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珍妮一路跑回自己房间,飞快地插好门,翻身靠在门上大口喘气,连腿都有些软了。
废了好半天,她才慢慢平静下来,抹掉委屈的眼泪。
刚才那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我希望你能在客厅里……那样我才……”
爱德华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希望我在客厅里?在客厅里又能怎么样?珍妮想不明白。
有个爱顶撞的家庭教师,那样日落庄园的主人和贵客们才会有乐子可寻,有热闹可看,对吗?
珍妮呼出一大口气,起身,肩上的重量让她顿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还搭着爱德华的外套。
珍妮脱下外套,双手提着看了一下,一件半旧的男士上装,上等的面料彰显着主人的身份,但款式并不新潮,领口、袖口和滚边折痕都显示出它陪伴着主人度过不短的时日。显然,爱德华有着自己的地位与品位,但并不是个厌旧的人,更不奢侈。这一点,只要对比一下迈尔斯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了。迈尔斯先生真是光彩照人,浑身上下油光光的!
珍妮捧着外套走到桌边,慢慢坐下,将衣服平摊在桌上。爱德华那意味不明的眼神,断续无凭的说辞,不停地在脑海里闪过。
唉,日落庄园的男主人,真是个阴晴不定的家伙。
2
夜阑风静,笙歌散去,宾主尽欢。
不过这个“主”,应该是罗莎,而非爱德华。他向来不喜欢这种场面。有些事啊,对他来说只是责任而已,偏偏大家都觉得他理应高兴。
身为主人,爱德华恭候各位先生女士各自歇下了,这才得以喘息。
管家太太一直跟在他身后,看得出主人要去书房:“先生,您不休息吗?”
爱德华摇了摇头:“您去忙吧。”
管家太太躬身告退。
爱德华独自一人穿过长长的走廊,脚步疲惫,人却了无睡意。
只在书架边的桌子上留下一支蜡烛,爱德华在远端的沙发里慢慢坐下来。
好清静的独处啊,卸下面具。
迈尔斯的热情用意明显,他似乎对安静固执的女家庭教师一见钟情,整个宴会中眼神不离左右。
如今,一夜之间,“日落庄园的家庭教师”已经成了人们口中的时髦话,只是这个称谓对于教师本人来说,并不见得喜欢。
爱德华在沙发里默默坐着,烛光微弱,周围就是无边的黑暗。那天,他就是在这里坐着,凌晨两三点钟,或许更晚。他原本打算在城里歇宿,可是最后,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回到这里。
他孤身一人,快马加鞭,穿过重重暗夜。
他不想惊动谁,也没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在渴望什么……
他独坐书房,沉浸暗夜。祖父离世,几十年的恩怨就这样随风飘逝了;而他要接管庄园,人情纷乱……
而她却突然出现在那里,披着睡衣,头发散在肩上,赤着脚,端着一支蜡烛,就像个精灵,带着一束光,静悄悄地走进来,给整个暗夜打上亮色。
她安静地拣选书籍,自言自语,自得其乐。
她平静端正,富足安定,仿佛拥有整个世界……
他从未见过那么美好的画面。如果说安琪儿是从壁画里走出来的天使,那么珍妮呢?白天的她像一个斗士,而那一刻,却成了梦境里才会出现的仙子。
看来,上天开始对他厚爱起来了呢。
他从那一刻起逐渐明白了,若不奢望,便有希望,甚至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此刻,爱德华就那样直直地盯着书架,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期待珍妮小姐出现在眼前。
愚蠢的哪里是这个家族啊,愚蠢的是你自己呢,爱德华!
笃笃笃,有人敲门。
爱德华愣了,心一下子提起来,可是随后管家太太推开门。
“先生,我为您准备了宵夜。”
爱德华心里叹气,在失望中感激地笑笑:“您怎么还不睡?”
“我没有在主人入睡之前休息的习惯!”斯特伍德太太坚决地说。
“好啦!我马上去睡。”爱德华无奈。
斯特伍德太太于他绝不仅仅是一位管家,他感激这么多年老妇人为他所做的一切。
斯特伍德太太欣慰地笑了,转身要离开。
“呃……”爱德华迟疑了一下。“珍妮小姐休息了么?”
斯特伍德太太有些意外,不由自主地提心吊胆起来:“不知道。需要我请她过来么?”
“不不!”爱德华赶紧澄清。“您去休息吧。”
“不!先生,您说到了珍妮小姐,那一定是有事!您不休息,我是不会去的!”老妇人态度坚决。
爱德华愈加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么,请把这个点心送给珍妮小姐吧。她晚餐一定没吃饱!谢谢她照看罗莎!”
“噢——爱德华!”老妇人双手握住举到胸前,拖出一个长长的音调,露出大大的欣慰表情。
是的呢,这才是她所知道的爱德华少爷!
3
伴随着前面大客厅里的欢声笑语,珍妮渐渐睡去。
显然是胡思乱想太多了,她睡得迷迷糊糊,不得安稳。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恍恍惚惚地,响起了敲门声。
她马上就醒过来了,侧耳确认。的确,有人在敲自己的门。
“斯特伍德太太?”
果然,老妇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抱歉,珍妮小姐,您睡了吗?”
必定是有什么急事。现在这个庄园里都是贵客,想必是管家太太需要她帮忙。珍妮赶紧披衣下床,打开门。
管家太太脚边放着蜡烛,手里端着一盘点心,慈祥地望着她:“珍妮小姐,给您!”
“这是?”珍妮愣了。
“嗨!还不是主人。他特意嘱咐给您送来的。他说您一定没吃饱,并且感谢您照顾罗莎小姐!”
“……”珍妮简直无话可说。“……那也大可不必这样劳动您……”
管家太太看得出打扰了珍妮小姐休息,带着些许歉意,但也带着巨大的欣慰:“是的,吃一点再睡,珍妮小姐。主人可从不道歉呢!”
啊哈?从不道歉?这是什么说辞?!
话说,道歉?
珍妮只能愣愣地看着斯特伍德太太。
“爱德华主人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呀!”老妇人一脸了然的样子。“好啦,您一定要吃一点再睡。晚安!”
“我、我……您……”珍妮看着老妇人径自拿起烛台慢慢下楼去,目瞪口呆。
再看看自己手里的小碟子,几块精致的小甜点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珍妮机械地关上门,机械地回身,走到桌边,扑通一声坐下,睡意全无……
凌晨三点了。
桌上是一盘点心,软糯清香,可口怡人。
珍妮双手抱头,手肘拄着桌子,恶狠狠地盯着点心。
“啊!见鬼了!”珍妮越看越是火大。“哪有这样道歉的?这分明是找茬!”
真是扰人清梦。
转念一想,愈加恼火:现在是根本没有清梦可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