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娜呆呆地站在房子中间，回忆着从赵强第一次找她，直到今天的全部经历，她实在无法把面前这位温文尔雅的书生，与狡诈多变、一直隐身幕后的那个人联系起来。她想起了宝城上坠落的石砖，想起了与方程一起经历的恐怖事情，这些……难道都是赵强做的？米娜宁愿自己听错了，看错了，一切都不过是大梦一场。等梦醒来，她躺在自己粉红色的**，母亲在厨房做早饭，门厅传来父亲给奶奶读报的声音……是梦，一切都是梦……
“赵强，”方程一脸歉意地走过去，坐在赵强对面，直视着他，“不好意思，我一点也想不起你的名字了，不过你小时候的样子我还有些印象。”
赵强嘴边浮起令人费解的微笑：“可我还记得你的名字，还记得你总是主动找我说话，”赵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你的外婆，那位很会讲故事，又很慈祥的老人……”
“原来你们小时候认识？”米娜更加吃惊。
“现在终于弄明白了。”刘志远吁了口气，坐了下来，却没有去看赵强。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同门师弟，竟然是幕后隐藏的那个人。想到这些，他不禁又联想到姚教授。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方程凝视着赵强，一脸不解。
赵强看向里屋的方向，思忖片刻，小声说：“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是我做的了，就干脆都告诉你们……”说着，赵强站了起来，“我们出去说吧。”
方程与刘志远对视，心照不宣地同时站起来。
米娜也披上件衣服，跟紧方程。
“你留下。”赵强指了指米娜，“你留在这里照顾蔡博卿。”
方程皱了皱眉，他留意到赵强称呼蔡博卿的全名。
米娜很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
十三陵地区的深夜，即使明知山下不远就有村落，方程还是觉得夜风阴飕飕地从脖领、袖口……无孔不入地刺进身体，但这无碍他探知真相的欲望。他紧了紧外套，跟在赵强、刘志远身后，又走上了山坡。
“你们不该介入到这件事里来……”赵强走到山崖边停住，早该修剪的头发被夜风撩得散乱，“但你们的确又起到了一些作用。”
“赵强……”方程看向山下，远远的，几辆夜行的长途卡车隆隆而过，“你如果想找到米家的古墓，完全可以告诉米娜奶奶你的身份，也许她……也许她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赵强愤然转过身，逼近方程：“你知道什么？一个从小在幸福家庭长大的孩子，你能明白什么！”
“你不幸福？”刘志远诧异，“因为蔡博卿抛弃了你姥姥？”
赵强哼了一声：“蔡博卿？他已经被惩罚，他不配我去报复，我只是可怜他。米娜从小失去父母，我也从小没有父亲，而且我母亲精神失常……这些你们知道吗？这都是因为米娜的父母！”
漆黑的夜，方程与刘志远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但却同时感到震惊。是的，米娜的父母在米娜幼年时，曾出国寻访米华清，但却从此一去不返。两人沉默着，隐隐猜测出曾发生过的事实。
“那时，我还小，蔡尚杰来到内地，带走了父亲，母亲与我留在北京，盼着全家早日团聚。很快，母亲和我去了美国，刚刚与父亲重逢，却……却遇到了米娜的父母……”赵强哽咽起来，黑暗掩盖了他失控的表情，却隐藏不了他内心的脆弱与伤感。
刘志远走上前，轻轻拍拍赵强的肩膀。他诧异于自己的举动，他应该痛恨眼前这个人才是，就是赵强命令张建国绑架了他，就是赵强安排那些人恐吓米娜与方程……但是，面对眼前这个可怜人，刘志远怎么也恨不起来。心中只有怜悯。
赵强甩开刘志远，继续说：“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母亲却从此精神错乱，直到今天仍不时发作，她总是说她不姓蔡……不姓蔡……但又不停地给我讲她如何怀念我父亲，想念我外婆。我不敢在家里放任何可能让她想起往事的东西，更不敢提……这种煎熬，你们能体会吗！”
方程默默叹了口气，无法控制脑中骤然浮出的画面。所有人面目模糊，背景模糊，遍地血迹触目惊心的鲜红。三个人再无生息，瘫倒在血泊中，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拼命握着家中常用的菜刀，浑身颤抖……方程甚至可以看到她双手的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惨白……起因是什么，过程到底怎样，只有经历的人才知道。但结果却已是永远改变不了了……方程强迫自己停止不着边际的猜想，但沾满血迹的刀，总是在脑中肆无忌惮地晃来晃去。
“赵强……”刘志远欲言又止。该不该道明真相？刘志远自问。半个世纪延续下来的恩怨，绵绵不止的恨与伤害，也许只有真相大白，才是唯一化解的办法，即使这真相过于残忍。刘志远瞬间做出决定。稳定了一下情绪，他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赵强……我必须告诉你一个事实，也许这事实让你无法接受……但是，我相信时间可以淡化一切，更相信你拥有正视现实与未来的勇气。”
赵强木讷地转过身，呆呆地看向刘志远：“勇气？”
“是的……”刘志远咬了咬嘴角，深深吁出一口气，“米娜的父亲……他，应该姓蔡，他是程敏芝与蔡博卿的儿子……”
“什么？”赵强声如梦呓。如果不是周遭寂静，恐怕只有隐身在山中的精灵鬼魅才听得见他近乎虚脱的声音。
“不！”黑暗中蓦地响起女人的声音。
方程与刘志远不约而同地望去。
米娜全身僵直，梦游般从一棵老树后走出来：“你们在开玩笑吧，这都不是真的……我是不是在做梦？”
米娜突然出现，方程与刘志远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赵强无力地瘫坐在青石上，丢了魂似地自言自语：“对，不是真的。是在做梦……在做梦，在做梦……”骤然，赵强突兀地大笑起来，笑声凄凉。
方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赵强的笑声使他想起了周边大大小小的古墓。这想法并不适合此时的气氛，但他的确突然心生惧意，惧怕沉睡几百年的怨灵被惊醒，继而聚集到这里。
米娜却不给方程更多的时间胡思乱想，她猛地扑向方程，抱住他的腰，放声大哭：“方程，方程，只有你是真的，他们，其他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方程抱紧情绪激动的米娜，紧张地看了看黑漆漆的四周。
天籁寂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