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叔侄之间的冰雪沟壑正在逐渐消融,这令管家太太深感欣慰。
当然,同样感到欣慰的还有家庭教师。只不过,这几天她又有点烦恼。因为那位琳娜小姐又来做客了。珍妮的活动范围本来就已经没有多大半径,现在简直是画地为牢。
即便这样,仍不得清净。就像今天。她本打算趁着大家午休时间出去走走,可是刚到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声音。
那是管家太太,她在一叠声地道歉。珍妮不由得停下脚步,书房的门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刚好够看清里面的局势。琳娜小姐靠在沙发里,一副傲慢的神态;爱德华站在书桌前,表情严肃;管家太太站在门口,是一个卑微的背影。
“抱歉,先生!这是我的错!我的确应该亲自指导她们!”管家太太的声音满是自责和愧疚。
“斯特伍德太太!我一直敬重您做管家的能力,但这次真是让我失望!”琳娜的声音满是不屑。
“对不起!琳娜小姐!万分抱歉!染坏了您的裙子!”管家太太垂着头,这让她的驼背和白发更加明显。
“斯特伍德太太,你要知道日落庄园的规矩!”爱德华的语气有不同往日的严厉。
“是的!我知道!您可以惩罚我!”
说话间,斯特伍德太太退出来。珍妮来不及避开,刚好跟她照面。老妇人眼圈泛红,泪盈于睫。
“斯特伍德太太——”珍妮有点尴尬,但更多的是担心。
“不!珍妮小姐!什么都不要说……”管家太太的尾音被哽咽代替,她迅速地下楼去。
珍妮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
“爱德华,你或许应该换个管家了!”琳娜说着,开门走出来。
珍妮再一次避之不及,只能屈膝行礼:“琳娜小姐!”
“噢!珍妮小姐!”琳娜是一贯的望天加鼻音,径直从珍妮身边走过,仪态万千地下楼去了。
门敞开了,爱德华才看见珍妮站在门外。他愣了一下。显然,珍妮小姐听到了经过。
“怎么?”爱德华耸肩。“我们的家庭教师一定在心里的账本上又给爱德华·康斯瑞尔添了一个叉:粗鲁无礼?或者,待人苛刻?对吗?”他不屑地说。
珍妮绝想不到他这样说,一时错愕。
爱德华琢磨她的表情:“果然,我猜得没错!你是有一个账本吧?!”
啊,尽管被戳中了,但这种态度真是无法忍受啊。
珍妮索性说道:“不,先生!是两个叉!”
爱德华气急败坏:“她把琳娜小姐的衣服交给刚来了一个月的用人,整条裙子都被染花了!”
珍妮躬身:“我很抱歉,但她不是有意的!”
“没错。不是有意的。所有人都不是有意的,但结果却要我来承担。珍妮,你对我不能公平一点吗?”爱德华极度恼火,一句话紧跟着脱口而出:“失去父母的并不只有罗莎一个人!”
珍妮愈加愕然。
“啊!这是什么话?!谁还不是孤儿呢?!”想也不想,珍妮的回呛简直是口不择言。
两人再一次四目相视,都是怒不可遏。
争吵声不可避免地引来仆人的围观,只是谁也不敢近前,全都围在楼梯转角。
“你、你一定要站在门口吗?!”爱德华先生暴怒了。他大步走过来,一把将珍妮拽进来关上门。
“啊!天哪——”拐角处瞬间响起一片惊叫声。
而家庭教师一瞬间就陷落于狭小的空间,后背是冰冷的门,面前是盛怒之下的爱德华。
“先生?!”珍妮吓得拼命抬起手臂抵开男人的呼吸。“我无意冒犯您!但这不公平是您自己造成的呀!整个日落庄园都要被您的怒气点着了!”珍妮也激动起来。
“还真不知道珍妮小姐对日落庄园如此反感。”爱德华瞪着她。
“您的理解力真不敢恭维。我对日落庄园喜爱至极,我讨厌的只是您,先生!”
“啊哈?!”爱德华气得直翻白眼儿。
“在您没有回来之前,我们大家都过得开心快乐!自从您回来,庄园没一刻安宁!”
“啊!啊!珍妮小姐!”爱德华直甩头,还是自控不能,便双手紧紧扣住她的肩膀。
珍妮再也不敢动了。
“珍妮小姐!你是说我不该回到日落庄园吗?”
“……不、不是……先生!”珍妮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是危险的,而她一直低估他。珍妮转了念头,忙不迭地解释,以期摆脱这种危险境地。
“你以为我想回来吗?”爱德华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恶狠狠地说话。
“那、那么……您干吗还不辞辛苦地长途跋涉每每后半夜跑回来?!”珍妮实在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因为她也很恼火。
爱德华愣住了!
“你知道我每次晚上回来?”他怔怔地看着她。
“我……我……”珍妮被他捉着肩膀,大气也不敢出。双方飞快的语速让一些言外意瞬间滑过。“是的!您的马蹄声真是让人心烦意乱!”
爱德华无法言语,他就那样盯着珍妮。
珍妮终于得到机会,趁机摆脱了他的控制,开了门落荒而逃。
“啊!谢天谢地——”拐角处再次响起一片欣慰的惊叫声。
而门里——
“那是因为……因为……”爱德华徒劳地张了张嘴。
那是因为,只有安琪儿睡着了,我才能离开;那是因为,我想回来,见到……
男人突然被什么击中似的,一阵冷战……
2
这次争吵在整个庄园里引起了巨大的波动。仆人们都知道了珍妮小姐为管家太太和新来的用人仗义执言,与爱德华主人据理力争。
大家表面上对琳娜小姐毕恭毕敬,却在私下里感慨着,如果珍妮小姐能够一直留在庄园里该多好啊,那将是他们的福气。
琳娜自然听到了,她气得直想摔东西。当想到应该向爱德华讨公平时,才发现爱德华先生又回城堡去了。琳娜甚至赌气地想回家里去,好在迈尔斯先生及时赶来,劝慰了她。
晚餐过后,珍妮发现管家太太在小餐室里发呆。显然这次事件对老妇人打击不小。珍妮忍不住走过去安慰她:“太太,您别往心里去。”
管家太太回过神来,叹气:“这事是我的错呀!何况这几天是老爷和太太的忌日,主人心里不好过呢!”
……
珍妮整个人都木了。
她突然反应过来爱德华的话:“失去父母的并不只有罗莎一个人!”
珍妮默默地思量半晌,最终下定决心,从此以后,只要事不关己,一定三缄其口,再不多管闲事!
3
落日余晖洒满天使城堡。这温暖而柔和的光似乎对安琪儿的窗格外偏爱,将整个卧室都镀上金色的线条。
床前。
“爱德华,今年发生什么事了?”安琪儿抚摸爱德华皱紧的眉头。
“没什么!”爱德华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
“可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呢!”安琪儿温柔地笑道。
爱德华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这可不像你。”安琪儿将头偏向一旁,做出无奈的表情。“跟我说说吧。”她顿了顿,重又转向他。
男人果然顿了一下,他也望着她:“不,没什么好说的。”
“庄园里有人让你不高兴?”安琪儿琢磨着他的表情。“还是珍妮小姐吧?”
爱德华被她看得心虚,避开:“对。没错!没错是她!我从未见过那么大胆的女孩子!直接顶撞自己的雇主。啊,我真想赶走她!”
安琪儿失笑,摇摇头:“爱德华,你不该这样说话。”
“那是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男人嘟着嘴。
“所以你要讲给我听啊!”安琪儿笑道。
当爱德华讲完了事件经过,安琪儿仍旧摇头。
“那么,我到底是对是错?”爱德华期待地看着她,盼望一句鼓励的答案。
“爱德华,你知道我不喜欢琳娜。”安琪儿淡淡地说。
爱德华耸耸肩:“是的。我也不喜欢,但这次的确是管家太太做得欠考虑。”
安琪儿轻轻哼了一声:“那么我只能说我敬佩珍妮小姐的胆量。”
“是的!”爱德华失笑,自己都没觉察出这笑容中的意味。“胆量她似乎永远都不缺!”
安琪儿瞟着他:“琳娜是要一直住在日落庄园吗?”
爱德华无奈:“她还不就是那样吗?但我也没办法不接待。”
“那么,珍妮小姐做得没错。”安琪儿拍拍爱德华的手腕。“回去吧,回庄园去。”
“不。”爱德华摇头。“我要陪着你。”
安琪儿失笑:“可我不想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啊。”
爱德华吃惊地看着她,半晌,嘟囔道:“有那么明显?”
“你何时会在我面前说谎?”安琪儿笑道。
爱德华被戳穿心事,低头半晌,才小声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琪儿使劲握了握他的手:“道歉。”
“不!”爱德华拒绝。“你知道我最不擅长这个。”
“哦!爱德华!”安琪儿笑出声来。“你只要诚心诚意地说句心里话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