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平易近人的老卒忽然变得面目阴沉，声音幽幽传出好远：“从助你离开京城后，我早就跟你断绝了关系。你是个聪明人，可惜总是办坏事，我想不比我说，你也知道我此行的目的。”
盛楚才一怔，旋即阴笑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他见两旁的将士要上前救主，微微挥手，轻喝道：“退下！你们还不是他的对手。”
回头之际，他笑容尽失，冷冰冰拱了拱手，道：“方家满门连同亲友十族约三千多人，死在了朱棣的手中，你的父亲，我的祖父方孝孺更是被锦衣卫活活折磨至死，再送去断头台，形状惨不堪言。这些年你修为大成，雄霸江南一方，难道就一丝一毫不想复仇？”
复仇？
那老卒缓缓闭眼，叹息一口气：“你就待在瓦剌做你的军师，富贵一生不好吗？为何一定要来复仇，为了方家一门之仇，死的人还不够多？你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葬送了大明二十万将士的性命，你要复仇，可曾想过他们也是有父母妻儿的，他们要不要向你复仇？”
盛楚才大怒，戟指骂道：“方圆！”
老卒一怔，听他大喝道：“你给我听清楚！我改头换面不是为了独自苟活，更不管天下人的死活，我只想做一件简单的事，一件简单到再也不能简单的事情，那便是灭明！他朱棣可以灭我方家一门十族，我作为方家遗孤为何不能让他的子子孙孙死伤殆尽？”
“你既然归隐武林，便不要插手这件事，咱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否则.......”
老卒轻轻摘下帽子，苦笑道：“否则如何？如果我非要带你回去了？”
“二叔！”
盛楚才垂泪动容道：“咱们是一家人，你的胳膊肘为何总是往外拐？难道你真的不记咱们骨肉之情？你小时候还抱我逛街，陪我骑马.......”
方圆轻轻抬手，只见站在他面前的盛楚才双腿微微一屈，几乎就要跪倒，见他额头汗珠涔涔，泪流满面，方圆嘿地一声，反手送出一掌，转身道：“往事不可追！当年方家一脉纷纷被捕入狱，我得知消息，悄悄将你和你的朋友救出，已算是保住了我方家的血脉。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怕行踪泄露杀了朋友，而且是当着我的面，还说什么你宁负天下人也不让天下人负你。”
说到此处，方圆狂笑数声：“那夜，我本想将你这种人除之而后快，但转眼想起了你父亲，终究没能下得了手。权衡再三，只能留下书信告别，从此以后，咱们叔侄也算是形同陌路了。”
盛楚才啐道：“不杀他，我们都得死！”
方圆扒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胸膛，呵呵笑道：“来，你是不是也想杀二叔？如今你要不杀我，你也得死。”
盛楚才大惊失色，他知道方圆的本领，就算是当年，方圆蒙面也能跟最厉害的锦衣卫统领打个平手，如今一晃近三十年过去了，想来方圆的本领已臻化境。
“连李沐风都不能将你怎样，小侄就算是想杀你，杀得了吗？”
盛楚才阴恻恻说道，然后四下打量如何逃跑。
方圆长叹一声：“你祖父、你父亲虽然都是文人，但铁骨铮铮毫不给我方家儿郎抹黑，反观你低眉鼠眼心术不正，整个一副小人行径。苍天呐！我方家当真要从此绝后么？”
盛楚才起身擦拭了下嘴角的血，猛地掏出一柄匕首，就要朝小腹刺入。
方圆心下大凛，猛地跨出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刀后，还不待说话，就感觉后腰一阵刺痛，转身看时，只见盛楚才满面诧异，手上还持另一柄匕首，匕首的尖端正自顶在方圆的后腰处。
可无论他怎么往前刺匕首，那匕首就是刺不进去。
一刀、两刀......十八刀。
“这十八刀算是我还了你父亲对我的恩情，从此，你我毫无瓜葛。”
方圆缓缓转身望向盛楚才手中那把已经弯曲的不成样的匕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伸手：“皇帝要见你，你得跟我走！我也知道你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可惜你只有阴谋阳谋，在修为上差的很远，要报仇，我等你，下辈子吧！”
盛楚才神情大骇，可他现在用于拿捏方圆的情分早已用完，不禁咳嗽连连，气极反笑道：“来！拿我走，让方家遗孤就此陨落。”
方圆并指点在他眉心，在盛楚才缓缓倒地的那一刻，他嘴唇轻启像是叹息。
一个人隐姓埋名，又谈什么记得祖宗。
记得祖宗也不一定要改性，活一世便要活出一世的风采，总纠结在仇恨之中，就怕祖宗也不见得愿意看到吧。
“祖宗......”
方圆拎着昏迷中的盛楚才凝神眺望天空，忽的纵身一跃而起，几个错落就没了踪影。
愣在地上的三千瓦剌将士正自茫然无措，忽听方圆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本杀你等易如反掌，但恐遭天怒，如今大明皇帝朱祁镇圣名远播海内，对瓦剌降卒也格外宽厚，你等若是想图个长久安乐，不如早些负荆请罪于居庸关，我方圆保你等无事。”
声音虽然越来越远，但最后两句话还是犹如雷震。
三千将士冒雨卸甲，纷纷拜倒在泥泞之中，满脸惶恐不安，纷纷叫道：“我等愿降！”
.......
阿术独骑飞奔居庸关下，喝令道：“大家都住手吧！”
双方死战的将士纷纷停歇，举目望向这身材魁梧的蛮子。
阿术伸手一指身后被五花大绑的也先，朗声道：“你们的可汗已然被某生擒，你等何必再作拼杀，就此放下武器投降。”
见瓦剌军卒已然**，阿术又指向白袍剑客们，道：“李沐风死于爆炸之中，连个囫囵尸首也没留下，皇上宽宏大量，念你等作为他的徒子徒孙，并不知道内情，特赦你等回到天山，此后没有命令不可来中原一步。”
为首的白衣剑客抱剑拱手：“将军此言当真？”
阿术昂起头道：“我兀良哈男儿何曾说过假话！”
白衣剑客讶异道：“你是兀良哈部落的人？怪不得如此雄伟魁梧，失敬失敬。之前听说兀良哈三卫全部归于大明，永不复叛，可是当真？”
阿术回头望了眼城墙上的朱祁镇，迟迟没有作答。
如果父亲的仇不能得报，如果归降大明只是被大明皇帝牵着鼻子走，阿术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叛变。
“他们当然不会叛变！”
值此之际，忽然有道人影闪过，接着一重物落在阿术马下，那人站在群雄场中，施施然有礼说道：“在下方圆！”
天山门人听到这个名字，登时纷纷拔剑做起了御敌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