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在深夜时分显得格外的悠长而空**,路远忽然停住了脚步,手中提着的那些美味吃食也似有千斤重!他明白张不凡的意思,这一次顾安晴如果不是得了重症,她是坚决不会通知自己的,通常一个人在得了重病后无不是面容憔悴,而一个女人又通常是在意自己的面容的,可即便如此,顾安晴还是通知了自己!想到顾安晴那副病态,路远便再也走不动了。
忽然路远的身子不自觉的竟向前去了,这显然是后面有人在推他。
“她看不到自己的脸,你却可以看到,但记住进去后一定要开心,一定要开心,因为这是你唯一能够做到的!”
张不凡在背后推了他一把说道。
穿着粉红色衣服的护士从病房中走了出来,她的背影仿佛还是当年在西京医院里的那个漂亮的小护士。如此想象着,那背影终也变得熟悉了起来。望着,念着,路远的眼泪已在不觉间划过了脸庞。
病房的门虚掩着,站在门口的路远那流着泪的脸庞微微的笑了。
顾安晴的脸色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看,她清瘦的脸庞已不再呈现椭圆形,眼窝深陷,瘦的已经有了尖尖的下巴。倚在一头儿被摇的高高的病**,顾安晴正双手捧着一本黑色的笔记本在认真的阅读着。
这曾经的爱人啊!如今经过时间的洗礼和病痛的折磨,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是啊!不止是顾安晴,七年过去了,就连路远也难逃这时间的魔掌,他们都褪去了原来的稚嫩和天真,而不得不变得成熟,尽管路远一直觉得自己并未发生太大的变化,可看着哥哥姐姐的孩子们都已开始迸发出青春的活力,有的甚至在身高上都已超过了他这个长辈,他开始用自己的人生经验说教这些孩子们时,他终于承认自己在时间的裹挟中早已悄然发生了变化。可唯独一样,每当他捧着往日的信件再次细细品味时,他又觉得自己是年轻着的,看啊!我依然是被这过去所感动着的,我的心还是那么的柔软。顾安晴是否同自己一样有着这样的矛盾,路远不得而知,但此刻她手中的那本黑色笔记本走过了这么多年,却依旧还是以前的样子,路远一眼便认出了那本被顾安晴带走的笔记本。
顾安晴正读至可笑处,听到门被轻轻的推了开来,她扑哧一笑后抬起了她那略显沉重的头,疾病使得她的脖子有些僵硬。
“——你来了!快,快来坐,我一直在等你呢!”
顾安晴顿了顿说道。
“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是不是去给我买好吃的了,哇!好想吃啊!可是医生再三嘱咐不让我吃这些东西了,我只能吃流食,可即使如此却还是常常呕吐。呕吐好难受,有时候真想一死了之啊!可他们总说还有希望,唉!最近都连续晕倒过两次了,每次都感觉自己像是死了,身体在空中轻飘飘的,也不知道要飘到哪里去!你快过来坐啊!这么多年来还是那么迟钝,是不是我生病的样子吓到你了,我是不是变得很难看,已经完全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了!你不想看到这样的我对不对?那你走好了,东西你就放在这里吧,我看着也好!你走吧,你快走吧!”
路远一句话未讲,顾安晴已自顾自的说了很多,他察觉到她的思维好像已有些许混乱,讲着讲着情绪也变得愈发的激动起来,最后索性拿起枕头挡在了自己的眼前。路远意识到此刻的他再不能哭泣了,他抬起手背胡乱抹了抹眼泪。
“知道吗?你在我的心里永远都是年轻的,我想即使今后容颜苍老了,你在我的心里依然是年轻的。”
路远轻轻拿开了顾安晴面前的枕头说道,一张挂满泪水的脸出现在了路远的面前。
“可是我已等不到你容颜苍老的那一天了!”
顾安晴委屈的说道。
“······你会好起来的!只要做手术,你的身体会很快好起来的!不要担心什么!”
路远为顾安晴轻轻擦拭着眼泪。
“如果做手术也好不了呢!如果我将永远躺在**呢!那不是白白花费了一大笔钱吗?那天我偷偷的听到医生讲,最近两年得这个病的人越来越多,可是救活的却很少!我不要在临死之前还要拖累身边的人,那会令我死不瞑目的。所以我宁愿就这样走掉好了!”
顾安晴被疲惫包裹下的眼睛充满无辜的看着路远说道。
路远的眼角忍不住又有几滴眼泪流了下来,伴着心里传来的疼痛他缓缓的坐在了床沿上。
“还记得吗?这是你曾送我的!”
路远自怀里拿出了一个漆了铜色的微型巴黎铁塔,它被细细的绳子牵引着,自路远手中滑落在顾安晴的面前晃了晃。
“这是当时你买鞋子,店家免费赠送的,你把它送给了我,我保留在了现在!经过时间的打磨,我发现它越发的漂亮了。”
“不值钱的小东西罢了!”
顾安晴抬起胳膊用手轻轻摩挲着那铁塔说道。
“或许它本身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吧!但是看着它,我会想起那一整天来,还记得吗?那天的我们撑着一把伞走在连绵细雨的上海街头,我们笑着说着一直从威海路走到了外滩。路上遇见一家打折的服装店,你为我挑选了一件合身的休闲西服。我们站在外滩的海底隧道门口,只能望着那昂贵的门票价格乖乖的走开。后来尽管我买了许多昂贵的西装,有时候甚至觉得打折都是对自己的轻蔑,但那件衣服对我而言,早已是这世间的珍品!后来和朋友不知去过了多少次外滩的海底隧道,但我一直觉得里面没有外面好看!知道吗?没有和你并肩走过的地方都像是没有风景的荒野。那天的你只顾开心的往前走,还不小心撞到了路边的电线杆,可是你依然在笑,不停地笑!”
路远想到那日情景不禁咧开嘴笑了。
“像是被点了笑穴!”
顾安晴已将那塔紧紧的握在了手中。
“后来的生命变得匆忙,忙到我已无暇顾及这些回忆,于是我决定要将他们统统放到这个塔中去,想你时就将这塔拿出来看一看!就这样,每一次的打开都被我写成了文字,后来那些文字又被制作成了一本一本的书籍,这些书籍让我成为了所谓的作家。如果没有你,我将不会是今天的我!顾安晴,请相信你一直在我的心上,你在我身边时我爱你,你不在我身边时我同样爱你!”
路远的眼角渗满了泪水。
“普普通通的一个我,叫你记得如此深,如此久远,这对我已经足够了!可是你知道吗?你该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你该拥有属于你自己的幸福!你不该再陷入这样的不幸中继续痛苦,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了!如果不是将死,我们或许还是见不了面的。”
“遇到你已是非常幸运的事,我不奢求太多!我早已不再纠结你会在谁的身边,因为不管你在谁的身边,我都希望你能幸福!手术吧!如果你在**躺一辈子,那我会陪你一辈子,这一次我不会再错过这次机会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会拒绝,拒绝你陪我一辈子!我答应你,我会做手术!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你看这是你写的日记!这本日记我已经读过很多遍了,可每次读到最后一页时,我总不忍心再翻下去。如果永远读不完该有多好啊!好像看完了,这所有的回忆也就结束了,你陪我一起看这一页好吗?”
一直被搁在枕头边敞开反放着的黑色日记本重又被顾安晴拿在了手里,她的手有些颤抖,仿佛手里拿的是一件很重的东西。路远见状,赶忙将坐着的身体向后挪了挪,而一只手也早已扶住了那抖动着的日记本。
“好,我们一起来读这一页!可你一定要相信这不是结束,而是另外一个开始。”
顾安晴手术的那天,西安的天空依旧阴沉,雾霾遮蔽了整座城市,显得死气沉沉的。路远同顾安晴的家人一样焦急的坐在手术室门前等待着,他们没有人说话,却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顾安晴的父母在祈祷自己的女儿将会顺利度过这次劫难,顾安晴的丈夫在祈祷自己的妻子一定要战胜病魔,顾安晴的妹妹在祈祷自己的姐姐千万不能出事。路远也在向上天祈祷,可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称呼来对上天诉说心愿。是爱人吧!是因为相互之间有爱存在,才没有在这人海中轻易的走失,这爱无关乎陪伴,因为它早已成为我们精神世界里的一种习惯。这爱无关乎伦理道德,因为我们早已不用世俗的方式彼此陪伴。如此想着,路远向着上苍奋力的呼喊着:我的爱人呢!你要勇敢的与这病魔作斗争,快些好起来吧!
另外一边的病房里显得其乐融融,常梓琪的妻子诞下了一名男婴,全家人正围着这新出生的婴儿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他该叫什么名字。常梓琪一拍脑瓜,忽然在狂喜之余想起了自己的作家朋友路远来,而且他也意识到此刻的路远也正在这家医院里。他奔出病房,一路狂奔到了手术室门口,气喘吁吁的将这喜人的消息告诉了路远。常梓琪的到来打破了手术室门口的安静,而常梓琪这喜人的消息显然并未吹散这些人脸上的惨淡面容,相反这幸与不幸的对比反倒增加了这群人的伤感,他们甚至对这个脸上洋溢着笑容的人的到来没有报以任何言语和肢体上的礼貌客气。常梓琪很快意识到这究竟是为什么,他的笑容很快淡了下来,唉!此刻他的朋友顾安晴生死还未卜,这让他们如何开心的起来。
他将路远拉至一边,小声的说了自己儿子还未起好名字的事情,希望作家帮忙。路远望了望那紧闭着的手术室大门,思考了片刻后说道。
“不如就叫他常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