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接近蓝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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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明白,从体育馆争吵那次开始,我和蓝姗就孤立成了一个人,温暖自知,悲伤自担。

[1]陈发

我在大三那年,见过陈发一次。

在西安。给我打来了电话,他不确定我是否能来,我当时也没有答应他,一天下午,我突然就来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我想,不管怎样,我们都应该见一次面。追忆一些事情,沉睡得太久,我们都害怕遗忘。

我蓄着长长的头发,他来火车站接我,我们互相看了对方片刻,他给我个拥抱,但很快放开。他带着我来到了一家小餐馆。他不住校,和几个北方学生租房子住在学校附近,小餐馆离他住的地方不远,他指给我看,他说一会去我那看看。他不确定我来西安会逗留多久,他希望饭后至少也要到他住的地方坐坐。

他点了十瓶啤酒和一百串羊肉串,还有两大碗羊肉泡馍。两杯子下肚后,他开始有些打开了话匣子。他说,他在大学谈了三个女朋友,都分了,现在又追了一个……

他从第二任女朋友谈起,开始给我讲他和三个女朋友的故事,无一例外,这些或性感或文静的女孩都在他租的房子住过一段时间,有过段浪漫也避免不了争吵,看得出来,他变化了很多。三年,他大抵忘记了蓝姗,也忘记了李菁。

或许,他在用这样的方式试图忘却。

他讲完了他的故事。又叫来了一百串羊肉串,我阻止了他,他挥挥手,不怕,我们吃到天亮……

我还想着赶凌晨一班车走,看来,他早就有觉察。

小餐馆很快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一个满脸胡子的高个子男人来到我们身边,说打烊了我们该走了。

看着盘子里还没有吃完的密密麻麻的羊肉串,陈发讨好地说,我们再加一百串不行吗?

你就是加一千串我们也要打烊了。男人扔下一句话走了。

我叫来了服务生。我说,我们把剩下的打包走,在你住的地方,我们接着喝。

听我这么一说,陈发喜出望外,连说,就是就是,回去喝更带劲。

在一家民宅五楼,陈发和其他三个人住在一起。我们回来时,他们还聚集在客厅一起打牌,还有四个衣着随便的女孩(大概是他们的女朋友),屋内一片喧哗,为抵挡外面寒冷而紧闭着的门窗,让室内空气混浊而潮湿。

陈发将打包回来的羊肉串给了他们,大抵从未有如此奢侈的“剩菜”,他们其中一个看着我,讪笑着问,发哥,来贵客了?一起来两盘阿。

一个女孩冲了上来,对着陈发吼道,你死哪去了,打了你一晚上电话……

陈发脸色突地变得有点阴沉,去,打你的牌……女孩看看气势不对,吐吐舌头,刮了我一眼,转身扎进了人堆。我跟着陈发回到了房间,陈发反锁上了门。

外面沉静了片刻,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喧哗。

那男的一头长发,发哥不会是玩……一男的声音。

不会的,发哥取向正常得很。另一男的接话。

去你的,我家的发哥很正常。一女的也接话,大概她就是刮我的那个女孩吧。她应该就是陈发所说的第四任女朋友。

陈发向我无奈地摆摆手,他的生活离我已太遥远,我已格格不入。

我说,我不在意。而后,和陈发又谈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陈发说,他的第一任女友是李菁。原来,李菁也在西安一所民办大学,陈发和她还是走在了一起,她也曾在这个房子住过,住过一年分手了。

终究,我和她还是不合适。陈发说。

陈发用手指了指**那一套绿色的被子,说,那是她送给我的被子。

虽然分手了,但也说明了他们热烈地爱过。

李菁还是那么爱你,陈发……我说。

或许吧,但我们分手了……

后来,陈发第四任女友还是忍不住敲门了。

我说,我困了,你出去陪她吧,我想睡会……

陈发迟疑地看着我,但终究执拗不过门外敲门声,站起来走了出去。

被外面喧嚣的人声包围,一个人处在寂静中,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身边多了一个人呼吸,在这里,李菁曾经住过一年,她不会什么都没有留下,她还在这里……

我望向**那套绿色的被子,沉睡的刺痛再次穿过长长的岁月,准确地抵达到我的心脏,那块无法修复的地方……

但我眼睛转移过那张被子时,我留意到地上扔着的一幅画。

《上海》。

我看到了同样的情景,栉比鳞次的如森林一样的高楼大厦,色彩斑斓,滔滔的黄浦江一样浓墨重彩,璀璨如含苞欲放花蕊一样的东方明珠,画作顺水而下。只是,这一幅是在岸边一个支着画架的白衣女孩处嘎然而止。

尽管女孩的面容藏在了画架后面,但熟稔的动作和身影,让我一下子确定这是月清。我想起了高三复读那一年的春节,陈发来我家做客,在拐角的地方月清给他送过一张画。难道就是这幅《上海》?我想起在上海美院举办的月清画展上看到了那张《上海》,在江对岸,那个面容模糊的少年,俊朗的身影,虽似曾相识,但当时我忆不起是谁让我如此熟稔,原来是他,陈发。

月清也曾喜欢过陈发?

记忆一下子清晰了起来。每次陈发来我家时月清洋溢的笑容;在月清第一次画展上陈发与她的俯身交谈,而后月清莫名剪短了头发;陈发在我家吃饭时,曾谈起他要去上海;她在高考后向我无意问起的陈发考上的大学,她以为陈发会去上海,而也许从没有想到,转向对陈发来说是太轻而易举的事情,再说了,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有了他更想去的地方……一幕幕回忆的串联,让我越来越确定,我的妹妹月清爱上了陈发……

她掩饰得那么好,藏得那么深。

而我尽管发现了诸多的蛛丝马迹,却从未想到,月清竟然有过一段如此之深的少女情怀。

而我早该发现的,我早该告诉月清,在爱的方面,有两种,伤害或被伤害,陈发属于前者,月清一开始就站在了被伤害的位置。她的爱或许并不被陈发所知,就像陈发随意扔在地上那幅画一样,陈发从未想到。

呵。月清。

我将那幅画捡了起来,还有那幅画旁边一个红色的蝴蝶结,当时,它是牢牢系在这幅画上的。终于,我可以让一幅残缺的画找到了圆满。

我带走了那幅画。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悄然离开。

陈发和女友在沙发上睡着了。我从他身边经过,我没有说再见。

我想,我们也不会有再见。

再见,陈发。

[2]李菁

2010年6月。骄阳如火。

我毕业。签约了北京一家房地产公司,总经理办公室助理。

听闻李菁毕业来了北京。她读的是专科,应该在去年就毕业了。后来,又听闻她在北京结婚了,但又离婚了。

一切都变化得太快,但得知她一直在北京,我还是有些意外,这也总是让我有我们会在地铁上、超市里、书店内偶然碰见的想法。一直到另一个复读班女同学给我打来了个电话,托我帮李菁找份工作,我们才会了这次的见面。

那个同学说,李菁离婚后那个男人房子车子都收回去了,她都辞了工作做全职太太了,现在又变得一无所有。后来,她叹了口气,说一开始李菁就是从别的女人手中夺过的已婚男人,看来同样的命运落到自己身上了……

那通电话后,我约见李菁是在一个星期后。

在麦当劳温暖的音乐下,我见到了李菁。

她的头发更长了,垂落在一边。

她化着淡妆,穿着性感,面容姣好。看来,她早已深谙了都市丽人的生活。只是,多了点疲惫,也许是因为刚刚离婚的缘故。

我直奔主题,我说我已帮她找到了一份工作,是我所在公司下属一个子公司的资料员,待遇不高,但将就着就当作是一个过渡。

她点了点头。点燃了一根烟。

我有点担心地看着她。

她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说,你还那么单纯,放心,这不是毒品,我在大学时进去过一次戒毒所,那时就戒掉了。

你去找过陈发吧。有人告诉过我。她吐了一口烟,是个完美的烟圈。

她接着说,我想你大概也知道了我和陈发曾走到了一块,但后来还是分了。妈的。青春就是爱折腾。

她时而爆点粗口,指尖熟练地从烟头的位置弹下烟灰,她大抵已忘记了我们曾经有过一段恋人的经历。她诉说着,好像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和“她与陈发”没有瓜葛的人。

陈发身边有太多女孩,他抵挡不住**,他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是他把谁都伤害了……他以为他能做得到,我也能,我就是玩给他看,我也交一堆男友给他看,后来发现自己很傻,他怎么会看到呢,他身边那么多女孩,排着队**都行,他怎么会在意我过得怎么样了……她骂了个妈的,接着又点燃了一根烟。

而后我们陷入了沉默,她起身走了出去接了个电话。

回来时,她换了个话题,她说,没有想到我们还能在北京遇到,这种感觉很怪……

而后,我们再次陷入了沉默。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过得很烂,我自暴自弃自甘堕落做了别人的小三,结果别人又做了我的小三……这婚散得,报应吧。她自嘲地笑了笑。

她和陈发一样,都没有谈起蓝姗,都不想打开那段尘封的伤悲。也许是担心伤口一揭开,悲伤就会如洪水一样汹涌而来,本来各自生活的烦恼就不断了,谁还愿意去承受这样的悲伤呢。我终于明白,从体育馆争吵那次开始,我和蓝姗就孤立成了一个人,温暖自知,悲伤自担。

这样也好,只有我与你,蓝姗。

她再次谈回了陈发的话题,在戒毒所,是他帮我出的费用,他那么有钱,他人又那么热心肠……高三时候他就带过我去吃过很多饭店,还去过什么公路饭店,在西安,下馆子也是经常的……你说他家怎么那么有钱……

李菁已变成了一个我几乎完全陌生的一个人,究竟是身边的人变化得太快,还是我一点都没有变,四年,四年而已……我突然感到内心一阵阵悲凉。

你说,一个人伤得太深,怎样才能消停下来,这么多年不停地往下掉,变得越来越堕落,我都厌恶我自己了……她还是热烈地爱过的,受伤成为了习惯,她都找不到逆回的路……就像我告诉她这份工作时,她不知可否,一片惘然。

她再接了一个电话。

当她回来的时候,她脸上有了许笑容,仿佛一场从悲剧过渡到喜剧的戏,她开始浓墨重彩进入了喜剧的阶段,原来,有男人再次向她伸出了橄榄枝,要将她送去北京电影学院读进修班,她说,我要当演员了……

她向我道歉。她不再需要我介绍给她的工作。

从一无所有到拥有一切,她可以是一天,也可以是仅仅一个电话。

我对自己的徒劳感到很滑稽。

在地铁候车厅我们告别,她突然停了下来,欲言又止,但她的手机再次催命一样响了起来。我笑了笑,说你快走吧。她有点着急,好像要哭了的样子。有地铁即将进站的广播传来,她突然走了上来,抱住了我。

她给了我一个吻,在脖颈的地方。

她在我耳边低语,你想我吗?

我没有回答她,我想起她那只灰色的小狗,它的名字叫“珐法”。我问,“珐法”还在吗,“珐法”是不是“发发”的意思,陈发的发。

也许她有些惊愕。她身体变得有些僵硬,她说,它早就死了。

地铁带着一阵风呼啸进站。我僵立着,她也连忙脱开了我,在地铁门即将关闭刹那,她冲了进去。广播响起地铁要离开的信号,她趴在地铁门上,看着我,微曲的手掌贴在车门上,有眼泪开始堆积在了她睫毛的位置……

我摇了摇头。地铁徐徐开动。

我看见,在她睫毛上,那滴泪水终于不堪重负地流了下来。

地铁加速的风在我脸上流下了一片清凉。

我伸出抹去已蔓延至脸颊的泪水。

再见,李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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