下子也被我们鼓动起来了,他眼睛亮闪闪地说,“你们等着,我会努力的!”
我们再一次举起饮料瓶子,响亮地相碰。
喝了一大口可乐,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我赶紧问韩牧:“你有QQ邮箱吗?”
“有的,我才申请没多久。不过基本上没什么用,我爹娘又不会给我发邮件。”
“赶紧告诉我!有人会给你发邮件的哦。”
我掏出手机,一边记录韩牧报给我的号码,一边告诉他:“我马上转发给萧潇,她会给你扔一个祝福瓶子。是关于期中考试的祝福哦,是苦难的考试族在网上一路传递过来的。你收到以后再扔给小吉吧,也许小吉这里就是最后一站了,因为后天就要期中考试了。”
“祝福瓶子是什么玩意儿?我这个号码申请过后好像都没用过。”韩牧憨憨地笑,看看我,看看小吉。
“哎呀你收到就知道了啦!一个小游戏而已。江荷你叫萧潇马上就发,我们一会儿吃完以后就到电脑间去,韩牧马上转发给我,我再转发出去,我可不希望我这里是最后一站。”小吉一边啃着鸡爪子一边说。
“好,我正好可以去用一下邮箱,顺便见识一下那个祝愿瓶。”韩牧这孩子居然满脸憧憬。
“你们才真叫发疯呢!马上就要期中考试的关键时刻,跑出来野餐也就算了,怎么还要跑去上网?”我说。
“跑出来野餐可是你的馊主意!”韩牧有点好笑地看着我,一脸灿烂的笑。
韩牧的笑容和说话的语气都让我觉得好开心。韩牧好像真的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呢!
“没关系啦!告诉你们,越是考试前夕,越要学会放松。我这是经验之谈。”小吉嘴巴里塞了一大块牛肉干,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论成绩,我是我们三个人中最不好的,我还不担心呢,你们担心什么!”
“去上一下网也耽误不了什么,该复习的也差不多都复习好了。再不去用的话我这个月的免费上网时间就要作废了。”韩牧说。
我点点头。其实我也很想去看一下邮箱。我想起那个奇怪的陌生网友,就是上次骂我小屁孩的那个,他现在的心情好一点没有?我给他扔了一个祝福瓶过去,他是不是又会骂我小屁孩呢?也许,他也会给我一个祝福哦!还有,我爸爸和萧潇的新邮件也该到了。
“对了,萧潇现在怎么样了?她返校上课了吗?”韩牧突然想起来问我。
“她呀,身体已经恢复了,但可能不回秀水完中念书了。”
“啊?那她要到哪里去念书?”韩牧着急地问。
“难道她不想上学了?”小吉也着急地问。
我很高兴他们像好朋友那样这么关心萧潇。我告诉他们:“期中考试以后,萧潇就到我们县一中去念书了。是秀水完中的校长亲自到县一中去替她联系推荐的,因为她中考的好成绩,还有她特殊的情况,县一中同意接收她。”
这些事情都是萧潇在一封长长的邮件里告诉我的,当然还有她对自己的大段大段的分析。她说,表面她看起来大大咧咧,满不在乎,但内心里也许她是一个远远不如我和韩牧坚强有毅力的人,所以她才会那么快就临阵退缩。可是她想得太天真了,其实哪里都不可能是净土,哪里都会有不如意,都会有竞争和压力。也许方式不同,但都无可避免。所以这一次县一中能够接收她,她一定会好好珍惜;以后无论再发生什么,她都一定会坚持。现在她明白,只要坚持,一切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难,一切都会改变的。
“荷,你相信我吗?”在邮件的最后,她这样问我。
“当然!”我回答她,后面跟了一个露着大牙的笑脸和一颗冒着热气的红心。
“萧潇说了,这一次,她一定会珍惜和坚持。”我告诉韩牧和小吉。
“也许,我们县一中是最适合萧潇的地方了。”韩牧若有所思地说。
我点点头。县一中有比较强的竞争力,同时又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也许,确实更适合萧潇吧。
3、
“呀,你们在干什么?野餐啊?”
我们的身后,响起了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
扭过头一看,竟然是欧阳红和沈小恬,她们正站在离老银杏树一点点远的地方,好惊讶、好意外地看着我们。
嘿嘿,这样的方式、这样的组合、这样的时间和地点,一定让人觉得好奇怪的吧。
“就算是野餐吧。其实我们也不知道算什么……”我说着,忍不住笑起来了。
小吉和韩牧也笑起来了。小吉的笑有点像她唱歌或吹口哨,气流量太大,听起来嘎叽嘎叽的,小吉说:“过来一起吃一点儿!还有不少零食呢!”
欧阳红伸头过来看了一下,吓一跳:“怎么这棵老树后面还藏了这么一个大树墩子!在这边一点也看不出来的!”
“这是一个天然的野餐台!”我起身挪了一下位置,挪得更贴近小吉,好空出一点地方来给她们:“过来坐一会儿吧,多好的天气,多美丽的湖水啊!”
小吉和韩牧也挪动位置,挪得离开树墩子远一些,这样才可以空出更多一点的地方来。
欧阳红和沈小恬就真的走过来了,两人挨得紧紧地一起坐下了。
“这里真好!”欧阳红很新奇地看看四周,说。“从这棵大树边上过过好几趟,从来没想到要走近前来看一看。”
“嗯,你们好浪漫!”沈小恬温婉地笑,两个小酒窝在她黑黑的脸蛋上快乐地流淌。
“欢迎你们加入!”我心里不知为何特别开心。我想起了萧潇刚刚离开蓝湖中学的那天,我回到寝室,肚子空空,欧阳红给我舀了一大碗米粉芝麻糊。那份香气、那份甜味,一直留在我心里。
“你们吃饭了吗?”韩牧关心地问她们,“我们只买了三个汉堡,都吃完了。”
欧阳红点点头:“我们刚在食堂吃过了。因为隔着校门,看着这条小道一片黄灿灿的,特别漂亮,我们两个人就想出来看一眼。”
沈小恬点点头,补充她的话:“没想到外面这么漂亮!”
哈,真好!我们的想法如此一致!
“也许,传说中的西湖,也不一定比我们蓝湖漂亮吧!”小吉眯缝起眼睛,看着远处的湖面。
“你们有谁到过西湖吗?”我问。
大家看着我,一起摇摇头。
“唉,我们蓝湖都这么漂亮,西湖还不知怎么漂亮呢!”我叹口气,“还有鄱阳湖、洞庭湖、洪泽湖、太湖……”
“还有青海湖、纳木措湖……”欧阳红接着我的话。
“那还有苏必利尔湖、休伦湖、密歇根湖、伊利湖、安大略湖!”韩牧一口气报出了地理书上世界五大淡水湖的名称。
“哈,你们的背功太厉害了!”小吉吐吐舌头,“那些个外国湖名字怪怪的,我永远也记不住!背得我好痛苦!不过,在背那些湖泊的时候,我就想好了,等以后我赚钱了,我要一个湖泊一个湖泊地玩过去!先玩中国的,再玩外国的。蓝湖就是我旅游的起点哦,请大家为我见证!”
小吉正儿八经地举起了饮料瓶子。
我和韩牧也举起了饮料瓶子。
欧阳红和沈小恬没有饮料瓶子,她们就举起了装零食的袋子。
我们开心地碰在了一起。
“我觉得,蓝湖不仅仅是小吉旅游的起点,也可以说是我们每一个人人生的起点吧!”韩牧说着,仰头喝了一大口饮料。
韩牧的话有点像作文里的话,可是我们大家都没有笑话他。好像有一点什么东西——一片阳光,一掬湖水,或者是一方蓝天——融化在了我们心里似的,我们大家都朝韩牧点点头。
阳光好像比刚才更明媚、更温暖了,照在身上,有一种热烘烘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