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程陪着米娜走进家门的时候,程敏芝虚弱地躺在**发呆。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也许随时都会离开,也许就是下一秒。方程显然不是米娜托付终生的那个人,如果她现在离开这个世界,米娜如何生活,如何面对这个社会,难道也要象她年轻时那样,独自生活?程敏芝听着米娜与方程在客厅走动的声音,忧心忡忡。
米娜终于推开门,走进程敏芝的房间。
程敏芝立即发现了米娜的憔悴与恍惚,即使站在米娜身后的方程仍象平时一样微笑,但程敏芝知道,一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谁说天道不公?岁月会夺走如花的青春,但同时也会赐予你一双火眼金睛,让你看透这个世间,看穿别人的思想。只可惜,等到炼就这般超凡脱俗后,也差不多该离开了。而此时,即使看明白了很多事,看清楚了很多人,也不再想说出来,不再想做任何努力了。
程敏芝关切地询问,她看出米娜故作轻松,与方程似乎商量好了,两人不时对视,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来敷衍,看上去并不是两人间出了问题。程敏芝稍稍宽了心。
方程的手机响起来,电话是刘志远打来的。令程敏芝不悦的是,刘志远又在叫方程与米娜出去。
程敏芝皱着眉,望着坐在床边的米娜,她多希望米娜能在身边多待一会,最好一直待到她永远闭上眼睛。是因为预感自己将要离开吗?程敏芝不能肯定。此时,她感觉自己象个孩子,那样渴望被拥抱,尤其是自己唯一的亲人——米娜。
“奶奶,对不起,我又要出去。”米娜撒着娇,心情却不轻松,她不敢去看奶奶的眼睛,目光游离着,“您不是也支持我的吗?刘志远和赵强查出新的线索了,我和方程去看看,很快就回来的。”
程敏芝努力让自己微笑,阻止米娜,她就会不去吗?就会留在自己身边吗?程敏芝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是的,年轻人都是讨厌被约束的。他们有自己的天地,那里阳光明媚,不会有狂风骤雨,所有的乌云都被青春这闪亮的光芒击散。那里是天堂。
米娜见奶奶没有回答,马上又说:“奶奶,您不用担心……”米娜看了眼方程,继续说,“方程会照顾我的,您放心好了。”
程敏芝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口是心非地点点头:“去吧,好好玩。要注意安全。”年轻人怎么会懂老人的心,等到真正懂了的时候,他也是一个老人了。
听着米娜与方程打开大门,听着他们的脚步声逐渐消失,程敏芝望着眼前的这个空间。又是一个人了。如果离开这个世界,她会去哪里?地狱还是天堂?会碰见谁?程敏芝骤然想到了父亲,父亲的身影朦胧,程敏芝努力回想父亲的容貌,却总是模糊不清。也许父亲阻止她嫁给蔡博卿是对的,因为她那样相信他,可他终究没有回来。
程敏芝颤巍巍地坐起,她也是老人了,也在担心着子孙。想到米娜六神无主的样子,程敏芝无法平静。她戴上老花镜,摸索着自己的拐杖,哆哆嗦嗦地下了床。也许不该去翻米娜的东西,但她还是想知道,米娜究竟有何遭遇。
米娜带去定陵的背包就放在粉红色单人**,还没来得及整理。程敏芝坐到床边,不停地喘着气,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程敏芝心底升起一丝悲哀。她缓慢地打开了背包。
包里的东西并不多,程敏芝很快发现了一个装着石头与小木刻的塑料袋,她无力地拿出石头。刹那间,程敏芝感到血液沸腾,就象年轻时那样,热血涌上脸颊,浑身燥热。她看到了三个字,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看到石头上深深地刻着自己的名字。程敏芝诧异于力量的再生,在看到名字的刹那,她恍然又变成了年轻时的自己,动作灵敏,再不是这般的老态龙钟。放下石头,她激动地拿出了拇指大的木刻。它还没有完成,却让程敏芝感到似曾相识……是他吗?是不是他?米娜的背包在此时的程敏芝眼中,骤然变成一座宝库,程敏芝贪婪地搜索着,从米娜随身的杂物中,程敏芝终于找到一封信,一封写着自己名字的信。
熟悉的笔体,即使相隔这么多年,程敏芝仍旧一眼认了出来。是他。真的是他。是蔡博卿写给她的信。浑身沸腾的血汹涌澎湃,程敏芝手中捏着信,却没有勇气去打开。有多久了,她心情慌乱,甚至无法计算清楚已经过去的岁月。抬起头,她望向米娜的穿衣镜,镜中那苍老的脸似乎被光芒环绕,是窗外的阳光感染了她的喜悦,还是压抑在内心多年的**终于迸射?
程敏芝丢掉拐杖,把石头与木刻小心地抱在胸前,捏着信,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卧室。她要躺下来,慢慢地看这封信,这封只属于她的信。
重新躺回**,程敏芝发现自己竟走得如此轻松。爱情难道对一个即将离世的老人,也有如此巨大的力量?程敏芝不禁有些感伤,马上否定了这样的想法。不是因为爱情,对他还有爱吗?是因为一直没有得到吧,是因为一生都要走完,她也没有得到想拥有的东西。
程敏芝心情忐忑,无法预测信的内容。瞬间,曾经历的过往在脑中回放,所有人走马灯似地一一出现。严厉的父亲,冷漠的米华清,深情的蔡博卿,以及儿子年幼时可爱的笑容,米娜离家时的背影……
信纸被抽了出来,厚厚的,叠得并不整齐,但这无碍程敏芝激动的心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展开了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