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啸天和姓柳的少年仅仅在昨晚见了一面,萍水相逢而已,他万没想到姓柳的少年竟然会执意相留,这让他很为难。
难道他和姓柳的少年正应验了“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这句老话了?
“多谢柳公子的盛情厚谊,”韩啸天耐心的解释道:“可是在下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未办,实在是抱歉得很。若是有缘再次跟柳兄相逢,我再与柳兄秉烛夜谈,如何?”说完,就要迈步往外走。
韩啸天还没有挪动脚步,姓柳的少年就闪身拦在了他的前面,语气坚决的说道:“你休想走!”说到这里,觉得自己态度欠妥,也没有表达清楚自己的心意,又换了一句话:“韩大哥,兄弟就是不想让你走!”
看那样子,真的是诚心相留。
“柳兄,如果有缘,我们自有相见之日。”在人家的府上,韩啸天也不能不讲礼数,何况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只得再次耐着性子解释道:“我确实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办,还望柳兄体谅。”
姓柳的少年拦在韩啸天面前,坚决不让韩啸天离开:“韩大哥,今日一别,也不知到何年何月才能相见。无论如何,今天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姓柳的少年说这话时,韩啸天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乞求。
是的,就是乞求。
想要乞求韩啸天留下来。
韩啸天若想离开,施展出绝世轻功就能离开了,但是人家如此好意相留,自己总不能强行离开吧?
可是,自己真的有天大的事情要去办。
面对一脸真诚的柳亚兴,韩啸天觉得自己忽然没词了,只能继续重复之前说过的那番话:“柳公子,等我办妥了事情,我就来府上找你,好吗?”
站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虬髯公子巴不得韩啸天早点离开呢,看到姓柳的少年一再强行留客,忍不住开了口:“既然韩公子有重要的事情没办,我们就不要耽误他的宝贵时间了,让韩公子走吧。”
他那话显然是对姓柳的少年说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人家都不鸟你,你就不要强留人家了。”
他这话可能还有另一层意思,这可不是韩啸天能猜到的。
姓柳的少年不理虬髯公子,嘟起小嘴看着韩啸天:“我早就说了嘛,你根本就看不起我。你要走也行,把那包东西带走。我们就互不相欠了。”说着,指了指桌上的黄金。
韩啸天看了看偏西的日头,已近酉时。虽然报仇心切,但姓柳的少年诚意挽留,心想就算即刻出发,也赶不了多少路,错过了这个宿头,说不定又得栖身于荒郊野外,心念及此,便答应留下来:“那好吧,既然柳公子盛情相留,在下就在府上叨扰一宿。”
姓柳的少年见韩啸天终于肯留下来了,极是高兴,赶紧吩咐站在一旁的女仆人:“你赶紧到厨房去,让厨师准备一桌丰盛的酒菜,要最好的。知道吗?”
女仆人连忙应道:“是……小……公子!”说着,就转身跑出了客厅。
看着慌张离开的女仆,韩啸天暗暗思忖:“这小丫头是怎么啦?刚才在一旁伺候的时候说话不是伶牙俐齿的吗?现在说话怎么变得吞吞吐吐的了?‘小……公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小公子就是小公子了,‘小’字后面为什么要顿上一顿?这称呼本来很好说出来的,可是到了那丫头嘴里怎么就显得那么拗口呢?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哎,韩大哥,”韩啸天正出神的想着,姓柳的少年碰了碰他的手,轻声道:“你发什么呆呀?”
“哦哦,没什么……”韩啸天回过神来:“感谢柳公子盛情款待。”
“你记着,”姓柳的少年撅起了小嘴:“以后不准再叫我柳公子了。”
韩啸天一怔,不知这性情古怪的姓柳少年又是哪里不高兴了:“不准叫你公子?那……叫你什么?”
姓柳的少年道:“贤弟!”
韩啸天明白少年的意思了,他这是有意跟自己拉近关系,虽是初识,但韩啸天感觉到这姓柳的少年也是诚心待自己,便依了姓柳的少年:“好,我就叫你柳兄。这样可以吧。”
“可以。”姓柳的少年点了点头,笑了起来:“ 你怎么称呼我都行,就是不准叫公子和少爷。”
姓柳的少年请韩啸天坐下,他也在韩啸天对面坐了下去。
虬髯公子神色古怪的瞟了一眼姓柳的少年和韩啸天,犹豫了一下,也默默的在一旁坐了下去。
虬髯公子的脸本就是紫檀色,脸上又长着浓密的胡须,此时心中不快,一张脸更是黑如锅底。
韩啸天看出虬髯公子心里很纠结,可是虬髯公自并不起身离开,一直在旁边陪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插嘴和他们说话。
姓柳的少年性情古怪,却是满腹诗书、博古通今,尤其是对军事、历史、文学诗词等知道得很多。
韩啸天和那少年边喝茶边聊,觉得好多东西都是之前所没有听到过的,透着无限的新鲜。
姓柳的少年口齿伶俐,表达清楚,每讲一样都头头是道。昨天夜里匆匆一见又相别,韩啸天还以为姓柳的少年是个专门在江湖上烧杀抢劫的混混儿,全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个学识过人的才子。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出手就知有没有。
韩啸天从交谈中发现,那虬髯公子从内到外都是个粗人,又没多少文化,在他谈及军事、历史、文学诗词时,虬髯公子总是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也难怪嘛,这快刀山庄是武林世家,大多数子弟从小到大都与刀棍为伴,对文化一途并不重视。
那虬髯公子听韩啸天和姓柳的少年兴致勃勃的谈古论今,觉得乏味之极,却又不愿离开,就在一旁干坐着。
韩啸天见虬髯公子去留两不愿的样子,知道自己和少年所谈之事非虬髯公子所好,觉得这样做冷落了他,于是和他聊了几句武学上的话题。
虬髯公子刚接上话茬,又被姓柳的少年抢开了话头去,虬髯公子便只好再次陷入沉默。
韩啸天觉得这姓柳的少年和虬髯公子之间有种说不清的古怪,威猛高大的虬髯公子身为兄长,却有些惧怕儒雅文弱的弟弟,说话的时候,虬髯公子的言语间不敢对少年有半点冒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到了亥牌时分,姓柳的少年又命下人重摆酒席,比午间饭菜更是丰盛,山珍海鲜,样样俱全。
用过酒饭,又闲聊了一阵,韩啸天对姓柳的少年说道:“柳兄,兄弟连日奔波有些疲乏,想早些休息。”
姓柳的少年跟韩啸天谈得正开心,听得韩啸天提出要休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但他还是依了韩啸天:“难得韩大哥驾临寒舍,本想与韩大哥促膝长谈,既然韩大哥疲乏了,那么我们明日再叙吧。”
虬髯公子站起身来看着韩啸天,邀请道:“韩公子今晚就到兄弟房里去睡吧,我们好好的谈一谈。”
“你那房间零乱不堪,”姓柳的少年脸一冷,说道:“怎能让韩大哥睡在你那里?”
虬髯公子一谔:“那……你说韩公子睡哪里?”
姓柳的少年灿然一笑,脸上现出一对浅浅的小酒窝:“韩大哥自然是睡到我的房里。”
“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虬髯公子一听之下脸色大变,紫涨了脸高声大叫:“让他到你房里睡?这……这成什么体统?”
虬髯公子又惊又怒,说话都变结巴了。
“有什么不成体统的?”姓柳的少年瞪了虬髯公子一眼:“韩大哥在我那里睡,我去跟我妈妈睡一屋还不行吗?”
虬髯公子满脸的怒色,也不和韩啸天辞别道晚安,径自拂袖而去。
姓柳的少年目送着虬髯公子远去的背影,骂道:“真是没有礼貌的混账东西。”
韩啸天见他们兄弟为自己闹起了别扭,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对姓柳的少年说道:“从小到大,我什么样的苦没吃过?柳兄大可不必为在下如此,你们兄弟失和,让我心里难安。”
他这话也是随口说出来的,他出生帝王之家,从小到大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即便到了灵武山,无量神君也没有让他干过练功以外的苦活。要说他今生今世受过苦,也就是跌入无名绝谷底的那段日子了,要不他还真的没有受过夜宿荒野的苦。
“韩大哥言重了,我和他平日里就是这样,韩大哥不用往心里去。”姓柳的少年脸色转和,笑着道:“招待不周之处,还请韩大哥多多包涵!”说着,拿起烛台引领韩啸天往卧室走去。
韩啸天跟在少年身后,走过几座花园,又穿过几道庭院,弯来绕去的走了一阵,便到了少年的卧房。
姓柳的少年推开房门,韩啸天跟着走了进去。
房中点着两枝粗大的蜡烛,屋内亮如白昼。
卧室中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奇珍异物,真是琳琅满目,令韩啸天目不暇接。韩啸天是施浪诏嫡亲王子,也算见识过很多奇珍异宝,可他还从来没见少年屋里的这些稀奇玩意儿。
姓柳的少年见韩啸天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些玩物,笑了笑,说道:“卧室简陋些,请韩大哥在这里委屈一宿。”
韩啸天还来不及说什么,姓柳的少年已飘然出门:“韩大哥,晚安!”
韩啸天在卧室内漫步观赏了一阵,正准备关门休息,却见门外站着一个手捧铜盘的丫环。
那丫环对韩啸天莞尔一笑,脚步轻盈的走了进来。
丫环将铜盘放在桌上,说道:“请公子慢用。”
韩啸天转头一看,只见盘中放着很多精致的糕点,还有一壶清香扑鼻的绿茶。
韩啸天虽是俗家弟子,但修的是道家心性,在灵武山修习的十几年里,从没有与同龄女子单独相处过,这时与同龄女孩独处一室,显得极不自然,低了头不敢去看那女孩。
韩啸天的脸在发烧,不用照镜子也可以想得到此时自己的脸肯定是通红通红的。那丫环见了韩啸天的神色,不禁也有些害羞,红了脸低着头轻声说:“奴婢叫翠姑,是小……公子的贴身丫鬟。公子不用拘泥,公子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奴婢,千万莫客气。”
这是标准的西南方言。
幸亏韩啸天也是西南人,要不他还真是听不懂这软软糯糯的地方话。
韩啸天觉得那小丫环说话很有趣,笑了笑,去了几分拘谨。本想学着丫环的话打趣丫环几句,但又想这样做太过轻薄,有失庄重。于是一本正经的说道:“多谢翠儿姑娘,我没什么事了,你去歇着吧。”
“奴婢叫翠姑,不是翠儿姑娘。”那丫环认真的纠正道。
“对对对,是我听不太清,现在听清了。”其实韩啸天听清了翠姑的介绍,只是觉得喊对方为“翠姑姑娘”不太顺口,这才改成了“翠儿姑娘”,没想到这丫环对自己的名儿还挺在意,听别人喊错,立马出言纠正了过来。
当然,韩啸天也就来了个将错就错。
翠姑又低声问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了没了。”韩啸天本有些腼腆,此时又被这个妙龄少女给抢白了一顿,心里老不自在,听得翠姑问起还有什么事,便忙不迭的想要打发对方出门了:“你也去歇着吧。”
翠姑慢吞吞的退出门去,将到门外,忽然回头“咯咯”一笑,说道:“这夜宵是我家小……公子……命奴婢送来给公子吃的哦……公子晚安咯!”
韩啸天一怔,不明白丫环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想了一阵也没想明白。
翠姑趁韩啸天发愣的间隙,转身走了出去,顺手帮韩啸天关上了房门。
翠姑退出去后,韩啸天坐在椅子上发了一阵呆。看着桌上那些精致的点心和一壶香茗,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这种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于韩啸天来说远去已久,这番情景,又勾起了他遥远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