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缓缓在姚本清面前打开,他低着头,跟在蔡尚杰与冲虚的身后进了电梯。刚过午饭时间,整幢楼静悄悄的,电梯里也只有他们三人。姚本清还在想着那叠厚厚的信,确切的说,那不算是一封信。全篇的自言自语。现在全天下,只有他姚本清一个人清楚——半个世纪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由此,从了解了全部真相开始,姚本清的心情就沉甸甸的,仿佛有块大石头坠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古墓是存在的。
绣品是真实的。
谋杀,复仇……
恩怨,彷徨……
这是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不,他还没有知道全部。
他不知道古墓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蔡尚杰把信交给他的时候,信是密封的。蔡尚杰真的没有看吗?真的就这样守着这么大一个秘密十几年,毫不动心,直到把它送到自己手上?蔡尚杰是个聪明人,是个很有智慧的生意人,他巧妙地让自己置身事外,但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关注。姚本清不相信刘志远的介入只是因为他自身的原因,蔡尚杰应是早就打算让刘志远来处理这件事。
想到即将见到的人,姚本清不由得蹙起了眉。那个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老太太。姚本清依稀还记得程敏芝年轻时的样子,总是那样一丝不苟的整洁,那时的程敏芝很漂亮。
姚本清心情慌乱。他知道不该这样沉不住气,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被信中所讲述的一切震撼。也许尘世间本就有着许多传奇,隐于红尘市井,只是不向外人道……但偏偏有些人不甘心。所谓忠义两全,所谓生死之盟,如果是建立在众多人的痛苦之上,那也无法让人认同。姚本清所了解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让人痛心的过去。
走到程敏芝家的大门前,姚本清仍在踌躇,该不该按照信上所讲,把一切都告诉程敏芝……蔡博卿走了,一大早从赵强那里得到的消息,由此姚本清三人推迟了再去定陵的行程。虽然早知道赵强和蔡博卿是亲戚关系,但是姚本清没有想到赵强竟会是蔡博卿的亲外孙,赵强背着他所做的一切,让姚本清感到愤怒。今后该如何面对这个学生?姚本清理不出头绪。
大门打开,姚本清默默地进了门。
这是姚本清第一次走进程敏芝的家。家居陈设仍残留着旧日上海的作风,装裱在墙上的一袭汉服给客厅添了些古韵。姚本清暗暗叹了口气,程敏芝是个固执的老太太,即使到了暮年,仍放不下年轻时的习惯。
姚本清象个陪客,站在蔡尚杰与冲虚的背后,跟着点头问好。不知是冲虚一身的道装,改变了屋里的气氛,还是根本程敏芝的心情就很好,姚本清诧异地发现,老太太竟满面红光,格外热情。这更让姚本清心里没了方向。
招呼着骤然来访的三个人,程敏芝仍沉浸在信中,无法抽离。原来他回来过,就算是面目全非,状如鬼魅,他也戴着相约的戒指回过小楼。只可惜,那样一个岁月,所有人都投身到轰轰烈烈的运动中,没有人关心为何空寂已久的小楼亮起了灯光,只把夜晚猛然撞见的蔡博卿当作古宅里的恶灵。由此,小楼开始了闹鬼的传言,这些流言,程敏芝是知道的,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在众人嘴中愈传愈离奇的恶灵,原来就是趁着晚上偷偷溜回市内的蔡博卿。其实他可以堂堂的回来见她,失去容貌又如何?不过,程敏芝也清楚,年轻时的她,或许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但是现在,她不在乎。
“您看起来精神不错。”姚本清礼貌地笑着。
“还好。您是姚教授吧,见过几次,上了岁数,这记性是越来越差了。”程敏芝说着,看向蔡尚杰和冲虚,“这两位是……”
姚本清有些为难。该如何介绍蔡尚杰,说出他的真实身份,还是敷衍过去,这样精明的老太太,又怎么敷衍得了。
没等姚本清反应,蔡尚杰自己开了口:“我是您一位故人的养子。我姓蔡,蔡尚杰。”
“故人?姓蔡?”程敏芝疑惑地看向蔡尚杰,心怦怦乱跳。
蔡尚杰点点头,盯着程敏芝接道:“是的,不过,我父亲并不姓蔡,他姓米。”
姚本清来不及阻止,蔡尚杰就这样突兀地说出了身份。姚本清低下头,他突然意识到,也许今天不该这样贸然拜访,看蔡尚杰的架势,他已经无法隐瞒过去发生的一切。蔡尚杰在逼他说出真相。
程敏芝愣住,她竟然忘记了米华清,忘记了丈夫的存在。米华清还活着?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突然得到这么多消息。程敏芝看着蔡尚杰,没有说话。
“您的丈夫,米华清。”蔡尚杰微微笑了笑,“在美国收养了我,因为惦记着还在内地的兄弟蔡博卿,还有您……所以他让我姓了蔡。”
满心的喜悦骤然没了踪迹,程敏芝只感到气血上涌。该气愤吗?怪米华清抛妻弃子远走他国?可是,她有资格吗?不是她红杏出墙吗?那时的她不是巴不得米华清离开她,她就可以与蔡博卿双宿双飞了吗?难道……他是故意走的,因为他早已洞悉一切,只为了成全她与蔡博卿?程敏芝的脸沉下来,她完全想不到就这样突然有了米华清的消息。
客厅骤然沉寂下来,气氛多少有些尴尬。姚本清看向靠近窗户的绣花架,上面还有半幅没有绣完的浮萍绿水。人生不就若这浮萍,随着时间飘呀飘,谁知道哪天飘到哪里……
“家父十几年前就去世了,临终时,他让我一定要回国找到您。”蔡尚杰小心翼翼地说,“他有一些话,要我转达。”
程敏芝沉默了几秒,缓慢地说:“什么话?”
蔡尚杰神情严肃,态度也格外恭敬起来:“他让我转达,他想对您说‘对不起。’”
“对不起?”程敏芝愣住。时光瞬间倒流,米华清初次登门拜访时的情景又浮现在程敏芝的脑海,她躲在内堂,从门帘内偷看与蔡博卿一起来到店里的米华清。这是程敏芝至今记得的最清楚的画面。
“他很想当面说这句话……”蔡尚杰仍旧恭敬,脸上不带一丝笑容,“关于您与他的婚姻,他认为很对不起您……有些事情您并不了解,但却迫使他做了伤害您的事情……”
“我不明白……”程敏芝的眉蹙了起来。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现在知道真相的人只有一个。”蔡尚杰转看向姚本清,“姚教授,家父一定拜托您把一切都说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投到姚本清身上。姚本清默默地从随身的包中取出米华清的信。他知道,他无法把这个故事讲清楚,他的脑中一团乱麻,即使他很清楚,不该把真相告诉程敏芝,把过去隐藏才是最完美的解决办法……但是,鬼使神差,他还是把信递给了程敏芝。
今天是什么日子?程敏芝又一次心底自问。
她戴上老花镜,缓缓展开了米华清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