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顾安晴有没有忘记那个约定,路远却是无法忘却的,他不仅无法忘却现在这个在他看来已无法实现的约定,就连过去两年内他与顾安晴的其它约定,同样也是无法忘记的。他们曾约定一起轮滑,他们曾约定一起吃鱼,他们曾约定一起旅游。但那一晚,枕着被噩梦撕裂的夜,汗液就像一个坏了的淋浴喷头,不停的喷洒在路远的皮肤上,头发上!头顶上的风扇使出浑身解数却无法战胜这嚣张跋扈的汗液!风啊!你在哪里?我是多么需要你!路远那颗灼热的心在呼唤着。他一边呼唤,一边又是多么的想忘记这些约定啊!人啊,总是如此,身在痛苦时回想与离别之人的快乐往昔,只会愈加的感觉痛苦。
第二天清晨,窗外依旧是火辣辣的太阳,窗子虽则大开着,窗帘却没有丝毫的摆动迹象。路远是被压在身下的电话震动惊醒的,他手去摸电话时不禁在想这会不会是顾安晴打来的电话呢!他忽然变得有些激动,睡眼惺忪的眼睛也迅速睁得大大的了!他不是已经被那个高高大大的男生接回家中去了吗?难道她已经回到学校里来了?给我打电话是不是要我陪她一起去完成那个约定呢?顾安晴,你到底要将我置于何地啊!真的就只是一个备胎吗?路远好像已确认那电话就是顾安晴打来似的,他甚至已开始思考拒接电话的理由。
哥哥!
拿起电话,哥哥的名字在那一瞬间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他的头上,他忘了那是与自己同根同脉的一位亲人,他忘了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他,那个人却依然可以以兄弟的名义来拥抱他。他忘了,他忘了,他忘了!可这并不能怪他,因为一个容易被感情左右而失去理智的人往往自己都会可怜自己。他不愿在睡眠中醒来,因为睁开眼睛,他的脑子将会开始像活人一样运转,而那经大脑运转而产生的委屈,懊恼与愤怒又会交织在一起撕扯着他敏感的神经,这噬咬般的痛苦令他简直生不如死。当然他也不喜欢那入睡前的辗转反侧,因为那同样证明他还活着,而此时的活着就意味着那生不如死的熬煎。
“喂!远,起床了没?上班了吗?”
是妈妈的声音!
路远并没有将自己回到学校的事情告诉家人。
“起来了,正准备去上班呢!”
路远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对母亲撒了谎。
“嗯,记得吃早饭,不吃早饭对肠胃不好,那个······”
母亲说话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了,这让路远隐隐感觉家中可能碰到了难处,而这难处又恰恰是难以向他开口的。
“怎么了?是不是家里需要钱?”
路远本能的想到了自己那个不怎么富裕的家庭,尽管父亲生前并未留下任何饥荒给这兄弟二人,可仅靠家中的几亩土地和哥哥在外打工的微薄收入,家中经济虽然不曾捉襟见肘,但相比其它家庭来说,依然是拮据着的。哥哥的婚礼办得虽说简单,嫂子那边也没有狮子大开口,可不知不觉还是花去了家中大部分的积蓄。后来母亲住的房子因破旧又不得不进行翻修的工作,而且哥哥的女儿也相伴出生了,这无疑加重了整个家庭的压力。母亲年事已高,已经迈入应该安享晚年的阶段,这也是哥哥急于为母亲翻修房子的原因。哥哥知道路远刚刚参加工作,而且又是在上海这样的一线城市,自顾不暇的他就算有心帮扶家庭也是无能为力的。但幸好哥哥的岳父在此事上给予了女婿极大的帮助,出力又出钱的举动令路远万分感激。路远想到这些,总觉得愧对这个家庭太多太多。自己这一路走过来,如果不是依靠家庭的经济支持,他早已同哥哥一样,走上了一条通往“工地”的道路了;如果不是依靠亲人的精神支持,他也极有可能在与周遭人的情感世界里变成一朵枯萎的花朵了。而如今他瞒着家人辞去了上海的工作,为了所谓的爱情回到了学校,他对不起家人啊!现在他却只身一人待在这空****的宿舍里忍受着煎熬。他越想越委屈,眼中已忍不住掉下泪来;他越想越懊恼,一只手已不自觉的紧紧的握成了拳头;他越想越生气,那拳头抬起来狠狠的在眼睛上擦了一把,便急速地坐了起来。
“远,如果你的手头有钱,就帮帮你的哥哥!”
电话那边的母亲说着忍不住小声啜泣了起来,路远的喉咙里登时像被塞住了一块什么东西。
“娘······”
路远轻喊了一声。
“你哥不让我给你打电话,说你在上海压力也很大!可是我昨天晚上一宿没睡!一大早起来,我央求你嫂子拨通了你的电话。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你哥哥为了给我翻修房子到处借钱啊······”
母亲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电话那边忽然远远地传来了哥哥的声音。
“娘,让你不要给路远打电话,你到底还是打了!我都说了,钱的事情你不要操心,我会解决的。”
“你怎么解决啊!借那么多钱,你啥时候还上啊!”
母亲的话如一记重拳打在了路远的胸膛之上。
“喂!路远,别听咱娘瞎说,哪有借那么多钱啊!装修差点料钱而已,况且我都解决了,料都拉到家里来了。你别多想,好好地在外面工作,家里的房子就快装修好了,等你下次回来就可以住新房子了!行了,不说了,得干活去了,挂了!”
路远早已是泪流满面,他知道母亲说的肯定是实情,而哥哥那些话显然是为了不让他担心家中境况。
放下电话,路远直奔银行,将自己所有的钱倾数打到了哥哥的账户上。
回到学校,路远坐在床沿耷拉着脑袋,他的的懊恼与自责减轻了,可是那委屈与怨恨却一点也没少。忽然一阵冷笑传来,路远正自奇怪这空****的宿舍楼,怎么会有如此这般懂得自己心境的人儿呢!是啊!你看我现在的样子,难道不应该值得嘲笑与可怜吗?我胸无大志,我自私自利,我是一堆烂泥永远也扶不上墙,我懦弱,我妇人之仁,我不值得她人喜欢,我活该被别人抛弃,我活该被别人唾弃!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原来是如此的多余!路远在那一瞬间将自己看的一无是处,他的人格与尊严被埋进了尘埃里。一个人严重否定自己时,往往是会想到死亡的,昨日的路远生不如死,今日的路远心如死灰,他不断思索着生的意义,想到的却都是死的快乐,死!睡着了不也正是短暂的死亡吗?想到这里,路远仿佛又看到了希望。
路远匆匆下楼在超市买了一瓶太白酒和一包花生米,回到宿舍,他迫不及待的打开那酒,想要尝尝这希望的滋味。
花生一粒一粒的在减少,最后终于空了袋子,太白酒一口一口在下降,最后终于光了瓶子,空袋子,光瓶子,装下所有垃圾。
视线一点一点的在模糊,最后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痛苦像弹簧般一丝一丝的在被压挤着,最后终于被压到了最低,暗黑夜,弹簧起,痛苦解除麻痹。
次日醒来,路远肚中早已空空如也!他口干舌燥的想要寻找一口水喝,却发现暖壶和杯子在烈日的炙烤下却都如他的肚子般正在承受着巨大煎熬。他走到水房,俯身在最近的一个水龙头下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凉水。从嘴角溢出的凉水沿着他的脖颈,流向了他的胸膛,瞬间那浸入心扉的凉意让他将头直接塞到了水龙头下。
缓缓步入食堂的路远在一夜间仿佛苍老了许多。他用身上仅有的十块钱买了一碗羊肉泡馍,选择了一个偏僻角落坐下来后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一个人在肚子被填饱后就该去思考其它的事情了!路远将那一碗泡馍吃的非常干净,他舔舔嘴角的汤汁感觉到了口渴,他想到应该喝点什么才对?起身走至一家卖各种饮品的店面前,他很快点了一碗他爱喝的醪糟。但待他准备付钱时,他方才发现自己已是身无分文了!
面前的醪糟仿佛还是热腾腾的,路远的心情却瞬间冰冷到了极点。既然都已点了这份醪糟那就不能再说不要了,可是身上没钱这种事情又怎么好意思对饮品店的老板讲呢!那简直是太没有脸面了,就算打死路远,他也是不会讲的。店老板好像看出了路远内心的窘迫,他向着路远翻了翻白眼便去招呼其他顾客了。路远站在那里如被电击般,他感觉浑身的毛发都已竖了起来。
“路远!”
这一声喊瞬间让路远紧绷的心舒缓了下来,他知道不管这人是谁,都是可以替他来付这醪糟钱的。
侧身望去,一位身材娇小的女生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他定了定神,经仔细的辨认才意识到原来是同班同学吴珊珊。
“能不能借我两块钱,出门走的急,忘记带钱了!”
路远窜到吴珊珊身边说道。他想起以前平日里常梓琪经常会以这样的理由来向自己借钱,他每次从常梓琪的口吻中都会无比的坚信他是真的忘记带钱而已。于是他便努力学起常梓琪的口吻,以此试图来告诉吴珊珊自己真的只是忘记带钱了而已。
“啊!”
这让吴珊珊不觉得一惊。
吴珊珊很快替路远付了那碗醪糟的钱,路远不停地说着“下次见面一定将这钱还给你”。吴珊珊听后咯咯咯的笑着,直说“不用了,不用了,这碗醪糟算是我请你的”。
二人就各自目前的状况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再没了话。在回宿舍的路上,路远的心思完全没有在走路上,他专注的思考着接下来的生活。该怎么办?现在口袋里已经没有半毛钱,总不能开口问朋友借钱!唉,还是自食其力吧!既然考研的事情已经变成一座废弃的城堡,那要回上海工作吗?可是路费又该去哪里找呢?看来只能留在这里!之前办理的城市交通卡里面仍有余额,交通费的事情暂时不用担忧,吃饭呢?俗话说三天不吃饭饿不死人,那就暂且饿三天吧!刚刚吃了一碗羊肉泡馍,估计可以撑三天时间。那口渴了怎么办?三天不喝水可是要死人的!宿舍还有空的矿泉水瓶,实在不行就装一瓶凉水在路上喝,反正水在瓶里,和买来的矿泉水也没甚区别?走到宿舍门口,路远已决定了自己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情。
寻找交通卡时,路远无意间在柜子中翻出了一张名片,他看了几眼,随即便想起了那天在大雁塔附近的海底捞吃火锅时的情形。
这是我的名片。以后在西安发展,遇到任何的困难,都可以找我!
他想起了那位李总曾经给过他的承诺。现在身无分文的他眼看就要流落街头,这是何等的困难啊!在困难面前,路远并没有马上想到那位李总的外甥女蓝梦颜,那可是将最宝贵的贞操都献给自己的女人啊,路远又怎能忘记呢!他的不辞而别给蓝梦颜带来的是犹如地震海啸般的灾难,可蓝梦颜心里那满目疮痍的灾后现场,路远无法亲眼目睹。是啊!一个敢于在男女感情方面伤害对方的人,残忍已不言而喻,但这至少在你情我愿的感情世界里亦属平淡无奇。如果此人还要幸灾乐祸的回头将这残忍当成是欣赏对方内心溃不成军的骄傲资本,那在这平凡的世界里亦属畜生无疑。望着窗外被烈日暴晒下的蔫了的绿色树叶,路远犹豫着是否可以通过这条捷径迅速找到一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