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是一个慵懒的季节,也是一个折磨人的季节。
而“折磨人”三个字在这座南方沿海城市显得尤为突出。
因为这里没有供暖,室内除了没有风,温度和室外基本没有太大的区别。寒冷让人们都不约而同地留恋温暖的被窝,起床在这种时候变成了一件相当折磨人且需要极大勇气才能完成的事。
闽新大道,是一条连接市区和县城的新路,才刚修好通车不足一个月。原本这里只是一条农村的土路,甚至根本没有路名,但因为城市发展的需要,“大城市”规划建设概念的提出,当年飞沙扬尘的土路如今焕然一新,变成了双向六车道、中间砌上了花圃的沥青路。
而那些“无孔不入”的地产商早在开始修路前就已经闻风而至着手楼盘的开发,希望等路通了后能大赚一笔,不过一个完善成熟的商业区或者生活区,不是仅靠修好一条路就能形成的。
如今这里虽然通了车,道路两侧的新楼盘也相继开盘,地产商更是不惜重金的进行了铺天盖地的宣传,但楼盘的销量却依然惨淡,几乎是无人问津,以至于连楼盘的销售人员自己都戏称楼盘是“鬼屋”。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是新区,周边的配套设施还不完善,而且这里在人们的头脑里始终有一个县城的概念,所以即使这里的楼盘价格相对合理,“遇冷”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好在闽新大道和几条通往旅游景点的道路连通,所以每逢周末或者节假日,从这里往来旅游景点的车辆就会络绎不绝,也使这条道路不至于像楼盘一样冷清,总算也对得起修路和养护花圃的工人。
周一,早上7点半,市区的上班高峰期。
平时这个时间里唯一能在闽新大道上看到的就是进出工地的车辆,然而今天这里的平静却被一辆辆呼啸驶入的闪着警灯的警车打破了。
在道路由东往西的方向的中后段,停了数辆警车,警察拉起了警戒线,将附近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群拦在了外围。
警戒线内,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停在不远处,在距出租车尾部六、七十米左右的地面上趴着一个一动不动满身是血的人,从着装上看死者是名男性。在死者和出租车之间还有数道非常明显且凌乱的黑色刹车痕迹,在这些黑色的刹车痕迹中还夹杂着些许暗红的颜色。
尧舜赶到现场后,现场负责的交警立刻迎了上前。
“什么情况?”尧舜问道。
“早上六点我们接到报案,说这里发生了车祸。赶到后发现伤者已经死亡,之后根据现场勘查,我们认为事有蹊跷,之后法医初步检验过尸体后,更加确定了这不是一起单纯的交通肇事案,所以才通知你们过来。”交警回道。
“是谁报的案?”
“在这附近工地开卡车的司机早上路过这里的时候发现并报的案,他现在人还在那边的警车里,如果有需要,你们可以找他再了解一下情况。”
尧舜听完交警的叙述后,走到尸体边,俯身观察。
尸体的情况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一点不为过。它的头部被破坏的极其严重,脑浆外溢,面部多处皮肉分离,分离的皮肉被碾压的像肉酱一样粘在路面上,就像是一个被压碎的西瓜,当然,由于头内被还有颅骨支撑,所以没有像西瓜那样完全支离破碎,勉强还能辨别出大概的样貌。
尸体的头部面目全非,身体也好不到哪去,穿着的衣物损毁严重,一些关节位置甚至被折断的骨头刺穿,血淋淋的骨头**在外,着实渗人。裤子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褪到了膝盖的位置,**在外的皮肤血肉模糊。
“死者的身份确定了吗?”尧舜问道。
“在死者的上衣口袋内发现了一个皮夹,里面有身份证和驾驶证,出租车上也有一张印着照片的工作卡,经过比对,基本可以证实死者就是出租车司机高彬。”
“被自己驾驶的车撞死?”尧舜盯着尸体眉头紧锁,继而向法医询问道:“初步尸检的结果呢?”
“这起交通事故很蹊跷。如果是一般性的交通事故,那么车辆在正常行驶的情况下与死者发生碰撞,最先接触到死者的应该是车头正面或两侧的中上位置,然而这起事故的肇事车辆车头的位置却完好无损,没有明显撞击过的痕迹。”
“也就是说事发时,车不是撞向死者,应该是从死者的身上直接碾压过去的?”
“应该是这样。另外,如果是单纯的交通事故,一般车辆只会对受害人造成一次撞击以及碾压,由于汽车轮胎较宽较软,所以碾压后的皮肤或无明显损伤,又或者损伤较轻,尤其现在是冬季,衣服穿的很厚,也会减少碾压造成的损伤。但现场的情况不用我多说已经很明显了,死者身上有非常明显的碾压伤痕,而且遍布全身,再结合现场的多道带有血迹的刹车痕,以及死者颅骨粉碎性凹陷性骨折的情况分析,死者应该是遭到多次反复碾压导致死亡。”
说完,法医又带着尧舜来到距尸体约100米左右的位置,这里的地面上有一滩血迹,离这滩血迹不远的位置还有数滩清晰的血迹、几个血手印和拖拽的长约四、五米左右的血痕。然而最为醒目的就是在血迹的边上有一个沾满了暗红色血迹的物体,尧舜凑近一看,那竟是一个男性的**。
尧舜仔细观察完情况后,微闭双目,说道:“凶手先在这里袭击了死者,使其失去了反抗能力后,再脱下死者的裤子,割下了**。然后由于疼痛,死者满地打滚,继而由于求生的本能向前爬行,此时凶手开车碾压死者,把死者带到了现在我们看到的陈尸地点,所以这个爬行的方向和最终陈尸地点基本平行,这里才是第一案发现场。”
法医微微点头,认同了尧舜的猜测,然后说道:“我们仔细地检查过死者的身体,的确少了**,从切下的**的伤口皮肉的卷曲情况判断,应该是生前被人用利器切下的,所以基本可以认定这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案。至于死亡时间,初步检验在四到五个小时左右,也就是凌晨的两点到三点间,具体死因,我们要回去进行详细的尸检,才能有结论。”
“还有其它的发现吗?”尧舜再次向交警询问道。
“出租车上没有明显被翻动过的痕迹,看上去并不像是抢劫杀人。”
尧舜思索了片刻,说道:“暂时不要这么快下结论。”
接着他抬头来回看了看闽新大道,问道:“这条路上没装监控吗?”
“这条路才刚通车,监控暂时还没有安装。”
“那麻烦你们协助,帮我们联系一下这辆出租车的GPS运营商,调出在案发时间前后这辆车的行驶路线,再按照路线把所有的道路监控调出来。”
“这个没有问题,我马上去办。”
了解完初步的情况后,尧舜让侦查员马上联系死者的家属,同时兵分两路,一路在事发路段进行走访;另一路对死者的人际关系展开调查。
结束了案发现场的工作后,尧舜和侦查员马不停蹄地赶往死者高彬任职的福发出租汽车服务有限公司。
福发公司的总经理陈有亮招呼着尧舜和侦查员落坐后,热情地递上了烟,同时问道:“几位,喝点什么?我这儿有茶,矿泉水,饮料和咖啡。”
“不用客气,陈经理,我们是来办案的,了解完情况就走。”尧舜婉言拒绝了对方的热情。
“好好好,那我做主,就矿泉水吧!小张,拿几杯矿泉水进来。”陈有亮冲着秘书说道,继而他又向尧舜问道:“不知道尧警官这次来,想了解哪方面的什么情况?”
尧舜从包里取出从死者的照片,递上前,说道:“这个人你认识吗?”
陈有亮看了眼,然后摇了摇头。
“这人是你公司的出租司机,你不认识?”
陈有亮忙解释道:“警官,我们公司有200多辆出租车,按一辆车两到三名司机交替班来算,大概有五、六百名司机,而且有些车还是挂靠在我公司,我怎么可能都认识呢?就算真的曾经见过,也忘了。怎么了?这个司机出什么事了?”
“是这样,今天凌晨在闽新大道上发生了一起案件,死者初步认定为贵公司的出租司机高彬。”
“什么?出人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有亮惊讶道。
“案件还在调查中,所以你的问题暂时无法回答。”尧舜说道,“既然你对这名司机不熟悉,那你有没有办法找到和他相熟的司机?”
“这没有问题,我马上帮你们问问。”
陈有亮打了几通电话后,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来了一名年约四十五、六岁的中年男人,他叫李少平,和高彬是同一辆车的对班司机。
陈有亮向李少平介绍了尧舜和侦查员的身份后,他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刑警找他们所为何事。
随后尧舜向李少平简单说明了情况。
闻言,李少平惊讶不已,过了许久才缓过神。
“昨天交接班的时候他还好好的,这怎么突然间就……”李少平摇着头说道,“难怪我说怎么一直等他开车来换班也不见人,电话打了也没人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们也想知道答案,这就是找你来的原因。”尧舜说道。
“警官,你不会怀疑高彬的死和我们有关吧?”李少平紧张地问道。
“案件目前还在调查阶段,我们警方不排除任何可能性的存在,这一点希望你理解。如果你与案件无关,完全不用有任何的担心,只需要配合我们的工作就行。”
李少平立刻松了口气,人也放松了下来。
“今天凌晨两点到三点这段时间,你在什么地方?做什么?”
尧舜发问的同时,两道锐利的目光也在观察着对方面部表情的变化和肢体上细微的动作,杜绝先入为主的观念以及细致入微的观察都是刑侦调查过程中最基本的准则。
“我昨晚在家陪老婆孩子,后来十点左右孩子睡了,我又和老婆看了会电视就睡了。”
李少平表情非常平静,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任何的思考,眼神也没有飘忽不定,身体也没有多余的肢体动作。
尧舜微微点头,继续问道:“昨天你和高彬有联系过吗?”
“交接班的时候有联系,之后就没有了。”
“你和高彬认识多久了?”
“差不多五年了。”
“那以你对他的了解,他的为人如何?”
“他那人,别的都还好,就是爱喝酒,只要一不开车,准喝。你说要是酒量好些,喝点也就算了,可是他酒量不好,又爱喝。如果喝高了,倒头睡觉不惹事也好,可是他每次一喝高,回家就打老婆,闹得是天翻地覆,有好几次都是邻居报了警才平息。就为这事,我都不知道劝他多少次了,他也在派出所写了保证书,可每次总是好不了几天又故态复萌。”
“那他老婆还能受得了他?”
“当然受不了了,前年就和他离了,这样的结果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也怨不得任何人。”
“高彬会轻易就同意和他老婆离婚?”
“哪能啊!要是他轻易就同意的话,我估计早离了。”李少平直言道,“是这样的,有一天晚上,我和高彬还有几个朋友在一家大排档吃饭,结果就那么凑巧,他走到一边去接电话,而那家排档的边上有一家旅馆,当时正好他老婆挽着一个男人的手从里面出来,就这样撞着了。那时候高彬已经有些醉意了,结果可想而知,高彬冲上去就扇了他老婆两巴掌,那个男人就护着高彬的老婆,高彬转身就去揍那男的,那男的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也不还手,只是护着高彬的老婆。当时高彬那股劲,我们几个人都拉不住,后来警察来了,才平息了。不过这件事后,高彬的老婆就带着孩子搬到那个男人家里去了,同时向高彬提出了离婚,他老婆很清楚,这个家她是不可能再回去了。为此,高彬不止一次地上门闹事,但最后都被派出所带走了。后来他老婆见高彬始终不同意协意离婚,忍无可忍之下终于向法院起诉离婚,由于高彬的确有家庭暴力的劣迹,而且属于屡教不改,最终由法院判决离婚,孩子也判给了他老婆。对此,高彬的心里始终不痛快,刚离婚的那段时间,他成天念叨着总有一天要宰了那个男人,不过时间久了,就没什么声音了,毕竟这是法院判了的事,他能怎么样?难不成真把那男人杀了?就算真这么做了,他老婆也不可能回心转意。”
“那个男人呢?你对他知道多少?”
“除了打架那次见过,就再没见过了,不是很清楚,只听高彬提过他叫杨君。”
“那他住在哪里?”
“不清楚。其实这些都是高彬的私事,我从来不会主动过问,每次都是听他在那发牢骚的时候了解一点罢了。”
尧舜立刻让一旁的侦查员和派出所联系,查找高彬的老婆和杨君的下落。高彬曾和杨君有过争执,而且高彬还不止一次上门闹事,派出所一定会有记录。
“最后一个问题,除了杨君,高彬还和什么人结过仇怨?”
李少平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回道:“他那人,除了好酒、爱吹牛外,倒是不怎么惹事。而且就他那德性,如果真和什么人有仇,喝了酒,那嘴肯定会‘把不住门’,可是我从来没听他提过。”
“那他有没有和女人有过桃色纠纷?”
“离婚后,他倒是经常去找‘小姐’玩,但是有没有纠纷我就不清楚了。”
了解完初步的情况后,尧舜和侦查员又立刻驱车赶往荣华小区,根据派出所反馈的情况,高彬的前妻和杨君就在此居住。
在7号楼502室门前,尧舜按响了门铃。
片刻后,内侧的木门打开了,一名年约40的中年女人隔着防盗门小心谨慎地打量着尧舜和两名侦查员。
“你们找谁?”
“请问你是韩文丽吗?”尧舜问道。
中年女人点了点头。
尧舜递上证件,说道:“我们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有些事情想向你了解一下情况。”
韩文丽非常警惕,她接过证件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后,才放心地打开了防盗门。
这是一套约70平米左右单元房,因为是90年代的建筑,所以结构布局上并不合理,客厅虽然宽敞,但由于采光不足,室内永远给人一种昏暗的感觉。
尧舜注意到在客厅放着两个深蓝色的行李箱。
这时,一名和韩文丽年纪相仿的男人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们是?”男人疑惑地看着韩文丽。
“警察,说是来了解一些情况。”韩文丽回道。
“了解什么情况?”男人皱起眉,不解地问道。
“你是杨君吧!”尧舜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男人点了点头,脸上仍是一副疑惑的表情。
“那正好,有些情况也想向你了解一下,不会耽误你们太多时间。”尧舜说道。
杨君看了眼韩文丽,然后说道:“那好吧,请坐。”
尧舜看着两个行李箱,说道:“你们打算出远门?”
“是啊!我妈住院了,我们要回老家去看她。”韩文丽说道,“唉呀,你看,光顾着说话,还没给几位倒水呢!”
“不用忙了,我们了解完情况就走。”尧舜说道,“是这样的,高彬,你们都认识吧!”
闻言,韩文丽和杨君先是一愣,接着相互一对视,随后韩文丽低下了头,而杨君则面露怒色。
“那个混蛋还能不认识?”杨君嗔怒道。
“今天凌晨在闽新大道上发生了一起命案,初步认定死者是高彬。”
尧舜的一席话犹如炸弹般在韩文丽和杨君之间爆炸,他们虽然都对高彬无比痛恨,不过突然听闻这个消息,还是震惊不已。
“他死了?是真的吗?”韩文丽问道。
尧舜点了点头。
“报应啊!报应啊!恶有恶报,那个混蛋终于有报应了。”杨君已经从震惊中回过了神,他显得有些兴奋。
韩文丽瞪了杨君一眼,嗔怪道:“别瞎说!”
她显然是担心杨君的话会引起警方的怀疑,惹祸上身,所以才会如此。随后她又向尧舜解释道:“他这人就爱乱说话,你们可千万不要有什么误会。虽然我们和高彬之间有些矛盾,可那都是感情上的,而且都已经解决了,我们和他之间已经再没有任何瓜葛了。”
“今天凌晨两点到三点这段时间,你们在哪里?”
“那时间当然是在家睡觉,还能在哪里。警官,你不会怀疑我们和那个混蛋的死有关系吧?”杨君不满地质问道,“我要真想杀那个混蛋龟孙子,早杀了,还会等到现在?”
“行啦!你就少说两句吧!”韩文丽用力地拍了杨君一下。
“我说的没有错啊!凭什么那混蛋死了就怀疑是我们干的。像他那种人,活着害人害己,死了还要连累人。肯定是那龟孙子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被人寻仇了,他那叫活该,死有余辜。”
“你给我闭嘴行不行!”
韩文丽忍无可忍地瞪着杨君怒吼,着实把杨君吓了一跳,他先是一愣,然后不情愿地闭上了嘴,一副憋着一肚子火的模样。
“警察同志,不好意思,他就是这样,一提到高彬就发火,不过他没有任何的恶意。我们昨晚真的在家睡觉,哪也没有去,请你们相信。”韩文丽解释道。
尧舜没有任何表示,继续问道,“韩女士,你恨高彬吗?”
闻言,杨君顿时又来了火了,他“倏”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瞪着尧舜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我老婆杀人吗?告诉你,我老婆是不会杀人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给我坐下!”韩文丽嗔怒道,“人家警察同志是来调查案子,不是来和你吵架的,你发什么火?凶什么凶?有什么问题说清楚不就是了,如果没做过,还怕被冤枉吗?如果你再扯着嗓门吼,我就不用你陪我回老家了,我自己带女儿回去。”
杨君一听这话,顿时没了脾气,一副不情愿的模样重重地坐回了沙发上,继而把头扭到一侧不再吭声。
韩文丽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说道:“以我和高彬的关系,他出了事,你们怀疑我是正常的。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真的很恨他,甚至有的时候他打我,我都想乘着他睡着杀了他,然后再自杀,这样就不用再受苦了。可是我又不能这么自私,如果我真这么做了,那女儿怎么办?再加上每次他喝完酒打了我,事后又向我道歉,又向我保证的,我就心软了,我不希望女儿在一个破碎的家庭成长,能忍就忍了……”
回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韩文丽的脸上露出了无奈和后悔,眼泪也随之落下。杨君见状,赶忙拿起纸巾递了过去。
韩文丽擦干泪水后,哽咽着继续说道:“直到后来我又遇到了大君,他对我的关怀,让我又找回了那份久违的温暖,可是为了孩子,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我始终没有鼓起勇气提出离婚,而是偷偷的和大君交往,享受着大君给我的爱。其实现在想想,都怪我当时太自私、太懦弱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高彬,也不至于后来连累了大君。”
杨君温柔地轻抚着韩文丽的后背,此时的他和刚才怒气冲冲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虽然刚才他的反应非常激动,那也是因为痛恨高彬和出于对韩文丽的保护,所以不难看出他的确很爱韩文丽。
“千万别这么说,为了你,一切都是值得的。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别再提了,也不要再难过了。”杨君柔声安慰道。
韩文丽眼含深情地看着杨君,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警察同志,你问我恨不恨高彬,其实事情都已经过去几年了,恨不恨的,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我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有了一个爱我、珍惜我的男人,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你一直强调之所以没和高彬离婚,是为了孩子,恕我冒昧,为什么当年没有孩子的时候你没有和他果断的分开呢?”
“其实当年他并不是这样的人,那时候他对我还是不错的,虽然他好喝酒,爱吹牛,但是从来没有对我动过手。”韩文丽回忆道,“他第一次对我动手大概是在女儿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也就是十几年前吧。有一天晚上他又喝得醉醺醺的回来,我就说了他两句,没想到他居然扇了我两巴掌,还一把把我推倒在地上。第二天他清醒了,我问他,他说辞了工作,心情不好才会那样的,以后不会了。可是有了这第一次,之后的十几年,这种事情就成了家常便饭了。”
“那你就没有详细了解一下为什么他的性情突然产生这么大的变化吗?”
“怎么可能没问呢!和他在一起生活几年了,多少能感觉的出他有心事,因为我记得那段时间他没喝酒的时候经常魂不守舍的发呆,三更半夜还时常惊醒,后来他又吵着要卖房子搬家。”韩文丽无奈地叹道。
“卖房子?”
“是啊!他一直说家附近死了个人,就因为这个原因破坏了风水,害他没了工作,所以必须要搬家。起初我当然是不同意了,可是没办法,只要我一反对,他就动手,最后我就懒得管了,由他去了,反正我父母那还有套房子,原本是用来出租的,看他执意要搬,我就把房子收回来了。不过即使搬了家,他喝了酒对我动手的情况却没有多少改变。”
“你们家附近死了什么人?什么时候的事?”
“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离我们家几百米的地方有个杂货铺,夫妻俩开的,他们生活挺困难的,所以住在周围的都会去那里买东西。那女的下身瘫痪,常年卧床,也不知道怎么了,乘他老公外出的时候在家割腕自杀了。”
“这样啊!”顿了顿,尧舜继续问道:“那高彬有提过辞职的原因吗?”
“他就说干的不顺心,别的都没说,我也向他的几个朋友和同事打听过,他们也都不清楚具体原因。”
“刚才听你说‘又遇到了大君’,难道你们二人以前就认识?”
韩文丽看了眼杨君,微微一笑,不过笑容中略带着些许的苦涩。
“其实我们从小住在一个院子里,算是青梅竹马了。小学和初中也都在一个学校念的,不过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情啊爱啊的,就只是单纯的友谊,后来他父母要去外地发展,他就跟去了。那年代不像现在,又是手机,又是网络的,我们只能通过偶尔的书信联系,但后来因为搬家,又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联系就越来越少了。直到三年前,一次同学聚会上,我和才又有了联系,之后从聊天中我得知他已经离婚了,而且也回到了本地,我们的感情也是在那时候才渐渐萌生的。”
“那时候你还没和高彬离婚吧!”
“恩,所以我才觉得挺对不起大君。”
“这没有谁对不起谁的,都是命啊!”杨君安抚道,“如果当年我没和父母去外地,或许我们早在一起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你和那个混蛋连认识的机会都没有。”
的确,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未知数了,没有人能准确的预测未来,也没有人能够在未来的某一天因为后悔当初的决定而回到过去,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不完美,人生才变得丰富,才充满了挑战,充满了期待。
尧舜转向杨君,问道:“你在知道了她的遭遇后,恨高彬吗?”
“恨,恨之入骨,像他这种打老婆的男人,我相信没有人不恨的,如果不是文丽一再求我不要冲动,我当初真的有可能会拿刀砍死那王八蛋。”杨君愤愤地说道。
“那你们在一起后,高彬还经常上门捣乱,你们就没想过要搬走吗?”
“从来没想过。这是我的家,如果我们搬走了,那岂不是变成我们怕他了?而且对那些不知道的人而言,还会误会我和文丽有什么问题。其实我能和文丽在一起,也是因为那个混蛋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果他对文丽好,我也不会和文丽走到一起,文丽可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怨不得任何人,我们更不会因为他的骚扰就屈服。”
尧舜又转向韩文丽,问道:“以你对高彬的了解,他有没有和什么人结过仇怨?或者得罪过什么人?”
韩文丽思忖了片刻,回道:“这一点我也不是很清楚,自从他开始打我以后,我对他的事就再不过问了,我只求每天都能风平浪静的度过,至于他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我不想问,也不想管。其实说心里话,那时候我还真盼着哪一天他能出点什么事,因为那样我就能摆脱他了。”
尧舜点了点头,随后又循例问了几个问题后,便和侦查员起身离开了。
离开韩文丽的家,尧舜眉头紧锁,一言不发。一方面是因为调查并没有取得多少进展;另一方面,他始终对这起案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莫名感觉,这种感觉从他看到尸体的那一刻就已经出现了。
事后,他和我聊起这件案子的时候,也提到了这种莫名的感觉,他说当时在看过尸体后,就认为这并不是一起单纯的凶杀案,案件的背后一定另有隐情,而这个隐情或许很可怕、很疯狂。随着案件调查的深入,他当时的想法也得到了印证。
行凶犯案都讲求一个犯罪动机,即使是冲动杀人,又或者精神病患者杀人,也都存在动机。
冲动杀人,就是要有某一个特定的因素成为导火索,使行凶的一方产生了强烈的想要杀人的冲动。
精神病患者杀人,这个其实和冲动杀人基本相似,只不过精神病患者比正常人更容易受到外界因素刺激从而产生行凶行为,甚至有些刺激行为简单到让人无法相信,比如你拿走了他正在看的书。
可无论是哪一种动机,都离不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行凶者和受害者必须要面对面,毕竟这是现实,不可能像武侠作品描写的“千里杀人不留痕”吧!当然,遥控炸弹、投毒、或者对车辆做手脚等方式的行凶手法除外。不过很明显,这些因素在这起案件里并不存在,所以基本都可以排除。
通过对高彬的邻居进行走访了解到,高彬为人脾气暴躁,而且好喝酒,喝醉了还经常闹事,小区的保安都不知道和他有过多少次的争执,而争执都是高彬酒后故意挑起的。除了脾气不好,他还非常好色,邻居经常看到他带着打扮妖艳的女人回家过夜。总而言之,小区内没有一个人对高彬有好印象,都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不过印象归印象,他们都没有非常合理的杀害高彬的动机。
虽然调查陷入了僵局,但好在还有交通方面的监控录像。
回到队里,尧舜立刻赶到了刑事技术部。
“尧队,根据出租车GPS运营商提供的车辆行车记录,我们调看了路段的监控,在案发前一个小时,高彬的出租车曾载过一个人。我们也调看了那个人上车地点的监控,从着装上看,应该是名男性。男人看到高彬的车后,迅速打开车门钻进车内,之后车辆一直行驶到案发地点,沿途没有停过车。从男人上车的地点到案发现场,全程行驶时间为18分43秒,之后出租车还有一些非常短距离的移动,但案发地没有监控,所以具体情况不详。”
刑事技术人员简单地介绍完情况后,调出了一张视频截取的画面并放大。
男人戴着顶鸭舌帽,帽沿压的很低,身穿棕色羽绒服和黑色长裤,他戴着浅色的毛绒手套,用手扯着衣领,让衣领能够始终保持竖立,很明显这样的行为是为了遮住样貌。不过从缝隙中能隐约能看得出他脸型偏瘦,颧骨略高,眼睛不大。从他站在车边的高度来判断,他的身高应该在1.75-1.80米之间,体型的话由于他身穿羽绒服的关系,无法准确判断,只能结合脸部模糊的轮廓猜测他的体型偏瘦。
“有没有调看过这个男人上车地点附近的监控?”
“有,不过都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在所有有这个男人出现的视频里,他都是步行,而且非常小心谨慎,始终低着头,竖着衣领,没有露出正脸。”
“这个男人有重大嫌疑,马上把视频截图传到各辖区派出所,让他们协助在辖区内进行摸排。”尧舜说道。同时,他也将截图交给侦查员,让他们马上把截图拿给李少平、死者的前妻和高彬的邻居进行辨认,希望他们能够提够有价值的线索。
不过摸排的工作有多困难,尧舜心里清楚的很,即便是样貌清晰的照片摸排起来都犹如大海捞针,更何况如今只有模糊的特征。
凌晨两点多,尧舜面色凝重地站在法医部的走廊上望着窗外。
窗外没有美景,天际如墨,没有一丝生气,压抑和沉闷借着黑暗迅速地扩散蔓延,让人想不心烦都难。
这时,原本寂静的走道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尧舜立刻寻声看去,一名身着白大褂的法医正向他走来。
“尧队,让你久等啦!”法医边走边说道。
“只要有好消息,等再久也值。”尧舜说话的同时,跟着法医进了办公室。
落坐后,法医说道:“通过详细尸检,死亡时间确定为发现尸体的四到五个小时之间,也就是凌晨两点到三点间。至于死因,则是由多种因素联合造成的,死者的颅骨粉碎性凹陷性骨折,身体也有多处骨折,胸部的多根肋骨骨折,断端刺破肺,造成肋骨骨折性肺裂创;同时肋骨断端还刺入肝脏右叶,导致肝右叶广泛裂创伴腹腔内大出血;并且由于受到撞击和碾压,还造成脾脏和心脏破裂。”
“这些伤害都需要多次反复撞击和碾压才会形成。”
“基本是的。而我们进行了仔细的检验,发现死者的颅骨的确曾遭受过硬物的袭击,袭击物应该是一把家用型、直径1厘米的铁锤。还有就是死者下体的创伤,是由普通的水果刀在死者生前切割造成的。”
“那车上有没有发现死者的血迹?”
“没有。”
“先袭击死者,使其失去反抗能力,然后再切割其下体,接着开车碾压。如果凶手是同一个人,不可能身上沾不到一点血迹,难道行凶者不止一个人?”
“这就是你们的工作了。”法医说道,“另外,车辆内并没有擦拭过的痕迹,在驾驶位置上发现的一组指纹是属于死者的,另外一组属于另一名当班司机的,还有几组模糊和残缺的指纹无法查出线索。在车辆的驾驶座上我们还提取到了几组掉落的断发,其中有些掉落有段时间了,只有三组是新掉落的。经过比对,其中一组属于死者,另一组属于另一位当班司机的,还有一组掉落的时间和死者其中几根断发掉落的时间非常接近,断发的主人是名‘瘾君子’。我们已经把这组断发的DNA资料传到缉毒那边去了,如果这人有过案底,应该能查得出来。”
“吸毒?这可是条有价值的线索。那死者本身有吸毒史吗?”
“那倒没有。”
尸检的结果为案件的调查指明了方向。
出租车上没有明显被翻动过的痕迹,并不像是抢劫杀人,而且案发现场的情况也将劫杀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
如果不是劫杀,那么案件就有点奇怪了。车是死者的,如果死者和凶手不熟,又怎么会轻易下车呢?如果他没有下车,也就不会受到袭击,从而失去反抗能力。
再结合从监控中所发现的线索,这起案件整体更像是一起经过精心策划的有预谋的凶杀案,凶手很有可能和死者熟悉。
可是凶手的动机到底是什么?疑问如同雾霾般笼罩在案件上,此时狡猾的凶手一定躲在雾霾之外为自己成功实施了计划而自豪,甚至放声大笑,他一定不会轻易让人找到问题的答案,因为一旦揭晓谜底,对他而言就是末日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