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国的郕王乘英宗皇帝被掳之乱际,如愿地当了皇帝。他的纪妃一看美如洛水神仙的琼妃得宠就急忙巴结,而桓妃瞧不出风头,为了一句话触怒琼妃,结果被贬入了景寒宫而死……
纪妃整天帮着琼妃算计汪皇后,因为琼妃一心想着中宫的位置。汪后的幼弟成为了无辜的牺牲品。但汪后依然不与计较,直到景帝要废英宗的太子朱见深,她再三苦谏,结果被景帝废去了她的皇后大位……
经过一再地赔款和众朝臣的议和主张,使得已被景帝称为上皇的英宗得以还都。还国后,景帝借口上皇与一个土妓的风流案,将他幽禁在南宫里,长达八年。武清侯石亨等投机取巧,弄了一出复辟闹剧,让他们从此成为权臣,并且冤杀了忠臣于谦……
病卧宫中的景帝在事变后死了,死得不明不白,他可怜的妃嫔们都被活活地殉了葬。幸而太子朱见深的保全,让汪后得以幸免……
英宗驾崩后,继统的是十七岁的宪宗皇帝。年轻的他居然宠幸上一个四十多岁的美丽宫女万贞儿,万贞儿媚术极高,不久就得了专宠……
一个外地的穷秀才吴纫西被英宗的韩妃娘娘指使人设骗局弄进深宫。这件不耻之事败露后,吴纫西被秘密处死,韩妃却一点不后悔也不羞愧,她的想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胡笳音呜呜
郕王虽然临危而乱,但觑大位空虚想篡袭的胆子却很是不小。他在和中官金英等密议后,着锦衣尉岳谦赶往怀来,只说是探望英宗,回来时就带来一道真实度着实令人可疑的英宗命郕王朱祁玉嗣位的旨意,众朝臣乐得做个人情,也纷纷上章劝进,郕王再三推辞,佯装得比真的还要逼真,于是廷臣又复议合辞劝进,都说什么御驾北狩蒙尘,皇太子年幼,当此忧患危难之际,断不可不立长君,否则宗社难安。
郕王犹再三推辞,于是群臣又入奏胡太后,胡太后只得含着泪下谕,命郕王正位。郕王这才受命,择吉日于正统十四年即公元1449年九月,登殿继大统,他这就是景帝。在百官的三呼叩贺,景帝想自禁狂喜却难以自胜。景帝当然得改年号,以次年的公元1450年为景泰元年。遥尊英宗为太上皇,立他的王妃汪氏为皇后,尊胡太后为上圣皇太后,晋钱皇后为圣皇后,追谥与其有母子之情的孙贵妃为皇太后。
这个时候瓦刺部的乜先挟持着那位奇货可居的英宗到了大同,大勒大索金银。广宁伯刘安搜括自己的全部家资和部下众官所有的金银,一并车载送入乜先的军中,自然乜先得了财宝后就又拥着上皇英宗北去,长驱紫荆关,因为他想趁着内乱驱走景帝、定都燕京。
乜先也果然如愿地又借着送上皇还京的名义,骗开了紫荆关大门,大兵直驱北京。经过良乡将至卢沟桥的时候,与已升为大都督的于谦相遇。
乜先兵进紫荆关的警报让景帝慌了手脚,忙命于谦总制天下兵马率师御寇。于谦又奏请赦免因不能取悦王振而获罪的都指挥石亨、总兵官杨洪,景帝哪会不准奏。远在大同的石亨、杨洪一出狱就召集部下劲兵,星夜来援京师。
几经交战也不分胜败,于谦先与张軏、张輗两将定妥了密计,然后声泪俱下地慷慨誓师,将士个个激奋得勇于一死战乜先,再交手时,于谦方面军果然神勇难当,而张軏、张輗又从两边杀出,乜先大败而逃时又逢着杨洪、石亨的兵马自大同杀到,三路大兵杀得乜先连夜逃出紫荆关,却仍拥着上皇一起匆匆出逃塞外。
就这样经过于谦在京郊大胜瓦刺军后,大明的江山总算是又得以维持住了统治。景帝一见乱事已平,马上就开筵庆功,同时大封功臣,当然首推却强敌的于谦为第一功臣,加两级,晋少保衔。杨洪、石亨晋伯爵,张祐、张輗封子爵,士兵也各有犒劳。
而上皇英宗被掳出塞,住在瓦刺部首领伯颜的营中,虽蒙竭力优遇,可上皇总是不能习惯。因为塞北的习俗,无论是官是民,都住在牛皮帐蓬里的,帐外便畜养着牛羊马匹,在文明国度里安乐尊荣惯了的英宗如何能住舒服了,且饮食都是牛酪马乳羊羔兽肉,骚膻腥杂味烈烈刺鼻,如何能下咽?不过是实在饿得没法,才勉强拿些马乳充饥。再加上英宗上皇又时时想念六宫后妃,于是天天嗟叹下泪。幸而有校尉袁彬、蒙古侍监哈铭两个人不离左右地保护着且又百般地慰劝着,并陪伴着上皇游览塞外名胜,如苏武庙和李陵碑、昭君庙,上皇游玩塞外风景时倒也稍舒忧肠,然每到了晚上,听那呜呜胡笳音,不禁又黯然下泪。
鼗鼓胡笳声中的英宗身陷沙漠,想往昔的轻歌曼舞群臣献殷勤,而眼下凄凉无边,情何以堪,寸心早揉碎。英宗从小虽然顽皮不愿读书,却也熟悉很多的关于塞外风光的诗词,什么“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什么“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什么“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等等。塞外的广袤雄奇曾使他在梦寐之中心想往之。然而当他的车驾真的行走在这塞外的时候,心里剩下的却只有悲哀、懊悔和失望,虽然那个时候他还是黄罗伞盖下的万乘之尊的皇帝陛下。
当初从镶金饰绣的皇驾圣车里望出去,塞外是如此的荒凉,一条条崎岖的道路无边无际地伸向远方,四周一望,茫茫然千里,渺无人烟。而现在,正当晚秋初冬之时,四面枯草凋零,一片萧瑟,而这一年的秋,雨特别多,风特别寒,天也特别冷。已为阶下囚的英宗朱祁镇在被迫开始的另一种人生里,塞外景色在他的眼中格外的荒漠凄凉,而他的心情比这塞外景色还要荒漠凄凉,在这里,他再也不能颐指气使,更不会一呼百诺,没有了嫔妃佳丽温柔乡里的销魂夜,更不见了笙歌曼舞的快乐长昼事,也不再是红墙绿瓦,更不是山珍海味,是的,那些都在他的大明国都、在他的皇宫里。现在的这里是塞外,这里有的只是风、沙、霜、雪和茫茫大漠。夜晚,帐篷里烧着的牛羊干粪,臭味刺鼻,外面则雨雪霏霏,寒气逼人。枯坐灯下,那份凄苦,那份孤寂,令他不由生出李后主“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的感叹。
这时,英宗的性命也是在死亡边缘上走钢丝,杀机时时暗藏。尽管伯颜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恭送他回京。不过谁知道一向言而无信的乜先会不会一不如意就改变了主意,这样的事,是作为皇帝的他经常有的。还有,就算乜先真的送他回去,那又如何呢?新皇已即位,乜先屡次遣使议和,均被拒绝,是的,大明国已经不需要他了,他现在不是大明国人人围着转的中心了,而是一个多余的人了,对于大明国而言,尽管他现在比以往任何时侯都更牵挂着大明国,但大明国呢,可能已经把他忘记了。每念及此,英宗都不觉悲从中来,不能断绝。
贤皇后遭遇毒辣妃
景帝登位后,把他以前的两个妃子,一个封桓妃一个封纪妃,纪妃比桓妃要美貌得多,而且纪妃珊珊早在作为一名武职官员的女儿时,就因为艳名甚盛而让当时还是郕王的景帝动心不已,且纪妃还是在汪后之前被娶进的郕王府大门。可出身高贵的汪后一来就坐了正王妃的位置,凡纪妃平日的权柄都渐渐被汪后夺了去,纪妃如何能甘心。两下里明争不雅,暗斗却异常剧烈。如今汪氏又做了皇后,纪妃越发受不了,后妃几次闹翻。却不想这时景帝又纳了个美如洛水神仙且又刚刚十六岁的圣眷隆重的琼妃杭氏薏蓁,景帝特为她造起一座紫云宫。
这座宫殿建得考究异常,草木花卉楼台亭阁五光十色,应有尽有,又增建了御花房,罗致各省奇葩名卉,为游赏处所。仅仅建一座紫云八角亭,就足足花去了几十万的国帑,亭的四周都用水晶嵌缀,用五色的宝石和最大的珍珠镶嵌在壁里,用白玉石砌阶,用翡翠嵌出各种花彩,人若走入花亭中,珠光宝气耀目欲眩,晚上燃起灯来,霞光灿烂,十步内休想瞧得清亭中的人物。
亭边又有一个温泉,下直通宝带泉,泉水微带温热,洗浴可以祛病延年,不论多么厉害的疮疥毒症,一入这温泉水里洗过两三次,疮疥就会立刻消去,尤其难得是还不会留下疤痕。琼妃自小就有洁癖,不管天暑天寒,总得洗个澡。所以景帝就特为琼妃建亭凿池,干了个那么大的工程。如今宝带泉的遗迹还在北京笔架山的平壤中,俗名唤作汤泉,清朝时也是辟为禁地的,泉的四周围着白石雕栏,旁有浴室,直到民国温泉才对民间开放,泉水含有的硫质能杀虫,疥疮等溃烂都是因微生虫巢在人体的毛孔上才腐溃的,若灭了虫也就自然痊愈,所以温泉水的确能治皮肤症。
紫云亭左侧置有一个白玉宝座,盛暑的时候坐上去,汗下如雨的人立刻两腋风生,凉爽无匹。严寒的时候坐上面,就是着薄衣也能御寒,真是冬暖夏凉。琼妃从温泉里洗罢起身,由宫女扶上紫云亭的宝座上,琼妃就摊手摊脚地躺在那里,宫女们则拿轻软白绫替她周身揩拭,又用高丽进贡来的海绒上下擦遍了,再打开一匹碧罗,给她轻轻地披在身上。那海绒自然与别样不同,它能收干水气,使肌肉柔滑细腻,琼妃的雪似的一身玉肤也就愈发觉得细腻洁白了。
景帝常常坐在上张华盖的温泉石墩上,看着琼妃洗澡。洗罢宫女们一扶进紫云亭,景帝就也跟着她到了亭中,这时四周的水晶光回映着,琼妃的玉肤经晶光一耀,益发显出洁如白雪柔如嫩羹了,景帝看到了情不自禁处就挥去侍候的宫女,和琼妃在亭里风流疯狂上一回。风流天子,绰约佳人,相对含欢,无夕不共,好一座安乐窝,尝遍温柔味,无如彩云易散,好梦难长,可正当云梦中的人却不知又不觉。
到了天寒冷时,温泉上还可以张起暖篷,一点风也不透的。紫云亭里四周装有百叶螺旋门,冬天可以有效地遮蔽风雪。亭底本是掏空的,直通亭外的暖房。暖房里面燃着几十盆炭,一杆铜管置于紫云亭四壁,一缕缕的温热就从铜管中直送到亭内,坐在亭中的人好似身在暖春熏熏中,虽然外面大雪纷飞,却丝毫也不觉得寒冷了。这座紫云亭除琼妃外,只有景帝有权去游玩,其他无论什么人,甚至连正眼也不敢觑一觑。
纪妃见琼妃这样得势,就来把琼妃奉承得万分喜欢。而琼妃见资深的纪妃在自己面前低头顺气的,就常常在景帝面前替纪妃说些好话,景帝于是就会一个月里召幸她一两次。而纪妃为要讨琼妃的好,总是假意推让,景帝在琼妃跟前赞纪妃贤淑,琼妃就越发对纪妃好了。
可桓妃瞧不出风头,为了一句话触怒琼妃,不到三天,她就被贬入了景寒宫。景寒宫里果然景色寒怆,多年没有修葺,荒草满径凄凉令人伤。桓妃带着两个老宫女一入此深宫,就永不得再见天日。
黄昏人静,飞萤入帐,阶下虫声唧唧,风吹落叶萧萧,无边的寂寞孤凄让桓妃悲从中来,想想昔日繁华,转眼犹如尘梦。悲咽抑郁的桓妃不久就病死于景寒宫。
景帝听说桓妃死了,忆起前情,就命依贵妃礼安葬。又让那两个侍奉桓妃的倒霉老宫女活活地做了桓妃的殉葬品,一丘荒冢里,两个鲜活的生命一点点窒息而死,痛苦不堪言。可她们惨烈的痛苦却换来了负心帝王夫君的心安理得,他认为这样,桓妃在那世终于可以不寂寞了。
自从桓妃惨死后,六宫嫔妃个个心惊胆战,琼妃也与之同步地越加恃仗宠幸,宫女等稍有违逆,就下令杖毙,可怜那么样的红粉娇娃也不知枉死了多少。渐渐地琼妃的横行霸道就升级了,她开始欺霸到了汪皇后头上。
汪皇后的为人也很聪明,只不守她不是纪妃,纪妃的聪明是狡谲诈伪,而汪皇后不然。琼妃初进宫时,还能按着礼节于朔望日拜望汪皇后,后来圣宠日隆,琼妃就不但朔望不朝,而且连佳节元旦也不去向汪后行礼了。汪后见琼妃势焰正张,打定主意不计较,于是她做她的贵妃,我为我的皇后,倒也相安无事。
谁知纪妃却暗地里撺掇琼妃,设法弄倒汪后。而琼妃其时欲心渐炽,满心想着中宫的位置。于是两人日夜密议,贿通了总监廖恒、司衣监项吉,叫他们留心汪皇后的错处间隙。琼妃她们四个人在那里暗算着汪后,这一点是聪明的汪皇后连做梦也想不到的。
那天汪后的幼弟云生进宫来。因为以前太祖时代曾有过国舅吴桢杀宫的事,所以太祖高皇帝在祖训里面就特别详细特别强调着重地载有:“凡是外戚,须皇帝有谕旨方许进宫,如系皇后的懿旨,也须有皇帝御宝为证,不然作引奸入宫论。”内监何富见云生是个未冠的童子,就让他妆成宫女进了宫。
不想姊弟俩正在谈些闲话,就被司衣监项吉发现了,于是总监廖恒马上将何富和云生扣留,同时飞报琼妃,琼妃对景帝一说,可就变成了“汪后私引男子进宫”这样难听的话,景帝勃然大怒,可一提审才发现原来一个是汪后幼弟一个是内监,于是就要宽宥,可琼妃一个劲儿地在旁怂恿没完没了,景帝于是怒气勃勃地下谕,云生遣戍,何富腰斩,琼妃却胆敢代景帝在云生的名下判了一个斩字,可怜云生一条小性命,就这样不保了。
更可怕的是,第二天早朝,景帝突然提出废黜汪后,廷臣如于谦、王直、杨善、李实等纷纷交章谏阻,才总算让汪后躲过这一难,谁知第二年的春二月,正当百花齐放,琼妃就生下了一个皇子。
景帝这一喜非同小可,连日来大张庆筵,还亲祀宗庙,赐名见济。然后,他就与中官兴安商议。于是不久,陈循、高穀、江渊、王一宁、萧镃、商辂等就联名上奏,称:“陛下膺天明命,中兴邦家,绪统相传,宜归圣子。”这道奏折一呈入,不到半日,就得到圣旨许可,着礼部为易储仪式做好一切,于是早已立好的英宗太子朱见深就让位给了景帝的皇子朱见济,改封故太子朱见深为沂王。
太监兴安因有易储大功,也被格外宠用。兴安素性信佛,于是就动员修建了一座非常宏丽的大隆福寺,耗费达数十万,不顾群臣的奏阻,景帝仍照旧实行。
与太监兴安的命运截然相反的是汪皇后,她为人虽然在小事上非常识时务,但在大事上却刚正不移,所谓小事糊涂大事力持,所以在易储这件事上,汪后竭力谏阻景帝:“本来陛下由监国而登基,已属万千幸遇,千秋万岁后,理应把帝统交还皇侄。况且储位早定,并已诏告天下,如何可以轻言易换呢?”
汪后再三这样力谏,终于惹得景帝回敬她说:“你所生的全是女孩,就是没有子嗣,所以你才妒恨皇子正位青宫。难道你没听说宣德年间的故例,胡后让位之前车尚在,你是不是也想效法呀!难道朕还要你来管教吗?!”说完就起身到杭妃宫中,这时的琼妃自恃皇子,圣眷益隆威权也愈大;全不管汪后伤心地呜呜咽咽哭了一夜,并且景帝第二天就下旨废去汪后,立琼妃杭氏为皇后,虽有群臣苦谏,景帝就是不听。
兵部尚书于谦连夜进宫垂泪面参景帝,在景帝的诧异中,于谦顿首奏道:“汪皇后未有失德之处,今陛下无故废立,愚臣蒙圣恩位列六卿,将来史笔直书,必唾骂愚臣等不能规君于正,反而导君于恶,恐被后世讥议,所以很觉自愧而垂泪。”
景帝听了于谦的十分宛转的讽谏,沉吟了半晌,仍是固执地说:“朕意早决,卿且勿多言。”然后仍然照宣德皇帝废后的旧事,马上就颁告群臣,不待臣工议奏,汪后就被迁入别宫,正式册立杭氏琼妃为正宫。
可是好景不长,没福的景帝皇子朱见济在立为东官后,仅阅一年多点就一病而呜呼哀哉了。景帝悲恸得很,命葬于西山,谥为怀献。这之后,朝臣中有上书力争请立前太子沂王朱见深者,不是被流放就是下狱杀死,甚至于多日来酷刑拷打不停。自此廷臣们再也不敢提起立储的事。
都是风流惹的祸
公元1450年,瓦刺部遣使入京来说,决定送还上皇英宗。景帝却在迎与不迎回来的问题上犹豫不决,尚书王直首先上疏,请马上遣使恭迎上皇还京,然后群臣随之就联名同样地奏请。景帝无奈,只好在文华殿召群臣会议,他不迎的理由是把迎上皇还京,等同于朝廷与外寇和议。王直马上就跪奏道:“上皇蒙尘,理宜迎复归京。今瓦剌既然有意送归,不乘此迎驾,岂不留下宋时徽、钦二宗之后恨。”
景帝当即就变了脸色,半天才说道:“朕非贪图大位,当初是卿等强欲立朕,如今怎么又出尔反尔,真是让人殊为不解!”这位贪恋帝位心切、为富贵误人的景帝居然一着急,就把心理话说了出来,众人一听到这样跑题的一番话,顿时瞠目结舌,不知何以答。只有于谦从容地奏道:“大位已定,何人敢有他议?只是上皇在外,理应奉迎,这决非言和。”
奉迎上皇事小,上皇回来后如何安置事大,因为如果太上皇要归位也是名正言顺。对皇帝而言,权力就是命运,放弃权力就等于把自己的命运交于别人。这是皇朝的规律,景帝在这一点上认识得非常清楚。何况到现在,朝廷多为英宗旧人,他又上台才一年,他不能失掉众臣的拥戴,以至朝野离心,更不愿被后人讥为赵构,但于谦的“天位已定,宁复有他”的许诺让景帝非常欣慰,他深知于谦忠勉,不似其他大臣那样看风使舵、蛇鼠两端。有于谦在,一旦宫内有变,京师军队会站到他这一边,可保帝位不移,于是景帝顿时颜开色悦,对于谦说:“就依你吧就依你吧。”
然后景帝遣右都御史杨善和中书舍人赵荣为正使,都指挥同知王恩和锦衣卫千户汤胤勣为副使,带着金银出都北行。杨善为了能不虚此行,看景帝让送给瓦刺部的财宝太少了,就自己捐出俸禄,添购上各种新奇的金玉宝物。果然乜先见了这么多的财物非常高兴,并许诺下若干关于马匹布匹等贸易往来的优惠条件,说只要肯送还上皇,两邦则化干戈为玉帛,和好如故。善于词令的杨善说得娓娓动人,乜先更加心悦诚服,一连多天设宴为上皇饯行,还亲自送至数十里外,然后又命麾下头目率五百骑护送上皇还京。
不日上皇的车驾就到了北京,景帝早就得到了信,命礼部将欢迎仪式从减从省不许辅张,于是就只有一舆两马,迎上皇入了居庸关。及至到了北京城时,景帝却亲自出东安门离城十里相迎。一见面,上皇忙下车,见了景帝握手流泪,景帝心里自觉惭愧,也不由地垂下泪来。其余胡太后以下,钱皇后、慧妃、瓛妃、瑞妃、钱贵人、马贵人以及文武大臣等,无不伏地痛哭。
就在此时此地,景帝就非常合他之时宜地推让帝位,完全不合上皇英宗之时宜、尽管一心想复位的上皇哪里能答应,于是两人再三谦逊推让了一番后,上皇奉了胡太后,领了钱皇后、慧妃、贵人等入南宫居住。
这所南宫在东华门外,还是建文帝时代的行宫。终于得以归国的上皇大赦天下,当日随同塞北的蒙人侍卫哈铭升为殿前都指挥;断去一臂的袁彬晋爵武进侯。
幽居南宫的上皇名义上很是尊崇,实则形同禁锢。闲庭草长,别院萤飞,遇着佳节生诞,也没有一个廷臣前来朝贺,因为朝臣这方面的奏请,一概被景帝置诸不理,并且景帝还下旨群臣不许朝参上皇。群臣谁也不敢私下里去朝拜上皇,除非是不想活的了,但人人都想活,所以就没有一个人到上皇那里去朝拜。
荒庭凄寂、无聊万分的上皇就带了两个内监私出南宫,也学着风流浪**子去寻花问柳,当然他也是以风流浪**子的身份去寻花问柳的。不久,他就在烟花巷中结识了名妓云娘。
很有几分姿色的云娘虽然是在京都繁华之地,楚馆秦楼林立之中,但在庸脂俗粉里倒算得上是个中翘楚。兵部侍郎李实的弟弟、一向恃势横行鱼肉百姓、绰号李太岁的李刚也钟情于这位楚馆秦楼中的翘楚云娘,一时间差不多寸步不离妆阁。不想上皇与云娘一见倾心,当夜就移烛留髡,上皇被她越迷越深,缠头金的奢靡是不在话下的。
那天早上,李刚来到云娘的妆阁时,云娘犹和上皇并枕高卧。李刚顿时醋性大发,立时出去纠集来十多个无赖,长棍大棒地打回来,吓得鸨儿、龟奴躲避不迭,李刚毫不客气地把上皇绳捆索缚,云娘也被反背绑住,然后拥到天井院中,李刚取过一根鞭子指着上皇就怒骂道:“你是何处的杂种?敢占据俺李太岁的爱姬!”
上皇也厉声应道:“妓馆娼家是公众的娱乐去处,谁能管得着谁!?”这时上皇的两个内监在混乱中慌忙赶往五城兵马司署中去求救援了。
“你这个混蛋也不打听打听,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李刚说罢提起鞭子就去抽打上皇。忽然门外人声嘈杂,二十多个禁军抢步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见一个绑一个,十几名无赖好缚捆,但李刚却挥拳硬抗,当然他注定是徒劳的。
早有两个内监忙替上皇解了绳索,上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吩咐禁军什长把李刚和无赖们送往兵马司衙门里,着依法严厉惩办。什长跪在地上诺诺听命。上皇临回南宫前,还不忘让太监给他心爱的云娘松了绑。
第二天,五城兵司马署因为接到了上皇重办李刚的圣谕,所以李实来为弟弟李刚求情也不管用,事到如今,只有一条路可求弟弟了,于是李实忙去奏陈景帝,并一再强调说这件事已在满京城里传开了,景帝大惊于“上皇居然这样放浪”,然后就以此为响且亮的硬梆梆的理由,谕令卫士,把南宫的大门守住,不准上皇无故出入。这样一来,上皇就好似罪囚一般和南宫外的世界断绝了联系。
但就是这样,景帝还不放心,他一向对于来自南宫的任何微小动静都会大生猜疑,只不过以前是暗着来,现在则可以明着干了。御用监阮浪在南宫服侍上皇,受赐镀金绣袋与镀金刀,阮浪又转赠给好友宦官王瑶。此事被锦衣卫发现,阮浪、王瑶当即就被视作南宫同党,杖责而死。
南宫的大门终日紧锁,每天的膳食皆从门穴中递进。如此严密的防范仍不能使景帝完全放心,最后他下令伐尽南宫树木,以防有人逾越高墙,与太上皇取得联系。
英宗复辟
忽忽间已转眼就是景泰七年,公元1457年的元宵刚到,好不容易做了皇后却又为死了儿了朱见济而悲伤过度的前琼妃杭氏就患了风寒,很快寒热交侵病症加重,一到仲春就也呜呼哀哉了。
景帝不免又是一番心伤,心伤中一病就是八九日不能临朝理政,百官皆惶惶无主,都去问安于左顺门,太监兴安却狂傲地对他们说:“公等皆朝廷股肱,不能为社稷计,徒日日问安,有何益处?”
武清侯石亨见景帝病得厉害,就对太监曹吉祥、太常卿许彬、都御史徐有贞、都督张祐等这几个曾征乜先的功臣私下密语说:“公等欲得功赏吗?”看大家对功赏点头的同时又为功赏何以得而诧异,他又说,“如今景帝病已沉重,又无太子,不若乘势请上皇复位,岂不是个不世之功吗?”
为景帝一向所讨厌的徐有贞自谓识得天文,他忙说近日来夜观天象,果然紫微有变,预兆帝星已见移位。于是大家不几日就商定,三更举事,在这之前,他们把内外接应等一切准备都做好了。那天晚上,石亨摆了一桌筵席,请许彬、徐有贞、张祐等痛饮。到天交二鼓时分,石亨举起酒盏往地上一掷道:“咱们这就干吧!事成拜爵封侯,事败就同这只酒盏一样!”
不能济事就只好舍命的众人率领劲卒,先奔往南宫,可是宫门早已封得沉重如山,徐有贞手握着铁锤敲了半天门,可里面屋宇宽敞宫闱深邃,一点反应也没有。于是兵士就去拆了附近民房的石柱,悬在宫墙上尽力地撞,可是宫门仍丝毫没有损毁,倒把墙垣震撞得塌了下来,随着天崩地塌地一响,众人就从墙缺口处的瓦砾中奔入了南宫。
这个时候上皇还没有睡,他已如约地等在上书房,宫门再坚固、防范再严密也无法阻挡内外的合谋。看众人向他俯伏称万岁,上皇仍有些犹豫,徐有贞朗声说道:“人心一致,请陛下速登圣舆!”
上皇登舆后,众人就簇拥着向东华门进发。到了城下,守门卫士拦阻,石亨大喝道:“奉接上皇进宫,谁敢阻挡?!”英宗自己也高喊道:“朕即太上皇帝也!”
卫士一见是上皇,慌忙开门,任石亨、徐有贞、张祐、许彬等一拥而进。到了宫门前,又被太监拦阻,徐有贞高声叫道:“曹吉祥在哪里?”
早已准备好了的曹吉祥打开了乾清门,奉天殿上,许彬、张祐扶上皇登上宝座。物换星移,风云突变,时隔九年之后,英宗终于再次端坐在奉天殿的宝座上,重新成为了大明主宰。这一年,他三十一岁。
英宗皇帝宝座一坐稳,马上徐有贞就去当当地撞起了景阳钟。群臣闻声而至,却原来不是景帝病愈临朝,而太上皇英宗复位,这些文武百官本来就是英宗昔日的旧人,此刻他们一齐跪下三呼万岁,然后许彬传英宗谕旨,命少保于谦和大学士陈循,草诏布告天下,大意是说景帝监国窃位,擅立储君。朕得臣民推戴,重践国祚,大赦天下云云。英宗又发第二道谕旨,宣称奉太后谕,废景泰帝仍为郕王,送归西内。削去杭皇后封号,改是年为天顺元年,孙太后改谥贵妃,改称故怀献太子为怀献世子。
到了中午,英宗第三道旨又下来,逮捕少保于谦,大学士王文、陈循,尚书俞士悦、江渊,都督范广,太监王诚、舒良、王勤、张永,都御史萧鎡,侍读商辂等下狱,理由是于谦依附景帝作奸,罪在不赦。彼时于谦等尚列朝班,当场就由锦衣卫一一牵去锢入狱中。真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速。
同时英宗下谕,晋石亨为忠国公,张祐为太平侯,徐有贞为吏部尚书,晋武功伯;许彬为兵部尚书,晋英毅伯;曹吉祥世袭锦衣卫,晋崇敬伯。而随护英宗左右的哈铭、袁彬也各进位公爵,子孙皆得荫袭。石亨等又列上复辟的功臣名单,大小职官不下三千余人,英宗一概赐给爵禄。一朝天子一朝臣,尚书王直、学士高穀等人,都很知趣地上书乞归,至此,这场史称为夺门之变或南宫之变的大事件宣告成功。
于谦之死
兵部尚书许彬承审于谦,他的审法居然是硬生生地诬陷于谦上章易储、迎立外藩,于谦熬受酷刑而坚决不承认,石亨因为素与于谦不和,就让许彬直接捏辞入奏,徐有贞也与于谦不睦,也在英宗面前怂恿,当然不用说,如果不是这群小人都与于谦不和,那么于谦也完全不会有这场牢狱之灾了。而于谦之所以能与他们结怨,也正在于他们无愧于小人之称,因为于谦不过全是因为公事公道公家公正,不能如小人之所想之所愿,便招致小人之所怨。而于谦作为景帝最为依仗的重臣,又是兵部尚书“国防部长”,他的命运在英宗复辟的时候就已注定了。
于谦是尽忠报国之士,但也过于书生气,他虽然断案时脑筋极其活络,但他却不善于权术,在官场里古板僵持。他刚烈的性格决定了他遇事有不如意时,动不动就抚胸振臂地长叹道:“此一腔热血,意洒何地!”
这就是于谦,他做事不避嫌怨、不避风险,一心想在污浊的政治现实中独树一个清洁廉正的形象,同时这也造成他个人的孤高不群和官员们对他的误解和疏离。而于谦本人,因为过于追求政治的纯洁性,显示出不切实际、不计后果的激进倾向,和自以为是、刚愎自用的刻薄态度。应该说,于谦更适合于危难之际担起重任,而在治世方面,于谦却以与现实格格不入的“以德治国”,则显得过于凌厉无情和颐指气使了。因此他招致小人怨恨也就是必然的事了。
此外,宣宗赏识,景帝倚重,政治上的大用和为官的清廉让他充满了道德优越感,使他成为一个严厉的道德设计人和律法者,所以他支持迎回上皇英宗,也是出于道德考虑,而无政治远虑,终酿杀身之祸。
当他知道复辟的英宗皇帝要把他处死,并籍没全部家产,家人戍边后,有着严格道德自律精神的于谦不仅慨然赴死,而且还留下一首千古传诵的诗:
粉身碎骨皆不惧,
只留清白在人间!
看英宗犹犹豫豫地说:“于谦打败乜先,于国家实有大功,似乎是应该在赦免之列啊。”石亨厉声道:“今日不杀于谦,难保他不再助景帝窃国!”
一句话击中英宗痛处,当即就下旨将于谦斩首弃市,陈循削为庶民,萧鎡贬为饶州通判,商辂削判职留任。英宗的这道谕旨还说什么:“于谦、舒良、王诚等本当凌迟处死,现从轻发落,去其手足”。
于是,在就刑前的于谦,是被前一天夜里就砍去了手与足的。旨意一下,当夜就风发雨狂,电掣雷轰,下雹如鸡卵,击毁奉天门的一角,连正阳门下的巨大马牌,都飞掷郊外。石亨家内更是水深数尺,曹吉祥门前的两棵大树都折断了,闹得人人震恐,个个惊慌。
但监斩张祐却不听这个邪,他毫不在意地从狱中提出于谦,绑赴市曹。行刑之时,愁云惨雾满蔽天空,京城百姓拥挤在街道两道,无不为于谦泣下。猛然间,日色无光,风暴雨更骤,飞沙又走石。
胡太后听说了于谦之死,也嗟叹哀悼了好多天。太监曹吉祥麾下一个指挥叫多喇,亲携酒醴,哭奠于谦。曹吉祥知道后,把他痛打一顿,可第二天多喇仍哭奠如故。
于谦的妻子儿女也受牵连,被坐罪戍边,当锦衣卫查抄于谦的家时,一看于谦居然是家无余资,只有正屋一间中有几件御赐的物件,连查抄的官吏也为之涕零。
张祐斩了于谦后,正骑马走在回去复命的路上,忽然一个斤斗跌下马来,顿时七孔流血死于地上。张祐得封太平侯,贵显不过月余,就这样暴毙了,真所谓荣华富贵乃过眼之浮云,真是不必欣羡。而许彬回到家中后,突然满身青黑,痛苦不已,直直呼号到半夜就咽了气。
于谦的尸首弃在市上,有千百成群的乌鸦围绕着,赶也赶不走,足有七八天尸身就是不腐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