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们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后来我打开门一看,原来是旁边房间有一个妇女在敲门,嘴里骂骂咧咧的,有很多人被吵醒,在门口站着看热闹,她竟然脱了拖鞋往人群中砸去,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回家看你老娘去……人群纷纷缩回了房间。有保安闻讯赶来,外面乱成了一团。
我和里仰动作迅速地收拾完毕,赶紧离开了是非之地。不觉,外面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已是热闹非凡。
我们在阳光底下摊开了地图,大街小巷,色彩鲜明。穿过城市的老城区,我们来到了城市南面的青年广场,美丽如柱的喷泉在明媚的空气中飞舞,有小孩在水雾下蹒跚而跑,紧跟在小孩身后弯着腰的母亲声语啾呢,笑容可掬。我们从水雾下穿过,里仰走在我的前面,我贪婪水雾下的温暖而放慢了脚步,当我回过神来时,里仰已沉没在了一片迷漫的水汽中,在他模糊的背影中,我恍惚他就在我的跟前,我好想伸出手去帮他拂去落了满肩的水珠,可当我伸出手来时,我却只是托住了一片冰凉。他已走远。
后来,我们在广场边上找到了一家隐匿的混沌店。我感觉肚子很饿,要了一大碗羊肉加馍,里仰却只要了一碗混沌汤,他神情严肃,心事重重。混沌店低垂的屋檐下挂满了晒干了的玉米,他的眼光一直落在那排玉米上,他大概是在想家,想起了那遥远的童年,那时的石板商业还不发达,我们每家每户都会这样晒着玉米,全家的眼光都会时不时地停留着那金灿灿的种子上,期盼着来年的丰收……
我在想,如果石板没有被开发,如果石板没有来来往往那么多的人,里仰的爸爸是不是不会走,我的奶奶是不是也不会离开爷爷,我的妈妈是不是也会死心塌地地和爸爸在一起,在石板的人们是不是都不会离开石板……
我突然伤感至极。
里仰站起来帮忙去结账,在柜台的地方和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在打听着什么,那个女人沉思着,后来我看见她带着里仰走到门口,用手指比划了一通,里仰回转过身来对我微笑,他说,走吧,我们没有走错路。
有了那个妇女的指点,我们走了些近路。不久,我们就找到了那个男人的画廊位置,是一座大厦的底层,画廊的外观装修辉煌,不时有衣着光鲜的男女鱼贯而入,里仰站在门口,久久不愿挪动脚步,我知道他即将面对着什么,不愿意催促他,甚至希望他会打退堂鼓,我对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惊讶,在我们颇经周折才来到这里的时候,我竟然并不希望他见到他的父亲。我似乎有预感,过去的男人已经不在了。他对我、对里仰都会是一个陌生的人。我们的希望会落空。
有导购小姐发现了长时间站在门口观望的我们,生气地走了出来,她的意思是希望我们不要站在门口,这样有碍画廊的生意。里仰一直不说话,我只好向她简述了我们的来意,她脸容上掠过了一丝惊慌,连忙解释说老板有事不在,后来补充说,老板其实并不常来画廊,这里有雇佣的人帮他打理,她留给我们一个地址。
傍晚的时候,我们才找到那个地址,是城市河岸边的一栋别墅。一排排的别墅沿河而建,河水还没有完全结冰,城市已是华灯初上,斑斓多彩的灯光在冰面和水面如梦境一样交错变换。很多人沿着河边手牵着在散步,有穿深色衣服的小女孩手札玫瑰在向河边来往的恋人神情恳切地推销,他们默然而过,并没有注意到那鲜艳的玫瑰开得正怒。
我们按照着地址挨个地对应着别墅的编号。后来,我们看到了我们要寻找的数字:美丽港湾007。别墅洁白的墙面窗口打开着,有橘黄的灯光投射出来,散铺在院子翠绿的草坪上。我们僵站在草坪外面的栅栏外,注视着草坪秋千上**漾着的那个身影。他的身边有了一个金发的女人。他拥抱着她,他们同坐了一个秋千上,轻轻地**啊,**。
那个窗口突然传来了一阵雏稚的钢琴声,音节断续,好像是一首儿歌的调子,那个金发女人回转过头来,对着那个窗口灿烂地微笑,一会,琴声嘎止,有一个扎着蝴蝶辫的女孩从窗口探出头来向草坪四处张望,后来窗户被关了起来,小女孩从门口闪现,从台阶上奔跑了下来,红绸色的连衣裙如玫瑰般绽放,依稀听见她的嘴里大概是在喊着“爸爸——”,那个男人转过身来,灯光落在他修葺整洁的脸容上,他好像比从前变得更加年轻威武了,他大步走了上去,一把抱起了小女孩,胡子拉楂地往小女孩脸上亲,小女孩咯咯咯地欢笑着,男人一把将那个小女孩举上了肩膀,小女孩兴奋地尖叫,双手糊弄着男人的头发,尔后,丁玲般的笑声再次响彻传来,金发女人从后面赶了上来,挽起了男人的臂弯。他们从草坪上离开,走进了那栋房子,门被关上,窗户被拉上了窗帘,再也透不出一丝光。草坪落入了一片黑暗。
他有了另一个家。
这个家和他在石板的那个家完全不一样。洁白的墙面,光滑的钢琴,宽大的草坪……这些我之前只有在电视电影上看到情景,如梦境一样突然闯入我的眼帘,让我无法确切它的真实。我想,他大抵只是电影屏幕上闪过的一个身影,透明而并不存在。
我想起了那个寂静得如枯井的家,想起了在病**辗转反侧的里仰的妈妈,想起了那一张张如流星划过的图画……我能听见我咬紧牙齿的声音。
我想我恨那个男人。
里仰呢?他恨他的父亲吗?
里仰身子僵硬地转了过去。
我跟着他,我们往回走。
他沉默地走着,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粗重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