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王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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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边,徐太医虽然不想舍弃,可也无奈。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太多时间,不如回去想好了法子再回来,这地方倒也不难再来。徐太医与屠赤文他们商量一下,其他人也没什么好法子,只好返程。一路上屠大人几个心里都还在琢磨那机关的事。不知不觉就到了村口。一进村,就见一兵士慌忙跑来:“几位大人,张大厨,张大厨被他们捉了去,快去救救他把,他们要把张大厨处死。”

“什么?在何处?”屠赤文问道。

“祠堂外的空地上。”

几个人顾不得回去喝一口水,直接去了祠堂。村民围在祠堂空地,屠赤文远远看见张大厨双手被反剪捆了个结实,挂在树上。他不做挣扎垂头丧气,似乎已经麻木了。屠赤文推开人群走上前去找村长:“村长,本官也知道村民对子恒之死充满怨气,张大厨也却有不对之处,可是不能这般草菅人命啊。”

没等村长讲话,一老者开口道:“论草菅人命,吾等可不敢与诸位外来人相提并论。自从这个村子有了外人进入,再无安宁之日。王宝不明不白死了,那王虎还演了一出寻宝记;刘升死了,之后引发数场混乱。尔等之间的恩怨,尔等自己解决,村中人真当看场戏了。可如今是我蛇谷村村民无缘无故惨被杀,吾等不能像屠大人一般是非不分。”

“老人家,可否再宽限几日容本官查个明白?若真是张大厨杀了花子恒,本官定亲手把他交给村民处置。”屠赤文恳请道。

“老朽敢问屠大人,杀王宝的凶手找到了吗?杀刘升的韦弘书你可有拿他如何?”老者一句话,竟然问得屠赤文讲不出话来。老者不再顾及屠赤文的颜面,又问他:“屠大人要是真的想做些什么,除非说服吾等去花婆婆屋中偷走祖训的贼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那方才老朽那番推论自当作废。”

屠赤文一阵沉默,他不可能说出是法师拿了花婆婆的祖训。这时候法师突然上前:“祖训是本法师拿的。本法师还要告诉诸位,这老婆子扯谎,她根本没有因为服药而不醒,清醒得很。如此清醒一个大祭司,能让人轻易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杀了花子恒?本法师倒是看她自己才有问题!”

“偷了就偷了,一张皮子而已,老身不与你计较。做了贼还要强词夺理,法师,你可真是出息。老婆子自叹不如。”花婆婆讥讽法师道。

“哼。花婆婆谦虚了。”法师说完,从怀中掏出皮子在手中一扬:“尔等想奈我何?”

村长站起来对屠赤文说:“屠大人,法师既然自己承认了,那就得罪了。另外,刘升进到村里来之后,村民们已经接纳他为本村人,刘升之死韦弘书脱不掉嫌疑,今日别怪老夫不讲情面了。”村长说完,对着村民命令道:“把法师和韦弘书一并拿下!”

几个健硕村民冲上去,把两个人都绑了起来。屠赤文想要阻拦,可是村民人多势众,法师又的确是自己承认了偷了花婆婆的祖训。他也没了法子,只能眼睁睁看着法师和韦弘书被村民关进了祠堂。这下倒是救了张大厨一命。村长命人把张大厨放下来,一并押进祠堂关了起来。

“你二人说句实话,花子恒究竟是不是你二人杀的?如今看来,这些村民是不打算放过吾等了。哪怕就是真的要把命交代在此处,本公子也是想死个明白。”韦弘书问道法师和厨子。

“本法师若是真的想杀人不会用此等手段。”法师先开口了。

“小的一厨子想不出这等手法。手起刀落人就能撂倒,何苦非要费这般气力?”张大厨也不承认。他看了看韦弘书,冷笑一声:“倒是韦公子,刘升究竟是不是公子杀的?倘若不是,公子跑什么?”

“不是本公子!跟你这厨子说不清楚!”韦弘书也不承认自己的罪行。

“法师,接下来该如何?”张大厨问道法师。

“若是想出去,这间祠堂自是管不住吾等。野人在弘书手中,法师说句话吧。”韦弘书也想让法师拿个主意。

“几位真的甘心就这样放弃?”法师反问道。

“哎!”张大厨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说:“这帮村民好坏不分,花婆婆和村长又固执,软硬不吃。小的本想跟着诸位大人求个财,如今性命都快要不保。”

“张大厨,你以为出去了这村子就能保住性命?”法师一盆冷水浇下来,让厨子又泄了气。

“那就等在这里任人处置?”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机关破解出来。在哪里想都是一样。“法师倒是从容。

韦弘书看了看法师:“法师不是答应弘书回来后就告知弘书想知道的吗?如今倒是得了空闲。”

“让公子失望了,我不是唐家大公子。”法师说完,慢慢跟韦弘书讲起了唐子忠的事情。

那年法师也是个孩童,他随师父住在荒郊野外,一次独自采药的时候听见不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躲到草丛里偷偷等着脚步声靠近,这才看清楚是个蒙面的人拽着一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被五花大绑的男童疾步走来。

法师在后面偷偷跟着二人,见那蒙面人把男孩儿带到了隐秘的空地上。那里有一个长了鹰钩鼻子的人正在挖坑,见到那人后,蒙面人把遮面的面巾摘了下来,二人应该是同伙。鹰钩鼻子把孩子带到坑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那蒙面人:“王宝,你回去换身衣服,把信送去唐府。”

那个被叫做王宝的人没有动,从地上捡起一把铁铲一边挖坑一边说:“这等肮脏之事,还是小的来做吧,别脏了大人的手。”两一起挖了一个大坑,鹰钩鼻子把男童一把推进坑里。男童似乎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拼命挣扎,即便嘴巴被堵住了,依然奋力用喉咙发生,希望能有人救他。两人又开始向坑里填土,这是要把那孩子活埋掉。

法师藏在草丛中吓到捂紧了嘴巴,怕叫出声来自己也惹到麻烦。这时王宝对鹰钩鼻子说:“大人快些回去吧。”

鹰钩鼻子想了想,放下手中铁铲说:“也好。后面的事就交予你了。”说完转身朝着来路走去。那个被叫做王宝的蒙面人一直在装作往坑中填土,故意用铁铲弄出很大动静。等鹰钩鼻子走远了,他把男童从坑中救了出来。男童此时无恙,只是被吓到尿了裤子。王宝对男童说:“你莫怕,我不会伤害你,现在先把你嘴上的布拿出来,你千万莫要喊叫,不然把那人再召回来,连我都要有麻烦,你听懂了吗?听懂就点点头。”

男童乖巧点点头,王宝这才放心,把堵在男童嘴上的布拿了出来,然后又帮他松绑。男童问道:“你是谁?是奉了谁的命令非要置我于死地?”

王宝说:“你莫要问了。今日救你,你也不能回家。害你之人定是要让你死了他才肯罢休。我虽不忍看你死,可也只能帮你至此了。”王宝说完,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还有一些碎银放到那孩子手里继续嘱咐道:“你带上这些银子,能走多远走多远吧!”

“我要找我娘亲,见不到我娘亲会担心的。”孩子不肯走。

“你若不走,才会真的再也见不到娘亲。你出去躲几年,等长大一些让那些歹人再也认不出你这张脸,再回来找娘亲。别人认不出你,你就安全了,你娘亲一定会认出你来。”王宝还在努力劝说男童。

男童点点头,刚想跑,又停下来。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掰成两半:“这半个玉佩给恩公。若是日后再能遇见恩公,子忠一定答谢恩公今日救命之恩。这半个玉佩就当是你我的信物吧。”男童说完,往林子里跑去。王宝见男童跑了,把玉佩揣进怀中,然后开始继续往坑里填土。

法师朝着男童跑去的方向追了过去,这林子里有野兽,他担心男童会遇见危险。进林子不久,法师就听到虎啸声,他加快脚步,希望能在男童被老虎吃掉前找到他。再往前跑去,法师见男童呆立在一棵断树后面,老虎就在不远处。法师偷偷走过去,拍拍男童,示意他底下身体,好好藏起来。男童跟法师一起蹲在地上,用手捂住自己鼻子,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动静了。法师拿出怀中自己做的弩,准备老虎在上前就射击。等了好久,老虎的脚步声朝着密林深处远行,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法师跟男童讲:“方才我都看见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男童垂下头来摇摇头。

法师又问:“他们为何要抓你?”

男童说:“方才那人我知道是谁,他是我父亲最好的朋友刘伯伯。刘伯伯那个鹰钩鼻子我不会认错。绑我那人我也认得他的讲话声,他们都是刘伯伯家的人。父亲与刘伯伯交好,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绑我。”

“你若是没有地方去,就跟着我回去师傅那里吧。我跟师傅住在那片山野里。这片林子有野兽,你怕是还没走远就会被吃掉。方才只是幸运罢了。”

男童看了一眼法师,眼睛里有些害怕,还露出一丝绝望。法师安慰他道:“你放心,我和师傅都是好人。这里离京城不远,你还能偷偷见到你娘亲。”

男童点点头。法师带着男童走出林子,朝着师傅的小屋走去。见了师傅之后,法师把遇见男童的事跟师傅详细讲明,然后祈求师傅:“师傅,留下他吧。弟子日后也能有个同伴了。弟子日后一定好好跟着师傅研习法术,再也不调皮了。师傅留下他吧。“

师傅问道男童:“你也愿意拜我为师?以后就此地学习一些法术药理?我这里可是比不得你家里舒坦。”

男童普通一声给师傅跪下:“徒儿愿意跟随师傅学法术,日后一定好好孝敬师傅。”

“好,你起来吧。你不可随便跑去京城,若是再让那些人逮住了,为师可没有本事救你。不但救不了你,为师与你师兄也会惹上麻烦。你可知晓?”

“弟子明白。”

从这以后,法师有了一个小师弟,二人同吃同住,同学法术。唐子忠生性聪慧,不论学什么都一学就会一点就通。有时法师学不明白的东西还要唐子忠再给他讲一遍。唐子忠再茅屋住了很多年,也从未偷偷跑去京城。

这日师傅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唐家小姐要成亲了,女婿是刘升义子。他想带上子忠去唐府为唐小姐祈福,子忠可以与家人见上一面,但是绝不可暴露身份。唐子忠答应了。

师傅怕他被人认出来,尤其刘升今日也在场,强逼着唐子忠带了一面大面具。婚礼十分热闹,新婿是新科进士,又是刘升义子,唐刘两家在京城的地位颇高,引来无数宾客登门道贺。唐子忠看着父母虽已年迈,可是身体硬朗,如今妹妹招了一名赘婿回来,终究能让二老不会孤单了。屠赤文看面相是个老实人,这人眼睛里有股纯净,让人喜欢。

法师带了两个徒弟穿上盛大典礼才会穿的法衣,在新人拜完天地之后舞上一段祈福之舞。法师站在中间位置神情肃穆向着上苍念了一段咒语,法杖杵在地上清脆一声响,身边两个徒弟面戴面具,伴随着咒语声调的起伏和法杖撞击地面的节奏起舞。宾客们全部安静下来,看着二人时而飞旋,时而静止;脚下的舞步伴着咒语时而急,时而缓。唐子忠透过面具不时看向唐家亲人,这里的人他全都认得,却不得相认,只能用最虔诚的祝福表达对亲人的想念。

一舞完毕,唐子忠没有忍住,扑通给堂前双亲跪了下来。这原本是没有的环节,为了怕人起疑,法师也跟着跪了下来,随后跟师弟一起向唐家父母磕了三个响头。

后来唐将军殉国,唐夫人自杀,唐家小姐也跟着屠赤文一起开始了被贬的流离日子。那时师傅刚好也仙去了,唐子忠病倒了。屠赤文带着夫人离开京城那日,唐子忠硬拖着病身子去他们的必经之路的一座山丘上,一直看着他们的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才肯回去。

没几日,唐子忠就不行了。临死之前,他每日在纸上画鹰钩鼻子,他后悔这么多年自己竟没有过复仇的想法。如今唐家终于被刘升害到家破人亡,他为何这么多年没有亲手杀死刘升?弥留之际,唐子忠还是放不下仇恨,却连仇人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唐子忠死后,法师保留了他生前屋里的所有的东西。法师后来通过查找,也打听出来刘升最后出现在邛崃附近。法师从不过问俗事,可是当宰相找到他的时候,他马上答应了,他也想找到刘升,若是有机会就替师弟完成遗愿。

听完法师讲述,韦弘书这才知道,原来屋中所挂鹰钩鼻子画像,和屠赤文夫妇合欢法事,都是唐子忠所作。

“这么说,是王宝救了唐子忠?”韦弘书知道真相后有些敬佩起了王宝,也不后悔把他墨宝都送给了花樱落。此等君子,配得上花樱落这样的女子。

“法师腿上的伤痕又是怎么回事?唐碧云跟在下讲过哥哥因为曾经救她被鸡啄过。”韦弘书问道,他后悔袭击有些轻率了。

“当年我与师弟感情甚好,各自仿着对方身上的疤痕也在自己身上制造了相同的疤痕,说来惭愧。”法师当年也曾经对一个人付出过真实情感,并非天生这般冷漠。韦弘书听后对法师多了一层好感。

“法师,是你杀了刘升?”张大厨听出其中恩怨,问了一句。

法师摇摇头,狠狠说道:“我是要杀刘升,但不会那般急迫。刘升还有用。本想着等完成皇命回京的时候找个机会杀了他。让他这么死了,便宜他了!”

“那刘升究竟是如何死的?总不至于是自杀吧?”韦弘书怎么都想不明白了。

“刘升这等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他知道自己怕是活不久了,这村子能被人找到,皇上不会轻易饶过他的。用自己的命搅乱所有人的美梦,这要多少人给他陪葬啊?”法师眼睛看透了刘升当日的打算。

“如此不忠不义之人,连死了都不能让活着的人好过!”韦弘书提起刘升就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