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爱德华先生看起来算是正式落脚日落庄园了,但保持了隔一两天就回一次城堡的频率。他是位绅士,践行着对家庭教师的承诺,不与她为敌。欢会已过,宾客散去。既然不再找茬,不同阶级的两个人,也就慢慢回归各自的轨道。偌大庄园,东家和家庭教师看似没有了交集。
这几天,珍妮很是高兴,因为她又收到了寄宿女校的好友黛琪的来信。黛琪央求她画两幅日落庄园的景色。珍妮边读信边笑着自语:“黛琪,这当然没问题。”当整理画夹的时候,却发现笔和画纸都没有了。
窗外传来男管家迪克斯和女仆丽萨交谈的声音。真是巧,丽萨要去城里买点日用品,珍妮自然地搭上了顺风车。
天使城区的繁华自不用说。近来天气不错,街上人来人往。几个妇人带着一群孩子正在逛街,孩子不停地打闹,在人群里跑来跑去。珍妮和丽萨不得不左左右右地躲避着他们。孩子们个个动如脱兔。扑通一声,珍妮还是没避开,被一个孩子直接撞到。她一个趔趄,将要跌倒之际,却有人从身后扶住了她。
“天哪!万分感谢!”珍妮赶紧起身,连声道谢。
“天哪!罗伯特先生?!”还没等珍妮看清楚,旁边的丽萨却大叫起来。
珍妮吓了一大跳,慌忙回身。果然,罗伯特·沃尔夫先生正笑吟吟地看着她。那英俊的脸庞加上刚才体贴绅士的举止,全然不是那个令人厌恶的讨债人。
“罗伯特先生!”珍妮下意识地退开去。
“啊,是因为我的祈祷格外虔诚吗?”罗伯特抬眼看看天空。“所以今天能够遇到珍妮小姐。”
“先生!”珍妮低头。
刚才的情形让她尴尬,所以不知道现在是要再次感谢好,还是要回怼好。
“我们能同行吗?”罗伯特的声音温柔干净。
“不能!”这次回话的是好姑娘丽萨。她果断地拽着珍妮飞跑进旁边的杂货店。
“老天啊,太可怕了!”丽萨拍着胸口。
珍妮被她拖着跑,小小地慌乱。此刻停下来,看见她的样子倒有些好笑。
“丽萨,放心。这么多人呢,他不敢怎么样!”
两个人在店里随便逛了逛,都没发现罗伯特在街对面店里的行为。直到她们走出来,对面跑出一个伙计,将一个小盒子交给珍妮。
“珍妮小姐!请收下!”
“这是干什么?”珍妮奇怪。
“这是罗伯特先生吩咐的,给珍妮小姐的礼物。”伙计完成任务,转身回了店里。
“什么?!”珍妮和丽萨同时叫出声来。
“哈哈哈!”不远处响起罗伯特开心的笑声。
珍妮和丽萨像牵线木偶,同步回头。罗伯特·沃尔夫先生隔着一点距离,端坐马背,望着珍妮一脸促狭:“就是想看珍妮小姐吃惊的样子呀!”
“你?!”
珍妮刚要上前。罗伯特早有预料,扬鞭打马奔驰而去,留下一脸惊愕的姑娘们。
2
日落庄园。
傍晚时分,爱德华走到了后花园。这几天有些过于清净了,爱德华总觉得应该闹一点动静才好,要不安琪儿哪来新的故事听呢?
在小花园里转了一圈。
“怎么没看到我们的家庭教师?”爱德华很奇怪。他叫住一个仆人。
“珍妮小姐?她在房间里吧。”仆人答道。
“怪了,这么好的天气,她怎么可能留在室内?”爱德华摇头。
恰好迪克斯先生路过:“您说珍妮小姐吗?她跟丽萨去城里买东西啦。”
“难怪这么清静!”爱德华嘟囔。
“不过我看见她们回来了。”迪克斯又说。
“哦?”爱德华眯起目光。
珍妮一路上都对那个包装精致的礼物发愁。
“珍妮小姐,您打算怎么办?”丽萨比她还紧张。
“不知道呢!”珍妮耸肩。
“依我看,扔掉它吧!”丽萨提议道。
珍妮失笑:“要这样吗?”
“当然!”丽萨笃定地。“不然主人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哈?”珍妮看着她。“你说爱德华先生?他为啥不高兴?没道理呀!”
“珍妮小姐!”丽萨嗔怪。“罗伯特先生是我们庄园的敌人呀!而您是爱德华先生的家庭教师!”
“不!我是罗莎小姐的家庭教师!”珍妮皱眉,纠正她。
“嗨!”丽萨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这有啥区别吗?”
珍妮张了张嘴,算了,不必计较措辞。
“反正不管怎么说,您是我们家的呀!主人知道了会不高兴的!”丽萨再次强调。
珍妮当然并不想收下这个礼物,但又对丽萨的说法有些意见。最终,她只说道:“爱德华先生怎么会知道呢?他不会知道的!”
说话间,车子停下来。她们到了。
两人一下车,就有仆人迎过来:“珍妮小姐,刚才主人还问起你。”
珍妮吓了一跳。才瞄见爱德华先生就站在大宅门口。
丽萨就现出了然的样子了:“怎么样?小姐?!”
啊!头疼!珍妮瞄着爱德华的身影,小声问道:“先生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仆人答道。“只是问了一下您去哪儿。”
珍妮放下心来,打算蒙混过关,迅速穿过花园从外楼梯回房间去。就在她思量的这一点时间里,丽萨已经跟其他人走向自己的居住区,边走边绘声绘色地说:“天哪,你们猜不到我们遇到了谁。罗伯特·沃尔夫先生!吓得我……而且你们知道吗?他居然送了珍妮小姐礼物!”
丽萨是个健康的姑娘,她有个大嗓门。
“噢——丽萨!”珍妮感觉一阵霹雷。她再看向门口,那个身影原本已经转身进去了,可是此刻,果不其然,他停下来,慢慢回头。
“珍妮小姐!”身后突然响起罗莎的声音。
珍妮回头,罗莎正冲向她。珍妮只得弯腰接住她。
“我刚刚看到了一只小飞虫……呃,爱德华叔叔!”罗莎叫道。
珍妮僵住了,她知道爱德华正走过来。她只得直起身来,跟罗莎站成一排,躬身,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先生!”
爱德华的脸色说不清,却只自顾说道:“珍妮小姐,你的表情很奇怪呢!”
珍妮不打算回应。
“这是什么?”罗莎突然点了点珍妮手里的盒子。
珍妮抿了抿嘴角。她知道爱德华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逡巡。
最后,男人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这就是罗伯特·沃尔夫先生送你的礼物?”
“……”珍妮僵硬地点了点头。
“罗伯特·沃尔夫?就是那个来讨债、脸色很凶的先生吗?他不是我们家的敌人吗?”罗莎仰着小脸儿看看爱德华,又看看珍妮。
珍妮只能尽量把头垂下来,不让爱德华看到自己的脸色。当然,她也不想看爱德华的脸色。
而爱德华的脸色也的确不怎么好看:“显然他并不是珍妮小姐的敌人!”
他也点着那个小盒子:“恕我失礼!珍妮小姐,能让我们欣赏一下吗?”
呵!珍妮心想随你去吧!便再次点点头。
罗莎立刻拿过来,拆开盒子。一条漂亮的丝巾露出来。
罗莎把它展开来:“啊,真漂亮!”
“嗯哼!很有品位!”爱德华打量着丝巾。“斯特伍德太太,能带罗莎进去吗?”
刚才管家太太闻讯赶来,一直不敢作声,此刻赶紧应道:“是!先生!”
好了,清场了。
爱德华走近珍妮。
珍妮下意识地后退:“先生,我无意接受他的礼物,但他付了钱就走人了,是伙计送过来的。而且他骑着马,我又追不上……”
珍妮简洁而清楚地解释了来龙去脉,这让爱德华心里不那么火大了。但他还是挑了挑眉:“罗伯特是个能讨女人喜欢的家伙!”
珍妮听出一丝异样。她虽然低着头,却把眼光挑起来看他。
“珍妮小姐,我有必要提醒你,他会在你身上花更多的钱……”
“先生?您以为我会……”珍妮叫道。
“不不!”爱德华飞快地打断她。“我知道你对金钱的看法有别于其他女性。比如一倍的加薪!”
“……”珍妮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爱德华的语气也缓了缓:“我和罗伯特是公学的同学,他身边从不缺少漂亮的小姐……”
珍妮像是觉察到什么,忽然歪头盯着他:“先生,为什么我觉得您带着一股怨气呢?他抢走了您的心上人吗?”
爱德华果然愣住了。他的嘴角**一下,断然道:“不!我和他显然品味不同!”
他决然地转身,心里的那把火又有点大。
“无论您出于什么目的,我都谢谢您的忠告!”珍妮冲着他的后背说道。
“啊哈!”爱德华自嘲地扬了扬头。
他能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先生,我对自己的人生有着明确的规划。所以,您尽管放心!”
呵!还说什么不想与我为敌?出尔反尔的家伙!
珍妮屈膝行礼,然后绕过一大圈距离,走回自己房间去了。
半晌,爱德华回头,已经看不到珍妮的背影。
他塌了肩膀。
明确的规划?珍妮,你的规划中都有谁呢?
3
罗伯特的礼物令珍妮处境尴尬,她尽量不出现在公共视野里。只能在清晨出去散步,或者趁大家午睡时,走到花园里晒晒太阳。走到哪里都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的。
今天,珍妮要给罗莎讲讲那只小飞虫,她让罗莎先到小花园里去,自己则准备了一些书籍,要一起拿下去。
刚走进走廊,就听见几个仆人说:“主人最近很喜欢小花园啊!又去晒太阳了!”
“天哪!罗莎!”珍妮吓坏了,不管不顾地跑过去。远远地就看到爱德华先生和罗莎面对面站着。罗莎仰着小脸比比划划,男人面无表情,动也不动。
“罗莎!”珍妮喊了一声。
罗莎听见了,扭头跑过来,带动男人的视线一路追随。
珍妮顾不得手里的书,一把抱住罗莎:“你没事吧?”
罗莎有些奇怪:“我能有什么事?小姐,你的表情才奇怪呢!”
呼——
珍妮长出气。
紧接着,爱德华又恼火又生气又吃味的声音响起来:“难道我会吃了她吗?!”
“先、先生……”珍妮慢慢起身,垂头。
罗莎却咯咯咯地笑起来:“叔叔,您跟珍妮小姐一样呢!她动不动就要吃掉我!嗷呜!”罗莎张开手臂,把双手屈起来,装成老虎的样子。“嗷呜!”
“……”珍妮实在是没眼看下去,侧过了头。这一次是真的尴尬了。
她对这个家族的过去所知甚少。但不管过去如何,现在的珍妮都相信爱德华先生不会把小罗莎怎么样。只能说她对于罗莎的保护是出于本能,而对于爱德华先生的态度也是出于直觉。珍妮又拿出了一贯的做法,只管垂着头。
爱德华本来不想笑的,却实在忍不住。他慢慢走过来:“所以结果怎么样呢?”
罗莎愈加欢快:“珍妮小姐要我长胖一点。她说等我有肉了再吃!”
“我看你现在就很有肉了!”爱德华的笑声更大了。
“真的?”罗莎的笑容天真烂漫。“那么爱德华叔叔准备怎么吃?”
“我就——这样吃!”
男人突然伸出手来,在罗莎的脖颈、咯吱窝上戳了几下。小女孩顿时左扭右摇,大笑不止。
这景象实在是前所未有,不敢想象。
还是时间有功啊,爱德华先生和罗莎小姐在慢慢和解……
珍妮懵懵地,怔怔地,看着这两个人。
小女孩伏在爱德华的臂弯里喘气。
爱德华却忽然抬了目光望向珍妮:“不晓得我们竟然如此口味一致!”
啊!
这突然的眼神杀让家庭教师头皮发麻。要不是身后有栏杆,她一定会跌倒的。
“主、主人……”
管家太太的声音颤巍巍地在他们身后响起。这让珍妮得以缓解难堪的境地。
都不知道管家太太什么时候来的,刚才只顾着尴尬了。
“什么事?”男主人起身来,皱眉。小罗莎也依着他站好。
“黄鹂村的史密斯家族派人来,问能否请珍妮小姐过府小叙。他们家的两位小姐希望得到指点……”
珍妮的眼睛一点点瞪大:“太太?”
爱德华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们家请不起家庭教师吗?”
“请是请得起,现在也有两位家庭教师在呢。只是一直不甚满意……”
珍妮只能瞪着眼睛,茫然地听着。
“那他是什么意思?”爱德华背着手,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意思是……能否借珍妮小姐几天,略为指点……”管家太太也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实在是动魄惊心。
“管家太太?!爱德华先生?!”珍妮觉得此刻自己词汇贫乏,只能这样叫着表达情绪。
“荒唐!”爱德华先生的眉头都烧起两把火来。
他沉着脸:“告诉他,珍妮小姐是日落庄园的私产,概不外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