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群臣一个跟一个使眼色要退下的时候,朱祁钰突然站了出来,他笑容可掬,道:“皇兄,百官听闻您打败瓦剌,早已想在朝会上恭贺,如今既然皇兄已到了皇宫,不可不见群臣。”
朱祁镇微微颔首:“有道理!那就去早朝。”
望着朱祁钰这张人畜无害的脸,朱祁镇怎么也联想不到所有的一切竟然都是自己的这个弟弟捣鬼,二十万将士惨死,这份罪孽就算是他死一百次一千次甚至一万次都于事无补。
现在他还不想着迷途知返,朱祁镇打算釜底抽薪,从根本解决问题。
不论你出什么招式,我都接着便是。
朱祁钰却没有发现这些迹象,兴冲冲道:“是!小弟这便为皇上安排。”
说罢,对着还在地上跪着发抖的官员道:“你们跟随本王上朝。”
朱祁镇看也不看他们,只是挥挥手,显然是失望至极。
站起身的朱祁镇走到孙太后身边,轻声道:“母后,你在此歇息,剩下的事情交给儿臣。”
孙太后还要开口说话,却被朱祁镇挡了回去。
朱祁镇苦笑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母后不必多言,孩儿自有定论,保证不伤害祁钰便是。”
看着突然见性情大变的儿子,孙太后忍不住泪流满面,此刻她一介女流总算是对先帝、对大明有个交代了。
上朝的路并没有朱祁镇想象的那么近,从福宁宫出来,他走一步心里默念一个数字,至朝堂总共走了一千七百二十八步,还不算九十九步登上龙椅宝座。
他端坐在龙椅上,随着身边的太监断喝一声“百官觐见”,哗啦啦殿内全是文武百官的身影。
可朱祁镇心里比谁都清楚,眼下这些人就算有成千上万,那也是成千上万的敌人。
朱祁钰潜心经营这么久,定然会有大动作。
“吾皇万岁......”
朱祁镇抬手道:“诸位爱卿免礼,平身!”
见所有朝臣都起身,朱祁镇先做了开场白:“朕在居庸关击败瓦剌后,心下欣喜,便轻骑来到京城,众爱卿不必怀疑,就当朕给了大家一个惊喜。”
惊喜?
怕是惊吓吧!
众朝臣尽皆低头不敢言语。
朱祁镇见状也是尴尬,苦笑道:“泯王,最近朝堂可算安稳?”
这算是将球踢给了朱祁钰,周围所有人瞬间齐刷刷向朱祁钰看去。
朱祁镇看见这等场面,也是暗暗叫苦。
昔年诸葛武侯入江东,舌辩群儒才辩了江东几位谋士,而自己了,却要跟满朝文武放对,当真心有余悸。
“回禀皇上的话,臣弟监国以来,少有大事发生,只有些毛皮小事,不足与皇兄论,自有臣子会禀报。不过......”
朱祁镇皱眉道:“不过什么?”
朱祁钰丝毫不顾忌情面,自行上前一步,道:“太常寺卿李牧,这事情还是由你来说!”
李牧昨晚忙碌了一宿,本想着借将张辅下狱的事情大做文章,不曾想半路被人借了张辅,又要对刑部侍郎李密灭口,不料一场大火下来,李密一家人离奇失踪,此刻又要跟这朱祁镇斗智斗勇,当真是难啊。
“陛下!请恕老臣斗胆询问,您此次带着三十万大军去与瓦剌交战,带回来了多少人马?”
朱祁镇早就知道他们会拿这件事说事,只是没想到是直接拿此事开口了,当下笑道:“说来惭愧,朕此次出兵带了三十万,来的时候只带回来三百万!”
众官无不惊讶,却听朱祁镇自嘲道:“先前战力跟不上,三十万人马便是三十万的战力,如今大明军卒在朕的带领下皆可以以一当十,这可不就是三百万的战力嘛。”
李牧失色,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开口问罪。
正自沉默间,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苍凉悲壮的声音:“皇上,你如何不听我等劝谏,非要跟瓦剌放对,被人家灭了二十万的将士,您还在金銮殿上喜笑颜开,您就不怕那二十万将士难以明目吗?”
朱祁镇冷哼道:“阁下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刘景风刘老?”
已过古稀之年的刘景风虔诚拜下去:“老臣参见!”
朱祁镇对身边的太监道:“老爷子腿脚不便,赐座!”
此举大为不寻常,要知道以前的朱祁镇根本不会尊老爱幼,只会意气风发画大饼。
刘景风也是微感诧异,不过既然是皇上有错在先,那身为肱骨大臣就不能不劝谏皇上改正。
“不知老臣刚才所问可是实情?”
朱祁镇对这人死钻牛角尖有些服气,苦笑道:“差不多!其实远非二十万这么简单,但是此战过后它瓦剌元气大伤,十年内不会有大规模战争。”
听到朱祁镇承认,群臣开始激愤。
刘景风含泪苦笑:“臣的子侄、学生,大约三十来人都跟随皇上出征,无一得还。老臣在此向皇上讨个说法,不知皇上允许不允许?”
朱祁镇微微动容,但大错已成,此事虽然从根本说来是有人泄密,但主要还是怪朱祁镇轻信了王振等太监的话,愣是拖垮了自己的军队,被也先一举扑灭。
“朕没什么解释的,此次交锋朕确实有错。”
就在群臣愤慨之时,朱祁镇断然喝道:“吵什么?当这金銮殿是菜市场吗?”
他定定望着年迈的刘景风歉然道:“刘老,朕问你!如果牺牲二十万将士,换来大明二十年、二百年甚至更多年的兴盛发达,你说划不划算,值不值得。”
刘景风想了想,点头道:“如果假想,倒也不是不妥。只是刚才皇上才说只能换来瓦剌十年的短暂和平,何来的二十年、二百年甚至更多?”
对这摆明要抬杠的老人,朱祁镇只是冷笑:“朕说过瓦剌没有作战能力,不会进攻大明,可朕从没说过不去进攻他们的话!”
听到皇上还要打仗,众朝臣纷纷变色劝解。
朱祁镇呵呵笑道:“列位不必忧心,这打仗越打越是兴旺,朕身为天下之主,自然要为天下做些什么,你们不愿意追随,这没有关系,人各有志嘛!”
刘景风拄着拐杖起身,垂泪道:“别打了,就当老臣求您!不要打,咱们大明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见朱祁镇没有一丁点改变的意思,刘景风扔掉拐杖,大笑道:“皇上,臣今日死谏一场,如果您还要打,那便从臣的尸体上跨过去。”
说罢,猛地朝金銮殿上的龙柱上撞去。
轰隆!
一阵落雷,外面秋雨再次泼下。
闪电映在朱祁镇的脸上,众官员只见他的脸色阴晴不定。
他倒不是在乎刘景风这样的老臣生死,只是如此有影响力的老臣一旦身死,自己的皇位俨然就要不保,首先群臣亚历山大啊。
朱祁钰也没想到刘景风这样的腐儒竟然有如此刚毅的血性,不过撞死在朱祁镇面前也好,正好给他一个台阶施行他的第二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