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金沙岛上,淳于复、佐佐木、秦阳风等一众武士与百姓,都在清理海盗尸首残骸,计收钱财货物。堡内到处残火烟雾腾空,一片刺鼻异味。
众人正商议间,那海面上,忽有一支船队缓缓驶向岛来。雷彪见状,前来众人面前报说:“海上有十几艘船,前往岛上而来。”
众人听了,一齐走去石崖眺望。待船来得近后,隐隐看见熟人面貌,淳于复面色发笑,把手指说:“那是沿海百姓的民间船只,来岛上接应咱们。”众好汉无不欢笑。
船队来到崖下后,两边一阵欢呼,把手摇晃示意。小莲在船上欢跳,大声叫唤哥哥。
船只靠近岸边停稳,铺下梯板。钱大通、猿月等人,从舱里捉出那土肥鬣上岸,众人看得惊喜。
佐佐木指问:“复兄可知,这三位好汉都是何人?”淳于复回答:“一位是我师弟猿月。另两位是扬州双刀门教头,一位名叫钱大通,另一人名叫吴小鹏,与我都是生死至交。”
佐佐木说:“难怪他们可以捉住土肥鬣,都了不起。”雷彪拍手欢笑:“这回终于可以给弟兄们报仇了。”
淳于复暗劝:“贤弟不要心急,先把他来问罪发落,迟早要他用命来还。”雷彪点头应允。
钱大通等人捉着土肥鬣走来崖上,与众好汉拱手相会,彼此引荐一番。
孙掌柜、小莲、若干大夫、百姓等人,纷纷跳上岸来。各去帮忙救治,清理战场,一片声热闹。雷彪把那土肥鬣捉过手来,捆绑在了一个木桩上。
秦阳风欢笑:“钱大兄弟,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捉住了土肥鬣这厮,咱们总算没有后顾之忧了。”
钱大通说:“要是你们早日前来通知定期,土肥鬣哪还有机会逃走?”秦阳风笑说:“这可怨不得人。我也是应了淳于兄之邀,前来岛上杀贼。时间紧迫,来不及通知任何人。”
淳于复笑问:“各位兄弟,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猿月说:“大哥,你让我们找得好苦,差些儿就错过了。”
钱大通指责:“复兄也太不像话了,好不容易抛头露面,却又故意躲着不见,苦得我们一路寻找,真是该要罚你。”淳于复抱拳羞笑:“只因事发突然,所以来去皆匆忙,夜里未敢拜访叨扰,望请列位兄弟恕罪。”
钱大通笑说:“此刻众英雄相会金沙岛,成此大功,真是可喜可贺。日后传扬四海,家喻户晓,也不失为一段江湖美谈。”
佐佐木说:“既然我等都有缘份,不如做个群英会,就在这东海之滨,群岛之中,摆桌痛饮三杯如何?”众英雄无不应允。
几个中年汉子前来作揖感谢,笑说:“众位好汉不计生死,血战魔岛,解救我等百姓逃脱牢笼。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等草民也无别的本事,这置办酒宴,架锅烹饪,总算还拿得出手。就请好汉们稍待一会,容我等去筹办宴席。”
孙掌柜说:“船上早就备了好酒好肉,只管拿来食用,就等着庆贺作喜。”众好汉一致地说:“那敢情好,我等饥渴难耐,即刻置办酒肉来吃。
孙掌柜欢喜精神,即刻带人前去船上取来碗筷餐具,酒肉瓜果。众人又去贼堡厨房寻觅酒坛,从石屋里搬出十几张完好桌凳,就在清净阔地处摆置整齐。百姓中有许多海夫渔民,就去撒网捕鱼,架锅烹饪,给众好汉置办一回热闹宴席。
过不多时,众人整治出了八九桌海边盛宴。众好汉内心喜悦得紧,也不顾及身上的皮肉伤痛,举酒互敬畅谈。正如岳飞那首《满江红》词中所言: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喝饮匈奴血。
众人痛饮一顿酒宴后,走来围看那贼首土肥鬣,对其审判条条罪行。众百姓无不对他切齿痛恨,欲将其碎尸万段。
佐佐木愤怒指骂:“土肥鬣,你这无耻害民之徒,为了一己之私,在此盘踞作恶。这几年来,不知有多少好百姓惨遭毒手,又有多少过往商船,被你杀掠一空。今日若不除灭你这等祸害,老天也不答应。”众百姓皆怒火汹汹,纷纷指骂:“我们要杀了他,这个可恶凶残的家伙。”
佐佐木指问:“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话说?”土肥鬣自知罪行累累,终究难逃一死,垂头丧气地说:“事到如今,我已无话可说,也无颜苟活。佐佐木,念在我们是亲表兄弟一场,只求照看我的家小,让他们生活忧虑,我便死而无怨。”佐佐木指责:“这都是你自作自受,天理报应。”
土肥鬣垂泪点头:“多说无益,要杀要剐,你尽管下手便是。死在你的手里,我无怨恨。”佐佐木虽然恼恨他的为人,却又顾念恩情,所谓人不亲血亲,因此面上陷入深思,心中迟迟未能果决。
淳于复见他不忍下此下手,恐他为贼求情,到时令人陷入两难境地。便来劝说:“佐佐木兄弟,这等芝麻小事,无需你来亲力亲为,自有刽子手代劳。”
雷彪得到大哥暗示后,毫不犹豫,就怒喝一声,起手一刀挥斩过去,瞬间把那土肥鬣砍了脑袋。众人无不拍手叫好。
佐佐木回神过来,见这贼头表哥已经尸首两异了,只能叹息一声。
众人判决了金沙岛贼头后,收拾岛上一应实用之物,商议回返路程。被俘百姓分得若干钱财后,登船上岸,回家与亲人团聚。众好汉把海盗干货瓜分干净,也都登上一条大船,回往海石镇去了。
沿海远近百姓,闻听了金沙岛贼巢覆灭一事,人人欢喜欣悦。一片敲锣打鼓,相互奔走告知,舞着狮子庆祝太平。
附近官府衙门闻听此事,也派官员前来勘查下问,嘉奖赞叹不已。那些豪门上户人家,听了这件江湖义举,也自来捐赠资助钱粮。
众好汉回到悦来客栈,每日只顾疗养伤情,吃喝笑谈,无忧无虑。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转眼过了数十日,众好汉伤情已有八九分好转,都生离别退走之意。
当天清晨,孙掌柜做个盛宴相送。佐佐木等人吃罢酒席,拜别众人后,拿着官凭路引,率领道场武士回往福州去了。
秦阳风临走之前,突然想起一事。便走上楼梯,来到小莲那个客房。推开房门后,招着手说:“丫头收拾一下,我来带你回去。”小莲摇头拒绝:“我不回去。”
秦阳风瞪眼喝问:“你说什么?小孩子不守本份,就知道躲在外面偷闲玩耍。不知道大少奶奶还在到处找你?”小莲说:“我就住在客栈里面,帮忙做事。请二少爷转告大少奶奶,就说小莲过得很好,让她忘了我吧!”
秦阳风是个没耐心的粗汉,也不多加细盘,把手指说:“我再问最后一句,你到底走不走?”小莲果断摇头拒绝。
秦阳风见她态度坚决,也未强迫什么。就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与她。瞥看一眼后,大步下楼走了。
钱大通等人起身辞行:“复兄,这里大事已了,我也不必迁延日久,今日返回扬州去了。咱们后会有期。”
淳于复指说:“彪老弟为人豪爽,义薄云天,是条血性汉子。师兄若不嫌弃,可以把他带回扬州,随手安插一个职务,也好让他收心养性。不知尊意如何?”
钱大通笑说:“承蒙复兄举荐豪杰入门,我自然不会怠慢。只恐彪老弟生性洒脱,不愿随我离开。”淳于复转问:“贤弟意下如何?”
雷彪说:“小弟担心日后不便与哥哥见面,所以心头有些忧虑。”淳于复摆手轻笑:“我们又不是生离死别,如何不能见面?我只住在南岸碧云谷中,你也知道那儿。以后彼此想念兄弟,马上就能聚在一起喝酒共事,岂不快哉?”
雷彪拱手:“既如此,小弟多谢两位哥哥照看。”钱大通笑问:“猿师弟,你要不要先走一步?”
猿月说:“几位师兄弟不妨先行,我与大哥再聊一会,稍候便来。”钱大通指说:“我们就在镇外一座石亭等你。”猿月应允。
钱大通、吴小鹏、雷彪等人拜辞后,返身走出大堂,一齐上马奔走去了。客栈大堂瞬间清静下来,只有两个旧日兄弟啄杯叙谈。
淳于复问:“猿月,你们如何知道我在金沙岛上?”猿月回答:“自从那夜哥哥不辞而别,我以为你有事先走了,次日便去碧云谷找你。到那一打听,李妈妈却说你去了金沙岛杀贼救人,于是我又赶回扬州,邀请钱师兄一行人马打听而来。到了海边,却恰好撞见土肥鬣一伙倭寇划船登岸,想要逃离。我们一番拼杀后,把他捉住,又乘船登岛来,这才找到了你们。”
淳于复点头:“原来如此,这还真是天意凑巧。”猿月问:“大哥既然与我有约,又为何要不辞而别。当时你在想些什么?”
淳于复轻笑:“我没什么顾虑。只是感觉自己太过匆忙草率,所以不想让你来趟这道浑水。”猿月摇头:“绝非如此。一定是大哥见我有了家室,心中担忧,所以不想让我卷入江湖中事,这才一个人悄悄走了。”
淳于复问:“这是你自己猜出来的?”猿月笑说:“我开始也想不明白,后来雪倩这么一说,我也就恍然大悟了。”
淳于复指说:“这里海盗已灭,暂无事端。你如何不与他们一同回去?”猿月说:“我与哥哥多时不见,心中殊为想念,不忍急于分别,想听哥哥一番教导。”
淳于复微笑:“你想多了,我们年纪都差不多,阅历也是相同,我怎么能够教导于你?”猿月仰面叹笑:“我现在才算明白大哥当初说过的话。”
淳于复回想一番后,点头:“记得那天晚上,你来碧云谷找我,问我为什么变得多愁善感了?我说一个人总会改变的,只是环境不同罢了。现在你找到答案了吗?”猿月默默点头。
淳于复笑问:“如今你已娶了贤妻,有了孩子,做了父亲,相信你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猿月了,可是这样?”猿月叹笑:“是啊!男人一旦做了父亲,心中有了家庭牵挂,做什么事都要顾虑三分。不管身在何方,总要想着明天日暮的归途。”
淳于复说:“人生在世,幸福莫过于成家立业。一个人的寿命,不过才短短几十秋。我们都是凡夫俗子,不可能一辈子都要与人拼命斗狠,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朝不保夕。江湖的尽头,还是离不开那些柴米油盐。你现在做了父亲,将来孩子长大以后,又会娶妻生子,那你就会当上爷爷。到时膝下儿孙满堂,每日享受天伦之乐,这才是人生的意义。”
猿月满面笑容,拱手拜服:“大哥肺腑良言,小弟终生受益。”淳于复拂手:“快回去吧!别让他们为你久候。好好陪伴妻儿,孝敬长辈,与人为善。大哥遥祝你们一生一世,平安快乐。”
猿月询问:“大哥又要去哪?”淳于复说:“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纵是兄弟,也不可能一辈子强行混在一起。人总要学会聚散离合,这才是现实生活。”
猿月点点头,立身拱手:“大哥保重,我先走了。小弟一辈子都会听从大哥号令,绝不会昧心食言。”
两人紧紧拥抱,相互安慰一番。猿月辞别后,出门上马奔走而去。淳于复看着背影离开,心中感慨万分。
他返身走回大堂里来,突然感觉一阵眼花缭乱,心塞梗阻,头重脚轻。肌肉逐渐变得抖跳僵硬,摔倒在地下,浑身抽搐颤抖,嘴里忍痛呻吟。孙掌柜见状,急忙召唤几个小二前来帮忙。
淳于复嘴里叫嚷:“先不要碰我。”孙掌柜愣住手脚,惊问:“英雄是怎么了?一直都好端端的,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小二愕然地说:“难道是犯了羊角风?”淳于复问:“羊角风是什么?”小二说:“就是癫痫症。发病之时,眼睛一抹黑就倒了。浑身痛苦,不能自控。”
孙掌柜挥手:“你不要胡说八道,好汉身体一向硬朗,刀枪都扎不进去,怎么会有羊角风?”小二说:“我有一个亲戚,就是患上那种怪病,我曾见过几次。”
孙掌柜指说:“赶紧去叫王大夫来照看。”淳于复说:“别去,都不要说话,让我静静。”众人便蹲在身边看着,愕然不知所为。
小莲在房间里看书,听到大堂里有异常声响,就走下楼梯来查看。却见阿复哥哥躺睡在地,静默无声。瞪眼吃惊后,刚要说话询问,孙掌柜把手指嘘了一声,摆手压低。小莲明白过来,也蹲在旁边好奇看望。
淳于复躺着身子,闭上眼睛,缓缓吐纳肺腑气息,平复镇定身心。过了半刻,他感觉身体无恙后,便坐腰盘起腿来,学着佐佐木教授的那套龟息吐纳法。轻呼缓吸几次后,又站起身来活络筋骨,舒展拳脚。
众人在边上看得愕然不解,不明白他这是什么伤病状态,竟会如此奇怪。
孙掌柜问:“好汉,你没事吧!”淳于复摇头:“应该是没事了。”
孙掌柜疑问:“莫非好汉之前有过什么病史,这才旧病复发了?”淳于复说:“我一向都无病患。可能是这个把月来,每天都是大鱼大肉,暴吃酒食。早就忘了大夫的良言嘱咐,从不好好调养身体。这回新旧伤一并发作起来,瞬间痛得浑身抽着冷筋。”
孙掌柜劝说:“好汉先忍着点,我去找大夫来给您看看身子。”淳于复挥手:“不必麻烦,我现在没事了。以后只要好好调理身子,很快就会复原过来。”
小莲苦笑:“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哥哥不听大夫劝告,现在也体验到了吧!”淳于复把手指笑。
孙掌柜吩咐众人:“你们多去准备一些肉汤蔬菜,再去咨问一下大夫,看看该买些什么滋补药材回来。”小二们连忙应声去办。
淳于复致谢后,返身走上楼梯。小莲搀扶着手,回到楼房里去躺下。她看着哥哥浑身瘫软无力,手脚颤抖,嘴里不时发出唏嘘声来。想到一切都因自己而起,不禁一脸难过,静声不语。
淳于复笑问:“丫头,哥哥做得还让你满意吗?”小莲低头苦笑:“都是我不好,害得哥哥一身都是刀剑创伤,身体遭受痛苦煎熬。如果不是我多管闲事,哥哥就不会有这场无妄之灾了。”
淳于复微笑安抚:“傻丫头,这怎么能怪你呢!自古好事多磨难。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既然选择去做了,心里自然就会无怨无悔。”
小莲笑眯眯说:“上天给了哥哥许多本领,就是为了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不过,我心里还有很多疑惑未解。”淳于复问:“你有什么疑惑?”
小莲说:“刚认识雷彪哥哥那会,他是一个凶神恶煞,一心想着谋财害命,还想杀人灭口。可是哥哥与他相识以后,他马上就能推诚相见,不计生死代价,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我不明白,他时好时坏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淳于复笑着解说:“人心善变,不可琢磨。江湖人就是这样,既当魔王,又做天使。我还隐约记得,曾经有个女孩对我劝诫。她说为人处事,一定要善恶分明。可我当时并不赞同她这句话,所以与她反驳争辩。后来惹得我脾气发作,不惜与她大吵一架。就算再过十年,我还是会坚持己见。”
小莲点头:“我也感觉到了,人心善恶,真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说得清楚。就像彪哥那样,坏事干尽,好事做绝。这功过两面人,真不知道怎么让人去评价了。”
淳于复叹息:“在江湖上,有时候仇人义气相投,瞬间会化敌为友。有时候朋友相见,也会拼个你死我活。你知道我与佐佐木之间有什么往事恩怨吗?”小莲轻轻摇头,托着下巴听闻。
淳于复说:“是我先杀了他的师兄佐藤石郎,后来又杀了他的恩师武藏川云。他一听说我的名字,第一反应就是拔刀相向。后来却又与我联手杀敌,不惜阵亡道场半数门徒,自始至终都没有抱怨一声。他心胸宽广,行侠仗义,是位英雄好汉。”
小莲点头:“这位扶桑哥哥是好人,心存正义,无怨无悔。让人万分敬佩。”
淳于复说:“哥哥言尽至此。现在你已亲身经历过了江湖险恶,那你觉得婆婆的话可是危言耸听?”
小莲羞笑着说:“婆婆说得很对,我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才睁开双眼,根本就不知道人心善恶是非。从今往后,我会一心一意留在婆婆身边,好好照顾着她,再也不想去闯**什么江湖了。”
淳于复笑问:“这是真心话吗?”小莲转眼寻思一番后,笑呵呵说:“我有时候只是想要看看大海而已。这算不算是闯**江湖呢!”
淳于复扑哧轻笑:“等哥哥伤情好转以后,再带你坐船去看一回大海。”小莲惊讶:“哥哥还能带我去坐船看海?”
淳于复点头:“我相信这次不会再有危险了,可以放心去游玩。”
小莲举手欢呼,乐得蹦跳起来。突然上前抱着哥哥的脖子,狠狠亲吻脸面。淳于复措手不及,脸色一阵灿烂笑容。毕竟秦阳风后续之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