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个学生告诉我校方安排了特别的出场方式给我,我才上去的。”面对警方的问话,脸色仍然苍白的安也如是说。
几分钟前,在警方的再三训诫下,他颤巍巍地被带离了高台,虽然腿还有些软,但脑子已经清醒。
那人不是他杀的!
安也咬了咬唇,余光里,那群平时能增高他曝光率的记者此时也在兢兢业业,闪光灯频闪,他的眼睛都快被闪瞎了……
打拼了这些年才走到今天,不能因为一个误会就毁了。
不过……真是误会吗?
就在安也忙于解释的时候,一直企图突破警戒线冲到里圈的王小雀眼见着几个警察缠着她的安也学长没完没了,她急了。
“你们不能抓安也学长,他是好人!”
安也眼眶一热,亲人啊!
天知道此时此刻这样的情况他是多么需要一个人维护好他的形象。
想着,安也再次转移视角,望向王小雀,她是叫王小雀吧,那个总被人欺负的小女生。
安也的眼中充满感激:“谢谢你啊,小学妹。”
像听见了一样,王小雀点点头说:“没事,安也学长是好人,谢谢你帮我,虽然杀人不对,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安也学长谢谢你!”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没杀人,她胡说,警察同志,她胡说……你干什么?”
安也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他眼见着王小雀完全不理他,兀自从口袋里小心翼翼拿出一沓纸,转手交给警方。
心里的疑惑和不安交织着朝心口翻腾,他死死盯着那沓东西。
那是什么啊?
傅邵言忙着接电话,却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三两句挂了电话,走过去。
“怎么了? ”
“Golden,是信。”
落款为安也的一沓信被递到傅邵言手里,信的内容让他眉头一动。
一旁的王小雀见他不说话,急了: “安也学长是为了帮我才杀人的,他是好人!对暴力只能以暴制暴!”
以暴制暴。
这个在之前被安也提及数次的词放在此时有点巧,却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那些死赖着不走的记者听了这话无异于发现了新大陆。
原来安也杀人,早就有迹可循啊。
就这样,失神时手腕已经被上了家伙,安也傻眼了,愣了几秒后,他疯了般地开始挣扎,似乎想靠蛮力挣开。
“如果我是你,这时就乖乖跟警方走,毕竟你现在只是嫌犯,反应多了是不是给人感觉是做贼心虚。”专心看信的傅邵言抬起头,一句话让安也哑巴了。
是啊,他慌什么?暗自骂了自己好一顿,安也的眼睛茫然了,现在再表现出镇定也不知道晚不晚?
就这么愣着神,安也被带离了现场,也就是在踏上警车的前一秒,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黑子。
那个女学生的事肯定是阚泽西从中作梗,人不是他杀的,所以安也不怕,现在他就寄希望于黑子干掉杜俊星,那样当年的事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或许你要问了,别人不知道阚泽西也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只不过在安也的思想里,阚泽西是杀了五个无辜学生的杀人凶手,他的话没人会信。
安也不知道的是,这个“所有人”不包括傅邵言。
如果之前傅邵言只是觉得案子哪里透着古怪,那此时他可以百分之百肯定阚泽西的案子有隐情。
来自监狱方面的最新消息,调整了调查方向后,案子有了重大突破。
在被阚泽西杀害的老狱警顾义彦家里找到了一样不该存在的东西——一种只留存于黑市的禁药,懂行的人都叫它听话药。顾名思义,吃了这药的人会反应迟钝,对身边人言听计从,失去反抗能力。
这种药出现在顾义彦的家里本来就不合理,加上阚泽西的号服和碗筷上也检测出药物微量残留,问题就很明显了。而故事最开始药关顾义彦对阚泽西的特别照顾如今看就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了。
顾义彦一直在用药控制阚泽西!
一个狱警控制一个在押的犯人,再结合阚泽西越狱后的一系列举动,这里面的答案呼之欲出——阚泽西很可能是被冤枉的!!
有了这个认知的傅邵言有些兴奋,打发走安也,他急火火地找了块板凳就地整理起了思路,但很快,他就发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想了半天,他抬起头:“邢菲呢?”
邢菲失踪。
这是继阚泽西可能蒙冤后,在安平市局第二个迅速传开的惊人消息。
市局三楼,专案组办公室。
傅邵言实实地接下了邢朗这一拳,脸顷刻间肿起好大一块。
他趔趄半步后站住,眼睛直直望着邢朗:“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我和她说了多少遍,别干警察别干警察,偏不听!”说着说着,邢朗就跑题了。说实话,他是自责,自己怎么就没照顾好妹妹呢?
邢朗的感觉傅邵言又怎么不懂,说出来或许没人相信,邢菲对于他,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或事都来得重要。是邢菲让他不再孤独,是她让他觉得直来直往也是种不错的体验,他不再担心自己做得不好时会有人笑,也不用费着弯弯绕去以牙还牙,因为邢菲的存在,那些事情都变得那么的无所谓。
可如今,邢菲失踪了。
“我会找到她的。”他重重地道。
这次,邢朗没接茬,说什么呢?说什么也没意义了,找人要紧!
“有消息告诉我。”扔下这么一句,邢朗拉开门走了。
门外,隔着玻璃窗一直在围观的众人见了邢朗,纷纷散开,直到邢朗彻底走远了这才重新蜂拥入室。
“Golden,你没事吧?”有人小心翼翼地问。
傅邵言微微摇摇头:“听话水的来源有进展了吗? ”
“还在查。”
“二十四小时内给我进展。”
“二十四小时……”接话的人与傅邵言眼光对上,一咬舌头,下面的话生生地被吞进了肚子里。
像没看见对方的反应般,傅邵言继续布置着:“王高冷那边呢? ”
“依旧什么也不说。”
“交给我吧。”
“那邢菲那边……”几个人都犹豫着措辞。
“也交给我。”
一句话打发走了几个同事。
一场雪后,安平严寒之势已成,冰片层叠在玻璃上,房内的一切变得无比梦幻。
不知道在想什么,以至于有人推门进来傅邵言也是完全没听见。
“看样子邢菲在哪儿你心里有数喽?喂,你在干吗? ”郑植的眼珠子快瞪出来了,“师哥,你不会是在揪头发吧?”
窗前,傅邵言缓缓地回过头,一双异眸竟都是通红通红的。
“不会吧?哭了?啧啧。哎,师兄,我这不是见你伤心自责所以想活跃下气氛而已,你还当真了。”几日不见,郑植狗腿的本事见长。
“你解禁了?”傅邵言终于肯分个眼神给他。
郑植摇摇头:“没有。”
“不过虽然没解禁,可谁也没说我不能帮你们破案啊。”郑植眨眨眼,显然在为他这个绝妙的主意而得意,“怎么样,说说你的想法吧。”
傅邵言摇摇头。
“什么?别告诉我你没思路,那你刚刚说的‘交给你’是空话啊?”
傅邵言一脸平静:“脑子还蒙着呢。”
“得。”郑植一拍大腿,“著名犯罪心理专家、显微眼傅邵言因女友失踪过分自责以致脑子发蒙,这事放以前我是怎么也想不出来的。”
“我又不是怪物,有情绪很正常。”
“是是是,正常正常。正常的怪物,脑子别蒙了,我有个想法来和你说说。”
傅邵言抬眼看着他,眼里的消沉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见他消沉不再,郑植清清嗓子后说:“关于蒋恩他妈拿走的资料,我有个想法。”
“说。”见他又要卖关子,傅邵言飞起一脚伺候。
“我这几天闲得发慌就一直想这个案子,按理说咱们的排查已经够严密的了,为什么蒋恩他妈拿走的资料就是找不到呢?后来我想到一种可能,或许资料根本就没被蒋恩妈拿走。”
傅邵言眼睛一亮:“肖雯。”
对,就是肖雯。
郑植得意扬扬地从怀里拿出一沓资料:“我找人查了下她,不查不知道,肖雯也是安平一中毕业的,刚好高蒋恩他们一级。当年有外国访问团来安平,英语好的肖雯曾经作为翻译随行到下级旁听,访问团当时进驻的班级正是高二(1)班。”
“肖雯帮蒋母隐瞒……”傅邵言沉吟起来。
此时的他比起自责,更多拥有的是破案的急切,因为只有掌握了各方的利益关系,才能知道黑子为什么把邢菲带走。
虽然情绪有短暂的失控,但事发后那个叫黑子的保镖有个短暂失踪这个事实他又怎么能忽略呢?
潘喜站在门口,不时朝门外张望几眼。
终于,那熟悉的车轮声远远传来,她放下手里的抹布,几步奔去门口,迎上了推门进来的邢朗:“怎么样,小菲有消息了吗?”
“已经在打听了。”邢朗一脸沉重,在打听了,意思是还没消息。
“哦。”潘喜蹭了蹭手,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即压低声音道,“他们在追查听话药了。”
邢朗闻声抬头。
2
陶笛就那么手插着口袋,站在一旁,唇角带笑,看着不远处的胡同。
“我就不信这次治不了他。”
听了这话,他偷偷撇撇嘴:陶笛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不就是因为这次考试有道大题阚泽西的解法有点精妙吗?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结果不是算错了吗?老师都没当回事,他们至于兴师动众地专程过来教训一次吗?
“我说,差不多得了吧,被老师发现了不好。怎么,我说错了? ”他望着陶笛,后者正回头望着他。
“发现又怎样?老师会信他还是信我们?”
那倒是,他们几个要家世有家世,要成绩有成绩,打架的事说出去,任谁都会想是坏学生阚泽西打的他们,不是他们打的阚泽西。不过……
“陶笛,你看阚泽西不顺眼不止是因为他突然想上进了吧?”
陶笛冷着脸,没搭茬,只是微微红起的脸不小心泄露了真相。
他勾勾唇,陶笛突然这么针对阚泽西除了因为他其实是个天才外,再一个原因……少男怀春,以为谁不知道?
傻不傻啊?他撇撇嘴,听见陶笛问了句什么,这个问题不用想他也知道:“杜俊星那个胆小鬼,你指望他随叫随到?他不躲就不错了。”
杜俊星也是他们的同学,陶笛总说他又土又笨,是一中之耻,然而这个曾经的一中之耻如今却隔三岔五被陶笛他们拉来一起给阚泽西的颜色。总之与他无关,都是陶笛他们的主意。他神情超然地抄着手,颇有不服地看着远方,那几个人明明该听他的,如果不是因为陶笛的家世……
“挺会抖机灵,又皮痒了。”自以为全宇宙都是他家的陶笛喊了声,“杜俊星。”
说曹操曹操到,陶笛冷眼看着远处那个肩膀一抖的人,嘴角一扬:“去,给他找个家伙去。”
他站在旁边不大情愿地应了声,慢悠悠地去找东西,这块石头有点大,一下下去会打死人也说不定,还是这根棒子吧,轻点儿。
他颠了颠手里的东西,转身回去。
所以说他没欺负阚泽西,他是变相帮了他!
“我帮了你,你干吗还要缠着我!”他大喊着,为这份“恩将仇报”泛起了委屈,是的,他委屈,他明明没参与过,为什么要被这件事纠缠至今!
“浑叫什么呢,起来吃饭!”
腰上一痛,安也这才缓缓睁开眼,看着四面带着裂纹的墙壁和眼神冰冷的看守,他终于回过神来。
这里是安平市区内的某看守所,那个女生死在了他面前,他中了阚泽西的圈套,涉案了。
又是一阵愣神,直到来送饭的人不耐烦地离开,他还沉浸在思绪中无法自拔。
怎么办?阚泽西会不会为了陷害他做足功夫?之前那些警察按捺了他的指纹,阚泽西会不会把他的指纹弄到尸体上,和当初阚泽西被判刑的证据一样?
就这么越想越怕,他抖若筛糠,以至于有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都没发现。
“小安先生,安先生派我过来接你。”隔着铁窗,哥哥的御用律师西装笔挺地站在外面。
这么说……可以出去了?
门哗啦啦地打开,安也扶着墙,颤巍巍地站起来:“那件事弄清了?”
“放心吧,小安先生,你是清白的,尸体上有阚泽西的指纹。”
是阚泽西的指纹,不是他的。安也心头一松,突然乐了,早就知道阚泽西哪有那么高明,真高明就不至于被人栽赃杀人了。
没错,安也知道,之前疯传的什么暴力倾向、杀人狂魔不是真的,陶笛他们死的那天,阚泽西和他们在一起,没有作案时间。
可这些他当年没说,如今更没机会说了。
“我哥呢?”跟在律师后面,安也垂着头,走这一遭,真伤元气啊。
“安先生在警局那边和他们碰头,我来之前,他让我转告你,要你安心,杜俊星已经死了,知道真相的人都不会在了。”
“黑子得手了?”
律师摇摇头。
“据说是活活饿死的。”
见安也终于安下心来,律师彻底放开了步子。
安先生的安排是对的,如果告诉安也杜俊星不只是死于饥饿更死于惊惧,想必小安先生的心情又会不轻松吧。
“谢谢。”就在安也踏出看守所的那刻,他的哥哥安小东正握着安平市局局长的手上下晃了两下。
就在刚刚,安小东坐在这位市局局长的办公室里,亲自等来了安也的鉴定结果。
“谢谢你们还我弟弟一个清白。”
“清者自清,我们只是复核人。”
有着两个酒窝的安小东听了这话又是一阵笑,双下巴因为这笑顿时又变成了三层。
送走安小东,技术科的秦科长长吁了一口气,笑面虎这气场,嗯,不是盖的。
“局长,你说结果出来,如果人真是安也杀的,安小东还能这么客气吗?”
“谁知道。”估计会被集体灭口也说不定。局长叹声气,现在只希望这位安先生的弟弟没有涉案太深,不然对付安也容易,对付笑面虎安小东真的会很麻烦,很麻烦。
见局长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秦科长抖了抖手里的报告单,想起件事,忙说:“Golden刚刚也问我结果,我说了安小东的事,估计他人正朝这儿赶,会不会和安小东撞上?”
说完,两人的目光齐齐转去了门外。
因为天气的阴霾,走廊里灰沉沉的一片压抑,安小东沉默地走在保镖和助理中,默默想心事。
“安总。”
安小东抬起头,看着从楼梯一路上来的人。
“傅邵言。”
“安总知道我?”
“我弟弟案子的负责人,显微眼,纽海文大学年度优秀毕业生、最年轻的名誉教授,久仰大名。”安小东笑着,他这个身材着实很难让人把他和“能打”二字联系起来。
可年轻时的安小东能打在安平地界的确有名。
“听说你的女朋友、那个叫邢菲的法医失踪了,人找到了吗?” 安小东笑得憨憨的,天知道这个笑曾经误导过多少人。
当然,这笑不足以误导傅邵言,他有样学样地回了个笑,眼睛有从安小东身后滑过,那个叫黑子的保镖如今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这里。
从礼堂杀人事件至今,黑子失踪了几个小时,而同他一起失踪的邢菲又在哪儿呢?
是的,傅邵言从没怀疑过邢菲的失踪同黑子有关。
不可能是阚泽西,如果是,他没必要把邢菲带走。带走邢菲的只可能是心中有鬼的人,而在这点上,他竟然相信阚泽西。
思考着,观察着,傅邵言不动声色着。
“安总这个‘久’不会太久吧。”
安小东坦诚地笑道:“的确是这几天才知道的你,虽然不久,但不可谓了解得不多。”
“因为安也先生?”
“我是哥哥,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为了他我可以做任何事。”
“包括触犯法律的事吗?”
傅邵言会问得这么直截了当让趴在屋里偷听的那一位局长和科长很是佩服,同时,他们也期待安小东的回答。
安小东会怎么答呢?
安小东望着傅邵言,然后哈哈一笑:“相信我,没人比我更加懂法守法了。”
傅邵言舔舔嘴唇。
“祝你早日找到你的女朋友,一个女孩子,真遇到危险可是很糟糕的。”
我谢谢你全家啊。
傅邵言就那么站在楼梯上,目送着安小东一行一一同他擦肩而过,再飞快朝另一侧的楼梯跑过去,他要下楼,马上。
“够虚伪的。”安小东走后,一直躲在一旁的郑植弓着腰走出来,眼睛还看着他们走的方向,却发现傅邵言早就跑了起来。
“喂,你干吗去? ”
“你带人,去把肖雯保护起来,不能让线索人物有事。”
“那你呢?”
“找邢菲。”
麻辣烫、松香、烟草,还有那一丁点属于邢菲的味道……这些留存在黑子身上的微小分子或许能帮他尽快找到邢菲。
有生以来,傅邵言第一次如此庆幸他有一双显微眼。
邢菲,等我。
而与此同时,在城市一角,肖雯站在十八楼的阳台上,眼神恍惚,她的手里紧紧地抓着一个手机。
“老婆,帮我拿条新浴巾来。”
从浴室传来的声音让肖雯肩膀一颤,半晌,她缓缓回过头……
“来了,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