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娜小心翼翼地领着方程与刘志远走进自己的房间，她轻声嘱咐着两人，奶奶仍然午睡未醒，不要打扰了老人家的清梦。
方程有些失望，但仍压抑住了满脑子的疑问，坐在米娜的对面，方程开始讲述与冲虚道长的会面。刘志远静静地坐在书桌前，在自己的小笔记本上罗列着已经得到的线索。
刘志远详细地记录着，越记越发现线索凌乱不堪，支离破碎，看似相互联系，又似乎别无纠葛。刘志远尽量理清脑中繁杂的讯息，简单扼要地把当前必须解决的问题单独写了出来：
定陵冬景暮雪－文字游戏－？
绣品－米娜奶奶的选择－？
登上大峪山－米华清遗嘱的提示－？
米娜母亲照片后十字中的“霓裳”－汉服－？
刘志远记下这些后，用笔尖点着纸，脑中开始思索这几个问题的答案。直到方程给米娜讲完所有经过，刘志远仍然不得要领。
“难道我奶奶的选择和破解绣品有关系？”米娜听完方程的讲述，吃惊得张大了嘴巴，她若有所思地顿了顿，继续说，“怪不得赵强老来问我关于绣品和我奶奶的事儿……”
“赵强？”刘志远警觉起来，抬起头看向米娜。
“哦，他是姚教授的学生，我想是姚教授让他来问的吧。”米娜肯定地回答。
刘志远心中暗惊，姚本清是如何查出这其中关系的？刘志远并没有太多的疑惑，没有花费精力去猜测姚本清如何破解到这一步。在他的心里，无论姚本清查到什么事实，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我们马上赶到这里，想当面问问你奶奶……”方程双目炯炯地看着米娜，期待着她的回答。
米娜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没用的，我奶奶不会告诉你们的。如果她愿意说，她早就说出来了……”
米娜的话还没有说完，卧室紧闭的门突然被打开，米娜的奶奶程敏芝站在门外，一脸严肃：“你们想知道什么？”
方程与刘志远怔怔地站了起来，面对老人的质问，同时有些不知所措。
米娜更加担心，她担心下一秒奶奶会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可是，她的想法是多余的，程敏芝接下来的话让人诧异，更让方程与刘志远受宠若惊。程敏芝颤巍巍地转过身，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你们跟我过来。”
方程与刘志远同时看向米娜，米娜满脸疑惑，不知奶奶是什么意思。她招了招手，示意两人随她一起走进奶奶的卧室。
保姆在厨房麻利地做着晚饭。三个年轻人围坐在程敏芝的面前，一脸诚恳。
程敏芝看着三张年轻的脸，心神恍惚。旧上海的靡靡之音在她心底悄然响起，合着韵律，她低下头，看向苍老、布满皱纹的双手。瞬间，双手变得白皙柔软起来。两个俊俏的青年男子骤然出现，围站在她的绣花架旁，认真地看她刺绣。一针针，一线线……程敏芝迷失在自己的回忆中，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此时，她又回到了解放前的上海，回到了那个宁静的下午……
程敏芝捧着绣花绷子，却无法继续绣下去。绢帕上，雀鸟立在枝头扬首啼叫，一簇鲜艳瑰丽的牡丹花，娇容绽放，仰望着雀鸟的自由。这是她对未来的向往。正处华年，容姿绰俏，内心何其渴望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展翅鹏飞，不做脱离土壤就无法存活的鲜花，即使它贵为国花。可惜，现实中很多事情不如人意，更何况她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太多选择她做不了主。
米华清已经向父亲提了亲。让程敏芝生气的，一是父亲毫不犹豫地同意；二是蔡博卿竟然对她的焦急置若罔闻，他真的让她失了望，痛了心。程敏芝不是不理解蔡博卿的处境，不是不明白父亲良苦的用心。可是爱啊，怎么可以昧掉良心……难道物质的富足可以掩盖精神的清贫？
程敏芝恹恹地扔掉绣花绷子，绣不下去了。有些事情，即使去努力追求，也得不到满意的结果。但是，程敏芝不想放弃，她已经约了蔡博卿，孤注一掷也好，最后的一搏也好，程敏芝早已下定决心。如果蔡博卿仍没有拿着戒指来求婚的勇气，她会把两个人都放弃。她不再爱蔡博卿，也从来没爱过米华清。
珠子串起的门帘哗啦啦响，程敏芝兴奋地转过头去。有人来了。
站在门口的不是蔡博卿，而是父亲，他的身后，米华清一脸微笑，抱着个古色古香的漆木盒子。
父亲对米华清少有的客气，程敏芝不喜欢父亲这种恭敬的态度，让自家没了底气。进屋后的米华清也不说话，只是在程敏芝的小花木桌上打开了漆木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幅绣品。程敏芝对绣品的内容不感兴趣，始终冷眼旁观，除非是什么稀世真品，程敏芝眼里已看不进任何赝品。
就在绣品在桌子上完全打开的刹那，程敏芝的眼前如金光闪耀，她被绣品的珍贵晃了眼睛。这是一副顾绣，一幅产自松江的名副其实的顾绣。
程敏芝忍不住凑过来，轻声念着绣品上的字：“定陵冬景暮雪。”
米华清终于开了口：“这是我家传真品，绣于明万历年间……”
程敏芝此时忘记了所有关于爱情的决定，惊喜地询问父亲：“这是真品？是明代真品？”
父亲自始至终面无笑容：“这幅顾绣不仅是真品，而且……你看一下绣品的落款。”
程敏芝大为不解，屏气凝神去看。落款颜色黯淡，已失去了原有的鲜亮，但程敏芝还是认了出来，她突然感到心跳加快，心情也激动起来：“怎么会？这是咱们家绣庄的标记！”
父亲没有回答程敏芝的疑问，他用眼神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绣品的针脚、绣线，眼中噙满了泪水……
程敏芝轻轻抓住父亲的手，那双手冰凉。
窗外，正是艳阳高照。
“这是怎么回事？”程敏芝小心地询问着，“怎么会有我家的标记？”
父亲拭了拭眼角的泪水，示意米华清收起绣品，慈爱地看向程敏芝：“记不记得我给你讲过，明代末期，顾绣创立崛起的时候，我家也曾出了位长于顾绣的女子，技法精湛，曾让程家一时荣光，无人能及。”
程敏芝使劲地点着头：“可是我从未相信过，我家没有人会顾绣。”
“跟米华清去北平吧，也许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四百年前，就决定了你今日的姻缘……跟他一起去寻找谜底，我也很想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顾绣技艺在我家从此失传。”父亲的语气透着无奈，但眼神中却满是关爱。
程敏芝转看向米华清，后者正一脸期待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