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徐徐,枝叶婆娑。
万事万物似乎皆有灵魂,在广袤的时空中跃动而舞,绵绵不息。过去了的,进行中的,以及未来即将来到的……从不曾有过半点停息。甚至长眠于墓地中的灵魂,也在时光中慢慢腐化。
人心无情吗?
无情的是时光。
它不会因为过去了的,而被忘怀,只是持续着,持续着,让一代又一代的后人承担累积的哀痛,感受时光延续的无奈与无助。
黑暗中,四人呆立着,沉默着。
那些过往如摔散遍地的镜子碎片,犹自残破地泛着光,大大小小数不清,映照出光怪陆离的人间万象。每一片都是独立的,都拥有一个完整的镜像,却又的的确确无法破镜重圆了。永远弥合不了的支离破碎。
过去的就真的过去了吗?
没有……从没有过。
那样的青春。两情依依,看不透悲欢,悟不出离合……聚有时,散无期,太多的错。这就是蔡博卿与程敏芝的爱情,从一开始,就不被祝福。
米华清出于何种目的,方程很想知道,他确信,米华清也没有得到幸福。
米娜想了很多,甚至把自己换位成蔡博卿、米华清或者奶奶程敏芝,亲自去体会他们的感受。如果是她,她会如何处理?不知道。年轻的她没有答案。只有经历过才明白,可是在经历的同时,谁又会想到当下发生的一切,对以后有怎样的影响,谁会每时每刻不停地去考虑今后的结果?一切皆出偶然,一切又都是顺应自然的。没有结果。米娜瞬间有种感觉,她觉得自己长大了,突然明白了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问题。
米娜渐渐停止抽泣。偎在方程怀里,她感受着方程的体温,与隐隐萦绕在方程身上的香烟味道:“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方程擦了擦米娜脸上的眼泪。如此近的距离,他又看到长长的睫毛抖动,怜爱从心底升起,骤然渴望去保护与疼惜这个女孩。
“我该怎么办?”米娜听着方程的心跳,如果能永远这样,永远依靠着这个男人,该有多好。
“还有明天……米娜。应该向前看,往前走……”方程不知该如何安慰米娜。他知道,真正能够克服困难的只有自己,任何人的安慰只能起到片刻的镇静作用。他希望米娜能够面对现实。
明天。米娜回味着方程的话。怎么能怪奶奶呢?自己不也是对方程恋恋不舍……爱情是会让人失去理智的。米娜吸了口气,仰起头看向方程:“我还年轻,我还有很多的明天。”
方程点点头,但愿米娜真的能够明白:“是的,还有很多很多的明天。”他看了看呆立在一旁的刘志远与赵强,“回去吧。”
刘志远手脚冻得冰凉,长时间的静默,让他习惯了夜风的寒冷,他活动了下四肢,把手伸向赵强:“走吧,如果你还想继续找米家的古墓,我和方程都会帮助你。”
赵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言不发,率先向蔡博卿的小院走去。
方程拉起米娜的手,四人沉默着走下山坡。
小院里,灯仍旧亮着。
踏进蔡博卿的家,方程并没有感到温暖,屋内虽然明亮,却感受不到丝毫的人气。方程蓦地担心起蔡博卿来,他径直走进里屋,强烈不祥的预感袭击着他。
**空****的,被子摊开在一边,蔡博卿果然不在。
方程急忙招呼刘志远与赵强:“蔡博卿不见了!”
刘志远三人应声奔进里屋。
赵强一反常态的惊慌:“人呢?”
“这里有信。”刘志远发现枕边摆着两封信,他顺手拿起。信封上分别写着:程敏芝启、孙儿赵强米娜启。
刘志远脸色骤变:“糟了,他听到我们的谈话了。”
赵强愣住:“人呢?他人呢?”
“我想我知道他去了哪里……”米娜灵机突现,眼圈又红了起来,“你们跟我来!”
刘志远忙把信收进口袋,拉起傻呆呆愣着的赵强,紧跟着米娜与方程奔出了小院。
月光还算明亮,尚能看清路径,四人磕磕绊绊地跑到了那个曾让方程米娜迷惑的山洞外。
米娜神色紧张:“他会不会在里面?”
方程不加思索,掏出打火机,拉着米娜走进山洞。
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
“蔡……”米娜犹豫了一下,“蔡爷爷,您在不在?”
洞中墨黑,无人回答,只有滴答滴答的水声在宁静的深夜被无限扩大。方程点着打火机,仅仅看到火光照亮的寸许方圆。
赵强一把推开刘志远,独自摸着黑向深处走去。
不出所料,很快听到赵强摔倒的声音,三人顾不得黑暗,急忙顺着赵强摔倒的方向跑过去。
打火机的微光下,方程看到了满坑的石头,还有静静躺在坑边的蔡博卿。
蔡博卿似乎睡着了,完好的一边脸对着大家,嘴角微微下垂,看上去一脸忧伤,手中攥着还没有完成的小木刻。方程知道,这木刻雕的女子只会是程敏芝。
米娜噗通跪下,企图扶起蔡博卿,她声音哽咽:“爷爷,爷爷,您怎么躺在这里……快起来,我们回家去,跟我回家去。”
蔡博卿沉默着,没有反应。
“他怎么了?”赵强傻傻地盯着蔡博卿,表情木讷。
方程皱了皱眉,上前探了探蔡博卿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搏。哀伤骤然涌上方程心头,他摇摇头,用自己也无法听清的声音说:“他走了……”
“什么?这不可能!”赵强瞪圆了眼睛,拼命抱起蔡博卿,“我们去医院,快!打120!”
打火机在此时烫了方程的手,洞中骤然黑下来。
时间恍若停止,短暂的几秒,四人在黑暗中静止着,思想、行为,一切都断了线,没了头绪,脑中空白一片。
火光再次亮起的时候,刘志远想起口袋中的信,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拿出信,递给了仍跪在地上的米娜。
米娜接过信,想也不想拆开了留给自己与赵强的那封,眼泪汹涌,她哽咽着开始念:“强儿,娜娜,我的孩子们。请宽恕我的罪孽,忘记我的存在。善待你们的家人……”
火苗忽明忽暗,不安宁地跳跃着。
赵强抱紧蔡博卿痛哭失声:“外公!外公!我们去医院,我送您去医院……我送您去医院……”悔意冲击着赵强的心。外公,多少次他曾在心底默默地念过这个称呼。是的,他有那样的打算,他本打算找到古墓后把蔡博卿接回城里,赡养晚年。但是,晚了,一切都晚了。他再没有机会,再没有机会告诉蔡博卿,其实他能理解蔡博卿当初的选择,他完全可以原谅老人曾经的荒唐。谁不曾年轻过……赵强把头深深埋进蔡博卿的怀里,泪水如决堤的大坝,他突然想起那句话:子欲养,而亲不在……
米娜捡起坑里的石头。长发从两颊垂下,遮住了她的脸,却遮不住泪水滴湿手中的石头。
刘志远与方程沉默着,这是他们不愿看到的,也是不希望发生的。但是,看不见的时空自有它的法则,谁也无法控制,谁——也逃不脱……
往事已矣,人间沉眠。
洞外仍旧明月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