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忆眼一把扯掉了连接风枪的电源,被激怒的器械便停止癫狂的嚎叫,阿蛮正用他那双呆滞的眼神望向面前的女孩,他好似是在试探着认识对方,其目光带出一股纯净的天真,就像洁白的云絮正悠**在蓝天黑土之间。
“阿蛮,走!”冰语轻言柔和道:“我们带你去见个朋友好吗?”
“朋——友?——”阿蛮又恢复了其不善于跟他人对视,并且习惯性地弹动着其左手的食指,显然他对这个提议多少表现出些许紧张的抗拒。
“对啊!我们共同的好朋友。”冰语握住了阿蛮的手,其神态愈加轻言细语,她几乎是用自己这一生最为柔缓的耐心将阿蛮领来到了警方的临时审讯室,这跟之前她在厂区门口,跟保安的那番咄咄针对,简直就是判若两人,更是令忆眼和高翔均不约而同地刮目相看。
办公大楼的会议室内,逢慈一边用电脑查看厂区内的监控视频,一边询问保安队长监控系统的相关情况。
“为什么今天凌晨——厂区内的监控系统,唯独没有拍下压模车间的情况?”
保安队长如实回答:“这是孙总监要求的。”
“孙总监?你是说孙灵?”逢慈的表情一愣:“怎么回事?”
根据这位保安队长的讲述:大概在今天凌晨零点过十分,孙灵来到了厂区的监控中心,手里提着两大袋子的夜宵。
“大家辛苦了!今天晚上又要熬夜加班,我请大家吃夜宵。”
“哎呀!真是让孙总监破费了。”保安队长乐滋滋地接过孙灵递来的袋子:“听说——这新品发布会的压卷之作——灵动之魂,是孙总监您亲自设计的全金属外壳,就是为纪念您今天的三十岁生日。”
“哪里,哪里!”孙灵一脸谦逊的笑容:“这都是设计中心大家一起共同努力的成果,功劳都属于大家,包括你们监控中心,也是功不可没啊!”
“还是您带领咱产品设计中心有方。”突然,这位保安队长讨好地凑近对方:“那老厂长退休后,这厂长的位置?”
“全队长——”孙灵面露皮笑肉不笑的冷峻道:“你想得太多了吧!毕竟,我还年轻,对企业管理也不太感兴趣,还是当我的艺术家好了,这才是我的专长!”
“啊!对对对!”这位保安队长连忙佯装掌嘴:“是我多嘴,我多嘴了!”
“好了!我去生产车间看看!对了!”孙灵停下正在朝外离去的脚步:“让压模车间的监控系统休息一下。”
“好好好!我这就关了。”说话的同时,这位保安队长用手握住鼠标,关闭了压模车间的监控系统。
逢慈听闻对方的讲述,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他明显意识到死者生前的这个要求太过刻意。
“这样的情况经常出现吗?”逢慈补充道:“我是说——孙灵经常提出让压模车间的监控系统休息一下?”
“是的!”保安队长点了点头:“经常出现。”
“一般周期多久?”
“大概半个月一次吧!”
逢慈不免奇怪地追问:“孙灵都没有跟你解释过——他要求关闭这压模车间监控系统的具体原因?”
保安队长摇头:“没有!”
高翔带着忆眼、冰语及阿蛮三人来到了临时审讯室,他们在会议室外的走廊,正好与刚刚询问结束的保安队长擦肩而过。
逢慈因瞧见不止嫌犯阿蛮,冰语和忆眼也都跟了进来,自是奇怪道:“这是怎么回事?”
高翔赶紧走过去,冲队长耳语了几句,逢慈先是皱了皱眉,随而便放松了脸色:“那好吧!那麻烦请两位先出去一下。”
“不行!”冰语将阿蛮扶坐在警方对面的椅子,自己则是坐在了“陪审席”的位置:“我必须陪护在他身边。”
逢慈见女孩这副固执且坚定的神色,更何况,通过助手的反应,一旦阿蛮的病情发作便无法控制,这位刑警队长只得微微颔首默许:“那好吧!”
不想,警方的询问还没有开始,高翔刚坐在队长的身边,正准备做笔录,阿蛮的双眼就开始打架,一脸昏昏欲睡的模样,毫无任何预兆及章法,简直就是说睡就睡,他面趴在会议桌上,便打起了均匀的鼾声,这弄得现场所有人尽是目瞪口呆。
冰语面现尴尬地解释:“啊!据说,他昨天夜里加班通宵,今天一早回宿舍,没睡觉,就又跑去上班,估计现在是犯困了。”
“嘿!”高翔恼怒道:“刚才在压模车间发疯,现在说睡就睡,他把我们警方逗着好玩啊!”
“都说了,人家是病人!”冰语振振有词:“自闭症啊,懂不懂?”
“不懂!”高翔怕是第一次碰到如此棘手的问询。
逢慈无奈地苦笑:“这还真是毫无逻辑和章法,说睡就睡啊!”
“是啊!”高翔毒舌地应和:“而且脸一贴桌子,就睡得像是一头死猪。”
高翔站起身,大步走了过来,就要去推对方,却是被冰语气恼地制止:“哎!你忘了——刚才你在除尘室,把他弄爆炸的情景。”
“那怎么办?”高翔面对这种不仅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的自闭症患者一点办法都没有。
关键是用对待常规询问的那套,用在阿蛮的身上毫无任何效果,这自是让高翔愈加感到抓狂,即便是有气也根本无从发泄,有若一掌用力打在柔软的棉花上,人家则是以无忧无虑的悠然之姿,便轻轻松松化解了你的满腔愤慨。
岂料,忆眼却是望向逢慈:“逢队,如果你信得过我,能不能让我们单独叫醒阿蛮试试?”
逢慈先是看了看阿蛮所信任的冰语,转而又瞧了瞧忆眼那双真诚的目光,居然爽快地颔首答应:“那好啊!”
“队长!”高翔面露惊诧之色,不明白自己的上司,为何总是如此信任且迁就这两个跟警察身份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
逢慈则是坚定地望向忆眼,其眼神充满了兄弟的情谊:“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忆眼加深其嘴角边的笑痕:“逢队这话——我可承受不起。”
高翔针锋相对地不客气道:“那你还提出这样的要求?”
忆眼抬脸傲气地回怼向这个年轻人:“关键是你们警方面对这么一个自闭症患者,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你——”高翔被对方噎得口气一岔,况且,就在二十分钟以前,他已经领教过了阿蛮的不讲道理,自己着实毫无应对之法,便只有抓狂苦恼的份儿。
“的确没有!”逢慈承认地轻轻点头:“我们的确没有其他办法。”
虽然逢慈没有经历刚才的那场狂风暴雨,但面对这个自闭症患者,他多少有种不好的预感;另外,按照其所了解的医学常识,这可不是一个常规的嫌犯,而是一个就连他自己做了些什么事情,都很有可能完全毫不自知的审讯对象。
这样,忆眼便更加流露出一脸拿捏住警方软肋的自信道:“至少,我有办法,尽管我还并不清楚结果到底如何。”
“那好!”逢慈起身离开:“我等你的消息!”
虽然高翔多少有些不满,但见自己的上司心意已决,便不得不跟出了会议室。
“哇噻!我亲爱老板,你刚才的表现真是太酷,帅呆了!”冰语满是崇拜地望向对方:“特别是当我看到高翔那副气得牙根发痒,但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我肚子都笑痛了!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可笑,太解气了!”
的确!忆眼的淡定自若不仅帅呆了,也让冰语明白证明自身能力,并非用力过猛,亦或使劲过度——像老板这种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其泰然自若的定力,可以这般威风凛凛,更是让警方按照自己的思路执行,简直令她大开眼界。
“别犯花痴了,赶紧干活!”
在忆眼的指示下,冰语走过去,反锁上了房门。
逢慈和高翔正站在门外,由于听闻身后传来“咔嗒”的门锁声,高翔便转身拧了拧门把手,但因房门打不开,便生气地告状道:“队长,你看!他们这——”却见逢慈冲自己摇了摇头,只得忍住了一肚子的火气。
会议室内,忆眼正观察熟睡中的阿蛮。这个男人睡觉的样子倒也安静,完全看不出其体内的暴戾之气,倒像是一只正处在幼龄的雏兽,浑身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气韵。
“现在我们怎么办?”冰语紧张地望向老板。
忆眼冲小助手摊了摊手:“忆脸带了吗?”
“啊!”冰语迟疑了一下,想起肩上的背包,便从包内取出了那面“照妖镜”:“带了!带了!”女孩将镜子递了过去,笑嘻嘻地取乐:“自从你给我买了这个背包,不就是让我帮你保管你这位好兄弟吗?!”
忆眼没将小助手的玩笑当回事,而是用其衣袖擦抹干净了镜面:“毕竟,这镜子挂在身上太过醒目,但平时放在客栈也不方便,所以就交由你保管好了。”
如此说来,双方之间由于这些日子的相处,相互产生超越了老板和小助手的这份信任,因而忆眼才会将如此重要的物品交托女孩。
忆眼将“好兄弟”——忆脸撑放在会议桌上,这令冰语兴奋地摩拳擦掌,由此说明她将通过这面圆镜看到目标人的记忆画面,这让女孩无比期待阿蛮脑袋里的那个世界到底啥样。
忆眼拉了拉衣摆,坐在阿蛮的身边:“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冰语则是坐在了阿蛮的另一侧,其表情充满了激动的波澜起伏,直恨不得马上就能看到这另一个人的内心情景。
忆眼看了下睡得宛如雏兽似的阿蛮,便充满仪式感地握住对方的左手腕,并缓缓地闭合上双目,眼皮下转动着的眼球,表明他正在索引提取阿蛮的记忆。
如同电影画面的淡入,忆脸变得色彩斑斓:先是金属棒的传送带上空空运行,什么都没有;随后,金属棒多出了一排整齐有序的笔电底座;进而,那些排列整齐的底座如同风车般旋转了起来,就算没有风枪外力的震动作用,底座旋转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强劲有力……而这一切都是在没有人工外力的影响下所自动产生的效果。
在这些笔电底座宛如风车般所旋转的过程,原本,那一幅幅如同曝光无序的黑白底片——那些斑驳杂乱的色块,毫无规律可循的线条,甚至含义不明的画面……则是被涂抹上瑰丽丰富的色彩,成为了一桢桢美妙绝伦的油画:如风似沙,是沙漠,是海洋,是随风摇摆的芦苇**,是漫天飞絮的芦花,是江河湖泊,是山川五岳,是森林草场,是日出落霞,甚至是灿若银河的烂漫星空……但它们还可以是放风筝的小女孩,正在亲吻中的情侣爱人,享受天伦之乐的四世同堂……
画面真实的质感就宛如一张张精美无俦的艺术作品,实在令冰语叹为观止,更是感觉到妙不可言,仿佛正身临其境于一个奇幻美妙的梦境世界。
这是冰语继薛章鸿之后——第二次通过忆脸,看到老板所搜寻到了目标人的记忆画面,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充满了梦幻似的美好。
“怎么回事?”冰语望向老板:“这些笔电底座不应该像是杂乱无章的黑白底片吗?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尽管忆眼没有睁开双眸,而是沉浸在自我索引提取的状态,但他满是享受的神状道:“这是阿蛮想象中的画面。”
“什么?”冰语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说——阿蛮将那些原本枯燥、毫无意义的东西,经过自己的想象,便储存记忆在了他的脑海当中?”
“嗯!”忆眼点头:“正是这样!”
“原来——”冰语赞叹地望向忆脸:“这就是阿蛮脑海里的世界,简直比梵高还要厉害,比起那些所有大师们的画作总和都要绚烂多姿。”
是啊!一个人的想象力才是这个人生命底色最富有**与魅力的源泉。
(伍)
就在两人正肆意徜徉阿蛮所想象的这个绘画烂漫的美好世界,突然,一个男子的画外音高声打破了镜面里的这份宁静。
“呦!不过小时候跟我学了几天画画,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大画家啊!”
阿蛮回头,通过其主观视点,可见孙灵穿着他遇害时那身花花公子的彩色套装——也由此预示着镜子正演映的这一切便是死者遇害前的相关发生。
“孙——孙——灵。”
“你还真是个傻瓜呀!”孙灵走到阿蛮的面前,敲了敲对方的脑袋,竟是硬得“嘭嘭”作响:“你别拿着风枪在这上面瞎戳乱画,这条生产线上的最新产品‘灵动之魂’,是我——是我孙灵亲自设计的产品外观,而且还专门申请了版权保护,我才是真正的设计总监,我才是这里真正的艺术家,你懂吗?”
阿蛮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即便传送带已经停止了运行,上面只插放有一只笔电底座,但他依然用风枪正不懈努力地吹拭着,似乎是要将这张曝光无序的黑白底片,创作成为一幅规整有序的惊世之作。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孙灵将脑袋凑过去,望着底座上的花纹,露出一脸猥琐的笑容:“你这家伙是不是看到了什么美艳诱人的春宫图?你看你这傻瓜,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是不是想情妹妹了?!”
“春宫——图——图是——是什么?”阿蛮如此单纯仿若动物的心思,自然不会想到对方猥琐的深意。
“这春宫图啊!——”孙灵故意大着舌头取乐地学阿蛮的语言障碍:“就是——他妈——妈地让——让你这——这样!”孙灵一边说话的同时,一边抓住阿蛮没有握风枪的那只手,引导地摸向对方的裤裆。
“不——不——对!——”阿蛮本能地躲开了孙灵的恶作剧。
“哈哈!”孙灵发出恶心的笑声:“不跟你说了,我现在回去,准备今天新品发布会的推介稿。”
“那——那我——我——也要——参——参加——”阿蛮多半认为这新品发布会肯定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孙灵则是不耐烦道:“参加什么?”
“参——参加——明——明天——”阿蛮表现出很想参加及恳切的模样。
“你是想参加明天的新品发布会?”孙灵见对方点头,一副奚落的神态:“就凭你这熊样,别去丢人现眼了!”
“我——我要!——”由于瞧见对方正要转身离开,阿蛮便从身后一把抱住孙灵,动作显得没轻没重:“我要——”
“你这傻子让开!”孙灵挣脱开拉扯,正要朝门外离开,却是被阿蛮强行抓住,以致其当刻恼羞成怒:“滚!你这个傻子!”
“不,不,不,不!……”阿蛮将对方蛮力地朝前一推,是不肯让孙灵就此离开,一定要答应自己的要求。
孙灵愈加烦躁,狂力推开了对方,但因为用力过猛,脚踩在风机的电线上,身体朝前滑倒的同时,四肢胡乱地寻找平衡点;但由于肢体彻底失控,其左腿前倾,侧身倒地,脑袋摔向传送带,导致冲击力过猛,其左侧的太阳穴瞬时便没入进了半截金属棒。
最初,孙灵似乎并没感觉到疼痛,而是面露一脸讶异的错愣,仅仅意识到情况有些麻烦;因金属棒可以从传送带上取出,孙灵便直立起脑袋,摸了摸露出的那截金属棒,竟是想将它从脑袋里拔出。
但孙灵的身体摇摆,脚跟还没有站稳,双膝就跪倒在地,晃动了几下身姿,很明显是想站起来,四肢却是不堪重负,面摔在地,一命呜呼,便暴猝身亡。
镜子上的发生吓得冰语噤若寒蝉,她抬头瞪视向老板,虽然忆眼闭上双目,眉头则是拧得更紧,显然,他必是目睹了跟自己所看到的同样情景。
冰语再次将目光摆回到了镜面上的发生。
“孙——灵,你——你——你怎——怎么了?睡——睡着了——”阿蛮见叫不醒对方,便将孙灵背到了隔壁的仓库,放在纸质的货箱间。
……
这就是今天凌晨所发生的整个命案现场的经过:由于金属棒堵捂住了死者的伤口,所以除尘室没有留下任何的血迹,这也是孙灵的尸体在案发十一个小时后才被发现的主要原因。
冰语仍保持目瞪口呆的震愕:“没想到,他——他还真是杀害孙灵的凶手。”
忆眼疲乏地张开双目,因脑袋高速索引的缘故,便揉了揉发热的太阳穴:“但想必——他自己却是一点都不知道,仅仅认为自己的好朋友不过是睡着了。”
“但也怪那家伙自己不小心踩到了风机的电线,这是他自作自受。”冰语竟是一副解气的模样:“想必,他平日里欺负阿蛮,也是欺负惯了。”
会议室门外,逢慈与高翔面对面,两人正大眼瞪小眼,高翔几次想抬手敲门,但见队长摇头阻拦,也就只得放手作罢。
逢慈在走廊里来回踱步,他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来小时,估摸时机差不多了,便冲助手点了点头,高翔走到门口敲门。
“怎么样?”高翔大声道:“忆先生,你们把他叫醒了吗?”
“好!马上就好!”冰语一边大声回应,一边求救地望向老板,正见忆眼做了个叫醒的动作,便将嘴巴轻贴到阿蛮的耳边。
然而,冰语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阿蛮则是毫无征兆地醒来,他慢慢地坐了起来,吓得女孩悚然一惊,就像是见到了鬼怪。整个睡眠不过才半个小时,阿蛮的眼睛却是重泛光彩,看起来精神百倍。
“我——我要去——画——画。”
眼见阿蛮不按常理出牌,起身朝会议室门外走去,冰语赶忙走过去开门。怎料,房门刚一拉开,高翔朝前一扑,差点撞到女孩的身上,幸亏冰语躲闪得及时。原来,高翔正将耳朵贴靠在门板上偷听,其脸色不免一红。
冰语一脸难以置信,她望向对方尴尬的难堪,忍不住大着嗓门道:“高警官,你这是在偷听吗?你居然在偷听?!”
“没——没有!”高翔连连摆手试图加以否认,则是达到了欲盖弥彰的效果。
逢慈知道自己的助手在偷听,但他装作完全没看见的样子,而是当眼望见了醒来的阿蛮,其神色面露欣喜:“果然,你们还真把他给叫醒了。”
“啊!”冰语明白这称赞名不副实,所以脸色有些不太好意思:“但——但他好像似乎不受我们的控制。”
“那他这是要去哪儿?”逢慈看了一眼阿蛮,对方明显有些怕他,便躲在了冰语的身后。
忆眼上前一步:“想必,他要回压模车间。”
“正好!”逢慈微微一笑:“我还没见过他工作时的样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这一行五人换上了防护服,来到了压模车间的除尘室。
阿蛮一见到风枪,便显得兴奋异常,他从工友的手中抢了过去,冲着传送带上的笔电底座一阵猛吹。于是,整个场景便出现了阿蛮记忆中的相关画面:那些排列整齐的底座如同风车般旋转了起来。伴随阿蛮开心的笑声,其旋转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强劲有力……
忆眼和冰语对视了一目,显然是被眼前这个熟悉的场景所惊讶,进而达到了心灵的默契。这一切被逢慈瞧进了眼中,而高翔却是望向正傻笑中的阿蛮,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如此高兴。
尽管逢慈看不到阿蛮脑袋里瑰丽的画面,但他特意望了一目忆眼和冰语的反应,便明白阿蛮的这些笑声并非全无意义,而是沉浸在自我意识的畅快淋漓当中。
逢慈走过去,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面现好奇道:“阿蛮,你从这上面都看到了些什么?”
阿蛮挥舞手中的风枪:“我用这个一吹,这上面的微小灰尘便消失不见了。”
阿蛮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当他用诗意化的语言表达,竟是没有一丁点语言障碍的迹象,这难免引起冰语的惊诧,抬手捅了捅老板的胳膊:“怎么回事?你不是这说语言障碍——这是自闭症患者的首要症状吗?”
“但这也恰恰是自闭症患者的非典型表现。”忆眼解释道:“一旦沉浸在他们所热衷的事物,心理就会表现得非凡自信,语言自然也就流畅了许多。”
“啊!”冰语明白地微微颔首:“原来是这样!”
“这就跟口吃患者在自信的时候,其话语表达流畅是同样的道理。”
逢慈为了跟阿蛮套近乎,他从旁边一个工人手中接过一只笔电后座,插放在金属棒的传送带上,看似是在以这种无声的方式向阿蛮强调:我是你的朋友。
但阿蛮只管沉浸在自身封闭孤独的世界,他根本不理会这位刑警队长的上述示好。
“那这上面还有什么?”逢慈越发柔和地望向对方。
“还有——”阿蛮随意地回答:“就是海豹。”
“海豹?”冰语面露好奇将脑袋凑了过去,眼见阿蛮正在吹灰的那个底座,没瞧出有什么形似海豹的图案。
“你看,这不是海豹的鼻子和眼睛吗?”经过阿蛮的指点,那些被抛光打磨过的痕迹,就如同动物的绒毛,还真是海豹的样子。
原来,阿蛮是将这风枪当成了一支画笔,它喷出的不是吹拂去杂质的气流,而是缤纷绚烂的各色颜料。
在风枪的驱动下,那些看不见的颜料将笔电底座当成是一方方的画布,瞧似随性而为之地乱吹,则是流动成了忆眼和冰语之前所欣赏到的那些记忆创作:如风似沙,是沙漠,是海洋,是随风摇摆的芦苇**,是漫天飞絮的芦花,是江河湖泊,是山川五岳,是森林草场,是日出落霞,甚至是灿若银河的烂漫星空……但它们还可以是放风筝的小女孩,正在亲吻中的情侣爱人,享受天伦之乐的四世同堂……
这就像是大风吹去沙漠的那层浮土,从而露出覆盖着的古老文明,亦或是绚烂璀璨的千年遗迹。
虽然阿蛮无法用语言表达他所创作的那些到底是什么,但他已经将这些自由的画作牢牢地烙印在其心灵深处,仿佛成为他记忆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由此可见,相对于那些智力正常的员工,每天机械化地站在流水线上,只为挣得那尚可糊口的微薄薪资,阿蛮却是活得比他们生动有趣有意思多了,其生命的底色也是更加丰富多彩,充满了对于艺术的无限感知与尽情感悟的想象力。
原本,这应该是一份枯燥乏味、无聊到爆的工作,但在阿蛮的眼中则是充满了幻化莫测、无穷动感、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美好创造力,可以说——他比这工厂里的所有人都活得更加生机勃勃及纯粹超脱。
(陆)
傍晚时分,逢慈开车,亲自将忆眼和冰语送回到了老街的俞城客栈,他们三人坐在了大堂内那个开敞式的咖啡吧,显然这位刑警队长有话要问两人。
“中午——”逢慈用鹰眼环视过二者:“两位跟乔阿蛮独处一室,肯定不会只做了叫醒对方——这么简单的事情吧?”
冰语装出无辜打镲的表情:“但我们的确帮你们警方叫醒了阿蛮啊?”
“哈哈!”逢慈将目光盯视向女孩的老板:“真的——就只有这么简单?”
“那——”忆眼目光炯炯地回视对方:“逢队认为——我们还做了些什么?”
逢慈将身体稍稍地探向两人:“你们到底查出了些什么?”
忆眼的嘴角含吟着慢悠悠的笑意:“为何逢队会有这样的想法?”
逢慈淡笑,答非所问:“因为我一直很好奇,在之前梁佩云的那起连环杀人案中,你是如何知晓了赵利在情侣套房与其他女人开房一事?”
原本,忆眼不过是想向警方提供线索,以便可将案件尽快地做个了结,但还是间接地暴露了自己身怀绝技的线索和信息,其不免口齿打结地回答:“我——我猜的。对!像赵利那种公子哥,一边向心爱的女人求婚,一边跟三陪小姐开房,这不很正常吗?这不就是他的性格使然?!”
然而,忆眼的这番话毫无说服力,逢慈自是摇头不肯相信道:“但当时——你说的那么具体,甚至就连房间是粉艳暧昧的装修风格都准确无误。”
“这——这也是我分析出来的呀!”忆眼保持镇定的脸色:“情侣套房不都那样?!”
“是吗?”冰语面露鄙夷的神貌:“原来,情侣套房都那样啊?我敬爱的老板,你去过很多次吗?怎么会这么清楚?”
忆眼刮了身旁的小助手一目:“你就别添乱了,我的冰大小姐!”
“那就说说吧!”逢慈贴靠椅背,他将双臂抱胸,紧咬住面前的男子不放:“你们对乔阿蛮都调查了些什么?”
“你还真是只老狐狸啊!鼻子这么灵。”忆眼叹气地谈条件道:“那你先告诉我们,目前——你们警方都调查到了什么。”
逢慈彻底败给了对手的此般无赖:“你才是那个真正的老狐狸,跟我们警方谈条件,居然脸都不带红一下!”
“我为什么要红脸?”忆眼摆出理所应当的狂傲:“之前,可是我帮你们警方破获了三起大案。”
“还有我!”冰语举手表功:“我可是帮了不少大忙,上次的跟踪狂,可是我亲自出马当鱼饵。”
忆眼苦笑道:“你这鱼饵当的,却是让我给你挡刀。”
“哈哈!”冰语开心地大笑:“谁知道那跟踪狂的儿子竟是喜欢男人。”
“好好好!”逢慈平息两人之间的唇枪舌剑:“你们两个都有功劳,就我一个是吃干饭的,这总行了吧!”
冰语被刑警队长这般破罐子破摔的口气给惹笑了:“那逢队——请赶紧把情报拿给我们一起分享吧?”
“好吧!”逢慈整理了一下自身的思路,便恢复严肃认真的工作状态:“你们想知道什么?”
冰语试探性地询问:“今天中午,你的助手——高翔去压模车间,说有人反应——阿蛮很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孙灵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根据逢慈的描述:大概在今天凌晨零点过十分,孙灵去往厂区的监控中心,给值夜班的保安们送过夜宵后,便径直去到了压模车间。当时,车间包括阿蛮在内,一共有十六个工人。
于是,孙灵就将大家召集到主车间:“现在已经零点过,今天是我的生日,大家最近为‘灵动之魂’的新品上市连夜加班,真是辛苦了。我请大家吃夜宵!”说话的同时,孙灵从钱包里掏出一叠人民币,也没有点,就递给了车间主任。
郭主任连忙点头哈腰:“那真是谢谢孙总监了!”
有人小声嘀咕:“但乔阿蛮还在除尘室。”
孙灵露出亲切的笑容道:“阿蛮是我的好兄弟,我会照顾好他。”
这样,整个压模车间空空****,就只剩下了孙灵和阿蛮,之后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从那以后,整个厂区内都没有见到孙灵的身影。
“吃完夜宵后,大家回到压模车间,以为孙灵回去休息了,因而就没放在心上,直到今天上午李狗娃在压模车间的仓库内发现了孙灵的尸体。”逢慈讲述了死者在遇害前的一系列发生。
但在忆眼和冰语的心底很清楚,孙灵与阿蛮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冲撞,他们两人还为此相互地对视了一目,而这一切都被逢慈不动声色地瞧进了眼里。
忆眼奇怪地追问:“车间里不是应该安装有摄像头吗?”
逢慈便将与保安队长的那番询问也简单转述给了面前的两人。
忆眼先是一惊,随而镇定下来:“看来,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啊!”
“怎么回事?”逢慈嗅觉灵敏地闻到了线索的气息。
“这就是我们即将要跟你分享的信息。”忆眼目不转睛地注视对方:“但在此之前,我想听听大家对孙氏父子的为人如何看待,特别是他们对待乔阿蛮的态度。”
逢慈照实说道:“根据我们目前所了解到的情况——厂区内的所有人,包括一些中层领导——他们都声称孙厂长把乔阿蛮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看待,而孙灵则是把乔阿蛮当作自己的亲哥哥来尊敬。”
虽然这个信息与庞树荣所提供孙厂长的为人相吻合,但显然,跟忆眼和冰语看到阿蛮记忆中的相关情景并不符合,至少孙厂长的儿子——孙灵对待阿蛮的态度可不是这样。
终于,忆眼点头松口道:“我唯一可跟你们警方交换的信息点是——可能孙灵并非像外界认为的那样——把乔阿蛮当作自己的亲哥哥来尊重。”
逢慈面现怀疑地盯视对方:“你是让我们警方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
“反正——该提供的信息,我都已经分享给你们警方。”忆眼淡淡一笑:“至于,逢队你如何带队,如何查找案件的真相,这就是你们警方的工作和本事了。”
“哎!”逢慈高声不满:“我可是跟你们交换了这么多情报,而你就给我透露了这么一丁点信息。”
冰语试图强调:“但我们知道的就这么多啊!”
逢慈紧追不放:“那你们是如何知晓这一点的?”
“逢队,我们自然有我们的消息渠道。”忆眼生怕小助手说漏嘴,便迅速地岔开了话题道:“对了!孙厂长的情况如何?”
“已经被我那个朋友送到了医院。”显然,逢慈口中的“那个朋友”是指其小学同学即俞城电子科技集团的CEO——庞树荣。
忆眼探话道:“今天受了这么大的刺激,我看他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好。”
“对!”逢慈颔首:“估计今天也问不出个什么名堂了。”
“那不如——”忆眼用试探的语气建议道:“我们明天一起去医院探望他如何?”
“好啊!”逢慈一直想弄清楚面前的这两人是如何获得自己所不知晓的那些情报和信息,便顺水推舟地答应:“明天上午,我来俞城客栈接你们。”
逢慈起身告别,两人便回到各自二楼的房间,刚关上房门,冰语就探头,小心翼翼地查看着走廊内的情况,她生怕逢慈以离开为名,但实则刺探他们的军情。
(柒)
由于,眼见走廊空无一人,冰语便快步来到老板的房间,轻轻地敲了敲房门。
忆眼开门,因见是小助手,脸色惊诧道:“怎么?有什么事吗?”
冰语将背包递给老板:“这是你的好兄弟——忆脸。”
忆眼接过了那只背包,却见女孩并没有要离开的样子,而是定定地站在门口:“还有什么事吗?”
“另外,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说话的同时,冰语已经走进房间,恰见天英站在窗台,便走过去爱抚角雕的羽毛。“天英,想我了吗?我可是想了你一整天!”
天英嫌弃地跳到一旁,女孩对此早习以为常,则是开心地哈哈大笑。
“说重点!”忆眼坐在一角的单人沙发,顺手将背包放在茶几处,便给自己泡了一壶龙井:“你别老想着跟我的爱宠套近乎。”
“我是想问你——”冰语坐在老板的对面:“刚才与逢慈的那番谈话,你为什么没有提到阿蛮过失性杀死了孙灵?”
忆眼品味着清茶回答:“监控系统都没有记录下当时的画面,倘若我这么一说,不就暴露了我拥有特异功能一事。”
“这倒也是!”冰语点了点头:“想必,阿蛮还并不知晓自己失手错杀了人。”
“是啊!他以为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只是睡着了。”忆眼的脑海里再次闪现:阿蛮由于叫不醒孙灵,将他背到仓库的情景。
冰语为阿蛮忿忿不平:“那个孙灵还真是变态,虽说没有创新出关重伟的高度,但也暴露了其人性丑恶扭曲的一面,真是太恶心了。”
忆眼风轻云淡道:“我倒是觉得——他很有可能是在嫉妒阿蛮的无忧无虑。”
“嫉妒?”这个论断倒是令冰语有些意外。
“是啊!”忆眼再次喝了口手边的清茶:“作为集团内部产品设计中心的艺术总监,孙灵自诩为艺术家,但他看得出来——阿蛮是真心把那些在别人眼中当作是垃圾的东西,都看成了美好的艺术品,而他自己就没有这样的艺术天赋。”
“这样多好啊!”冰语依然沉浸在阿蛮脑海世界里缤纷绚烂的想象氛围之中:“这么枯燥乏味的工作,倘若没有点儿想象力,那还不把人给憋死了。就像我们所看到的那些行尸走肉,整天机械化的工作方式与生活态度,每天就只为了挣得那一丁点微薄的薪资,把自己活成了个机器。因而相比之下,我倒觉得阿蛮活得更有意思,他也是这整个厂区里最懂得生活、最享受工作、最崇敬美好之人。”
“是啊!”忆眼点头表示赞同:“有时候,我们不比傻子聪明了多少,甚至更笨。”
“我不觉得阿蛮是傻子。”冰语言辞恳切道:“他只是一个孤独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所以造就了他看待问题的角度跟别人不一样。况且,他能在那么枯燥的工作环境,寻到只属于自己的这份快乐,单凭这一点能力,就不知道比那些自诩为聪明之人强了多少倍。”
闻此,忆眼竟是用一脸刮目相看的专注笑望向这个早前被自己低估了的小助手,好似发现了对方性格特质上的一片新大陆,这反而弄得冰语很不好意思。
“你干吗用这种眼神看我?”
忆眼欣赏地轻轻颔首:“听你对阿蛮如此评价,我还真感到有些意外。”
冰语故作凶相:“为什么?”
忆眼笑道:“没想到,你居然也有那样的一面。”
“怎么?”冰语俨然担心老板是在取笑自己。
“母性的一面。”忆眼是在提及小助手上午于压模车间的除尘室,将阿蛮体内的那些狂躁因子安抚平顺时的情景。
冰语一副自傲的昂然:“我可是去福利院专门照顾过小孩。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像阿蛮这种自闭症患者,特别是他脑袋里那些异于常人的想象力,真是太令人感动、震撼及难以置信了。”
忆眼微笑地回答:“有资料显示,尽管患有自闭症的孩子约四分之三伴随有明显的精神发育迟缓等症状,但他们往往在绘画、音乐等艺术领域拥有过人的天赋。”
冰语好奇道:“你是说阿蛮就表现出了这种超强的绘画天赋?”
忆眼点了点头:“还是那句烂俗了的名言: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但也为你推开了一扇窗。”
不想,冰语笑出狡黠道:“那上帝是怎么为你打开了——你身上的这扇窗?”
“你什么意思?”忆眼正在专心地复盘案件,没听出小助手的言外之意。
冰语将话挑明:“我一直想问你——你这特异功能是怎么来的?”
“我也不知道。”忆眼想了想:“从我记事开始,就能看到别人的记忆了。”
冰语好奇地将脸凑近向老板:“那你是不是一碰触到任何人,就能看到他们的记忆?那多累啊!”
“也不是!”忆眼体味自身的感触道:“如果这个人的怨念很深,心中充满了仇恨之意,或是失忆了什么,那他所反射的脑电波就越强,我就越能看清楚对方的记忆。”
“那你接触到我——”冰语主动地抓握住老板的手腕:“都能看到些什么?”
忆眼再度感受到女孩跟自己的前世记忆相通,其心脏明显被撞击,脑袋里便白光一闪,如同曝光了的底片,逐渐显影出那个身穿旗袍、与小助手十分相像的女人,她更像是存在于现实世界里的周璇,而不仅仅是生活在虚幻的老电影,以及梦幻如金嗓子歌声中的周璇。
突然,女人的身影翻转了过来,就如同电影镜头的拉出,显示她正置身于一片花海当中,只是因为采用黑白影像,所以看不出花海的颜色。但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女人面冲忆眼露出满目的笑容,似乎她在时空的某处认识对方。
忆眼触电般挣脱开小助手的抓握,由于意识到自己的表现不太自然,便慌忙地摇了摇头:“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冰语当然不肯相信:“你什么都没看见?”
“对!”忆眼回避小助手的眼神:“我什么都没看见。”
“但这怎么可能?”冰语再次坚决地抓握住老板的手腕。
忆眼正要挣脱的同时,则是看到了新的画面:一间华丽宛如金丝雀笼子似的房间,整个装饰风格偏向于古典的欧美风,冰语正在坐在窗户前看书,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走来,站在女孩的面前。
“小语,今天是你父亲六十岁大寿,你当真不去给他庆贺?”忆眼听出这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正是在老街第一次与冰语相遇时,自己正要搀扶起女孩,却是从对方的记忆深处听到的那个音色:冰语,你别走!你这是要去哪儿?……
冰语面现冷漠地摇头:“周妈,表面看起来您是我们的管家,但事实上您看着我长大,也知道我在这个家里的地位。”
周妈点了点头:“小语,你父亲是有几个哥哥,但他还是很疼爱你的。”
“对!”冰语冷笑道:“那个人从来没在物质上亏待过我,因为他有钱嘛!不说家里有七八个孩子,就是将俞城市福利院的孩子们都抱过来寄养,那个人也养得起。所以,他对我的感情——也仅仅是养得起而已。”
“小语,你也别怪你父亲。”周妈面露心疼:“他要支撑那么大的企业,不仅要应对政府高官,还要维护客户之间的往来,实在是很不容易。”
冰语懒得就此多言:“他的不容易跟我没关系,反正他把那几个只会阿谀奉承、争权夺利的哥哥们看得比我还重要。就算到时候分家产,我也不过是这笼子里的一只金丝雀,不会被饿死罢了。”
周妈疼惜地应道:“小语,你可不能这么说你的亲生父亲。”
“周妈,我知道您善良。”冰语抚了抚手中摊开的书页:“但您跟那个人说——我生病了,就不去跟我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们争宠。”
“那好吧!”周妈叹了口气:“我去回复老爷。”
“周妈,麻烦您了!”冰语口气软了下来:“总是让您为难。”
“我有什么好为难的呀!”周妈难过的神态:“我是不想让你父亲为难。”
“我跟那个人少见面,便是最好的不为难。”冰语恢复了之前的冷漠,她将目光瞥向窗户外面,好像是在看花园里的那棵红豆杉。
……
冰语握住老板足足有七八秒钟,并仔细观察着对方的细微反应,但忆眼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其脸色瞧似有些失望。
“你还是没有看到?”
“是啊!”忆眼放开小助手的抓握:“这说明你生性开朗,既没有失忆,心底也没有任何的怨恨。”
“但这不应该呀!”冰语明显回想起了什么:“对了!当初,你让我当你助手时,不仅叫出了我的名字,还说我离家出走,没有经济来源,这说明你曾经看到过我的记忆。”
忆眼耍无赖道:“但也有可能——因为这段时间,你跟我相处得太过愉快,所以我看不到你的记忆了。”
“是这样吗?”冰语明显一副不肯相信的神状,她抬眼看向茶几上的那只背包,而包内放有忆脸,便灵机一动,就有了主意:“对!既然忆脸通灵,这样我就能看到在你的脑袋,到底都看见了我一些什么。”
忆眼的心头一紧,这下可是麻烦了,他正要开口拒绝,恰好对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眼见小助手掏出来接听,忆眼便暗暗地松了口气。
“啊!是逢队啊!……好好好!明天早上十点,你来客栈接我们?……好!我知道了,我会告知我老板。……你也早点儿休息!……晚安!……”
因瞧见小助手挂断电话,忆眼生怕对方纠缠不休,便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逢慈的来电?”
“嗯!”冰语颔首:“逢队说——明天上午十点,他接我们去医院。”
“现在几点了?”忆眼装作犯困的样子,困到眼睛都睁不开了。
冰语瞧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晚上的十点过。”
忆眼越加哈欠连天:“今天累了一天,我困了,你也赶紧睡吧!”
天英站在窗台,也闭合着眼睛,看起来打盹的样子,倒是配合主人默契。
虽然冰语似乎有些不太甘心,但眼见老板一脸疲乏的倦容,只得懂事地站起身道别晚安:“那好吧!你也赶紧休息。”
望向小助手离开房间的背影,忆眼便起身扑了过去,快速地反锁上了房门,以免对方出其不意地杀来个回马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