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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懒散,俯卧云头,11月1日这天,停满木材和人的站台上,味道混乱复杂。
T1701次列车停靠在港已有五分钟了,车长陈兆忠结束巡视,正折回头车拿东西,准备收工回家。
跟车五天了,回家的心情是那样迫切,他想念妻子,还有读高中的女儿。
“丫头期中考也不知道怎么样? ”说是如此说,对女儿,他一向也信心,越想越开心,他搓着手抬脚上车。
脚踏上梯子,又收了回来。
有人从车上下来,他自然是退到一边让路。
“拿好你的行李物品,小心台阶……”说着话,他的目光跟着粘在那人身上。
鸭舌帽,行李简单,只有一个巴掌大的挎包,条纹色棒球服单薄得不符合安平现下的天气。陈兆忠皱着眉,有点眼熟?
“小姑娘……”他伸手,却拦了个空,回头看时,那人已经跑远了。
乌云之下,平安天桥的金属扶栏隐隐露在出站口上方,是了,这背影和几年前电视里悬赏录像里的那个身影很像,就连跑路时抬起的手部姿势都一样。
“等等!”陈兆忠大喊一声,边拿出对讲机,追了上去。
邢菲走得很快,快到出站口了才甩掉后面的尾巴,回头确定没人跟着,这才长嘘一声,拍拍胸脯:“现在的治安未免也太乱了,车站里都有变态。”
嘘了没几秒,想想如今的处境,邢菲又消沉了。
朱队最终也没给假,傅邵言也不支持她。
什么嘛,才在一起就这么对她!
寒风瑟瑟,嗖嗖冷风里,邢菲抹了把脸收紧衣领,天凉,心更冷。
一件毛开衫兜头罩顶,邢菲一愣,傻呆呆看着眼前的人,半天才结巴着开口说:“师父?”
“说了,学校禁止师生恋。”
“你不是不来吗?”
“谁说不来了,请假去了,无假脱岗要扣工资。”
他会在乎那点工资?邢菲不信。
“那在车上为什么不找我?”
“指南上说女人善变,万一你临时变卦又改主意了呢?”
“指南?什么指南?”
“恋爱指南。初恋,怕谈不好。”
“噗。”邢菲抬眼偷看傅邵言,都老黄瓜了吧,还初恋?说是如此说,心却自此暖了。为自己之前的小人之心别扭了片刻,她抿嘴:“不叫师父那叫老黄瓜呢? ”
“难听死了,不行。”傅邵言平静且认真地拒绝着,“关于我比你大这事我顶多接受你叫我老傅。”
老傅?没新意又不好玩的称呼,虽然更心仪老黄瓜这个词,别扭了半天的邢菲终于还是点了头,老傅就老傅。
“其实我没那么老。”
当然不老了,邢菲点着头,人还没从老傅驾到的喜悦里出来人就出了变故。有人踹了她一脚,邢菲直接飞了出去。
谁啊!邢菲又气又疼,人还发着蒙,电光火石的刹那,傅邵言左手扣紧用力一收,她人就又被捞了回来。
“呦,练过?”对邢菲下脚之人身手也是矫健,一招落空并不气馁,反剪一手,又攻过来。
傅邵言索性连退几步,不呼不喘地把邢菲一起带到了安全区域:“你哪个局的? ”
哪个局?自己人吗?还在蒙圈的邢菲抬起头,歪七扭八的视野里,一个白面小生一身警服,单脚站在几步外,另一只脚高抬着还没收呢。
“干吗踢我?我招你惹你了?”
白面小生没理邢菲,只是打量起傅邵言来:“你和她是一伙的?看这样子还挺利落,我也打不过啊……”
最后一句是他小声嘀咕的,像经历了短暂的思想斗争,他重新抬起头:“不管怎样,我不能让嫌犯逃走。”
嫌犯?
“你说我?”邢菲指指鼻尖,一脸莫名其妙。
“除了你还有谁?7-18泽熙惨案的嫌犯,当时抓到一个,漏网一个,有人举报你的外貌特征和该起案件中嫌犯的特征极为相像,告诉你,今天有我在,你跑不掉了,有帮手也不行!”白面小生一脸稚气,说话透着心虚,两手偏虚张声势地挥舞着。
嫌犯?她?
邢菲被他说晕了,傅邵言却大概明白了就里。
7?18泽熙惨案发生在几年前,几个结伴去网吧的中学生在一次网吧上网后集体走失,家长随后接到了绑匪的勒索电话,他们按照绑匪的指示支付了赎金,可孩子却再没回来,案发后一周,几个孩子的尸体在一座废弃公园里被发现,死相恐怖诡异,据说内脏被掏空,脸遭钝器击打毁容。案子的恶劣程度震惊了当局,由公安部亲自点将,省厅骨干挂帅,终于在随后抓住了凶手一人,另外一个据证人描述出现在现场的可疑人物在逃。那名被抓的凶手是几名死者的同学阚泽西,而赎金也一并找到了。
“另外一个是男的吧?体格消瘦,身高一米八左右,穿格子衬衣……”回忆过往看过的资料,傅邵言低头看着将他和邢菲紧紧抱住的警员……哑口。
“冯叔、冯叔,你们快来!我抓住他们了!”白面小生大喊道。
经傅邵言这么一说的邢菲明白了大概,她瞧着抱紧她的小白脸,一阵冷笑。
说我是嫌犯已经够可笑了,和我比劲儿?确定不是在侮辱人?
她肩膀一抖,一声惨叫顿时响彻站台。
一刻钟后,停泊的车厢消失,干燥的杨树枝立在道旁,隔着栅窗快速西去。
这是一辆警车。
邢菲坐在后厢,如果不是人伤了,她真的不想理肖白脸。肖白脸是邢菲给白面小生肖尧起的名字,肖白脸,小白脸。
“姐,Golden说我和你一样,你是因为不擅长所以改学了法医,我是因为武力值不够,被分作文职工作,现在市局档案科,刚刚在车站对不起了,我去找我叔,听到报告,一时情急,把你当嫌犯了,嗷!疼!姐你轻点。”肖白脸可怜巴巴地想缩手,结果手没缩成,又被邢菲一把拽了回去。
系好最后一处的绷带,邢菲放了手,正色道:“我改学法医是因为擅长。擅长!还有……”
“别随便叫人姐,会找不到女朋友的。” 一旁的傅邵言头也没抬,认真地看着手中的《恋爱指南》。
“嗯!”
邢菲点着头,同时又重重地叹了一声,都是同僚,方才那一脚就只能白挨了。
她揉着背,突然听见傅邵言同肖白脸提起拜师的事。
怎么又收徒了?
邢菲哑口看着傅邵言,不能报仇也就算了,一言不合就收徒,太不慎重了吧。
傅邵言却递了个少安毋躁的眼神给她,继续淡定地说:“想要成为刑侦高手就要对典型案例有足够了解和掌握,我那里有本世界典型案例分析,回头给你,抄一遍,会有提高。”
“抄?”
“对,抄。抄能让你对案件有更准确的掌握,也能间接锻炼腕力,提高体能。”
“有道理,不愧是Golden。”肖白脸如获至宝,一脸的喜色。
邢菲却明白了什么,傅邵言的那本案例她可是见过的,够厚够大,抄完?手不得断了!她抬眼看着傅邵言,傅邵言也恰好在看她,一抹微笑浮于嘴角,他在对她笑。
突然,心就开始突突跳了起来,大约这就是被人默默守护着的感觉吧。
邢菲的眼睛一时间找不到落脚点了。
2
邢朗长得过分细高,像根铁灰色的电线杆,俊脸习惯性地不带一丝笑容,风风火火地从前台经过。留着咖色短发的女助理比起他,步子小得多,跟在他身后紧赶慢赶。
“不用跟着我。”走过转角,他突然站住,脸偏向了几米外的玻璃门,那里车水马龙,一个长发女人一脸苦恼地看着一旁哭闹的孩子正在手足无措,不知谁丢下半杯橙汁,在地上散着黏腻的热气,清洁员边骂边用黑不出溜的拖把做着清扫。
“你留下,安排那群人的接待。”他又说,“规格参照DBP。”
“邢总,DBP是常春藤大学组织的访问团,这次和我们谈合作的是市级团体,同规模会不会不合适?”女助理看着转向她的那张脸,连忙收声。
“我妹在江都工作。”
你妹啊,女助理瞬间了然,知道邢总疼妹妹,不过爱屋及乌的程度竟让他连妹妹所在城市的考察团都一并照顾了,这可真让人长见识,女助理不禁再次打量起这个年轻意气的男人,心里开始犯酸。
世界被突突而来的清扫推车一分为二,想起接下去的安排没敲定,女助理伸手想叫住他,无奈车子离开,邢朗也走远了。
“他还真是疼妹妹。”抓紧怀里的行程本,女助理转身,开始思索哪些有关邢朗的日程要修改。
先要取消这星期的三个会谈,啊不,是四个,周四约了开发组的专家讨论,一想起那个脾气比牛大的专家,她苦恼地捂住脸。
“要死了。”
要死了!这也是邢朗赶回家后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邢菲你过来!”这是第二句。
“他是谁?”这是第三句,当然说这句时他已经带着妹妹转战去了楼上。
把客人一个人丢下显然不是邢朗的作风,不过此刻已经顾不上了。
“傅先生喝茶。”邢家的管家潘喜适时地端来茶水果盘,毛峰清香波西柚甜美,傅邵言接过茶杯,睫毛很快被热气氤氯了。他低头喝了一口,点点头:“好茶。”
没听错,邢朗应该是领了邢菲去了邢菲给他安排的房间,情况似乎不妙,他低下头,再喝一口。
邢朗自然不知道傅邵言正喝着客户才送他的顶级茶叶,他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他是谁!
“男朋友呗,好不容易追到的男朋友。”邢菲捧着个本子,认真作答的一句话噎得邢朗半天想不起该接什么。
“你至少该告诉我他叫啥吧。”
“他叫啥?”
“傅邵言。”
“哥你这不是知道吗?”
眼见哥哥彻底火了,邢菲终于乖乖地放下手里的书,走过去抱住邢朗的胳膊:“哥,我知道我突然交了男朋友你接受不了……”
“我能接受。”
“那不就……”
“我对你的男朋友有要求。”
“不能找警察……”
“知道你还找!”邢朗那叫一个火大。
“他不一样。”
“哪不一样?”
面对胡搅蛮缠的哥哥,邢菲没辙,也不想应付,注意力自然又回到手里那本册子上。突然,一道黑影从头顶闪过,邢菲脑子一闪,脱口而出:“猫不一样。”
啥?还没等邢朗有所反应,一坨重物已经泰山压顶,稳稳坐在了他头上。
“介绍一下,板砖,傅邵言的猫,板砖,这是我哥,邢朗。”
“你想气死我!”
“我哪舍得气我哥?哥,板砖对陌生人的攻击值蛮大的,想破解可以考虑用小鱼干收买,百试百灵。”
“啥? ”忙着把头顶这猫弄下来的邢朗哪听得清啊,手忙脚乱间,发型乱了手被挠了,一摸……猫尿!
“小鱼干,板砖,小鱼干。”趁哥哥没崩溃,邢菲捞了根小鱼干奉上,板砖大神这才算了,叼着鱼干去旁边地毯上,踩点,挖坑,埋鱼干。藏东西可不是只有狗才有的属性。
可,怜邢家几万块一条的地毯在板砖的几爪子下,花了。
邢朗的脸越来越黑,妹妹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赞同他们在一起,好容易情绪平息下来,邢朗呼了 口气,打算和邢菲好好谈谈,便听邢菲哦了一声。
“这是叨叨,傅邵言的变异小白鼠,叨叨,这是我哥。”
还小白鼠!邢朗死死瞪着脚边的尖牙小怪物,那分明就是只死耗子!
邢朗的精神严重崩溃了,大叫一声后,房里只剩邢菲一个人了。
这时的她才终于放下本子,轻轻叹了声气,她使劲挠了挠头,咋这么烦呦。
“他不同意我们? ”门被轻轻推开,傅邵言走了进来。板砖见了他,鱼干也顾不上埋了,芭蕾步一迈,到了傅邵言跟前,主人只顾忙案子,已经好久没帮他铲屎了。
“嗯。”邢菲顶着那头鸟窝,抱膝坐在地上,下巴一下一下磕着膝头,刚才她是故意胡搅蛮缠的,她知道邢朗会反对她找警察,可刚刚的反应是不是太激烈了?
“我以为他不要我找警察只是说说呢。”她叹声气,歪头看向傅邵言,“不过你放心,我哥对老鼠过敏,只要叨叨在,他就不会烦你。”
“真是女生外向。”傅邵言摇头挨着邢菲坐下,“以后我们还是生儿子吧。”
“老傅!”邢菲的脸都冒火了。
“玩笑而已。”他按住已经在跳脚的邢菲,“有没有什么行之有效的方法,我研究一下,收买大舅哥。”
噗!
邢菲抹抹嘴,还大舅哥呢,她从没想那么远,就算是当下她有时也觉得不像真的。
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邢菲,傅邵言慢慢地也收起了笑脸,或许她不信,从确定在一起的那刻起他就把未来的每天都想了一遍。
要和邢菲在一起,一起去过这辈子的每一天。
“邢菲……”
“什么?”
入夜了,潘喜在客厅里收茶具,一抬头,见邢菲通红着脸从房里跑出来:“小姐你怎么了?”
“没怎么。”邢菲一阵风似的跑了,留下不明真相的潘喜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邢菲就这样,一直跑回房间,靠在门板上,她久久才抬起手,摸了摸肿了的唇。
这下,不用再做强调她也知道,她有男朋友了。
邢朗气得晚饭也没吃。
潘喜端着餐盘进进出出,嘴里免不了几句嗔责:“小菲也大了,该交男朋友了,你不能因为这个赌气不吃饭。”
夜风起伏,他站在窗边,脑中反复不断的是喜妈的话,道理他何尝不懂,可他就是不喜欢警察,为什么偏偏就是警察?还是个这样的警察?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他的妹妹眼高于顶,过了这个新鲜劲说不定就换人了。
顿时想开的邢朗一挥手:“吃饭。”明天要陪他们去看爸爸。
“好。”喜妈肥胖的身躯笑眯眯地退出房间。
翌日。
天空像蓝色的天鹅绒,柔软地与黄白色的坡道交织前行,邢朗开着车,耳边的蓝牙耳机放出滴的提示音,他按了一下,助理干净的声音缓缓入耳,不过听了两句,他就皱起了眉。
“要等我去了才开讨论会?我不去地球就不转了? ”
女助理喉咙一紧,如果可以,她不想访问团的行程有变动,更加不想打扰自己不知怎么突然取消一切活动回家了的老板,她唯一想的是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想到这儿,之前那一闪而过的怯懦便消失了,她点头道:“您不来,真转不了,对方现在已经解散,自由活动了。”
一股气憋在胸口,半天才平息,邢朗打着方向盘,车顺势爬上坡道,一座白墙石路的院落立在不远处。
“明天我回去。”他只得妥协,气恼地锁车。
邢菲和傅邵言先下了车,慢慢地走在前面,邢菲低头数着脚下的石子,一边偷偷用余光看向一旁的人。
“想看就大大方方看,看我不收费。”
“谁看了?!”
四目相对,知道又中计了的邢菲瞪了会儿眼就败下阵来,老傅太狡猾了,她总是说不过他的。算了,不计较了。
“刚才说哪儿了?”
“不收费。”
“不是!”
傅邵言瞧着要跳脚的邢菲微微一笑:“说你哥。”
嗯,在说邢朗。邢菲低下头,为自己的反应脸红,也不是没和男生打过交道,干吗动不动就脸红心跳呢?越想越恨,连说话都咬牙切齿了。
“我哥他志向不在公司,如果不是我爸突然病倒,说不定他现在在哪个领域翻江倒海呢。他脾气不好和压力有关,所以老傅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我会让着他。邢菲,那个是不是叔叔?”傅邵言下巴一努,远处的草坪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阳伞底下,手里拿着把木头制的朴刀,嘴里呀呀喊着:“我心系百姓。”
他面庞和邢菲是那么相像,看得邢菲眼眶一热。
她几步爬上了坡,一把拿过老人手中的刀,嗯了一声:“我爸脑子不好使,总以为自己叫邢玉森,爸,别玩了,我带了男朋友来看你。”
老邢被夺了刀正不高兴,看见走近了傅邵言,呆了几秒,开口便是一声:“湘玉……”
一队提枪的巡警从铁门前经过,在墙上留下几道移动的黑影,最后消失在**那具安静的躯体上,不知什么时候,阚泽西睁开了眼,他的眼睛浑浊太久了,以至于有些不适应这个清晰的世界。他起身坐在床沿上,黑黑的眼珠慢慢滑过房间。
其他人都睡了,房里却有那么一双小小的眼睛那么望着阚泽西,好像他望着它一样。
那是一条有着黑黄花纹的小蛇,蛇身缠在一条粗壮的文身手臂上,正昂着头,看着慢慢靠近的阚泽西。他太瘦了,和它的主人没法比。小蛇歪着头,盘紧身躯。缠绕的力道一点点加了上去,蛇主人终于被惊醒了。他先撑起上身,看见已经靠得很近的阚泽西,好笑地亮开嗓门:“你想干吗? ”
对这个在狱中毫无存在感的狱友,他这个号房老大是丝毫不放在眼里的。他的一嗓门喊醒了其他人,_双双睡眼打量起这个平时总是默不作声、只能像痴傻儿童一样发呆的狱友。
他想干什么?大家对他这种扰人清梦的举动都很生气,有几个也做好看好戏的准备。大半夜作妖,老大饶得了他?
“我想找死。”许久没说过话,阚泽西的舌头都是硬的,说完这句,他举起软绵绵的拳头朝“老大”挥去。
“这家伙活腻了吧? ”
“老大收拾他!”
“干他,老大!”
叫好、助威夹杂着脏话盖过了拳脚声,阚泽西慢慢倒地,他望着手臂上那两个崭新的圆点,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南美金钱蝮,拥有如同金钱豹般的美丽花纹和一咬足以致命的獴牙,毒性了得。
半分钟后,新任狱警陈静河跟着同事老顾赶到出事地点,架走了被蛇咬的阚泽西。又是一分钟后,狱医宣布现有药物不能解毒,必须送院。
一小时后,对阚泽西一直多加照顾的狱警老顾躺在医院冰冷的天台上,因谋杀入狱服刑五年的犯人阚泽西吞下一颗药丸,站去了天台边缘,嗅着风的味道。
那是他久违的自由。
3
邢菲坐在坡上,托腮看着远处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晃了晃头说:“哥,老傅真好,聪明,脑子灵,对爸还好。”
“还老,还是警察。”邢朗看着配合老邢演《武林外传》的傅邵言,哼了一声:“你说他没看过《武林外传》,演起来这么溜,肯定说谎了。邢菲,不能和不诚实的人交往。”
“他可没看。”不理邢朗那套,邢菲抱住肩,看傅邵言的眼神甜蜜而坚定,“为了老爸他专门去网上看了《武林外传》的人物梗概和台词,才看了不到十分钟就都记住了,聪明吧。”
“你那么笨,找个这么聪明的不怕被甩啊?”
“他又不是你。”
软软一句话,噎得邢朗没了声音,他没法反驳啊,他交过的女朋友的确多得连他自己都数不清。
不过,说起来,这个傅邵言还算有耐心,老邢的老年痴呆那么严重也没见他不耐烦。
邢朗摇摇头,耐心是装的,那是个聪明的警察,伪装绝对不在话下。
就在邢朗忙着把对傅邵言产生的那一点好感打压下去的时候,傅邵言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眼眸一闪,看来邢菲的直觉真不是空穴来风。
“老邢,我有事要先走,下次再来看你。”他收起手机蹲下去对举刀挖沙的邢城说。
沙土飞扬,迷了人眼,邢城扔开刀,胡**起了眼睛,望着傅邵言道:“湘玉,十八里铺又出命案了吧,你去吧,破了案赶紧回来。”
“好。”傅邵言拉开邢城的手,“哭一个。”
邢城真听话啊,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哭声惊天动地,惊动了远处的人。邢朗跑过来一把扯过邢城,虎视眈眈地看着傅邵言:“干吗呢?”
“眼睛好了吗?”傅邵言开口,对象却是邢城。
“好了呢,咋好的?”邢城一脸惊奇,原地转圈,像在找那个让他眼睛好起来的灵丹妙药。
“哥,你看,是爸迷了眼睛。”
邢朗:“我不看。”
傅邵言:“我们回局里吧,GUIDE出现了。”
“啥?!”
车外,荒草枯叶金黄如画,邢菲坐在车里,错愕过后,兴奋溢于言表:“这下朱队不会说我是空穴来风了吧。”
“嗯。”
“老傅,谢谢你对我爸那么有耐心,你对你爸妈肯定也超有耐心的吧。”
傅邵言默默含笑,没作声,邢菲这才想起傅邵言是被父母抛弃的,养父母也死了的事。
“趁着没到局里,我们理理案子吧。”
话题就这样被微笑着的傅邵言岔开了,心里懊恼不已的邢菲顺着话头说起了案子。
市局。
冷风穿堂,吹干汗水,他们站在接待处前等来接洽的人。天气太冷,人都冻傻了,邢菲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这一声响动不小,引得几人驻足。一个人站在她身后,哦了一声跑过来,重重地拍了她一下:“你怎么还在这儿啊,队长喊你出现场呢……呢……”当那个小年轻看清邢菲一张快被他拍吐血的脸时,人变得结结巴巴,“我……我以为是‘羊’呢,对……对不起啊!”
然后他落荒而逃。
“什么羊啊狗的。”邢菲咳嗽着看要帮自己揉背的傅邵言,摇摇头,咧嘴笑了,“我没事,老傅,对不起啊。”
笑过,她又抱歉地说,对方才的事她还是耿耿于怀。
“没关系。”傅邵言继续一下下地给邢菲顺气,其实他是不在意的,比较邢菲的话,更直白的谩骂他也听过。想想,他又对邢菲笑了笑。
两人的互动引来一人侧目,那人啧啧两声:“Golden竟然也搞对象了?”
傅邵言回过头:“我搞对象很奇怪?”
他的目光无比柔和,却看得那人恨不得把方才的话重新吞回肚里,一面猛摇头, 一面说着:“没有没有,副局和头儿他们在楼上等你们呢,他们让我带你们上去。”
来人竟是过来接洽他们的,傅邵言也懒得计较,一句走吧大赦了天下。
“老傅。”身旁的邢菲突然扯扯他。
她朝他勾手,趁着两人靠近时踮起脚:“你还有我呢。”
叔叔阿姨不在了,她就是傅邵言的家人。
傅邵言一怔,抿了抿嘴,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拉住了邢菲的手。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一级一级上着台阶。世界好静啊,时间都像停了下来,邢菲的心不再那么内疚了,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正默默产生着变化。
她就任由傅邵言那么拉着她,两人间的距离因为步幅不多时就拉开了,这时她就紧跑几步,再跟在他身后,等下距离又拉开了,她就再跑上几步。
“借光。”
好好的气氛因为这句话一下子没了,邢菲只觉得肩后一重,人就被撞了出去,连带前面“引路”的傅邵言也受了牵连。
“谁啊?”晕头转向的邢菲瞪着眼睛找那个撞她的人,不料那人撞完她,停也没停一下,嗖的一声,没了。
什么情况?她看看引路人。
带路的人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几步小跑跑了下来:“没事吧,‘羊’就那样,邢法医别和她一般见识。”
羊呢?又是羊呢?
“这个羊呢到底是谁啊?”
“我们这里的法医,业务好得没话说,就是为人有点……说来话长,等我想想。” 他挠挠头,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这个有“萝莉”面庞、做事却不大讨喜的同事。
“隔路!”他想到一个词,“羊呢和我们玩不到一块去,太隔路,所以邢法医你见谅啊。”
风评这么“厉害”也是种本事啊,邢菲啧啧嘴:“她业务很好吗?”
本来想说“真的很好”的警员想起身边这位是同为法医,又是傅邵言的女友,忙改口道:“也没有,就那样吧。”
“到了。”不怎么圆滑的警员长吁口气,朝正对楼梯的一扇门里一扬手,“乔局、郑队,Golden 来了。”
隔着他,傅邵言看着迎出来的几个人里,发现竟然有个熟人。
“陈森林,你怎么来了?”
“队长让我过来支援。”陈森林推推眼镜,依旧是在江都时的腼腆模样,“朱队那头遇到棘手的案子了,增援暂时过不来。”
“所以在朱队那边撤出人手前,这个案子就靠我们搞定吧。”人群里一个抗星最多的人站了出来,“我是乔文焕,在局里分管刑侦,这是郑植,刑侦支队队长,我们这的破案能手,破过许多大案要案,还有这位,我们法医检验鉴定中心的副主任法医师小杨,杨呢,这次的案子由她主检解剖。”
随着乔文焕的话声,一个原本不在邢菲视线里的人终于慢吞吞地从窗边走出来,对方矮矮的身形居然和邢菲一样,小小的,波波头,皮肤白皙透明,可爱的面孔配着一副不谙世事的表情,一张口硬是让邢菲足足一愣。
“‘呢’读一声时是‘第一’的意思,我的这个‘呢’读一声。”
够骄傲的呢,邢菲看了傅邵言一眼,早忘了刚才的“撞人之仇”,只觉得这个人蛮有意思的。
杨呢可不知道邢菲的这个有意思是褒义还是贬义,她手插着口袋,从乔文焕身边一本正经地迈步走过。一句“我去殡仪馆了”算是交代了去向。
“等等”
一声喊,叫住了杨呢。
4
杨呢停下来,看看邢菲:“你叫我?”
“你去殡仪馆吗? 一起啊。”
“我没意见,平时解剖也有实习的在旁观摩。”
“怎么说话呢,杨呢!”乔文焕大叫一声,随即又软了下来,“这是从江都方面来的犯罪心理学专家傅邵言傅老师,这位是……”
他看向邢菲。
“邢菲,我叫邢菲。同事都叫我小飞侠,原来供职C省省厅,目前调职江都。”邢菲笑眯眯地答。
乔文焕哦了一声:“在省厅工作过的人本事可都不小啊,你们在一起刚好可以交流一下,互相学习。”
“有些省的案子技术含量高的太少,像这样的真要经常学习,我用学什么?”
乔文焕鼻子快气歪了,他使劲朝郑植眨了下眼,不想郑植一声哈欠,回了乔局一个眼神:我也没招。
完蛋!乔文焕想着如何圆场,杨呢却已经开口了: “我要走了,你还来不来?”
“来啊。”邢菲笑着跟上,她才不怕什么杨呢呢。
看着一前一后下楼的两人,傅邵言摇摇头,遇强则强的邢菲啊,这是要给杨呢点“color see see”了。
“麻烦安排一下车吧,乔局。”搬着小板凳,他准备去看戏。
“好。”乔文焕头疼地应着。
殡仪馆的前院在整修,保亮的探灯光隔窗落进冰冷的房间,混着风机声,像刀光霍霍。
邢菲拿着电锯,皱了下眉,就在刚刚,她切开了死者头部。弯腰站在那具尸体面前,她眯眼查看,拿着镶子的手小心翼翼地剥离零星碎骨和脑组织。
“颅骨遭重物击打,呈凹陷性骨折,颅后窝与对应侧有弥散性蛛网膜下腔出血, 死者在遭到第一次击打后应该有个前扑动作,所以在对应侧留下对冲伤。至于死因, 他是死于脑部严重损伤脑出血死亡的。”
话毕,她抬头:“杨法医有异议吗?”
“没有,都对。”
这个杨呢没挖苦自己两句,邢菲倒真意外,她还准备实力开怼呢,没想到这样就完了?战斗值和预期不符啊。
“你在干吗?”她摘了手套,走过去。
“整理检验结果。”
检验结果?邢菲挑挑眉:是整理我刚刚说的?什么“呢”读一声是第一的意思,意思是捡现成的?没关系,捡就捡吧。她笑着凑近,当看清杨呢写的字时,愣了一下。
“凶手单人作案,从死者背后下手,对死者后脑先后击打七次,死者与凶手间存在矛盾关系,死者对凶手没有设防,凶手相对对死者有很深的恨意;凶器是本市白鸽自行车厂1992年产的A5023型女式自行车的车座,蝴蝶骨造型,基底宽24.5厘米,座位有两个舒适乘坐用的凸起,形状与死者伤处吻合,该物非现场所有物,也不符合凶手自带,不排除现场曾有第二人未直接参案的可能;死者口腔内的菌丝土名嗜灵,是种反类型菌种,也间接印证凶手对死者的恨意(另建:凶器特殊性是否与凶手存在某种关系,考虑是其曾用物)。”
写好最后一个字,杨呢抬起头,看着傻眼的邢菲:“有问题?白鸽产的自行车车座相对短,不是趁手的工具,在这样的情况下凶手接连击打七次,对死者的恨可见一斑;击打次数是从骨折线的交错程度上估算出来的,再从骨折的凹痕数加以精确,我这么说你懂吗?不懂我再说一遍。”
“你怎么知道是那个车座?”
“我熟悉一切可以作为凶器的硬物、绳类、刀具、枪支,也熟悉它们的分类、质地、型号和年产,你不知道的可以问我,我都知道。”举了下手里的本子,杨呢招呼负责录像的同事,“交报告去。”
门帘一飘,傅邵言进来,再一落,杨呢出去,他看看邢菲:“怼得怎么样?”
“被反怼了。”
“你打算怎么办? ”
“反反怼。”杨呢厉害,她也不菜啊。
别说,好戏没看成,邢菲认真较劲的脸倒是蛮好看的。
然而,怼回去的路没想象的那般平坦,第一关竟然是开会。因为GUIDE案影响之大,上级直接组了队专案组,之前朱亚严那队人由于级别低,成了后备力量。他们这次开的,就是新成立的专案组的碰头会。
两人来得比较退,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几个人,面对面的两排靠背椅上,郑植和一个伏案睡觉、睡相难看的胖男人坐得近些,正低头看着文件,听见人声抬头,朝傅邵言和一同进来的邢菲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杨呢坐在郑植斜对面,专心玩着手机,头抬也没抬一下,倒是坐得离门最近的书呆子陈森林看见他们,脸抽了一下,看了半天邢菲才看懂,他是在对他们笑。
怎么也算是之前合作过的战友,邢菲和傅邵言自然坐在了陈森林旁边。
“人到齐了,我们先互相认识下,我是郑植,安平市局刑侦支队的。”
他看向杨呢。
“杨呢,法医……”
扑哧一声,众人的目光都集向声源,郑植身边那个胖子,见大家都看他,没有一点收敛,反而笑更欢了。
“这名……你们不觉得好笑吗?还羊呢。”胖子不停抖动的双下巴颤啊颤,配上一对黑眼圈,活像国宝。
“我的‘呢’读一声,是第一的意思,你有意见吗?”杨呢不知从哪儿拿出把手术刀,照着自己额前一根碎发劈了两下,头发瞬时分成三股。
“没有没有。”那人连连摆手,下巴随着手臂的肉一起颤。
“行了,你也做下介绍吧。”郑植指指那人。
“我啊,我叫王高冷,别笑,大名是爹妈给的,不习惯就叫我王胖子,爱好睡觉,所以你们有什么任务都别叫我,我的睡眠比什么都重要。”
郑植一阵无语,想提醒他严肃,后一想案子总归马上就能完结,案子结了专案组也就撤了,他也就懒得废话了。
“这位是Golden,犯罪心理学专家,旁边那两位是陈森林和邢菲,都来自GUIDE案的上一个案发地江都。”不想继续废话下去的郑植一口气介绍完,便又拿出他刚刚在看的档案。
“我先说说目前这个案子的逃犯阚泽西的资料吧,他被誉为泽西恶魔,所犯案件发生在五年前,安平中学几名学生与阚泽西发生过冲突,几天后,学校发现这几名学生在一次外出去网吧后集体彻夜未归,家长在事后接到了绑匪电话,因为几个学生中的一个家里有些背景,那次安平市也投入了大量警力搜寻,花了一周时间,人找到了,被弃尸在距离学校五公里外的鹤冠山上,死因各不相同,尸体被发现时,五个学生身上穿着校服,袖子两两相绑,内脏被掏空,脸被击打变形。后来经过检查确认,从死者身上采集到的凶手少量DNA是阚泽西的,他本人也对罪行供认不讳,阚泽西当年十六岁,因为未满十八,法院判处免于死刑。”
郑植说完,略略地平复了气息,突然说:“不过我们很快就能抓到他,咱们这个专案组存不存在没什么必要。”
他对这个案子是有着充分的信心的。
“就是,搞不懂上级是怎么想的,调我过来,而且,一个组还配了两个法医。”王高冷打个哈欠,重新伏案。
然后,那个方向很快传来呼噜声。
邢菲想打人。
大家的情绪傅邵言都看在眼里,不过他知道,邢菲不仅仅是法医那么简单,口红案的凶手落网就是证明。
慢慢大家就会知道的。
5
郑植是土生土长的安平人,对当地地理人情都很了解,是这个案子能顺利操控的关键人物,缺点是过分自信,对这起案子太过掉以轻心。
杨呢是法医方面的专家,能给案件以最强的技术支持,缺点是不合群,同郑植间的关系也不亲近。
王高冷,擅长唇语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知识,是个万金油。之前傅邵言做巡讲时,这个王高冷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整个大礼堂,只有他睡得呼噜震天响。据说是身体缺陷造成的嗜睡,为人不羁,甚至让人觉得像个小混混,也是个不合群的主。
陈森林,熟人,配合融洽。
邢菲,除了上面的原因,傅邵言当然有自己的私心。
说到这里你懂了吧,这个专案组名为省厅安排,实际上是傅邵言建议组建的。
此刻,他默默坐在椅子上,听着郑植说话:“市局已经调集全市警力,一旦发现阚泽西行踪,便会对其展开拘捕,抓到他,GUIDE的身份差不多就能知晓了。”
郑植一如傅邵言所想的那样,太过轻视这个GUIDE 了,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走着看吧。
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末,漫天飞雪。
喷香的蒸汽从咖啡壶里打着旋地朝上冒,盘旋在圆地毯的一头,那里放着个装满水的小钵,伏在地上打盹的拉布拉多犬被咖啡香熏醒,撩开眼皮,打了个喷嚏,掀起钵里的水波。
邢朗坐在沙发上,听到喷嚏声,眼睛向后一瞄,起身。
拉布拉多发现主人动了,圆圆的鼻头跟着主人的步子画了个半圆,停在了咖啡机的方向。
接了满满的一杯,邢朗坐回沙发,顺便调大了电视的音量,画面里播的正是他的HCG药业与江都医药访问团交流会议的场景。
电视里的他意气风发,结合播音员洋溢的词汇,他真要以为他是个年轻有为的成功企业家。
谁都忘了,他却记得,这一切是他和邢菲的爸爸创下的。
想到邢菲,他放下杯子,冲二楼叫了一声:“喜妈,小菲还没回来吗?”
一阵窸窣鞋声后,潘喜手拿抹布出现在二楼扶栏前:“没呢,本来说今天回,可上午来电话说案子有进展,不回来了。”
“阚泽西的那个案子?”
“没说,不过她和傅先生在一起,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吧。小朗,中午厨房准备的饭快凉了,我给你热热吃点。”
邢朗想说没胃口,可耳边不知怎么就响起了邢菲的那句话——天塌下来又能怎么样,死的也不止我一个。
是啊,天塌下来又能怎样?何况人生在世,谁又不是心怀愧疚的?
“喜妈,再帮我煎条鱼。”想开的他也饿了。
“好。”
“再加个布丁蛋羹。”
“没问题。”
“还有菜再加个川香桂鱼、酒酿肉圆,排骨家里有吗?最好再来个排骨。”
喜妈:“……”
邢菲已经顾不上他哥心里是怎么骂她的了。
因为就在专案组成员确定下来的当天夜里,安平市发生一起谋杀案,凶手的作案手法同阚泽西逃跑时杀害那名警员的手法如出一辙,头部重击,最重要的是,嗜灵出现。
尸体被发现是第二天清晨,鹅毛大雪下的城市正沉浸在一片饭香里,油煎果子、萝卜丝肉饼、浓浓的热豆浆发着甜香,那味道让隔着整扇窗的郑植吞了一大口口水,低头看眼手里早没热气的杯子,他只好安慰自己,忙过这阵就可以吃顿好的了。
强咽下最后一口面,他吐了口浊气,饱了。
电话也响了,他神色一怔,拿起电话。
“我是郑植。什么?”预感应验,原本准备犒赏自己的这顿饭看起来要推后了。记了地址,他挂了电话,人呆了一秒。
目光落在轻飘飘的泡面杯上,他喃喃自语道:“奶奶的,跑路也不消停,还杀人。”还有他那群手下,人跑了几天没抓到不说,竟然让他再度犯案了。
越想越气,他拿起外套冲出门去。
“在家的人除了留守人员都跟我出去,有情况!”
声音沿着走廊传得老远,几扇门开,有整理装备的刑警大步从里面跑出来。
“龙头桥那边发现男尸,怀疑与阚泽西有关,你去通知组里其他人,然后和我们会合。”他指着最近的一个组员下命令。
室外,风雪越来越大,郑植坐上车,掉落肩头雪,看着白茫茫的雪景一点点后退。
天,说冷就冷。
龙头桥始建于乾隆年间,因为桥头的龙头雕刻得名,桥共六拱二十四柱,桥下有湖,夏天是个乘凉赏荷的好去处。一场雪却让湖面结了冰,放眼望去,风吹冰雪,湖面一片茫茫。
桥边风雪不小,几个民警立在风雪里,吃力地做着现场保护,天气恶劣,仍有零星群众围观。
郑植跳下车便吃了口冷气,他拉低帽檐,心想这次出完任务回去要再申请批新防护。这天,太冷了。
“法医就位前,先去拍照做固定,痕检在附近找找有什么可疑线索,剩下的给在场的人做笔录,看有什么线索。”
“法医早到了。”
“啥?”郑植回头一看,冰天雪地中,邢菲和傅邵言就站在桥下。
天像下了浓雾,人脸在雾中摇来晃去。邢菲显然看到了他们,朝这边招着手。
“臭屁羊还没到?打电话催一催。”尸检方面,他还是信臭屁羊多些,想想他又说,“你们去拦一拦,最好别让她碰尸体,毕竟是新手。”
“我们本来想回家吃饭,刚好经过这附近而已……”
“我家就在这儿,安平的环境在全国都算比较差的了,冬冷夏热,还有边界线,在这工作不止体力要好,心态更是要好,王师兄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好,我等你们做好固定再看尸体,规矩我懂。”
邢菲笑眯眯地退到一旁,看闪光灯频闪。
“看样子郑队长更相信那只羊的实力。”邢菲不傻,对方什么表情什么意思她一看一听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此时,她吹着气,哈气向上翻飞,凝结在发梢,被她伸手揪掉。
“情商也是才能的一种,如果郑植是罪犯,你已经对他做出了初步正确的判断。”扫掉肩头的雪,傅邵言收回手,“我的邢菲很棒的。”
说这话时,刚好痕迹那边收工,邢菲忙着验尸,一跑一颠竟错过了这句表白。
傅邵言立在风中,哎了一声,第一次肉麻竟然没人捧场。
“小飞侠,你看过后我们再把他弄下来。”尸体悬在桥头,下面是个缓坡,再下去是结了冰的湖面,风在耳边呼啸。痕检员指着悬在桥头的尸体,贴心地叮嘱。虽然才认识,不过小飞侠可比他们那只羊招人喜欢太多了。这么想着,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确认那只羊没来。
“知道。”邢菲应着,人已经完全被面前这具尸体吸引了。
死者是年轻男性,身上穿着时下流行的一款品牌运动装。他低着头,血结成冰碴糊在脑后。
“和狱警类似的击打伤。”邢菲念着,眼睛慢慢移向死者的脸。苍白的脸上,嗜灵从嘴里钻出来,攀援般爬满死者的脸,有的爬在眼睛里,孢子结实地扎根在眼球上,菌丝如同死者眼里残留的惊恐一样,长长地蔓延纠结着眼睫。
邢菲有轻微的密集恐惧症,忍不住挠挠脸,这尸身真够恶心的了。她一边想一边靠近,三心二意的结果就是没发现脚下的勘察踏板没有铺牢,等发现时,人已经踩着踏板滑向湖面了。
风声呼啸,岸上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邢菲听出有老傅的声音,她摇摇晃晃地想说没事,冰都结实了。
话没出口,人就结结实实地掉进了湖里。
湖没结冰。
邢菲惊讶着,扑腾着。她想说没事,她会游泳,才一张嘴,一群牵扯不断的白毛就势涌进了嘴里。
嗜灵!她赶紧闭嘴。
寒冷伴着恶心,狗刨的动作慢了不少。
突然,手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一愣,本能地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到。不死心的邢菲想也没想,猛吸一口气,下潜入水。
湖水清亮刺骨,目光所及什么都没有。
她明明碰到了什么的……
正想着,什么东西碰了她肩膀一下。
她扭头,呆住。
一个苍白无比的女人张开双臂,“站”在她面前,眼睛圆睁,鼻尖近得几乎碰到她的脸,长发水藻般漂浮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