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奇案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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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冥冥中真的有人在安排,也许命运早已前生注定。多少年后,程敏芝仍然无法解释当初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拍动蔡博卿家的门环。在那一刻,在倾盆的大雨中,程敏芝走进了蔡博卿的家,而迎接她的,正是蔡博卿本人。

都已不再青春年少,遥想儿时门帘内外的相望,恍若隔世。已经各自成家的昔日恋人,就这样默默相对着,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空气凝滞,只有屋外仍在灌天溉地的大雨啪啪作响,敲动着两人隐在内心多年的爱恋。

蔡博卿终于放下端在手中许久,也没有饮下的茶水,看向望着门外大雨的程敏芝:“我有东西想给你看看。”

“是什么?”程敏芝不敢去看蔡博卿,这雨砸醒了她心底对少时爱情的怀念,她无法面对的是,她仍然忘不掉对蔡博卿的情。

蔡博卿撑起程敏芝的雨伞,掌在两人的头顶,带着程敏芝来到了后院。

小楼在漫天雨幕中矗立,青藤被雨水洗刷得鲜绿,这让程敏芝蓦地想起了旧上海,那个一直让她心向往之的蔡家的洋式小白楼。但此时在程敏芝面前的,却是红漆灰瓦的明清式建筑,这多少让程敏芝有些感概,楼自然不是那个楼,而人也远不是当初的人了。

程敏芝随着蔡博卿慢慢登上了小楼,随着一步步地深入,程敏芝的心也无法克制地陷落。蔡博卿的长衫飘动在眼前,即使蔡的双肩已被雨水浸湿,但无碍它的宽阔与挺拔,无碍它在程敏芝心中无限的扩大与引起漫无边际的遐想。这肩膀曾是程敏芝期待的大树,可为她遮风避雨,撑起她的未来与幸福。但是,没有,这肩膀在命运的嘲弄中,离程敏芝越来越远,只在这个时刻,这秋暮的雨中,骤然又回到程敏芝的视线,不设防地闯入程敏芝的内心,为她抵挡了些大雨的瓢泼。

蔡博卿轻轻推开一扇房门,轻轻地让开了路,让程敏芝走到门口,面对屋中的陈设。这一刻,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程敏芝的惊诧。灰蒙蒙的天色让屋中采光昏暗,但在程敏芝的眼中却似乎溢彩流光,她惊喜地冲进房内,在原地转着圈环视。这怎么可能?程敏芝恍然又回到了上海,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这间屋几乎与她在上海绣房的布置一模一样,一样的红木家具,一样的陈设布局,就连那绣花架也是如此的相像。

程敏芝身后传来蔡博卿低沉的声音:“我从没有遗忘过过去,其实你刚一走进胡同我就看到你了,当时我就在这里,在这间屋里……”

程敏芝转过身来,看向蔡博卿,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这样专注地看向他。看他的眉眼,看他的唇角,审视他与自己的内心。程敏芝多想扑过去,狠狠地捶打他,大哭着骂他,骂他的懦弱与无情,但是没有,程敏芝强迫自己压制着这些冲动,但却压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程敏芝站立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轻微,说得语无伦次,说得极其动情:“你干嘛要这么做?想证明什么?想挽回什么?你是要我恨你,还是原谅你?”

蔡博卿那样的冷静,慢慢踱进屋内,站在程敏芝的面前,态度沉着:“什么都不为……我只是正视自己的心。你也许永远理解不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国仇家恨,远比儿女私情重要。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也一天没有忘记你,只是我已经没有了爱你的资格,没有给你幸福的能力。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不能那么自私……”

“可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做,我更恨你。你以为我现在幸福吗?你知道我每天是怎么过的吗?”程敏芝一直压抑的委屈与抱怨终于爆发,她象孩子一样忍不住地痛哭起来,“你把我丢给了一个并不爱我的人,我怎么可能会幸福,没有爱的生活,怎么可能会幸福!”

蔡博卿诧异地看向程敏芝,从口袋中掏出一方湖蓝色的手帕,轻轻地擦拭程敏芝脸上的泪水。

那一方手帕晃在程敏芝的眼前,她止住了哭泣,从蔡博卿的手中拿过它:“你还留着这手帕?”

蔡博卿叹了口气:“在我颠沛流离来到北平的时候,它一直陪着我,给了我莫大的勇气与鼓励,让我撑下去,让我振作起来,让我期待有一天可以再次见到你。即使钱财散尽,我也不会让它离开我的……”

程敏芝的泪眼不再模糊,她擦净了泪水,转过身,慢慢走向窗前。窗中映出她年轻的面容,仍旧娇美,仍旧靓丽。

蔡博卿走到她的身后,语气中带着愧疚:“我一直都以为这些年,你过得很幸福……”

程敏芝缓缓摇了摇头:“这也许是天意,是对我的惩罚,如果我不在意那幅明代绣品,不在意我家明代时曾发生的变故,也许现在,不论天涯海角,我们已经在一起,已经有一对儿女……可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

雷声隆隆,雨依旧滂沱,串成线,幕成帘,横立在屋内两人与外面的世界间。这时的小楼是与世隔绝的,是被雨水分绝开的,是只有程敏芝与蔡博卿的两个人的世界。平静下来的程敏芝慢慢讲述着,讲述着她这些年的经历与心情,讲述着米华清的冷漠与她对生活的绝望。

窗中映着两人的身形,映着蔡博卿脸上的痛楚,映着他走近程敏芝,轻轻把手搭在程敏芝的肩上。程敏芝没有拒绝。蔡博卿的手那样温暖,这暖意从肩膀瞬间传递到心,程敏芝诧异于自己很享受此时的感觉。即使天崩地裂,即使从此万劫不复,程敏芝也不想推开他。

两只手握在了一起,中间是那方湖蓝色的手帕。蔡博卿另一只留在程敏芝肩膀上的手用力了些,把她揽在怀内。雷声又起,震耳欲聋,刹那震碎了程敏芝心内所有的坚强。什么妇节操守,什么名誉道义,通通抛到九霄云外。

这一刻,程敏芝只看到窗上映出的两张脸,两张年轻渴望幸福的脸,两张互相深深爱慕的脸。还有,她自己脸上浅浅浮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