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于谦的同乡都督同知陈逵冒着巨大的风险,收敛了于谦的尸体,带到杭州葬于西子湖边,墓碑上题着:“少保于公墓。”再后来英宗醒悟过来,杀了石亨、徐有贞等,并复于谦原官,追封谥号忠肃。现在的西湖边上,还有于忠肃公墓。
一丘忠魂荒冢,苦雨凄风看世事沧桑,夕阳衰草永伴埋魂处,春日游人经过,都要徘徊凭吊一会儿,一片荒草埋孤坟,忠名流芳传千古,于谦真的给自己留下了清白,在万世人间。
而与于谦被冤杀同步的是,英宗下令有司为故监王振建“旌忠祠”,又赐祭祀礼。
病帝末路
病卧宫中的景帝正值残梦初回,炉香欲烬之际,忽闻朝堂上钟鸣鼓响人声嘈杂,还以为是于谦有什么紧急军情要奏告,于是忙命左右内监去探听,结果却太上皇复位了。
景帝一听,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狠力地捶着床,恨恨地道:“好!好!好!”然后就气喘不已,颜色大变,再也说不出话来了。这边独卧欷歔,而那边正盈廷庆贺,徐有贞复辟功成,即刻受命入阁,参预机务。
说不出话来病势笃危的景帝任凭自己被废,然后软禁于西内,所有的恼怒都留在了心里,不过几天便气死于永安宫,当然这是英宗愿意让外界理所当然地认为的景帝死因,他可不想让自己派太监蒋安用帛带勒死景帝的事传诸于世人和后人。
年仅三十、做了七年皇帝的景帝死后,被英宗照郕王礼安葬在金山,与所有夭殇的王爷之坟,同瘗一处,至于景帝生前为自己营建的陵墓寿陵,早就让英宗下旨拆毁了。
同时英宗还下令,让郕王的妃嫔殉葬。这种殉葬叫作人牲,于是一个花容月貌年仅十七的被景帝册封为唐妃的女子就成这样的人牲,她在痛哭了一场红颜命薄后,当即自尽。而当初她为景帝所喜爱,所宠爱,所关爱,一如当初的琼妃,只不过一切刚刚开始就匆匆地结束了。
而被废的汪后虽居别宫却也是在被令殉葬之列,侍郎李贤忙进忠言:“汪妃已遭幽废,且所生两女都还幼小,情实可悯,事尤可谅,请陛下收回成命。”
年已届十多岁的英宗皇子朱见深也极力陈述汪后因为谏阻易储事而被废的过程。英宗这才下令汪妃免于殉葬,当然这时的朱见深已被重新立为太子。太子又请迁汪妃出宫,让她安居旧日的王府私邸,且所有私蓄也让她尽行携带出宫去。
不久英宗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常系在腰间的玉玲珑,可哪儿都找不到,于是就派去向汪妃索取,汪妃愤然说:“故帝虽废,可怎么也是做了大明的七年天子啊,难道这区区玉件也不堪消受吗?你们就回复陛下,说玉玲珑早让我投入井中去了。”英宗一听就火了,以有人告发汪妃出宫时携带甚多为由,派锦衣卫前往抄家,结果得银二十万两,还有大量的珠宝玉器。
可怜汪妃一下子就弄得身无分文了,多亏了太子朱见深顾念旧情,常去送钱救济,汪妃这才得以幸保余生,直到武宗正德元年,才寿终于旧邸。这就是为人刚正大义的好处。汪妃死后被葬以妃礼,而祭祀则用皇后大礼,被与景帝合葬在金山,追谥为景皇后,而景帝则在宪宗成化十一年被恢复了帝号,追谥为景帝,并修缮陵寝,祭飨与前帝相同。
逆谋
石亨自恃复辟功高,什么事都揽权恣肆,群臣谁敢和他颉颃,且又与曹吉祥朋比为奸,倚作臂助,两人一个宫内一个宫外,横行无忌,整天乱捕滥杀,以致狱满为患。荼酷之下,何狱不成,于是只要被他们抓到,就定死无疑。
英宗内外被石亨、曹吉祥挈肘着,心里有说不出的苦处。大学士李贤于是悄悄对英宗说:“石亨权柄太重,又有曹吉祥为内党,恐一旦有变,必不可收拾。”英宗叹道:“朕未尝不知,但他们有夺门复辟的功劳,朕也不忍如何他。”
李贤顿首奏道:“陛下还以夺门二字为美名吗?须知天位系陛下固有,说是迎驾可以,说夺门则不可。夺即非顺,如何示后?当日侥幸成功,若使事机先露,石亨等死不足惜,可是将置陛下于何地呢?”入情入理,说得英宗徐徐点首,“所以复辟夺门,石亨等有何功劳可言?要知道景帝崩逝,群臣自然表请复位,岂不名正言又顺,何必什么夺门复辟,这分明是小人想得功罢了,若非如此,石亨等何以邀功?”英宗大悟:“非卿点醒,朕都被他们蒙混了。”
石亨、曹吉祥辈感觉到了英宗对他们的疏远,怕自己在兔死后成为那只被烹的功狗,于是就联结张佑的弟弟、正怨上恩不厚的张輗,由石亨出钱,张輗负责招募勇士,并让铁工百名昼夜赶造军械。一时间,京城风声日紧,都说石亨要造反了,但廷臣惧怕石亨也不敢上奏,只有内使王真对英宗说了真相。
英宗在惊慌中招功臣徐达的后裔、智勇双全且忠诚可靠、据说石亨几番勾结都被他拒绝的将军徐懋进宫,英宗含着泪,亲自解下玉带来赐与徐懋,嘱咐他谨防石亨有变,徐懋感激零涕,顿首谢恩而出。
害人终害已
兵部尚书陈汝言原本是靠曹、石二人起家的,可一见这两人不得势,就到英宗跟前密告曹、石二人卖官鬻爵已到了令不瞪目惊心的程度,请陛下严加法办。这一举动就如同当初石亨等人本来也是靠于谦得以提升,后来仅仅是因为于谦不肯让他们不合理的私心得到满足就大加陷害,如出一辙。
英宗派人查抄石亨家产,果然不下数十百万。英宗命人将抄出的财物,都悉数陈列在堂上,然后召石亨自己来看看,勃然大骂道:“于谦仕于景泰一朝,何等优遇?到了身死籍没,并无一点余物。可你在位不过一年,财物竟然就多到了这个地步,若非贪赃受贿,是从哪里得来的!?”英宗的潜语言似乎在一直连呼:“好于谦!好于谦!”石亨自觉心虚,不敢回答,只是垂头丧气,出了一身冷汗,抖个不停。
英宗含怒拂袖而入,却并没有把石亨等拿下问罪,只是稍后英宗下旨贬去石亨官职,曹吉祥褫夺封爵,一概家居,不得再入朝议事。
这时鞑靼部也派人前来问公主安,原来鞑靼部的美貌公主已在英宗复辟后就给他送来为妃了。可是英宗却并没有消受这个艳福,一追究起来才知道,原来当初鞑靼部来送公主的时候,是被石亨的侄子大同总兵定远伯石彪留下了,他说代送给皇帝,因为他叔叔当时一门鼎盛,权大焰盛,鞑靼部的使者不得不依,更不得不依的是鞑靼部姿色可人的公主,谁让她的美貌唤起了石彪的欲望呢。
英宗将当时的有关人收入狱中,严刑一拷问,就得到了实情,马上飞书急诏石彪入京,然后立刻廷讯并入狱。石亨又急又吓,没法子,只好上章请罪,然后石亨也入了狱,万不想冤家路窄,石亨就系的狱中辖吏当日居然是被他所不公处分的,于是这个狱吏联合其他同事,整天冷嘲热讽,朝拷打暮逼问,打得落水狗石亨苦不堪受,活活地气闷而死。
太监曹吉祥兔死狐悲,于是就接过当日石亨所谋划、张輗所负责招募的勇士们,密谋起事。一时间,他甚至也想到了功成之后的身居九重,却没想想事不成后的千刀万剐。
英宗见石亨死了,也就放了心,自以为安顿了外事后,也有了心情进宫找心爱的女人了。这个时候,让云妃冤魂吓得不敢住在仁庆宫的慧妃改居永福宫,但英宗因云妃而对慧妃一直不能再有昔日的如火如蜜的情爱,他现在最宠的也是个妓女出身且也居于仁庆宫且也善于奉迎夺宠的韩妃落霞。当然别人知道这些也就以为知道的不少,其实知道的最多还是英宗本人,因为这位韩妃落霞其实就是当初的云娘。
适值四月初八,相传是佛祖诞生的期日,宫中照例设着香案,供了素果,六宫嫔妃都去叩拜。宫中这一日不饮荤酒,晚间摆上素筵,英宗高高兴兴地和韩妃、慧妃及瓛、瑞两妃,钱、马两贵人等开怀畅饮。酒至半酣时,猛听得宫门外震天价一声响,接着人喊马嘶,五六个内监飞奔地进来禀报:“贼人杀进宫来了!”
英宗吓得一个高跳起来,一把拖了韩妃就往后宫走,只见一个内监又来禀道:“后宫也有贼人杀来了,陛下快避往宁安殿去!”英宗越发心慌,在奔往宁安殿的一路上,看见经过的泰和、仁和、宝华等殿的宫人太监都在纷纷乱逃,都说贼人有四五千,把宫墙围困得水泄不通了。
英宗顿时惊得两条腿软绵绵的,半步也跨不动了,幸而内监和韩妃一人一面搀扶着他向宁安殿走去。到了殿前,望见门外火光烛天,喊杀声愈来愈近,宫监们似潮涌般逃进来,听说贼人打进宫门,侍卫领袖王勇堵住了门在那里死战,看看寡不敌众,步步败退,贼人快要杀进来了。吓得全身软绵绵的英宗忙回身向东,逃往崇义殿里躲避去了。
外面的贼兵正是被曹太监放出来的石彪带领的五百名兵丁。石彪一路杀来,遇有拦阻不是杀人就是放火。
将军徐懋闻得宫中有变,慌忙骑着秃鞍马,跑到营中点起了一千兵马,飞奔东华门。徐懋一刀把张輗的右臂削去,张輗大叫一声翻身落马。可是骁勇的石彪赶到,团团围住了他。这时官兵越集越多,数万兵包围了这几百人,胜利是必然的,徐懋捉到了曹吉祥后,收降了他手下愿服的士兵。
这时的英宗回升奉天殿,在满朝文武大臣都来请候圣安中,英宗重新又是一个威风八面的皇帝,当即喝令将石彪、张輗、曹吉祥三人绑上殿来,曹吉祥拼命地流着泪叩头,英宗冷笑一声,喝令推出去凌迟处死曹吉祥,同时石彪、张輗也被绑赴市中,三人聚在一处,被鱼鳞寸割、万剐凌迟而死。所有三家的亲人同党都问成了死罪一一伏诛,不可一世的曹、石两家,从此殄灭了。
同时英宗又一次大封功臣,徐懋晋爵护国公,子孙荫袭。这又一场的反叛内乱的大案也就算了结了。
内变粗定,西征军又出发了,因为西北警报日有数起,数战得胜后,粤西大藤峡苗人又稍稍剿平后,英宗就又以为内外平靖,免不得久劳思逸,便大兴土木,增筑西苑,殿阁亭台,添造无数。且于南宫旧居,亦增置殿宇,杂植四方所贡奇花异树,备极工雅。每当春暖花开,命宫中贵嫔宠妃及内阁儒臣,随往玩赏,赐果品茗,把酒吟诗,仿佛与宣德年间,差不多一样地快活了。
不想好景难留,天顺八年即公元1464年正月,英宗就卧病文华殿。他躺在榻上,静静听着窗外雨声的低吟逐渐停息。
“怎么,雨停了?”他明知故问。
是的,雨停了,雨总有停的时候,就像泪总有流干的时候,烛总有燃尽的时候,生命也有终结的时候。
在生命的末路,在最后的时光里,英宗想起了很多,有先皇在立他为太子时眼中的慈爱和期许,也有王振在他童年时用滔滔不觉令人耳炫的精彩言语和巧口利舌为他营造的欢乐,更有土木堡血肉横飞的厮杀场面。大漠凛冽的寒风和一望无际的凄清让想起了在那儿,和他患难与共的袁彬和哈铭,以及掳掠他的乜先在从京都败退后,当时粮草已尽,乜先从火堆里取出一块香喷喷的马肉给他果饥腹。那份马背民族的豪迈不羁和义气干云天,让他一辈子都感动。还有,他忘不了南宫里长达八年的冷清岁月,夏日里,他喜欢独坐树荫下,可不久,锦衣卫得知,上报景帝,于是这些树就被砍掉了。
只活了三十八岁的英宗,从他在位十四年时被掳,复辟后又是跨了八个年头,共登极二十二年。在只活了三十八岁的英宗朱祁镇三十八年的人生岁月里,他做了七年的太子和二十二年的皇帝,还过了八年的幽闭生涯。既有不识愁滋味的放纵,又有失去自由的孤寂落寞,还有皇位失而复得后的勤政。
元月十七日,英宗去世,而这一天正是他重新执政的七周年。
在他留下的遗诏中,明确地罢除了宫妃殉葬,明宫从此没有了如花宫妃活活作人牲殉葬,到此为止,中国封建帝王以活人殉葬的残酷习俗才得以结束。这是英宗在历经磨难之后,对生命的一份领悟和珍惜,也是他唯一为后人称道的仁义之举。
老媚狐万贞儿
太子朱见深嗣位遵遗诏继统,成为史称的宪宗皇帝。宪宗以明年为成化元年,晋钱皇后为慈懿皇太后,慧妃等均晋为太妃。
十七岁的宪宗即位后,首先平反了于谦的冤狱,并恢复了于谦之子的官位,这一举动让他大得人心,然后又恢复了景帝的庙号,谥为代宗,此举又让他有力地调整了统治集团内部的矛盾,使得他既得臣心又得民心,一时间统治大定内外安稳。
十七岁的宪宗登位后,钱太后就给他册立了大学士吴瞻的女儿为皇后,又册立柏、王两妃,宪宗自己又把钱太后宫中的一个长得不错的叫吴艾儿的宫侍,册立为瑾妃,于是十七岁的宪宗皇帝,每天与一后三妃,左拥右抱,十分快乐。
那天,宪宗在御园里忽然见两个宫女似飞一般地追出来,一边还格格格地笑着,两人一前一后边笑边追逐,前头的那个宫女才跨上金水桥,就因为笑得太起劲了,身上乏力,一失足竟跌下水去,宪宗吃了一惊,才要叫内监们去救,早有水榭中的太监**开一只小舟,飞桨到了桥边把那个宫女捞了起来。
立在桥上的宪宗看见这个宫女已和落汤鸡一样了,其时正当炎暑,她本来就只穿了一身薄薄的纱衣,被水一浸就都紧紧裹在身上,显得酥胸更是高高地耸起。青春勃发**易燃的宪宗看得心动,那个宫女忙忙地回身往百花洲走了进去,估计是回去换衣服,宪宗就也轻轻地跟在后面。
百花洲原是英宗复位后命内务府监造的。里面小楼五楹,临着御河,英宗常常领着韩妃到这里来游玩。英宗宾天后,百花洲就冷落了。宪宗这时到了百花洲里,见正中一间是书斋,四壁挂着琴棋字面,左边两间设着书案,案上陈设的都是白玉古玩。右首是一个月洞门,须转过一个弯才瞧得见内室。内室中摆设着妆台床帐,设置极其雅洁,刚才跌在水里的宫人,果然正在那里更衣。
宪宗等那个宫女梳洗好了,重匀铅华再施胭脂,整整齐齐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时,宪宗故意负着手也向里面直冲进去,恰恰和她撞个满怀,这个宫女只当是同伴,就娇声嗔骂了两句,可话犹未了,就已看清原来是皇帝,顿时吓得玉容变色,慌忙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口称死罪。
宪宗带笑把她扶起来,细细地一打量,见她约有二十来岁的年纪,雪肤冰肌,柳腰杏眼,芙蓉粉面,秋水有神。宪宗不由得心动得更厉害了,于是就挽了她的玉臂同到百花洲里坐下。
这位日后让整个宪宗时代的后宫女子都生活一种血腥恐怖里的万贞儿,当年因为父亲犯法戍边,年仅四岁就入掖廷充小供役,长大后的万贞儿丰容美貌,肥润好似唐代杨太真,这位日后的万贵妃也是以丰满肥美而闻名的。可是万贞儿就是一直无入侍英宗之机可乘,这让她叹惜不已,如今一见新君对她颇有好感,于是忙把自己这些年来积累学习来的眉挑目逗都用上了,果然宪宗的手就不自觉地伸向了她的玉臂,一经触上,她的肌肤滑腻如脂温软如绵就让手感非常舒服。于是宪宗一边舒服地抚摩着,一边笑嘻嘻地问她进宫有几年了,不想得到的回答竟是,已有三四十年了。宪宗大惊:“你今年多大年纪,怎么能来了这么许多年?”
得到的回答更是意外且坚决:“现在妾已四十八岁了。”宪宗呆呆地望了她半晌,摇摇头:“这话是假的,朕瞧你至多也不过二十三四岁。”恰巧有宫人进来,就为她做了证,果然是四十八岁;并说她叫万贞儿,宪宗惊问万贞儿:“难道你有驻颜术吗!?昔日人说麻姑颜色不衰,你大约也得了仙气,所以才能不老。”然后吩咐宫人传知司酝局,在百花洲设宴。然后宪宗拉着万贞儿一同坐在黄缎绣披的躺椅上,万贞儿自然不会放过样绝好的机会。
不一会儿,太监们各捧着古铜色描金食盒走进月洞门,领头的太监上前给宪宗行过了礼,就吩咐小太监把盒内的肴馔取出来,都是热气腾腾的。宪宗笑道:“这么热的天儿,热酒怕喝不下吧!”万贞儿忙说道:“臣妾有冷的佳酿藏着,正好敬献陛下。”然后她亲自去取了来,请宪宗坐在上首的绣龙椅上,万贞儿便在下首的绣墩上坐。刚才送膳的领头太监就留下两个小内监侍候宪宗,自己向宪宗跪安后就退了出去。
万贞儿揭酒瓶盖,替宪宗斟在白玉杯里,那酒色碧绿好似翡翠,质地极醇厚,芳馥的气味一阵阵地直透扑鼻中。宪宗执杯饮了一口,感觉清凉甘芳不同寻常之酿,万贞儿见宪宗喜欢,就说酒是她亲手酿的,方法还是跟一位朝鲜妃子学的,春采百花蕊儿,夏撷荷花儿捣汁,秋摘**瓣,冬取梅花瓣,然后捣合起来,杂酿于蜂蜜里面,封好玉瓮,埋在土下四十九个月,再掘起蒸晒几十次,到了秋深时再埋藏在地窖中。再一个春上花开时就变成佳酿了。朝鲜人称这种酒为百花醪,只皇宫里有,朝臣们必得到了元旦朝贺赐宴时,才能得尝个一两杯。且都是由皇后亲自开瓮,先进献皇帝三杯,次及皇后公主,再次是亲族王公,末了才赐及大臣,由此,百花醪的珍贵也就可想而知了。
然后百花醪就足足用了大半瓶才让宪宗醉意浓浓,万贞儿早脸泛桃花,她就越发地斜睨着俊眼,更显妩媚得冶**,万贞儿搀扶着酒醉的皇帝进了百花榭,外面侍候的小太监们自去收拾了杯盘,并把榭中的明角灯一齐燃着,于是榭门光耀竟似白昼。
里面的华枕绣衾间,虽然久旱逢甘露占尽半榻风光,却是蓬门初辟,宪宗见这个虽美貌如二八佳人却已年届半百的老宫侍居然还是个处子,不禁很是怜爱,枕上格外温存,两人说不尽绸缪委婉和无限柔情,一时间如漆投胶,从此宪宗长居百花榭中,再也不到别宫去了。
穷秀才的艳遇
这时京城里,到处都在谣传有个什么夜鲛儿变作一个绝色美女,专门把青年男子摄去,京中那些纨裤王孙被摄去的就很是不少。到了精血吸尽后,就抛在荒野,这样情况下,十有八九抛的就是死尸。当然更多的俊美少年在将死未死时,就被放了出来,若立刻请名医调治,一般都还是有救的。被治活后,若是有人问他夜鲛儿的情况,却都个个死也不肯说。于是京都里的少年子弟多半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了,即使有不得已的事儿要出去,也非得有三仆四役跟随不可。夜鲛儿知道人们防备她,就不摄本城人,而把目标定在了外地人身上。一时间,外乡美少年在京失踪的骇人听闻的故事就又时有所闻。
陕西穷秀才吴纫西因家里清贫,就来北京投奔他那做着员外郎的富翁舅父,可谁知他急急忙忙地赶到都下时,恰又正值他舅父外调江淮,扑了空的吴纫西无法再去寻舅父,因为他进京的资费都是挪借来的,且只刚刚够一个单程的,抱着既来则安的念头,吴纫西暂时在京里住下,慢慢地找机会吧。但旅居客邸太贵,于是他就去假定长安门外的荒寺安身。这座荒寺叫作青莲禅院,建自唐代天凤年间,寺中佛像颓倒,墙垣倾圮,只有西厢的一个僧舍还能蔽风遮雨。吴纫西好不容易找着了这么个横竖是不要钱的所在,就心满意足地把行装搬进僧舍。
艰苦中的吴纫西很发愤,每天晚上掌灯读书,不到三四更不肯就枕。那天深夜,吴纫西正在诵读圣贤书,忽听外面的颓墙下,瓦砾窸窣作响,吴纫西探头从窗内望去,借着月光看见对面倒下的墙缺上,立着一个皎发苍苍、颔下却中心濯濯连一根胡须儿也没有的老头儿,背着手在那里听他读书。
那老头儿一见吴纫西不读了,就离开墙缺走了。如此一连四五天都是这样,后来那老头儿逐渐走近窗口,不时地向窗隙中偷看吴纫西。
不知他是人是鬼,疑惧中的吴纫西吓得不敢再读书了。可是又过了三四天,那老头儿听不到吴纫西的读书声,就来叩门求见。吴纫西不好意思拒绝他,于是就开了门。谁知两下里一攀谈,那老头儿竟然谈吐隽雅且学识渊博,与吴纫西谈得十分投机,不过言辞之间,常有一种道家气于不知不觉中流露出来。吴纫西于是就非常聪明地认定那老头儿不在人之类。果然那天晚上那老头儿就老老实实告诉了吴纫西,说自己是个得道的狐仙,现在天上经营着历代的经史子集,因为天界将要晒曝书籍了,所以得暇到下界来游玩闲散一下。
吴纫西一听,就忙问他天上什么样子的,那老头儿指手画脚,一番天花乱坠的话,听得个吴纫西心痒难耐,就提出也想到天上游玩一番,开开眼界。那老头儿笑道:“只要有机会,这倒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只是你若到了天宫里,切莫动凡心就是了。”
又一天夜里,天上星月无光,路上昏黑得不见对面行人,那老头儿就在这样的时候忽然匆匆跑来,笑着向吴纫西道:“上天的机会到了,咱们快走吧!”吴纫西在极度的兴奋中稍稍有点感觉扫兴的地方,那就是如果月明如昼就好了。可那老头儿却不以为然告诉他,“你看下界这样昏暗,天上却依然是星月皎洁,光亮如白昼的!”吴纫西似信非信地随着他出门,才走了百来步,那老头儿就嫌吴纫西走得太缓,一把拖了他的衣袖就疾行快奔起来。
本来外乡人吴纫西对于京中的道路都不熟悉,更何况是天上的路呢,于是吴纫西就只管跟着走,走得他几乎上气接不着下气。走了半天,那老头儿忽然喝了声:“快闭上了眼,天阙快要到了!”待他紧闭了双目,跟着走了不一会儿,就感觉鼻中碧草青香,身子却开始头重脚轻起来,真好似立在云雾里一般,且耳畔一阵阵哗哗涛音一般的风响声,吴纫西又惊又喜,他早就听人讲过,和仙人驾云是不可以开眼瞧的,否则就要从半空里跌下来,正这样想着,一阵香气扑鼻,然后他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待到吴纫西醒来睁眼瞧时,那老头儿早已不见了,而他则坐在一张绣缎椅上,两边立着四个绝色的美人儿,见吴纫西醒了,一齐格格地笑起来:“好了!可算醒了。”看吴纫西呆呆地发怔,搭讪着问道:“和我同来的那个老人家哪里去了?”四个美人儿又都笑着说道:“我们这里的老人家多着呢,不知谁是和你同来的?”吴纫西一下子就给问住,仔细一想,自己和那老头儿缔交了一个月,倒从不曾问过他姓名。
吴纫西再向四面一看,见那空中星光万点,一轮明月照耀如同白昼,距离地上不过丈把来高,耳畔的哗哗涛声犹自不绝。吴纫西回头一看,背后一座月光照耀下的石壁上,隐隐露出“疑天阙”三个大字,这下子,吴纫西知道自己是真的到天上来了。
忽然月亮的光辉倍增,四个美人儿一齐声地说:“仙夫人来了。”就拥着吴纫西一齐跪下迎接。吴纫西跪在四个美人的后面,偷眼一瞧,一对对的明灯排列着,雉羽翚旌前拥后护,十多个仙女围绕着,环佩声丁咚,正中一个仙夫人凤翅金冠,云霓蟒服,脸上罩着一层轻纱,瞧不出她的庐山真面目。
那个仙夫人渐走渐近,说了声起去,四个跪着的仙女才徐徐地扶挟着吴纫西站起身,然后又有夫人身旁的仙女搬过来一把五色灿烂的金绣躺椅,扶仙夫人坐下后,由一个仙女传话,问了吴纫西的姓名年岁和家里情况,然后仙女说:“夫人看你身有仙缘,可以在此暂住几时,等到缘尽了自然送你回去。”
吴纫西完全懵了,惟有唯唯诺诺地听命。仙夫人叮嘱四个仙女小心服侍吴相公后,就在众仙女嘤咛一声中,被簇拥着去了。接着吴纫西一转眼间,星光和月色就都慢慢地黝暗了下去,霎时室中漆黑,伸手不见了五指。
黑暗听得一个仙女娇声说,请吴相公去安息吧。然后吴纫西七拐八绕地被引导到了一张绣榻上,这时明烛燃起,吴纫西看见榻上鲛帐低垂,异香扑鼻。四个仙女一人去铺床褥,一个掌着晶烛,另两人来替吴纫西脱衣解带,尽管看吴纫西不好意思得忸忸怩怩面红耳又赤,两个仙女还是给他把下衣也脱了下来,然后吃吃地笑着一指吴纫西的下体,掩口戏语:“这样不雅的东西也带到了天上来吗?”于是四个仙女一起哄然大笑起来。吴纫西臊得那张英俊秀美的脸儿越发红红的,忙缩进了绣被中。
华被绣褥温软轻盈,非常漂亮非常舒服,吴纫西也不认识是什么织成的,总之是他生平所不曾经历过的。四个仙女熄灭了烛火散去,吴纫西也有些困倦,正睡意朦胧中,忽然感觉有人在自己的身上抚摩,伴着阵阵触鼻的温香,凭直觉他知道是一个女子,于是就也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摸她,只觉着手触之处腻滑酥软如温玉,只可怜满室漆黑,看不见她的面目。
那女子玉臂轻舒,钩着吴纫西的脖子,低声说:“你不认识我了吗?”随着说话,她口脂的香味熏人欲醉,早按捺不住意马心猿的吴纫西紧拥着她说:“实在不知仙姑是谁?”
那女子噗哧一笑:“你方才跪着迎接的是谁?”吴纫西慌忙翻身,在枕上叩头谢罪,那女子却搂着吴纫西说:“我和你是前世的夙缘,良宵苦短,就不要多礼了!”吴纫西一听正合心意,忙忙共赴云雨巫山。
吴纫西干劲十足地忙活了近一个通宵,早困倦不已,不觉就沉沉酣睡过去。待他醒来时,却是美人已杳,只有昨日那四个仙女手捧盥具,姗姗地进来,进巾栉递漱具,服侍吴纫西起床。
等吴纫西梳洗已毕,一个仙女进上香胶汤,又有一盆似酒非酒的东西,据说叫作石髓,饮了能延年益寿。停了一刻,又进午膳了,虎掌熊蹯,肴馔的丰美甘腴异乎寻常。光阴如矢,进罢晚膳后,一个仙女又捧着香巾衣服之类,领着吴纫西去天河里沐浴。刚刚洗罢,就又被拥回卧室里,室中仍星光全无,昏暗漆黑。漆黑中,绣塌上,吴纫西的触觉让他知道那个仙夫人早已拥衾坐待了。
日子久了,吴纫西就在一次缠绵过去对仙夫人说:“某和夫人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却不曾一睹玉容,真是让人感觉好没意思。”仙夫人于是命人掌上一枝红烛来,烛光下,面前人居然是位娇盈盈的大美人,雪肤花貌,容光焕发,艳丽得世上罕见。
转眼烛光暗灭,室中又暗黑如前。仙夫人笑道:“枕边人可让你中意吗?”吴纫西在惊喜中,加倍地疯狂缠绵恩爱,因为行动是最好的回答。
这样地一天天过去,吴纫西也不知经了多少时日,若打听那四个仙女,她们就说天上一日地上千年,吴纫西乐得不在意,每天只管晚上与仙夫人温柔,白天则与那几个仙女耳鬓厮摩,日久不免生情,于是背着仙夫人,白天她们几人也抱香送暖。吴纫西真有乐而忘返的感觉了。但凡事经得久了,人就会渐渐厌倦的,于是那天吴纫西和一个仙女说:“某听世人讲过,天上有三十三层天,什么离恨天、青天、碧宵天等等,为什么我来了这么久,走来走去,就还只是在这点点儿的地方里呢?”这个仙女笑道:“天上的地方大着呢!”
吴纫西就一定要出去见见世面,可几个仙女一个也不敢答应,因为天上规例森严,只有请示了仙夫人才行。不想仙夫人虽然迟疑了半晌,到底还是没忍心拒绝她的小情郎,只是得由星官领路,行止都得听他的指挥。吴纫西一边满口答应,一边又好好地温存了起来,以此来谢她。
春光外泄
果然第二天,一个说是星官却宽衣博带圆帽拂尘好似太监的男子来领吴纫西出去游玩。转了三四个弯,猛然觉得眼前豁然大放光明,再定睛看时,已是走出外面,正见一轮旭日初升,雾散烟消,天空晴碧。吴纫西回顾所居的地方,分明是一座洞府。
星官领着吴纫西沿着一带的青溪走去,但见重楼迭阁,舍宇连云。殿庭雕梁画栋,金碧生辉,吴纫西看得眼花缭乱,连声赞叹。星官又领他到了一处,绣幕低垂,香烟氤氲,门前一截齐的雕栏,栏外一座几丈见方的莲池,金莲朵朵,亭亭水上,大如车盖。
走进里面,室中陈设的尽是白玉翡翠和五色的宝石。案上一座玉塔,塔高五尺余,四围挂着碧玉的铃铎,微风拂处,丁咚作响,塔顶系一个精光溜圆的珍珠,大若龙眼,光芒四射。塔共七级,每级有门,门内各置玉佛一尊,形容毕肖。又有玉磐一具,居然书具写明是两千多年前的周时所琢,用手指微弹轻碰,渊渊有金石之声。其他如各色美玉,目不胜击,美不胜观。接着又是一个大殿,殿上所供的都是古代遗物,如若周爵、禹鼎、篪、篌、箻、簝无不具有,琴、瑟、笙、箫是其余事,还有不识其名的东西很多。
正这时,忽见偏殿里面走出一个和那星官打扮一般无二的人,对着星官附耳几句,星官就回头对吴纫西说:“俺有一点儿事去去就来,你就在这里稍等一下,万万不可走到别处去,不然闯出祸来,性命可就不保了!”吴纫西虽然连连答应,那星官还是又再三叮嘱一番,才回身同那人去了。
吴纫西独立殿上,大半天的功夫过去了,看看日色过晌,仍不见星官回来。吴纫西于是就背着手又在殿廊下踱了几转,遥见东边的月洞门外,碧草如茵,野花遍地,香气顺风吹来,令人胸襟为之一畅。那流泉玲琮的声音,如鸣桐琴,如击清磬。吴纫西不禁心旷神怡,不由得一步步地向那月洞门中走去,越走花气也越香了,泉声也越发好听了,而他也就越发忘乎所以了。
才经过那个月洞门,顿时豁然开朗,红花碧树,照眼鲜明,流水瀑泉,一泓澄碧。门前一片草地,地上洒着金丝草排列成的花彩。吴纫西信步走着,见一座八角的水晶亭,白石砌阶,雕石作栏。亭上一架玉椅,晶莹皎洁,左右列着绣龙黄缎椅子,吴纫西到了亭上,徘徊了一会,立在亭阶边,望见翠楼一角从绿树荫浓中映了出来,便下亭寻找路径,好往那楼中走来。到了楼下,都是锦缎铺级,帏幕高张,吴纫西循级上楼,见楼上布置精洁,四壁都罩着黄绢,右首一只大理石的琴台,台上一张古桐翠黛的焦尾琴,锦囊绣缬,光彩如新。吴纫西顿时被触动了其之所好,轻轻地用手指一勾,叮然一声,清越幽远,不类凡品。吴纫西认识这是远古时的焦尾琴,算得上琴中奇宝,当下就大着胆子,弹了一段风送林声,自己听听也觉得悠扬悦耳。
吴纫西愈看愈爱,不免流连徘徊,不忍离去。又凭楼遥望,只见巍棂高阁,黄瓦朱檐,此景疑非人间,必是瑶台玉宇。
吴纫西正在瞻眺得目迷神夺,忽见东南角上,羽晕杂沓,雉旌相辉隐隐似有车辇行动。吴纫西突然记起星官和仙夫人叮咛的话,便回步下楼,想从原路回去,谁知寻东查西,越找路越乱,犹如置身迷宫中,吴纫西不由得心急万分,可心越急就越认不得路径。他只好胡乱地越过草地,却是一条很长的长廊,也是白石为级,红毯铺地,赤栏金柱,建得着实壮观。
吴纫西四瞧阒然无人,长廊的侧首正是一个月洞门,吴纫西当作就是那个月洞门儿,喜得大踏步跨进去,举头看时,又是一座大殿,殿上双龙抱柱,红泥砖砌地,正门上一块朱红金字的大匾额,写着:“宏光殿”三个大字,吴纫西呆了一呆,见那殿上高高地置着一驾宝座,绣帏披着龙案,里面也不见一人。他细一寻思自己来时,不曾走过这座殿庭,看来又是走错了。回顾宏光殿西首,又有一所同样的月洞门,吴纫西想这个定然是来路无疑。
走到月洞门前,那额上题着“虫二”两字,大约含着“风月无边”的意思,出了月洞门,却是一个大天井,正中又是一座巍巍的大殿。额上题着“太极殿”三个大字,殿内一样地设有宝座龙案,只是丹墀上多了两个大鼎,天井里有两个大狮子左右列着罢了。
吴纫西也无心观览,急急地穿过了太极殿,就是一个圭门,过了圭门,又是一个正殿,额上书着“太和殿”三字。这殿的陈列又和别殿不同,殿上除宝座龙案之外,两庑排着金瓜银钺,响节云翚,望去廊下一字儿列着刀枪剑戟,寒光森森,怯人心胆。
吴纫西到了此时,越觉得慌张起来,急得团团转如热锅上的蚂蚁,四望条条都是阳光大道,置身其中却实实是走投无路感。忽听得殿外唵唵的呵道声,渐渐走近殿来。吴纫西又想起夫人再三吩咐的话,心里更是着忙,一时无处藏躲,正在进退不得时,殿门前一阵阵的塌塌脚步声,一队红衣甲士弓矢佩刀,掌着云旌,已列着队走进殿来,后面便是仪刀、响节、卧瓜、金瓜等仪仗。
而吴纫西早被红衣甲士瞧见,一声吆喝,就把吴纫西捆住,交给执仗侍卫,侍卫又交与驾前的锦衣卫。这时銮辇已到,锦衣卫将吴纫西绑至驾前时,吴纫西还当是天帝,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驾前内监传谕,斥问吴纫西姓名、年岁、籍贯,怎样私进皇宫?是谁带来的?宫中现有何人?至此,吴纫西这才知道原来并不是什么天宫而是皇宫,于是他就战战兢兢地把那个道家气甚重的皎发苍苍、颔下却中心濯濯连一根胡须儿也没有的老头儿带他上天,现住在天宫里和仙夫人做了夫妻,跟星官出宫游玩迷路的话说了一遍,又历叙姓名、年龄、籍贯。
高高在上的銮辇中人见吴纫西供辞诡异怪诞,就命人搜他的身上,凶器倒是没有,只是腰间悬着一颗玉玲珑,倒是稀世珍宝。卫士呈上,宪宗皇上一看正是父皇当日从汪妃那里好不容易找出来的玉玲珑,他马上就意识到此事涉及宫闱名誉,谕令把吴纫西交给总管太监王真,让他马上讯问明白回奏。然后由侍卫押着吴纫西出殿,銮辇又喝着道向东去了。
吴纫西被两个侍卫押到了总管署中,王真听说是御令即审的钦犯,哪里敢怠慢,立刻升堂,细细地一勘问,吴纫西就把前面的实话又实说了一遍。
王真一听,却立刻就放下脸子,把惊堂一拍大声喝道:“你敢在咱家这里扯谎吗?!”吴纫西吓得颤巍巍地说:“小子实实不敢扯谎。”王真也看出来是真情,于是就从案上取下一面银牌,叫小内监持着,把西苑的太监一齐召来。
不多一会儿,堂前阶下黑压压地站满了太监。王真命吴纫西仔细认来,可有那个什么星官在里面。吴纫西前去一个个细看了一遍,却发现一个也不是。王真皱着眉头道:“只有韩娘娘那里的四个内侍了。”于是一挥手,令众太监退去。众内监忙一哄出外,鸟飞兽走般散了去。
王真又着小内监仍持了银牌把韩娘娘宫中的四个内侍召来。不一会儿,四个内侍随着小内监走上阶台,吴纫西马上就指着内中的一人说道:“这个正是领着小子游玩的星官。”王真一看,乃是韩娘娘亲信的内侍莫龄,于是当即指着莫龄怒喝道:“你可认识吴纫西吗?谁叫你假充星官,导引他私游宫禁的?!”
莫龄惊得面如土色,知道瞒不过去了,只得把受韩娘娘嘱咐的话老老实实地招了。王真听了口供,大吃一惊,随即亲自带了吴纫西,令莫龄引路前往那个所谓的天宫里去查勘。结果莫龄引着路进了西苑,直到一座洞府前,王真一瞧,原来是紫光阁下的几个假山洞,是英宗时为暑天乘凉所辟的。至于什么四个仙女,见了王真,慌得她们连连叩头。王真四面瞧了一圈,冷笑了一声:“倒亏他们想得出来!”又到隔壁的石洞里,也是一样的陈设,一样有四个宫人伴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在里面。又到第三个石洞里,却只有宫女,不见少年男子,据宫女说,那个倒霉的少年昨夜病死,抛在御河里了。王真深叹了口气:“一念之欲,不知枉杀了多少的青年性命!”
风流妃不悔西归路
宪宗听了王真奏报的事件始末后大怒难遏,但考虑到韩妃之事攸关宫闱秽迹,涉及先帝圣誉,不可张扬,所以只好让王真去看着办吧。
王真马上就命小内监把三个石洞府封闭起来,又将洞内的十二名宫女和吴纫西、那个带病的少年及内侍莫龄等一并械系入狱。然后王真又将侍候韩妃的亲信宫人传来,开始她不肯实说,可经不住王真的威吓,就全部供了出来,然后派人去一搜,竟然搜出来一本小册子,上面记着被迷惑少年的人数及年月,前后统计送进宫中的,连带吴纫西等共是八十八人。
宪宗闻奏更是忿怒,下谕贬韩妃入景寒宫,十二个宫女悉处绞罪,内侍莫龄腰斩,但吴纫西等两人身受迷惑,在可赦之例。王真顿首奏道:“吴纫西他们两人虽情有可原,皇上圣慈,不欲妄杀,但只恐一经释放出去,难保他们不把这事泄漏,事关宫闱声誉及朝廷威信,那可如何是好?”
宪宗闻言没说什么,只是在吴纫西他们两人的名下也写上了处以绞罪。可怜吴纫西享了一个多月的黑暗富贵,就在三尺白绫下毙了命,吴纫西还是吴家的单丁独苗,这样一来,同时也就断了吴氏的香烟了。那十二个宫女在处死的当时,也是哭声震天。
但韩妃不同,她在接到被打入冷宫的圣旨时,没流一滴泪,而是突然大声地冷笑道:“难道先皇一死,我的青春和情感和欲望就全部随同他一同进入坟墓了吗?我还年轻,我到这世上为人一场,是为了来享受的,不是为了苦行僧一般地做你们所要求的人的,我一点也不后悔更不感觉羞愧。”
是的,英宗一死,备受宠爱的韩妃独处在深宫里,在无边的寂寞凄凉的岁月中,回想起自己以往为娼作妓时的生活,那种生活虽然不见得有风光和幸福,但至少她是痛快的是自由的。独处深宫里,无边的寂寞凄凉的岁月让她终于苦熬不住了,于是假用仙人之名,让得了她大量钱财的老内监给她把少年男子引诱进宫。韩妃有的是钱,因为英宗在世之日,因为异常宠爱她,所以赏赐最多。韩妃同时也有的是精力,这些刚刚长成的少年用不多久就被她缠得骨瘦如柴。一病奄奄时,韩妃就着心腹内侍拖出去抛在荒地上,有的掷在御沟里,有侥幸活下来的,却说什么也不敢吐露真相,就是因为事关奸污宫眷,罪要灭族的。
至此,都下兴起的所谓夜鲛几摄取青年子弟的谣言可以说是已经真相告白了,但人们虽然知道些真情,可韩落霞韩妃的大名儿却在巷议街谈中,更加传得神了,说什么韩妃能如得道的仙妖一样来去御风,还说韩妃在被关入冷宫的第二天就在白气上腾中,化作一只仙鹤,大笑三声,驾云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