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牧尘在西府雪山下的最后一个夜晚,辗转反侧,却如何都睡不着。
于是,他离了冰帐,想要出去走走。
雪山之下,夜晚很冷,冷的不是夜凉如水,而是刺骨,刺骨的寒意。庄牧尘紧了紧狐裘,以他现在的修为,远不能和雪山之巅肃杀寒风抗衡。庄牧尘冒着严寒,向天穹望去,这时他才惊奇的发现,在今天这个无月的夜晚,雪山天空上的星光,竟然是如此的美丽。那星光璀璨,却不耀眼,布满夜空,却是恰当的点缀,不占分好天光——将漆黑色的夜,装点的很好,却没有掩盖夜的漆黑,反而在一闪一烁间,为夜空平添生机。星光,撒的满满的,拱形的天穹,从天的这边到天的那边。因为星光的原因,仿佛这漆黑的夜空变作了一抹紫蓝,同星光璀璨成一条镶满宝石的河。
庄牧尘仰望着,心中的所烦所累之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弱,反而让他更加的疑惑不解,猜不出何所。
“雪山的晴空,向来美好,尤其,是这晴空中的夜晚。”非佛道言道,坐在那座冰帐上。
庄牧尘吃了一惊,自己离着非佛道不过几步的距离,却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于是拱手作揖道:“世叔!”
“人心如何,便要观如何的景,你现在的心,也和这夜空中的星辰一般,很乱!”
非佛道能探人心思,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庄牧尘不好掩饰,便言道:“还请世叔指点!”
非佛道点点头,于是庄牧尘开口道:“世叔,我以前一直以为,风伯伯当年一番作为,是为了侠道正义,为了让苍穹尊主悬崖勒马,所以固然做法绝对,却是无错!然而时至今日,听过杨姐姐一番述说,又见得苍穹尊主对十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怀。我有些不明就里了。对于世间的对错,真的,有些不知作何分析。”
非佛道听罢言道:“那你先说说,你此刻认为的天地正道,你认为的对错,是什么?”
“天地正道,自然是礼乐教法,以及道德伦理,世间正义。凡符合这些的,必然是对,而反之必然为错。”
“那么,如果世间礼乐教法,本身便错了呢?”
“世间礼乐教法如何会错?天下之所以纷争不断,只是因了人们不尊礼乐教法,若人人尊之,天地间便没了纷争,便是对。”
非佛道听罢露出笑意,但在夜色中,却是看不见。
“世间本无对错,或者说,没有绝对的对与绝对的错。世间永恒的,并不是对于错,而是纷乱!”
“纷乱?”
“便如苍穹尊主之事,炙风子以侠道正统礼法约束他的情感而使他符合你所谓正确的礼法,自然无错。而苍穹尊主为了捍卫自己所爱与所守护之物对抗世间的礼法教条,也没有错。当年之所以酿成如今恶果,是因为纷乱,二人皆在捍卫自己心中认为对的东西,以此而纷乱起。正如风吹树叶,风动是本性,树静也是本性,都无错,但二者在自己本性发挥处却相悖而生了树欲静而风不止的纷乱。”
“若是如世叔所言,世间没有真正的对错,那们我等侠道所守护的天地正道将做何物?难不成,我等守护的正道,便是一个错误不成?”
“我且问你,我等守护世间正道,所为何事?”
“天下太平,人间祥和!”
“那么,炙风子当年恪守礼法而做出的事,是否使得‘祥和’?”
“这……并没有!”
“所以说,在那一刻,炙风子守护的世间正道,并没有到达正道真正想达到的目的,而在那一刻的正道,便是你口中的‘错’。”
庄牧尘听罢沉默了,心下的疑惑不但没有被解答,反而更加疑惑万分。
“我等守护的正道,并非礼法,而是真正能让世间美好的东西,这是让世间纷乱之中正邪守恒的关键。世间纷乱永恒,远胜于正道。所以自洪荒起侠道中人便要做这世间正道的守护者,这是我辈以及后世传承永远的责任!抛开这一点,无论礼乐教法,还是伦理道德,都只会酿成恶果。”
“世叔的意思是,侠道正道从来不是什么道统教义,而是因时而变,因事而变的一番作为,一番,为天地太平,苍生祥和而行事的作为?”
非佛道听罢言了一句:“差不多!”便跳下冰帐,回到帐内去了。
庄牧尘抬首,独自望了望天空,自言自语道:“一番作为,一番真正为了苍生祥和,天地太平的作为,这,便是侠者的真正本义吗?便是侠道真正的道义吗?”
同样的夜,阿燃正躺在白熊的怀中,却也是睡的不舒服。
白熊的皮毛很厚,很暖,虽然它的身上有股难闻的味道,但那并不能影响到阿燃多少。他自幼苦难,虽承蒙炙风子收留但所睡所憩之处也只是厨房灶头。所以,此间环境或好或坏,他也并不或喜好或嫌弃。
让他睡不舒服的,是他的心,在想着一些个事情的心。
自庄牧尘三人走后,他独自一人,在飞禽走兽的帮助下,寻觅炽焰剑寻觅了好久,直到夜幕降临,视线所限下再无法进行找寻为止。然而绵延雪山,何其深广,岂是他一时半会儿便能找寻的到的。
这自然是他如今的第一件大事,但是更大的,让他留下而想去做的事——他想凭借一己之力劝得秦钊原谅炙风子。他这样想或许有些单纯,然而他是真的想要这样做也觉得自己可以做成。
想到这里,阿燃回想起了今日他所见到的秦钊对他的所做所为。秦钊的修为,自然是让他有所见识,真正的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外人,天外天。然而更让他感到吃惊的是秦钊对炙风子当年亡他妻子的那份恨意。
秦钊是由爱生恨,他恨炙风子,理所当然。他对妻子的爱持续了十年,对炙风子的杀意便也压抑了十年。他不出苍穹顶寻遍天下王土而追杀炙风子已经是对侠道同脉最好的善意。这些,阿燃自然明白。
阿燃所不明白的是,究竟是怎样的爱催生了怎样的恨?
他和炙风子相依为命多年,然而当炙风子离去的时候他第一想到的不是为炙风子报仇,而是一种很复杂,很说不明了的感觉。那么,苍穹尊主在失去自己的挚爱,失去自己至亲之人时候,心中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此间仍然少年,不谙人间男女情爱的阿燃很是想要知道。这时他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杨如璧的身影,于是他便好不避讳的想了下去,一直想到想无可想,因为,他和杨如璧认识的时间,毕竟太少太少。
于是,他提醒并命令着自己睡去,因为明天,他还要去找寻炽焰剑,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他必须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