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焚香，香气扑鼻而来，众人的神情却是一个比一个沉重。
眼看焚香已燃烧过半，傲然端坐的朱祁镇本来闭目养神，此刻听得众人琐碎细语，不禁睁开双眼，怔怔地望向快要燃烧到底的焚香。
“还没考虑好？”
朱祁镇讪讪一笑，淡然起身，走向王甫身边。
王甫肥胖的身躯顿时一软，跪在了朱祁镇面前，呜呜咽咽啜泣道：“皇上，小的无能无才定然做不到号令天下粮商，而且小的对皇上一片赤忱，绝对不会坑害您。”
朱祁镇轻轻摇头。
众人知道王甫的为人，但碍于他的后台之大，从来都是忍气吞声，此刻见到他被昏庸皇帝折磨的苦叫连连，心里无不叫好。
王甫吃惊道：“皇上您不信小人？”
“不是不信！”
朱祁镇淡淡地说道：“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朕，对朕而言，你的生死不重要，你的忠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朕需要大批量的粮食！你今日若是拿不定主意，剩下的注定只是一条死路，任凭谁也难救你的性命。”
王甫汗如雨下，道：“我......小人......”
朱祁镇声音越发低沉：“祁钰是个懂得取舍的人，他帮朕打理京畿，向来井井有条，你觉得他会为了你一个废物，而得罪居庸关十几万的军民？你别忘了，他可是贤王！”
“贤王”这两个字出口，王甫顿时面如土色，望着快要燃尽的焚香，王甫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形容十分悲凉。
在朱祁镇眼神的示意下，两旁的刀斧手已然上前，此刻就立在王甫身后，只等焚香燃尽，便要动手。
旁观的官员见状，纷纷自危，因为这里待斩的官员不免有他们的亲友，而且谁也不敢保证没有连坐的可能。
最后一点焚香燃尽，香灰落下，朱祁镇黯然叹息道：“看来阁下当真要吃了秤砣铁了心，朕也爱莫能助咯！”
他挥动了两下并指，侍卫纷纷上前，径直朝着那十几名官员行去。
就在此刻，王甫哇哇大哭道：“皇上饶命，小的有策了！”
朱祁镇打了个响指，低声笑道：“是那种必成之策吗？若不是那就不用浪费时间，阁下既然是商人，那便应该知道时间就是金钱的道理。”
王甫一个劲摇头：“绝对必成！”
朱祁镇轻轻哦了一声，道：“那你这便说吧！”
眼光一扫周边，周边立着的官员纷纷别头离开。
大厅很快就剩下了朱祁镇和王甫两人。
王甫望着自己一手所建的将军府，忽有天上地下云泥之别，他悲叹一声，道：“在下可以帮助皇上解决此间危机，但请皇上容我一家老小退隐。”
朱祁镇听得此言，忍不住想笑，但现在王甫还有利用的价值，切不可得罪。
至于退隐一事，他这边好说，可是以朱祁钰的小心眼，恐怕就算是王甫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派人追杀到底。
朱祁镇低叹一声，点头应允。
王甫面露苦笑，带点喜色：“皇上，那些粮商此刻都将粮食囤积在了江南道，北方粮食短缺，两河流域秋季洪灾泛滥，流离失所的百姓迟早会发生暴乱，小人虽然与他们相识，但我等都听命于一人，如今单单靠着小人恐怕无法调动他们，反而会打草惊蛇。”
朱祁镇觉得此话有理，正自思忖如何处理好这件事，不料大厅窗户忽然被一股劲风破开，紧接一柄飞刀袭来，不待朱祁镇和王甫反应，那柄飞刀已然插入王甫心口，鲜血汩汩而出。
朱祁镇震怒：“来人！追......”
他双眼无神望向王甫，眉心微微皱起，弓下身子道：“御医马上就能来！”
王甫眼眶泪水缓缓而下：“皇上，那口箱子......”
他颤巍巍从胸口掏出一个盒子，艰难道：“这里是所有粮商的名单，需一高人力挫他们，将他们彻底收服为己用才行。”
朱祁镇伸手接过，默然点头，心知王甫是活不成了，心中不免一阵凄然。
回想起刚才王甫说的“那口箱子”，朱祁镇忙扶起气若游丝的王甫：“你刚才说什么？那口箱子是不是和泯王有关，到底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王甫吃力地伸直胳膊，颤巍巍道：“周......皇上，您一定要找到周......这世上除了他，无人能解开箱子之谜。”
说完，脖子一歪，双手无力摊开，双眼珠子瞪的老大，竟是死不瞑目。
朱祁镇此刻心中没有任何悲喜，怀中此人作恶多端，为人刻薄，向来不被朱祁镇喜欢，但是眼见他如此结局，又教人不禁唏嘘。
“出去！”
听到大厅外脚步稀疏，朱祁镇低沉着声音道：“此刻，朕不见任何人！”
可那脚步声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越发沉重。
朱祁镇怒意上涌，睁开眼向厅外瞥去。
目光落定，心神不禁一乱，大惊道：“是你？”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救了朱祁镇的方圆。
方圆背对着朱祁镇，远远站在大厅之外，听到朱祁镇的问话，哼道：“怎地？没有被人灭口，你就这般与我说话？”
朱祁镇但听他言语张狂，不禁失色，尴尬起身笑道：“朕倒是想死，可命中自有贵人相助！您看，这不又死一个别人。”
方圆听得这话倒也不怒不喜，只是微微颔首，又接着摇头，神情中多了几分悲怆，道：“你们说的那件事，我想我是可以帮上忙的！”
朱祁镇啊的一声，却被方圆一眼瞪了回去，忙赔笑道：“先生，朕有点纳闷......你到底站在那边？”
方圆戚戚然抬眼望向苍穹，心里想起经历的往事，悠然道：“我十五岁出山，师长曾言要以方为人，以圆做事，因此三十年纵横江湖未曾遇到过敌手。此去经年，英雄已然末路，再也没有少时的热血义气，你问我站那边，我的回答是......”
说到此处，方圆一怔，抬手轻轻指向朱祁镇：“天下在那边，我便站在那边！”
朱祁镇微微诧异，苦笑道：“朕手下那些文臣武将无不认定朕是昏庸之辈，为何先生却要站在朕这边？莫非先生是看错了，前来消遣朕的？”
方圆神情一傲，斜起头哼道：“我管他们作甚！一帮蠢驴要不是真的蠢，谁会去做官？既然都知道是蠢驴，你还信他们的话？”
方圆气势磅礴，直让朱祁镇暗暗拜服。
“既然是合作，方某也不再瞒你，江南道只需方某一声令下，所有粮商、盐商无一不敢不望风而降。”
方圆放下手，淡然道：“不过，粮食到了居庸关，方某要亲自管辖。你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