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的父亲把中午喝的药全部给吐了出来,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处,眼睛无助的望着屋顶。
“疼啊!怎么那么疼啊!路远你拿把刀子捅死你爸爸好了,这样我还不如赶紧死了呢!疼啊!”
爸爸开口讲话的时候自己深深的抱着了头部,路远同哥哥还有妈妈,听到爸爸撕心裂肺的叫喊,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你说什么傻话呢!孩子们怎么会拿刀子捅死你呢!”
母亲摸着父亲的头哭泣着说道。
“爸!你忍一忍,忍一忍它就不疼了!”
“爸!坚强一点,不要给自己说那么丧气的话了。”
路远同哥哥在一旁给痛苦中的父亲说着。
路远父亲的病情已经刻不容缓,在医院的治疗不仅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回到家之后父亲的病情反而加重了。
第二天,路远的哥哥去了自己的准岳父家。
路远的父亲深深的怀疑了自己的病情,他开始不断地询问身边的人自己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凡是他吃的药他都要戴上自己的眼镜认真的去看那药瓶或药盒上的内容。
哥哥回来的时候,路远还能在他的脸上看到哭过的痕迹。
为了不被准备婚礼的事情所烦恼,路远的父亲再一次的住进了医院,哥哥要忙婚礼的事情,照顾父亲的责任自然责无旁贷的落在了小儿子路远的身上。
从小到大,路远从来没有进过医院。不单单是自己没有生过值得进医院的病,在印象中他也从来未进过医院探望病人。吊瓶一直吊到了午夜十二点,午夜十二点时分,整个心肺科里只剩下了一个护士和一个医生在值班。护士给路远的父亲拔完针也去了护士站里面睡觉。其实不仅是护士,那值班的医生也早已抵挡不住深夜的疲倦而去值班室里休息了。打完吊瓶路远的父亲迟迟没有睡去,他依然在喊着疼痛,而且越来越痛。路远在一旁捶打着父亲的背部,他以为这样便可以缓解一下父亲的疼痛。父亲痛苦的表情路远越来越不想看到,因为每一次看到,路远的心便会被刺痛一次。
“去叫医生啊!”
爸爸突然变得脾气暴躁了起来。
走在医院悠长的走廊里,路远第一次觉得原来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可怕。尽管走廊里满是灯光,可是他依然感到了那从未有过的恐惧。敲了护士站的门,叫醒了护士,然后护士又去敲了医生值班室的门,叫醒了医生。
护士端着好多药走进了病房,她把药放进了一筒更大的针管,路远看着那粗大的针尖扎进了父亲的皮肤,又看着那筒药缓缓地进入父亲的身体,仿佛那针尖扎进的是自己的心里。路远不清楚那是什么药,路远更加不清楚那药是用来干什么的,面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病魔,路远什么都没有问,也什么都没有说。
大概是药起作用的缘故,路远的父亲慢慢的睡去了。路远眼望父亲,他的病床被摇的很高,头下还垫了两个枕头,他高高的抬着上半身,接近是坐着的样子。可就是这样让人看起来不舒服的样子,他还是睡着了。或许他不想睡,或许他只是无奈的被药物给催眠了,又或许他是真的很累了。
路远躲进卫生间,眼泪夺眶而出。
“路远!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一个非常不好的梦!电话呢!快给你妈打电话,我要跟你妈讲讲这个梦!这个梦十分不吉利!”
路远的父亲早早的醒来,睁开眼便吵嚷了起来。
“爸,这会儿这么早!我妈还没起床呢!还是晚会儿再打吧!爸,你做了什么梦!先跟我讲讲吧!”
他想要起身,路远赶忙过去扶他,父亲脸上挣扎的表情,再一次刺激到了路远那敏感的心脏。
父亲坐了起来,他向路远慢慢的陈述了他昨晚的梦境。
路远的父亲梦到了自己经历了一场很大很大的暴风雨,他**着身体,一边咆哮着,一边跑着。那雨越下越大,那风越刮越大,父亲跑着跑着竟被风给吹上了天空。
父亲惊恐的说:“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的就像是一张纸”。
“这梦不好!被风吹走了,是不是说我的魂被风给吹走了呢!”
“爸!不要乱说了!这不过是一个梦而已!梦都不是真的,而且梦都是反的。”
“不行!一会儿一定要给你妈打电话!我得跟她说说我的这个梦!这不是一个好梦啊!”
父亲白天的时间都用来打吊瓶。护士来病房换最后一瓶药的时候,父亲眼巴巴的盯着护士像个孩子般的说了一句话。
“我不打这一瓶了行吗?都打了这么长时间了,让我歇会儿吧!”
面对这个孩子似的病人,护士笑了,路远的心里却哭了。
护士走了,父亲望着那悬在半空的吊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你妈不相信我说的梦啊!那不是一个好梦啊!那真的不是一个好梦啊!”
父亲还在想着他昨晚的梦境,路远隐约中感到父亲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在召唤他!难道人死亡之前都会有自我意识里的征兆吗?
“爸,一会儿打完吊瓶,我扶你出去走走吧!”
路远对父亲说道。
“出去?不出去!现在这个样子不好看,不能让别人看到啊!你看看,我现在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父亲边说边用手捏起了自己胳膊上那松松垮垮的肉皮。
“医院里都是病人,病人哪有好看的啊!你看隔壁那老太太,她想出去都动弹不了呢!”
“不出去!不出去!这个样子不能见人!”
父亲挥舞着自己的手掌,做出了拒绝的手势。
生命最美好的时光应该属于哪里,是无忧无虑的童年,是情窦初开的少年,还是为生计奔波的壮年,更甚者是岁月积淀的老年。童年里的嬉戏被大人称之为顽童,少年里的惊鸿一瞥便被外人称道为有缘,壮年里的忙碌被外界定义为勤奋,老年里的轻声慢步或许就该是时间累计的智慧了。美好到底是属于那一段时光呢?时间一直都是没有变化的,变化的只是人的身体,时间不会老去,而人的身体会老去。这样想,那不如说人慢慢老去的时光都是美好的吧!路远回想小时候听父亲讲他小时候的事情。父亲小时候家里很穷,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父亲差点被饿死!用父亲自己的话讲,那时走路要扶着墙走,要不然就会摔倒!父亲小时候经常出去砍草,砍草回来交给生产队给家里挣工分。
望着漫天的星星路远的眼前仿佛出现了父亲年轻时的身影,一个壮年正盘坐在自家院子里,借着那点点星光在为孩子们讲故事。
“小时候距离自己家的不远处有一个很大的坟堆,坟里到底埋着谁没有人知道,坟上一年四季都有小草覆盖,在坟的四个方向各有一盏在夜晚会准时打开的灯。我小时候常常去坟旁砍草,每一次我都会调皮的爬到坟的顶上去,然后从顶上再滚到下面去,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一件事,那坟上面的草很软,从上面滚下来非常舒服。”
“我的的少年是幸运的。幸运的我在学业中度过了我的少年。在那个年代的农村,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去上学的。”
在封建思想的影响下,男儿郎才会有资格进学堂!女娇娥通常都是秉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条在家里哄孩子的,儿时哄弟弟妹妹,成年了哄自己的孩子,这就是那时女娇娥的命运。
“我的少年又同样是不幸运的。读完高中,我本该要去参加改变一生命运的高考的,却不成想被一场**给彻底改变了命运。十年**的时间,我由少年演变成了一个为养家糊口而四处奔波的壮年。”
这个壮年,一直在为寻找一条通往梦想的道路而努力着!
“我以为一切都是没有问题的,我是可以毫无顾忌的往前冲的。可是我错了!你们的两个姐姐接连出生了,我的老父亲,也就是你们的爷爷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看到老婆,也就是你们的妈妈一个人在辛劳,我的人生从此便走到了另一条路上去了。我不得不开始拼命地工作挣钱只为自己的家人能够过得上好日子。我每一年都会辗转于各个工地里面,然后每隔几个月便把自己挣到的钱交到你们妈妈的手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女儿们长大了,两个儿子出生了。孩子多了,意味着这个家庭变大了,可是我知道我肩上的担子也变大了。我只好继续外出打工,挣钱供养整个家庭。”
壮年的颠簸慢慢的苍老了自己的容颜,而这容颜的褪色也同样换来了孩子们的长大。
“看着自己的女儿工作、结婚、生小孩,却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变老了,当听到那第一声“外公”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真的老去了。我再也不能称之为壮年了,我再也不能像当年一样驰骋在工地这片沙场了。大儿子懂事,早早的替我扛起了家庭的重任,小儿子调皮偏要上学去!我支持自己的小儿子上学去,一来这是一条改变命运的出路,二来这样可以弥补我的遗憾!”
壮年不会想到在不远的时间里,就在自己大儿子还未成婚,小儿子还未完成学业的时候,他将不得不离开了。
生命怎样才算美好,是有一大堆用纸钞堆砌的财富,还是要有别人无法企及的权利?在不成功人的眼里,财富或许是等同于成功的;在庸人的眼里,权利或许更是成功的标志。可是在平凡人和真正成功人的眼里,财富只不过是用来换取其他东西的纸钞,而权利只不过是自古以来国家统治人民的一种工具罢了!财富可多可少,权利可大可小,而生命的价值则更在于是有更多的人需要你。有的人活着,他却死了;有的人死了,他却活着!生前被人需要,那是自己活得精彩。死后依然被人需要,那是自己活得不朽!财富再多,被人唾弃,也是白活;权利再大,自私自利,以权谋私,也同样为人所耻。一个人财富可以不用多,却也可以活得精彩!一个人权利只有那么小,却也可以活得不朽!心系他人,在自己死后众人会觉得惋惜,这样的生命才算美好。
夜深时分路远伏在床边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路远觉得有人推了他一下,他醒了。睁开眼睛他看到了父亲那张熟悉却形销骨立的脸。父亲睁着眼睛看着路远的样子依然是那么的安详,只不过这安详在这医院的病**显得有些消瘦罢了!
“爸!你怎么没有睡?”
路远揉了揉眼睛问道。
“被你吵醒了啊!你是不是做梦了?刚才还一直在说梦话呢!刚才你一直在叫爸爸呢!爸爸就在你身边,怎么还一直叫呢!是做噩梦了吧!”
路远太累了,他不记得自己是否做过梦,他只记得他在睡觉。
路远嗯了一声便起身伸了一个懒腰。为了保持深夜里的清醒,路远去水龙头边洗了把脸。那走回来时他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夜空,夜空很亮,夜晚有些凉,夜空里有月亮还有好多的星星,星星眨啊眨的,月亮好像也在冲路远点着自己那尖尖的头。
“爸,今天晚上星星很多呢!而且月亮也特别亮!”
路远对父亲说道。
“哦!今天多少号了啊!我这都病了有好长时间了吧!”
“爸,今天七月二十号了!”
“唉!都二十号了啊!我这都病了三十天了!唉!”
父亲一边说着一边叹着气!
路远第一次觉得父亲原来是如此的仔细与认真,或许是自己与父亲呆在一起的日子太少了,或许是以前从来就没有注意过父亲在这方面的事情,或许是父亲太过在意自己的病情了。不管是因为那种原因,父亲还是把他的病期给牢牢的记住了。
“爸,不管你病了多久!病总会好的!还有爸,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的,一定会好起来的,好起来才能去参加哥哥的婚礼啊!”
路远对父亲说道。
“婚礼?你哥准备结婚了!不是说要等到明年再结婚吗?怎么不等了?我看是怕我等不了了吧?唉!儿子啊!还是不打算跟我说实话吗?你爸是病,又不傻。”
父亲很平静的对路远说道。
“爸!”
路远坐在床边握住了父亲的手。眼睛里浸满了泪水。
“你爸又不是怕死的人!说吧!我扛得住!”
父亲也握紧了路远的手。
“爸!他们不让我对你说的,他们怕你会想不开!”
父亲的眼角有**滑落了下来。
“这么说来,我的病是真的治不好了!唉!我早就猜到了!”
路远伸手把父亲眼角的泪水给擦拭干净后,便松开父亲的手,缓缓地站到了床边,又慢慢的跪倒在了床边。
“爸!对不起,儿子救不了你!你不要怪哥哥、姐姐他们要瞒着你!他们是希望你活的久一点才这么做的。”
父亲看到路远跪在地板上的那一刻,眼泪立刻变得汹涌了起来,他手托着自己的额头低头啜泣了起来。
路远眼泪滑下来的时候,他咬紧了自己的牙齿!
“好孩子!你过来,坐在我身边!不要跪在那!你跪在那我心疼的慌!”
路远坐回了床边,他再一次握紧了父亲的手。
路远从来没有和自己的父亲这么近距离的交谈过,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父子两人在医院的病房里说了好多,路远一边听着,一边为父亲擦着那情不自禁而留下的眼泪。
病房外,走廊里,那盏灯光。走廊外,夜空里,那轮月光。灯光、月光,穿过那道无情的墙,无声息的进了房,他们站在旁,听着路远伏在父亲那凄凉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