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拉龙

同心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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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的首领是补习教室的老师?”

阿猛坐在公寓阳台的黑色织藤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单手托腮,用舌头弹着上颚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夕暮时分,阳台上方的天空,笼罩着混浊的灰蓝色雾霭和火星碎屑。街上传来的消防车和救护车警笛声清晰可闻。

虽然初蕾和阿等转移到七年前的时空,只逗留了一个小时左右,随着巫马和陶源分道扬镳,阿等便带着初蕾转移回来。

不过,现实世界的时间,已过去将近五个小时。

幸好阿等母亲似乎累极了睡得很沉,佣人也不敢擅自打扰一直孵在睡房里的小情人,两人消失了五小时的事情,算是神不知鬼不觉。

穿着厚重大衣在垃圾箱里被折腾了个多小时的阿等,流了一身汗水。没想到经过这样的煎熬,就如初蕾所言,高烧竟然真的消退了。

初蕾独自回家淋浴和换衣服,阿等也泡了个热呼呼的回魂浴换上干净衣服,两人分别骑单车到阿猛的住处会合。

把刚才转移时所见所闻告诉阿猛后,他看起来一脸头痛欲裂。

“你们两个坐下来喇。又不是学生跟老师提交报告,站那么直干嘛?一红一绿,圣诞树似的,看得我眼睛都花了。”

换上红色短斗蓬大衣的初蕾和深绿色牛角钮扣大衣的阿等缩缩肩膀互看一眼。

阿猛心情似乎很差,两人交换了个“好可怕哦”的眼神,在阿猛对面的双人织藤椅子上坐下,不约而同把视线移向小满的方向发出求救讯号。

一直倚在落地长窗旁静听他们说话的小满,若有所思地翻弄着粗织白色毛衣的领口,完全没注意到他们求救的目光。

阿猛像不知恼着谁似的,把一根香烟啣在嘴里,又没有点火,只是不断用力啃着烟嘴。

“听你所说,巫马在七年前送了一个『疗愈梦』给还是少女的杨蜜思。但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杨蜜思并非超感者,照理说,无法把美梦的种子再撒播出去。而且,七年后,中学生之间才开始梦接龙游戏。为什么会有七年空白?假使梦的首领是杨蜜思,她又是怎么办得到的?目的是什么?既然宫觅希也是那间补习教室的学生,很可能认识杨蜜思吧。这样说,她的死亡跟杨蜜思也有关系吗?”

阿猛语音含糊,像喃喃自语地嘟囔:

“巫马种的梦、少女杨蜜思收到的美梦、中学生之间疯传的梦接龙游戏、宫觅希在学校坠楼身亡、梦接龙蔓延全城引致今日全城瘫痪,连结起所有事件的绳索到底是什么?”

“你把问题丢给我们也没用哦,我又没有答案。既然是那个巫马惹出来的祸,就请他出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呀。听说他不是很厉害的吗?”

初蕾有点气鼓鼓地说道。

阿猛眉毛一扬,斜睨着初蕾。

“巫马在北欧,和孔小澄一起,被卷入不得了的事件。想借助他的力量也不行,远水不能救近火。唉,而且,陶源当时不是没有阻止那个天塌下来当被盖的巫马吗?如果这场梦接龙是由巫马种的梦开始,陶源也有责任。那个男人拍拍屁股在镜子中一走了之,留下我这头跛脚马儿来执拾烂摊子。真是有够衰的!”

“欸?原来阿猛你也认识巫马吗?孔小澄就是那个常常跟着他的女孩子?听说巫马失踪了很久,他们。。。。。。”

听到初蕾好奇地追问,阿猛又凶神恶相地瞪她一眼。

“你不要八卦别人的事情。我们眼下有必须立刻解决的事。我已经派人在寻找杨蜜思。目前只知道她大概一个星期前开始缺勤,没到补习教室上班。她独居的公寓也没人在。。。。。。”

说到这儿,阿猛苦恼地皱着眉心,露出深深的皱眉纹。

“不过,就像我刚才所说,杨蜜思并非超感者,她为什么能创造出那艘梦邮轮,把人们带到那艘不祥的船上不愿回来?”

听着阿猛的话,倚在落地长窗旁的小满,抱起胳臂迷茫地偏起头。

“对哦,听初蕾刚才形容,巫马只是好心送了一个美梦给想寻死的她。为什么七年后,她会得到不可思议的能力?而且,她还利用最易受影响的年青人,开始梦接龙游戏,害死自己的学生和那么多无辜的人。”

阳台上的四人陷入沉默。

初蕾用力咬着下唇。

“杨蜜思是个很温柔的老师哦。她不会伤害自己的学生,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吧?我无法相信她怀抱恶意害死宫觅希和其他人。宫觅希那句『梦溢出了』的遗言,一定很重要。为什么我就是想不明白呢?”

初蕾困惑地呢喃。想到进入梦接龙游戏而已经或快将遭遇厄运的人们,不禁焦急得想哭出来。

她双眼渐渐泛起泪光。水蓝色的泪光。

“啊!”初蕾突然从椅子上跳起,伸手指着暮色苍茫的天际发出一声惊呼。

“初蕾你。。。。。。”

阿等看着双眼骤然迸发出破幻之光的初蕾,讷讷地站了起来。

阿猛和小满也不约而同地走近她,看着那双放射出奇异光芒的猫儿眼。

“初蕾,你看到什么?”阿猛以干涩的声音问。

“光的丝线。那个诡异的光网又出现了!”

“就是你刚才说,人们在身后拖曳着光丝,在天上交织连结,组成奇异光谱的现象?”阿猛追问。

初蕾咚咚地点头。

片刻后,眉头深锁的阿猛吞了一口涎沫,发出“啊”一声沙哑呐喊。

小满望向他失神的脸,眨着乌黑的大眼睛问:

“阿猛,你想到什么?”

阿猛用力拍一下手,恍然大悟地嚷:

“是集体念力。”

“集体念力?”

小满、初蕾和阿等满脸困惑,异口同声地问。

阿猛皱起一张苦瓜脸,眉头愈锁愈紧。

“阿猛?”小满有点急不及待地催促他解释下去。

阿猛沉沉叹一口气,有点心浮气躁地用手来回摸着短平头,似乎在整理脑海骤现的紊乱思绪,半响后才哑着嗓子回应:

“如果是集体念力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正如巫马所说,每个人都拥有不同程度的念力。初蕾你看到的,应该是每个人心里都拥有的念力光能吧。当数十个、数百个、数千个,不,上百万个人的念力光流连结在一起,便会产生世上最强大的超感灵能,比任何一个单一超感者都要厉害千万倍。”

阿猛眯起眼睛,神情变得更加苦涩。

“所以,梦的首领杨蜜思,并不需要是超感者。梦接龙游戏,以名字的字灵力量,把人与人之间的灵魂连结起来,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凝聚每个参加者的微小念力,结成了世上最强大的超感能量网。小孩和青少年的念力最强,成人年纪愈大,天生拥有的念力知觉愈迟钝。梦接龙游戏最初先在青少年之间开始,结成了超强的念力网,最后才把成人拉进去,牵连全城。连结起梦接龙事件的绳索,原来是集体念力啊。”

说到这儿,阿猛绝望地闭上眼睛。

“没有任何一个超感者,可以对抗如此强大的集体超感能量网。换言之,谁也无法停止这场梦接龙游戏!”

听到阿猛泄气的宣言,小满神情一黯地踏前一步。

“阿猛你的意思是,梦接龙游戏延续到今日,已经演变成由参加者的集体念力一起操控的事件。即使找到梦的首领已经太迟,只要参加者们不愿离开游戏,谁也无法对抗由惊人的集体念力一起守护着的梦邮轮?”

阿猛睁开眼,愁眉苦脸地点头。

阿等无法置信地摇头嘀咕:“怎么会这样?”

初蕾一直沉默不语,只是眨着水蓝色的双瞳,怔怔地凝视远方天际。

她突然把双肘枕在阳台围栏上踮起脚跟,再度发出一声惊呼。

“阿猛,那边、那边。。。。。。补习学校的方向出现了很奇怪的光谱,比其他任何地方都错综复杂、千丝万缕地互相纠纒交叠的光流,全部凝聚在补习学校上方的天空中。”

听到初蕾的话,阿猛反射性地靠近阳台围栏,循她伸出手臂指示的方向张望。

映入阿猛、小满和阿等眼里的,仍然只有暮色苍茫的晦暗天空。谁也看不到初蕾嘴里所形容,在补习学校上方的空中“千丝万缕地互相纠纒交叠的光流”。

但即使看不到,阿猛却露出有点激动的神情。

“比其他任何地方都错综复杂地交纒的光流?”

阿猛念念有词地思忖。

“是在梦里唤过最多人的名字、与最多灵魂数量连结在一起的人们心里放射出的念力光流吧。怎么回事?最早开始进入梦接龙游戏的中学生,全都回到补习学校,聚集在一起吗?”

“这么说,杨蜜思也有可能在哪儿了?”

初蕾回头看向阿猛,紧张地跳起来。

“阿等,我们赶快过去吧。明明戒严了,大家为什么会一起跑回补习学校?总觉得有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初蕾焦急得泪水汪汪地嚷。

阿猛凝望着那双水蓝色眼眸,脸上忽然掠过灵光一闪的神情。

“啊啊啊,也许、也许还是有方法中止梦接龙游戏。”阿猛失神地低语。

原本已转身往落地长窗那边跑的初蕾和阿等,听到阿猛的话,错愕地停下脚步。阿猛拿掉一直啣在嘴边的香烟,皱着眉头走近初蕾,低头俯视她。

“初蕾,你有信心坐上杨蜜思创造的那艘梦邮轮,用你的破幻之眼,把世上所有人的美梦一并毁掉吗?”

初蕾半张着嘴,怯怯地抬头迎视阿猛认真的眼神。

“阿猛,你、你的意思是要我使用妖眼?”

阿猛默默点头。初蕾一脸震惊。

“这、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吗?虽然我好想这世界回复正常,可是,我不想毁掉世人的美梦。”

初蕾用力摇头。

“而且,我发过誓,今生今世不会再使用妖眼。”

阿猛苦笑着揉揉眉端。

“你这个人还真是不懂变通。”

初蕾紧握双拳,尖着嗓子嚷嚷:

“阿猛,妖眼的力量,只会带来毁灭和死亡啊。”

“初蕾,我还以为陶源和沙滩上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应该至少教晓了你这件事情:一切归零,并不是结束。无我无梦,才是生之始。”阿猛说。

初蕾和阿等一前一后地骑着单车,在天色刚入黑的荒芜街道上飞驰。

整个废墟城市仿佛已沉沉睡去,路上除了流浪狗或猫外,沿途不见半个人影。

他们在单车上倾前身体,转进高楼林立的商业区后,飞快地掠过几幢冒出火焰或浓烟的大楼,与一辆接一辆消防车擦身而过。

“阿等你要跟上来哦,不要慢吞吞的喇。”

初蕾回过头望向与她距离渐渐拉开的阿等。

“是你抢了我的公路单车来骑,我才追不上你呀。”

阿等用力踩着挂着购物篮的红色单车沉重的踏板,一脸不甘心地看向潇洒地操控着外型很炫又轻身的银色公路单车的初蕾。

初蕾缩缩肩膀吐吐舌头,把视线移回前方。

她的一双猫儿眼已回复澄明,天际的光网也在视界里消失。

“补习学校就在下一个路口转右拐弯的巷道里,公众游泳池对面。”

初蕾又回头向阿等发出指示。

“我知道哦。我不是骑小绵羊接过你放学吗?”

阿等奋力想追上初蕾,但似乎力不从心。

“啊,对呀对呀,那我先走一步。”

初蕾话音未落,她骑着银色单车的红色身影已消失在弯角。

阿等唉声叹气地再度加快脚下的节奏,以高速转过弯角,骇然发现初蕾呆怔不动的身影近在眼前,着慌地想煞车已经太迟。

红色单车狠狠撞上银色单车车尾,阿等和初蕾一起连人带车翻跌路上。

“啊,对不起!初蕾,你有没有受伤?”

阿等手忙脚乱地推开车头撞歪了的红色单车,从柏油路上爬起身,揉着擦伤的手掌。

银色单车在柏油路上倾侧翻倒,初蕾跪跌在旁,依然呆怔不动,仰头定定地注视着上方。

“初蕾。。。。。。”

阿等边慌张地走向她,边下意识地仿效她抬起视线。

下一瞬,阿等也如遭雷殛地仰着头僵凝不动。

补习学校的天台水泥围栏上,黑压压的人影一字排开,摇摇欲坠地伫立风中。

聚集在这儿的年青人,似乎打算一起从学校的天台上跳下!

阿等吓得脸都绿了。跪跌地上的初蕾也完全失了神。

“初蕾!初蕾!”

半晌后,阿等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心惊胆跳的微弱叫声。

初蕾的背影一震。

阿等的声音似乎把她从吓呆了的状态拉回现实。

初蕾睁大惊惶的眼眸,张着嘴回头,如梦初醒地从地上跳起来,跑向阿等拉起他的手。

“快!”

被初蕾用力一拉,阿等发软的双腿总算动起来。

两人奔向补习学校敞开的铁闸大门,穿过大楼正门,一口气疾跑上一道道楼梯,冲出七楼天台空旷的户外水泥地时,眼前的景象教胆小又有惧高症的阿等几乎昏厥过去。

八个女生手牵手,背向他们站在天台围栏上,膝盖微微弯曲,似乎就要一起往下跳。

“不要!不要!别跳!你们千万别跳下去啊!”

初蕾带着哭音的尖叫声划破冷冰冰的空气,八个背影顿时僵住。

站在最中间,身型最苗条高挑的女生首先回过头。

长及腰际的柔软黑发和身上的蓝染布料长裙迎风飘飞。

一双泪水汪汪的眼睛如受惊的小动物般睁得大大的,白晳的脸蛋上泪痕未干。

“蜜思杨!蜜思杨!”初蕾慌张地朝她喊叫。

其他七个女生也纷纷回头。

每张脸孔都稚嫩又年轻。

每个女孩双眼都含着泪,神情却出乎意料地平静,嘴角还似乎挂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对不起!这个城市会变成这样,全是我的错。”

杨蜜思挂着悲伤但凛然的神情,望向初蕾和阿等。

“不,是我们的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而起的!”

其他七个女生异口同声地喊叫,铿锵有力的声音夹杂着呼呼吹过的北风,在天台上回**。

“你是我的学生吧?”

杨蜜思的视线停留在初蕾脸上。

“你没有被拉进那个游戏吧?”

初蕾缓缓摇头。

“那就好。”

杨蜜思苍凉一笑。

“对不起,我把那么多人拉进地狱,谁也逃不出来,我却什么也无法做。除了陪伴着大家,用这样的方法赎罪以外,我什么也无法做。”

“不,这不是蜜思杨一个人的责任。是我们,都是因为我们一起创造了那艘梦邮轮,那么多人才会受伤和死去。是我们闯出来的祸,我们却无力中止这场噩梦。唯一能做的,就是跟随觅希,陪伴逝去的人一起上路。来,我们一起跳吧。”

站在最左侧的短发女孩,脸上还长着婴儿胖,坚毅的神情却显得成熟又世故。

“对哦,一起跳吧。”

站在杨蜜思右侧,剪着娃娃头的年轻女孩,像唱歌般应和短发女孩的话,摇了摇握着杨蜜思和右边另一个绑马尾的女孩的手。

八个女生重新转过头去,轻轻摇**着互相紧握的手,仿佛要一起出发前去某个美好的地方。

她们再次整齐地弯曲起膝盖,倾前身体,似乎在等待杨蜜思轻声呼唤出发的号令。

“蜜思杨,不要啊!我不明白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有方法中止梦接龙游戏。听我说,只要你们把我拉进梦里,把我带到那艘梦邮轮上,我可以把大家都带回来。”

“不可能的。你没试过被拉进去,所以不明白。只要一旦乘上那艘邮轮,你永远不会愿意离开。谁也不曾从那儿逃出来,包括我们。明知是我们制造了这场大灾难,只要一息尚存,我们还是会逃回游戏里,还是渴望回到那艘船上。已经没有希望了,我们已经彻底绝望。”

杨蜜思没有回头,只是低垂着头,以悲切的声音低回。

“不!还未绝望!蜜思杨,相信我!七年前,在马路上与你躺成川字形的那两个男人,是这场梦接龙游戏的源头吧?我都知道啊。”

听到初蕾嘴里吐出谁也不可能知晓的秘密,杨蜜思的身体一抖。

“蜜思杨,请你相信我,因为,我是那个男人的女儿。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会把大家带回来,把附在大家身上的梦咒解除。”

初蕾清澈的声音响彻夜空。

杨蜜思缓缓回头,双眼噙满泪水,神情悲凄地注视着初蕾。

初蕾和阿等连大气也不敢透一下,屏息静气地等待。

仿佛过了一世纪那么久,杨蜜思的眸子深处,静静闪现一丝重燃希望的光芒。

“梦邮轮到底是什么?初蕾你必须亲历其境才会真正明白。”

初蕾、阿等、杨蜜思和七个女学生,围成圆圈坐到天台的水泥地上,杨蜜思首先开腔。

“但是,那艘梦邮轮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刚才你们说,是由你们一起创造出来的?”

初蕾环视着圆圈内每一张脸孔。除了她熟悉的老师外,其他七个女孩可能跟她素未谋面,也可能曾经在补习学校擦身而过无数次。

每个女孩看起来都是十五、六岁左右,脸上不施脂粉,梳着自然的发型,穿着款式朴素的深色大衣。

众人散发的气质十分相近,感觉上都属于文静内向型,令初蕾不期然联想到同样予人邻家女孩印象的宫觅希。

七个女孩不约而同露出复杂的沉思神情,像不知从何说起地把视线转向杨蜜思。

杨蜜思拉了拉浅蓝色毛衣的下摆,挺直身子,下定决心似的吐一口气后幽幽地开口:

“初蕾和阿等,你们已经知道了七年前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吧?如果说那是梦接龙游戏和梦邮轮诞生的源头,或许没有错。那晚回家后,我的确做了海浪卷上沙滩的梦,醒来后感到自己仿佛重生。曾经令我执迷不悟的老师,他的脸孔和名字,在我脑海和心底完全消失。我真的得救了,被那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拯救了。自此以后,我对灵性科学产生浓厚兴趣,开始沉迷钻研有关念力的事情。而我最感兴趣的,就是集体念力。即使是普通人,只要众志一心的人数够多,一样可发挥出超感力量,以心控物。”

“啊。”把双手一本正经地撑在膝盖上,在地上正襟危坐的阿等插腔。“在古代要是遇上旱灾,农作物日久失收,整条村子的人会一起跳求雨舞。传说中,求雨舞的力量十分惊人,总能让天降甘露。你所说的集体念力,是那样的事情吗?”

脸上还长着婴儿胖的短发女孩,听到阿等的问题似乎十分高兴地接话。

“你很明白嘛。不过,求雨舞并不只是古代传说。一九八九年亚马逊雨林大火,整整燃烧了三个月,联合国出动千多名消防员和大量直升机救火却束手无策,火势继续失控蔓延。平常在那个季节雨水充沛的地域,反常地连续三个月滴雨不降。这场跨国界燃烧不息的大火,被联合国形容为『地球上史无前例的灾难』。联合国专家最后倚仗的,并不是超新科技,而是最古老的智慧,在当地举行盛大的求雨舞仪式。两天后,天降豪雨,奇迹地淋熄了那场空前大火灾。”

绑着马尾巴的女孩也有点雀跃地加入对话行列。

“不止求雨舞,还有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毕业典礼不思议晴天现象』。那所名校流传着毕业典礼当天必定是晴天的传说。访问该校的毕业生,每个人的记忆也如此。有科学家对这传说很感兴趣,研究了过去三十年毕业典礼当天,普大和附近地区的天气纪录,结果发现每逢那一天,普大的天气就会比平常干燥和阳光普照。学生们的集体信念和愿望,似乎真的影响到头上的天气!”

谈起集体念力的话题,原本愁眉不展的女孩们,似乎都有点忘形,相继变得活泼多话起来。剪着娃娃头的圆眼睛女孩,也忘我地加入讨论。

“还有在美国二十四个城市举行过的『静坐集体念力实验』,证明人的内在心态,可以形响外在物理世界。每个城市的每个地区,只要有百分一人口固定修习静坐发出正念,他们内心的和谐频率似乎可影响整个城市的气场。静坐举行期间,每个城市的犯罪率都比平常降低了百分之二十。静坐实验结束后,犯罪率又跃升回正常水平。”

另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细瘦女孩也接着开腔:

“还有世界各国的物理学家、心理学家、生物学家和统计学家合作做过的很多其他集体念力实验,召集群体发送意念,成功减低空气污染指数、提升水的质素、加速植物生长速度、帮助病人加速康复、提升一个地区内人口的快乐指数等等。。。。。。”

围着圆圈的七个女孩纷纷兴奋地点头。杨蜜思却一脸愁容地环视她们。

“都怪我让她们接触到这些资讯。一切都是因为我天真地相信,一动不如一静。我深信集体正念可以改变世界,没想到我们的集体念力实验却失控了,一切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蜜思杨没有错。”

短发女孩用力摇头反驳杨蜜思的忏悔。

“那时候,我们是真心想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的啊。”

听到短发女孩发出不甘心的嚷叫声,其他女孩都露出落寞神情。

“你们想用集体念力改变世界?”

一直默默倾听着的初蕾怔怔地问。

杨蜜思把忧郁的视线移向初蕾脸上。

“我们长大和生活的这个城市,不是变得愈来愈陌生吗?曾经充满活力和朝气蓬勃的这个地方,变成你斥我骂、纷扰不休的负能量城市。每个人都好像活得很不快乐,心里充满不平和怨愤。我身为老师,每天看着对未来失去希望和梦想的年青人,感到很无力和绝望。”

说到这儿,杨蜜思双眼深处流露出一抹梦幻神采。

“我相信集体念力的力量。只要这城市有足够人口放下负面情绪,发出和谐正念,人心之间的共鸣频率,一定会互相影响激**。负面情绪从来无法改变世界。世间本无恶,境随心转,理想的世界,从来都在正念伸手可及的地方。唯有世界同心发出正面能量,才能带来正面转变。”

听着杨蜜思的话,女孩们脸上都泛起一丝生气。似乎是女孩之间的首领的短发女孩轻声说:

“所以,我们和老师才会想尝试进行集体念力实验。如果我们九个人心连心,可以提升身边人们的快乐指数的话,这股快乐能量,一定可以像涟漪一样在社会上扩散。人们的心,有肉眼看不到的丝线相连,快乐、悲伤和愤怒,都会互相感染。”

短发女孩的话,让初蕾蓦地想起人们身上散发出的心之光流。

对啊,人们的心和灵魂,的确互相紧紧牵系。

只要一个人变得快乐一点,身边的朋友也会受到无形的影响变得快乐,反之亦然。

初蕾记得好像在心理学漫画书上看过这样的理论。

那个理论叫什么哩?好像、好像是社会心理学家称为“感情传入”的现象。英文名是。。。。。。A。。。。。。A什么咧?啊,Affective Afference。

终于从像草包般的脑袋里挖出艰深的英文词汇,初蕾满有成就感地吐一口气,身畔却响起阿等迫切的声音。

“九个人心连心?所以,宫觅希也是你们的一分子对吗?”阿等倾前身体问。

听到宫觅希的名字,杨蜜思和女孩们都一脸泫然欲泣。

短发女孩沙哑着嗓子回答:

“是我们不对。我们没发现觅希原来把一切都想成是她一个人的错,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她好傻啊。”

“她留下『梦溢出了』的遗言后,在学校坠楼身亡,就是因为你们的集体念力实验害的吗?”

阿等心直口快地直接追问,初蕾幽幽地瞪了他一眼。

但杨蜜思似乎并不介怀,她仰起下巴瞪着虚空的一点,平静地回答:

“去年十一月中的星期天,我们九个人打算在我家举行静坐会。那天,觅希迟迟没出现,打她的手机也没人接听。那阵子,觅希一直没什么精神,我们有点担心,便分散到公寓附近找她。我发现她的时候,她正失神地站在马路中央。”

杨蜜思低下头,声音愈来愈小。

“就像当年的我一样,她差点就被汽车撞到。我把她拉回人行道上,觅希回过神来,抱着我痛哭说:『我无法惺惺作态地参加什么快乐正念静坐会,因为,我一点都不快乐。我也想谁来救救我!为什么偏偏是纯希?阿刚喜欢的人,为什么偏偏是我妹妹?』”

娃娃头大眼睛女孩把杨蜜思的话接下去。

“我当时也在旁边。觅希看起来真的很不对劲,我们都很担心她。明明说要举行快乐静坐会,原来身边的好朋友那么不开心,我却一点都不知道,好惭愧。”

围着圆圈的八个女生都垂下头静默下来。

阿等思前想后,心念一动地脱口而出:

“啊,于是蜜思杨你把用海浪抹去名字的种梦方法教了她?你们尝试用集体念力为她种了那个疗愈梦?”

杨蜜思抬起眼睛看着阿等,一脸悲伤地摇头。

“觅希很固执,她一点也不想忘记尹佑刚。我把七年前那晚发生的事情告诉大家后,她央求大家尝试用集体念力为她种一个美梦。她的梦想,是与阿刚一起,在加勒比海的豪华邮轮上举行白色婚礼。她说:『即使只是做梦也好,只要能跟阿刚一起,做一次那样的美梦,我便心满意足。 』”

短发女孩点点头。

“觅希看起来好消沉,我们觉得就当是抚慰她,让她心里好过一点,姑且一试也无妨。我们几个人,在向蜜思杨请教功课之余,变成无所不谈的好朋友。蜜思杨也是像闲聊那样,不经意地跟我们提起过外国的念力实验话题。我们都觉得那是个很好玩的游戏,央求蜜思杨带领我们举行静坐会。心底里,我们其实都是抱着游戏心态的吧。连蜜思杨在内,谁也没百分百相信过集体念力能创造奇迹。既想相信,又觉得不可能真的发生那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我们当时的心情。”

短发女孩像征求大家同意地逡巡着其他女孩。女孩们都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然而,你们的集体念力,真的成功为觅希种下了那个在豪华邮轮上举行白色婚礼的美梦?”

初蕾愣愣地呢喃。果然如阿猛所说,集体念力,可以制造出最强的超感力量。

绑着马尾巴的女孩回道:

“嗯。就像是开玩笑那样,觅希第二天容光焕发地出现在补习教室,下课后把大家拉在一起,快乐地嚷:『我梦到了!真的梦到了!在梦境结束前,我突然意识到那是梦,好不舍得让它结束,不过,我真的很感激大家为我制造了这个美梦。恬儿,我在梦境结束前想起了你。我在梦里大声喊了一句:如果恬儿也能做一个这样的美梦就好了。在这艘梦邮轮上,我们的梦想都可一一成真。你爸爸不会逼迫你一定要考上他为你选的名门大学法律系,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弹琴,做成为钢琴家的梦。』”

马尾巴女孩恬儿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怀念的快乐笑容。

“没想到,那晚我真的做了在梦邮轮上,在所有朋友和亲戚面前,快乐地弹奏钢琴的梦。而且,觅希也同样延续了与阿刚一起的梦。梦醒前,我想起了把这梦送给我的觅希,于是喊出冬帆的名字。”

马尾巴女孩把视线移向短发女孩。冬帆点了点头。

“然后,我也不可思议地接到了美梦棒子。”

“啊,梦接龙就是这样开始的?”阿等微微张着嘴巴。

杨蜜思露出怀念的伤感神情。

“我们对这现象都惊讶不已。之后,我们不断举行聚会,一起用心想像那艘让所有人梦想成真的邮轮。我知道字灵的力量,透过名字,能连结人与人之间的灵魂。凭藉觅希、恬儿和冬帆的经验,我们努力集中心神,强化利用名字把美梦接龙的意念。我们成功地在九个人之间,不断互相传送美梦祝褔。那真是像做梦一样美好神奇的体验。”

杨蜜思双颊泛起红晕,想起利用集体念力创造出美梦的神奇体验,内心似乎仍然激**不已。

短发女孩冬帆一脸诚恳地说:

“在那艘梦邮轮上,我们真的很快乐。我们都想把这美梦传播出去。聚会最初的目的,就是想提升大家的快乐指数。既然我们奇迹地创造出美梦邮轮,让更多人坐上去,不是最简单的方法吗?那时候,我们的确真心那样相信,所以才会开始在梦中呼喊其他同学和朋友的名字。”

说到这儿,冬帆的声线颤抖起来。

杨蜜思和女孩们澄澈真挚的眼神,渐渐布满阴霾。

“就在这时候,我们才开始察觉到梦接龙潜藏的危险。最初,我们都能自我控制,只有晚上睡觉时才进入那个快乐的梦世界。但日复一日,我们渐渐失控,毫无心绪过日常生活,日日夜夜只想回到那艘梦邮轮上。大家变得无精打采,甚至会不受控地打瞌睡。但我们却无法抗拒美梦的魔力,继续着魔地沉醉其中。”

冬帆揉了揉眼睛,随着她眼里涌出泪水,其他女孩眼底也泛起泪光。

“然后,曾经被觅希喊出名字的朋友的小弟弟洗澡时淹死了。虽然警察和新闻报道都把那事件形容为不幸意外,但我们都知道,觅希的朋友应该是跟我们一样,沉迷在梦的世界无法自拔吧。”

杨蜜思悲痛地摇头。

“我知道那件事令觅希受到很大打击,却没发现她已到了精神崩溃边缘。她认为梦接龙游戏因她而起,一切都是她的错,无法原谅自己而自杀。 我曾经跟大家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是因为我们的梦溢出去了,覆水难收。你们和你们认识的人,必须尽快离开那个游戏。』我嘴里虽然如此劝说大家,却没有以身作则。无论如何,我都想快乐的梦日日夜夜延续下去。我们和世上每一个进入了游戏的人,都着魔了。”

杨蜜思用双手捂着脸弯着身子泣诉:

“结果,觅希把我说过的话写作遗言自杀了。但真正害死那个小婴儿和觅希的人是我。是我不自量力地让大家尝试集体念力实验,实验却失控了,我完全无法保护任何人。我们没有制造出美梦,而是制造了一个惊天噩梦。最后,把大人也拉进那个游戏造成浩劫。”

女孩们都被老师的哭声感染,哭得全身抽搐。初蕾和阿等也觉得眼底痒痒的。

杨蜜思像发现到自己失控的情绪影响到大家,用手背用力抹掉泪水,深吸一口气后力持平静地继续:

“觅希留下那句世人无法了解的遗言去世后,关于梦接龙的传言,以比我们想像中更快的速度,在庇雅中学传得沸沸扬扬。我也没想到集体信念的力量会如此惊人。年青人只要单纯地相信一件事物,就会产生强大力量。被拉进游戏里的学生愈来愈多,由庇雅、嘉美和圣望中学极速撒播到其他学校。在中学界如野火燎原地极速蔓延的梦接龙游戏,已经拥有它自己的生命,完全在我们操控以外。 ”

杨蜜思一脸绝望地不断摇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只是一心想让自己、身边的朋友和世界变得快乐。美梦为什么会变成噩梦?”

爱哭鬼阿等结果还是受到大家感染,眼眶涌出泪水激动地握起拳头。

“不,我觉得你们的出发点很好。集体正念,必定能够令世界变得美好。这想法原本并没有错。”

听到阿等抚慰的话,杨蜜思惭愧地垂下眼,以几若无闻的声音呢喃:

“那么,一定是因为我们背离了初衷吧。到头来,我们没有把快乐的根源种在现实世界,而是种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我们并没有发挥出正念力量,我们发送的,只是集体的妄念力量吧?我梦想着能用正念拯救世界,却轻易被妄念俘虏。像我这样软弱的人,大言不惭地说想带领大家传送正念,原来只是不自量力的妄想。”

杨蜜思悲凄地说:

“我们制造了一艘完美的梦邮轮,坐上后从没人愿意回航。我害死了觅希,也也害了许多其他人。对不起,对不起啊。初蕾,你认为你真的能够抵抗完美的梦的**,转身离开那艘船,甚至把沉溺其中的大家带回来吗?”

杨蜜思和女孩们以既希望相信奇迹,又无法相信的复杂眼神看向初蕾。

初蕾垂下头想了一会儿,吸一口气后重新抬起头。

“我还是无法想像梦邮轮的力量。正如你所说,或许只有亲历其境,才能真正明白吧。但无论如何,请你们今晚在梦中喊出我的名字。”

阿等紧张地举起一只手补上一句“不要忘了我!我叫向等,请你们也要喊我的名字。”后,调过脸看向初蕾正色地说:“我要跟你一起进入游戏里面。”

初蕾眨着眼凝视神色认真的阿等。

“别傻!我们无法一起进去同一个梦里面的。你和我完美的梦各不相同。进入梦接龙游戏后即使发生什么事,你救不了我,我也救不了你。”

阿等脸色一变,失神地喊:“怎、怎么会这样?”

初蕾回过头环视着众人。

“拜托,你们绝对不能喊向等的名字。他是个超级大头菜,一定无法顺利回来。”

“初蕾,别那样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进去那么危险的游戏。”

泪痕未干的阿等,好像急得又要哭出来。

初蕾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你那样说的话,大家会对我没信心,又想从这天台上跳下去,跟其他人一起赴死赎罪。”

初蕾低声说道。阿等不禁噤声。

“请把我带进游戏里。相信我,我一定会带着大家安全回来。”

初蕾嘴里虽然那样说,握着阿等的手却微微抖震。

教人永远不愿意醒来的完美梦境吗?

我。。。。。。真的会愿意回来吗?

还没进入梦接龙游戏,初蕾的决心似乎已经开始动摇,但她勉力挤出自信的笑容看着杨蜜思和女孩们。

“初蕾你。。。。。。”

感受到初蕾的颤抖,阿等六神无主地用力握紧她的手。

“阿等,别小看我喇。 无论如何,我是梦使者的女儿。”

像是努力安抚自己一样,初蕾轻声说道。

下一瞬,她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重新抬起眼睛。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要请大家帮忙。”

初蕾的声线因为激动而微微变了调。

阿等不解地转头看向她。

初蕾神秘的猫儿眼深处,骤然闪过一丝狡黠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