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在凤羽亭中,燕长松对淳于复等人说:“如今孟生老友已然去世,我说给你们听听也无妨。尊师姜孟生,绰号野枯子,原是西夏党项族遗民。他之前与燕千树是一对结义兄弟,关系无比亲密。后来孟生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叫作刘艳君,也就是燕子与蝴蝶的亲生母亲。”
淳于复说:“如此说来,燕子与蝴蝶,都是同母异父的亲姐妹?”燕长松点点头,继续着说:“这刘艳君原是扬州一座名楼头牌歌女,美丽娇娆。琴棋书画,无所不精。那时孟生还是双刀门大师兄,自身没有多少钱财,便去想办法筹钱了。或许燕千树并不知情,机缘巧合之下,竟然也爱上刘氏,先把她给娶了回来。孟生知道后十分不满,不过二人当时并没有翻脸。后来,据说孟生从古墓之中找到了一张藏宝地图,他把这个秘密告知了燕千树,要与他一同前去古洞里面寻宝。谁想燕千树先去了一步,结果却中了机关陷阱,折断了一条腿回来。从此,燕千树变得恼羞成怒,以为孟生想要加害自己,便也设下一条毒计报复于他。”
淳于复问:“那是什么毒计?”燕长松说:“燕千树断了一条腿后,为人变得凶怒猜疑。他在杭州酒楼设下一桌酒席,邀请孟生前来赴宴。当时在座的,还有他们四个朋友,名字叫作刘正安、莫林德、周元化、白同贞。酒至酣处,那四人先后散去,燕千树唤来刘氏坐席相陪,自己却借故离开了。然而不知为何,孟生竟然酒后乱性,与那刘氏欢爱了一场。突然房门被人推开,撞进那四个人来,当场捉奸见双,便把二人捆来燕千树面前。燕千树十分气怒,指令那四人把姜孟生打得半死不活,还驾着马车游行街市,对他肆意侮辱人格,最后一脚把他踢下马车,滚落在了杭州大街上。自此,他们之间便终生交恶了。”
淳于复缓缓点头,忽有疑问:“既然是我恩师有负在先,必然会是理屈词穷,羞愧难当。那他怎么会把仇恨报得如此理直气壮,好像是自己受了委屈一样。这又是何故?”
燕长松说:“这个问题正是关键所在。当时孟生摔落大街,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却被阳风的父亲秦尚给救助了,后来又被同门师弟雪青荣带走医治。至此以后,孟生离开了双刀门,自个在江湖上创业。他收养了无数孤儿弃婴,到处纠集江湖人手,把他们训练成为精锐杀手。复贤侄,你就是孟生收养的第一个徒弟,老夫说得没错吧!”淳于复点头默认。
燕长松说:“当时孟生告诉我说,他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出那种蠢事,本想就此算了。可是刘氏出墙那夜,也被燕千树打得浑身是伤。她却是个倔强的女子,于是带伤回到出事那座酒楼,把那壶酒找人验看一番,结果却发现酒里被人下了迷药。”
淳于复惊问:“如此说来,这是燕千树串通他那几个朋友,暗中设下这场鸿门宴,目的就是为了栽害家师?”燕长松点头:“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淳于复听罢这件往事,方才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忍不住发出感叹之声。
燕长松说:“刘氏知道真相以后,于是便去找到孟生,告诉他这件事情。我猜刘氏的本意,是想孟生心里不要愧疚终生。可她却没想到,孟生骨子里十分刚烈倔强,为人固执己见,一向恩仇必报。秦尚救助过他,他也回报了千两黄金。又在孟生的扶助之下,秦尚不出几年,便做了杭州富豪。再加上阳风为人争气,两代人奋发朝夕,这才有了今日擒虎庄的豪杰名声。”
秦阳风说:“我爹也曾说过,他与姜孟生之间颇有交情,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燕长松叹气:“要说起来,孟生也是一个不幸之人。他没什么家业挂念,所以一向独来独往。不过他与我关系不错,经常走动交流。要不是他当年对我倾吐心事,那我也不可能知道他这件事。”
淳于复哀叹:“原来恩师也是一位性情中人,爱恨都很执着。看来都是仇恨扭曲了他的本心。”
燕长松说:“人哪!自古真伪难辨,好坏参半。就比如孟生这人,他以前是位血性汉子。行侠仗义,敢做敢当。如果他当年没有遇上这些丑陋的事,或许他现在就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而你们这群后辈,也会是另外一种命运。”
淳于复不禁感慨:“一个人的命运转折,可以带动一群人的生命轨迹。果然世事难料,又或许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这一切。”燕长松轻笑:“从一件事,引起无数波澜曲折。古往今来,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淳于复忽问:“请恕晚辈冒昧垂问,不知那郑州燕教主,与您的关系又是如何?”燕长松:“他是我的兄长,与我同父异母。我们虽然是亲兄弟,但是彼此关系一直都很冷淡。至于为何冷淡,这就是个人家务事了。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我辈江湖中人。你说对吗?”
淳于复点头:“晚辈明白,绝不敢再犯教主的忌讳。”燕长松挥手轻笑:“这倒不是什么忌讳。兄弟之间闹了别扭,所以不太和气,这是很正常的事。”淳于复默默点头。
燕长松说完这件事后。目光转看秦阳风,见他正在发呆,便问:“阳风为何一言不发?”
秦阳风回神过来,抬头一看,却见蝴蝶正在看着自己,刹时面目羞红,低下头来惶恐。
淳于复就打个圆场,笑说:“适才我与秦兄谈论金沙岛一事,当时亏了他拼命迎敌,骁勇无畏。不然我这条性命,非得断送在倭寇手里。”
秦阳风看着淳于复,知道他在有意抬高自己的身价,不禁面色发起笑来。
燕长松也曾听人说过蝮蛇与擒虎庄恩怨之事,今见二人重归于好了,便夸赞说:“阳风胸怀大义,恩怨分明,这是一件好事。”
淳于复说:“因为我与秦少风斗殴一事,秦兄异常愤怒,一心找我拼命。当时看见我被一群倭寇追杀,命悬一线。秦兄以大义为重,一人独斗十三名海盗,挥刀斩杀七八个,吓得倭寇逃走了去。趁此机会,秦兄救我离岛上岸,给我医治伤情。还说绝不趁人之危,待我伤情好之后,再约出来一比高下,为他哥哥报仇雪耻。”
秦阳风摆着手说:“复兄这话可就扯远了,我几时这样说过?”淳于复说:“说没说过那不重要,在金沙岛与倭寇拼命恶战,那总该是真的吧!”秦阳风胡乱点头。
燕长松不知详情,夸奖秦阳风几句后,微笑劝说:“要论起来,老夫与你父亲也颇有一些交际。少风为何受伤一事,我也素有耳闻。不如二位贤侄卖给老夫一个面子,尽早忘怀此事,化干戈为玉帛如何?”二人拱手齐说:“愿听教主良言教诲,绝不敢违。”
燕长松笑:“老夫向来主张以和为贵,免除那些无端杀戮争斗。毕竟混江湖也是为了过好日子,打打杀杀那是下策。老夫此番聘请各位教头,也是为了增长各类武学,不是为了好勇斗狠。咱们暂且在雷庄歇整几日,三日后,赶往成都如何?”二人皆抱拳说:“愿听教主安排行程。”
燕长松嘴里微微打个哈欠,精神犯困,站起身说:“老夫上了年纪,精神有点困乏,且去厢房歇息一会,你们年青人随意即可。”
二人起身相送数步,淳于复招手挽留:“蝴蝶,你留下来,大哥有话和你说。”燕长松说:“你们师兄妹久不见面,叙叙旧更好。”蝴蝶送走义父后,返身回来亭子。
秦阳风见燕教主离开,心中暗自窃喜,这才胆大了些。蝴蝶哪里知道二人相互做戏配合之事?听闻大哥要留自己说话,便坐下身来,把刀倚在旁边。秦阳风连忙沏一杯茶,恭请入座。
淳于复指荐:“师妹,可知这位英雄是何方人物?”蝴蝶指说:“他叫秦阳风,杭州城擒虎庄里的二少爷。”
秦阳风抱拳笑说:“蝴蝶贤妹,早闻芳名久矣!今日有缘相见,实为秦阳风平生之荣幸。”蝴蝶微微点头,静静喝茶。
秦阳风见她面如冰霜,不苟言笑,便问:“贤妹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莫非是有什么心事?”蝴蝶被他说得疑惑不解,反问:“我有什么心事?”秦阳风顿时无话可答。
淳于复指笑:“师妹,秦兄意思是说,他想请你喝酒吃饭,彼此交往认识。”蝴蝶挥着手说:“不必如此客套。”
秦阳风点头:“这个很有必要。”蝴蝶问他:“这有什么必要?”
秦阳风说:“我一直都很敬仰贤妹。”蝴蝶愕然苦笑:“这话说过了吧!都是初次见面,你敬仰我什么?”
秦阳风又语塞词穷了,只得把眼睛看着淳于复求助。淳于复见他不会说话,不知道讨女子欢心,便帮忙解释:“秦兄自从看见贤妹之后,便对我说:贤妹一代江湖佳人,闭月羞花,倾国倾城,更是巾帼不让须眉。还夸奖贤妹有聂隐娘风采,花木兰英姿,不知道让多少人暗里着迷。”
秦阳风连连点头:“复兄这话说得太精妙了。”淳于复疑问:“秦兄,这话不是你刚才对我说的?”
秦阳风满面疑惑:“我有这么说过?”淳于复见他拆破了台,当下又气又笑,把手揪他耳朵:“你这家伙,怎么说话颠三倒四,不负责任。你到底有没有这样说过?”
秦阳风醒悟过来,慌忙点头:“对对,我是这样说过。怪我记性不好,一紧张就给忘了。”淳于复说:“你可真是不长记性。”
蝴蝶见他二人装腔作势,言语自相矛盾,嘴里噗嗤一笑,多少有些会意了。
秦阳风说:“我说过要请贤妹吃饭,就一定会说话算数。就怕贤妹嫌弃,不肯给我这个机会。”淳于复笑问:“蝴蝶,秦兄诚意与你结交,真心无二,不知贤妹意下如何?”
蝴蝶看了两人几眼,起身轻笑:“这事以后再说。我现在有点累了,想要歇息。”秦阳风站起身说:“我陪贤妹……”话还未尽,淳于复把手扯他衣服。秦阳风登时止口,不敢再说。
蝴蝶把手指笑大哥后,持刀出亭而去。秦阳风送走几步,在后面痴看背影,满面恋恋不舍。
淳于复问:“秦兄,你刚才想说什么?是不是要陪她一起去歇息?”秦阳风把手拍着脑袋,笑说:“我真笨啊!幸好复兄及时提醒,不然当时我真会说出这句话来。”
淳于复说:“我真纳闷,你对蝴蝶一无所知,就那么喜欢她?”秦阳风说:“一见钟情这种事,本来就很正常。”
淳于复问:“你不是已经有家室了,怎么还要沾花惹草?难道不怕你家娘子吃醋?”
秦阳风听到这话,忽然一脸忧伤,默默转身走了。淳于复见他又变得失魂落魄,左右想不明白。
佐佐木与燕飞沙坐在桌边喝茶下棋,对赌两个银子。淳于复走来坐在边上,看着棋盘车马走动。
燕飞沙笑问:“复兄在哪闲游了?”淳于复说:“秦兄找我去后园喝茶,巧遇教主也在,一起喝了几杯,谈聊一些闲话。”
佐佐木询问:“怎么没有看见秦兄?”淳于复扬手:“那头莽牛,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要么得意忘形,要么一脸晦气,就像给人送丧一样。”
佐佐木叹气:“他家里确实出了事情,我去过擒虎庄,找他结伴而来,所以都看到了。”淳于复问:“你都看到了什么?”
佐佐木便将所见所闻,轻声说给二人知晓。
原来佐佐木收到燕教主一封邀请函后,便从福州择日骑马北上,正要路过杭州,便去擒虎庄内看看老友。却见庄上里外一片白帛缟素,似在办理什么丧事。入了庄门才知,原来是他的夫人李玉难产殁了,这才令他伤心欲绝,一直难以释怀。
淳于复听到这事,不禁心头发沉,口吸一口凉气,询问:“这是几时发生的事?”佐佐木说:“就在不久前,我也是去擒虎庄找他那会,偶然撞上的事。”
淳于复哀叹着说:“可惜,真是可惜。李玉是位贤惠女子,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不曾享受什么清福,却突然离逝了,实在令人惋惜!”
燕飞沙询问:“那孩子保住没有?”佐佐木点头:“保住了一个儿子,李姑娘却因出血过多,这才不幸罹难。”众人皆叹息。
佐佐木说:“他一直关在房间里哭,我在门外安慰着他,等他开门来看,吓我一跳。秦伯父告诉我说,他有几天几夜都没合眼了,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气息羸弱。我在庄上休息几天后,一力邀他出来走走。一为燕教主邀请,二来,带他出门散散心。这样也好让他早日平复伤痛。”
淳于复说:“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总是心不在焉,一看见蝴蝶就有精神。当时我还以为他要沾花惹草,为此还说了他几句。”燕飞沙笑问:“莫非秦兄喜欢上了我那妹妹?”
淳于复指笑:“他是一见钟情,硬要拉我来说媒撮合。我嘴笨,撮合不了他们,还得劳驾燕兄帮忙才行。”燕飞沙挥手:“这得看他们之间的缘分,我也不便乱点鸳鸯。如果二人有缘,情投意合,自然就会水到渠成。”
三人正说这事,秦阳风抱着小兰,走来客厅转圈儿玩耍。
小兰指说:“秦叔叔,我要去街上买冰糖葫芦。”秦阳风笑说:“好嘞!小兰说走,叔叔就走。”
小兰欢笑:“秦叔叔人真好。”秦阳风欢笑:“丫头嘴巴这么甜。”两人欢笑闹腾,走出厅门去了。淳于复三人看得叹笑不已。
数日后,众好汉吃过早饭,辞别雷庄主,跟随燕长松奔马西行。十余日后,赶回成都府内,进入尚武庄歇息。燕教主安排宴席款待,与五人分配了住宿屋宅。毕竟淳于复等人后续之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