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的王循,坐在自己的榻子上,一路摇摇晃晃地晃回自己的丞相府,只是,还没进府门,门内就急急忙忙地跑出来一个老奴:“丞相,丞相,荆州刺史桓鉴又来了,一直在前厅等着丞相您呢,您看!”,这老奴着急万分,而又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真是躲不开的阴影,咳、咳,告诉他我今天身体不好,一律不见”说完王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手下抓紧走,只是,这边王循的塌子刚进府,那边桓鉴就带着手下,追了过来。
“丞相大人,您日思夜想的东西,下官给您带来了,您怎么现在不着急想看看了?”桓鉴语带讥讽。
“咳、咳,刺史大人,我这不是刚下朝吗,咳、咳,正准备,正准备,换身衣服,再,再来见你的。”王循说话间语气竟然有一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确实身体状况更差了。
“好,那下官就在前厅静候丞相大人”桓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想着这次已经万无一失的完成了与王循之间的约定,王循应该再也没有拖延的借口了,只要拿下宁州,那整个晋国,再也没有势力能和自己抗衡了。
王循自己的身体本就不舒服,现在,被桓鉴这么片刻不离地盯着,内心更是愁闷,只见他的眉头紧锁,本就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得更加狰狞可怕。但是,王循自己也知道,桓鉴这么个瘟神现在就在自己府中,这个事情不给他一个交代,他肯定不会走的,王循只能强打起精神,在下人的搀扶下艰难的向前厅走去,只是,刚走了两步,王循像是一堆已经松散了的黄土,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倒了下去,身旁的下人们一阵手忙脚乱,把王循扶回卧室的床中躺好,又叫了医官连施针灸,这样王循才缓缓地又睁开眼。
“快,去前厅,把桓鉴叫过来,我就这样和他谈吧。”王循挣扎着身子,向上挪了挪,靠在床头。下人们犹豫了下,还是按照王循的吩咐走了出去。过了没多会,桓鉴就直直地走到了王循床前。
“给刺史大人看坐”王循气息微弱地吩咐道。
下人们立即搬来一个凳子放到床前。
“丞相大人,按照您的吩咐,大常智最后一个智家卓星洛的人头已经带回来了,请您过目。”桓鉴这边把话说完,那边立马转脸对着门外叫了一声,立马有随从捧过来一个朱漆的木匣子。
“好、好,刺史大人,果然,果然能力超群,咳咳咳。”
“请丞相大人检视。”桓鉴话刚说完,就要打开木匣子,王循像是无比激动一般,突然好像要跳下床一般,大叫着:“别,咳咳,别,咳咳,你这是,你这是怕我死得晚啊,咳咳,太血腥,还是,还是,咳咳,过几日,好些了再看吧。”王循挣扎着说道,声音像是用了全部的力气一般,音量比刚才大了好几倍。
“那,丞相的约定呢?不知何时能够兑现?”桓鉴面带得意。
“咳咳,刺史放心,我和你父亲,咳咳,也是,也是至交好友,咳咳,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忘记的。”王循的气息微弱,仿佛马上就要不行了一般,说话的声音,让坐在对面的桓鉴都跟着不住紧张。
“下官自然不敢怀疑丞相大人,只是,丞相大人先前给下官的承诺是,卓星洛人头到时,即刻颁旨。”桓鉴也是被王循这种气若游丝的状态吓着了,生怕一个不小心,王循就会一口气上不来,因此,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刺,刺史啊,咳咳,你看我现在,咳咳咳,这身体,这会哪还,还能动呢?过几日,咳咳咳咳,皇上会,会来探望,我会让陛下即刻下旨,大人放心。”
王循说完这句话,又突然昏迷了过去右手突然掉了下来,狠狠地撞在了床边上。站在室内的下人们,登时大叫起来:“丞相”“丞相”
“快”、“快叫医官啊”、“快来人啊”满屋子立马的手忙脚乱起来,桓鉴站在床前,也跟着心急火燎的不断掂着脚看着**的王循,这时,丞相府里的总管走了过来:“大人,丞相突然病重,还请您今日先回府歇息,实在抱歉。”总管边说边向外做着指引的动作,桓鉴一时无可奈何,只能摇头叹息着向外走去。背后是围绕在王循床前的噪杂声,一刻也没有停。
桓鉴无奈地在建康城中晃着,就这样,一晃三日过去了,桓鉴再到丞相府,只是,此时的府门紧闭,想进都没那么自由了,叩了半天门,才打开了一道缝隙,桓鉴刚想往里走,只是,那门里像是放了千斤巨石顶着一样,就是推不动,无奈,桓鉴只能换上一副面孔,恭敬地递上拜帖,表明自己的身份以及想见丞相的目的,顺带着递去了一锭银子,但是,那开门的小厮却毫不领情,只冷冷的回复一句:“我们丞相病还没好呢!”就把门嘭的一声关上了,把桓鉴气得站在门前直跳脚。
“大人,这丞相,不会是想耍赖吧?”紧跟在桓鉴旁边的一名手下轻声说道。
“不要瞎说,堂堂一国丞相,怎么会做那种厚颜无耻的事,一定是丞相的病情还没有好,算了,也不在乎这几天。”桓鉴无奈地摇了摇头,带着手下人默默地离开了丞相府。
就这样日复一日的晃着,桓鉴每日派人去打探,但是,回来的人带回的总是同一个消息,说是丞相府依然大门紧闭,又说传闻丞相已经醒过来了,但是又昏迷了,这样的情况,让桓鉴实在无可奈何,只能这么干等着。终于,又过了两周,桓鉴实在等不及了,正准备亲自进宫去见皇上,突然,下人们来报,说是丞相府派了人来。桓鉴立马让下人们把来人带了上来,只见来人是一个陌生的面孔,见到桓鉴之后,那人也不施礼,对着桓鉴说道:“我家丞相托我带话给大人,丞相说他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但是遵御医的嘱托,暂时不能劳累,因此,还需再调养几日,丞相定于五日后,约刺史大人过府叙事。”桓鉴还想再问些什么,但是那人像是木头一般,说完了话,一刻都不停留,直直的转身就向外走去,这样的场景,倒是把桓鉴看楞了,从来都是他如此豪横,今日,竟然有人在自己面前这般豪横?只是,想到马上就能逼迫王循兑现承诺了,桓鉴内心高兴,倒也不太顾及这些。
五日之后,桓鉴按照约定再次来到丞相府,此时的丞相府,终于没有了往日的大门紧闭,这一切,让桓鉴内心不禁暗自为自己庆幸了一下:还好自己没有做出什么鲁莽的事情来,原来丞相真的是因为病了才没法见客的。
正思虑间丞相府的下人们把桓鉴带到了前厅,王循正斜靠在正座的凳子上,身旁站了两个婢女,在小心地扶着。
“丞相大人,身体可好些了?”一进门,桓鉴首先客套了起来。
“劳,劳刺史大人操心,咳咳,还好。”
“那请丞相大人检视最后一名智家的首级,以便兑现我们双方的承诺。”桓鉴边说着话,边对着门外叫了声:“拿上来”。
桓鉴的属下立马捧着朱漆的木匣子递了上来,王循挣扎着示意手下人接过木匣子,一名精干些的下人把木匣子接过来,打开之后递到了王循面前,只见王循对着木匣子里面看了一眼,立马地就把声音提高了一倍大叫道:“桓,桓鉴,你小子,咳咳咳,你小子忽悠我呢?”王循像是发了很大火一样,桓鉴一时搞不明白,也急急忙忙地跑到木匣子面前,桓鉴还没有走到木匣子面前,就闻到了一股恶心的让人想吐的味道,等到掩着口鼻看向木匣子里面时才发现,因为时间太久,那木匣子里的头颅早已腐烂,已经很难再分辨面貌了。
桓鉴立马转身看向王循,争辩道:“丞相,明明是您因病拖了太久,这样无法辨认,也不是我的错啊!”
“道理,道理是这样,咳咳,但是,咳咳咳,但是,这样无法辨认,老夫,咳咳咳,老夫怎么知道这到底,是谁的人头呢?咳咳。”王循一脸为难的表情。
“这无妨啊!大人可以派人询问太子妃的弟弟贾浩,斩杀卓星洛,贾浩可是在现场见证的!”桓鉴猛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位第三方证人,登时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
“笑话,咳咳,我怎么知道,咳咳咳,你们,你们是不是,咳,串通好了的!”看王循的面色,好像又有怒气。
“丞相!那您这分明是为难我啊!”桓鉴面上的表情,似乎着急得要哭出来一般。
“刺史,咳咳,您要知道,咳咳咳,老夫,也要,也要向皇上交差啊!咳咳,这样,我怎么跟,跟皇上解释呢?”王循重新换上了一副无比为难的表情。
桓鉴突然从刚刚坐下的座位上站起身来,对着王循大叫道:“丞相,您莫非在戏耍我桓鉴不成?”
王循立马委屈地呜咽着叫道:“哪里,哪,哪里啊!”
“我算是看明白了!我把丞相当作坦**君子,而丞相,却是处处阴我!原来,这一切都只是阴我的套路!”桓鉴登时愤怒地大吼起来!而王循,一副怒火攻心的样子,右手用力的按着自己的胸口,而左手,指着桓鉴不住的颤抖,口中喃喃的,像是因为着急,有万千的话堵在嘴巴里,想说却说不出来的样子。
如果单纯看现场二人的神态,毫无疑问,所有的人都会认为,王循是被冤枉的,因为这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已经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而面前的这个衣着华丽的男子,却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一幅穷凶极恶的表情,只是,此刻桓鉴的内心,确实是无比的冤枉!自己费尽心血,耗了无数精力,帮助王循铲除了一个这么重要的魏国势力,可最终换回来的只是欺骗、戏耍和无赖!桓鉴此刻的内心,像是被无数烈火不断烘烤一般,那满腔的怒火像是随时都可以喷薄而出。
“我只问最后一句,陛下的诏书,何时下达?”桓鉴终于压抑住了自己的怒火,用一种看似平静的语气询问道。
“咳咳,事情,事情无法核实,咳咳咳,诏书,无法下达!”王循虽然语气微弱,但是这句话却也说的斩钉截铁。
桓鉴愤恨的甩手而出。
冬日的建康城,一派肃杀,因为空气中的水分较高,直接导致建康城的冬天,甚至比北方的冬天还要寒冷,那种冷,像是能够透过衣物、皮肉,直刺入骨,疼痛而又难熬。太阳刺破天空中一层浓浓的烟雾,把温暖顺着光照洒满这座规模庞大的都城,处处人家,遍地烟囱,不断开始冒出炊烟,新的一天,就这样带着蓬勃的烟火气息开始了,而皇宫外的官员们,也已经排起长队,正在准备鱼贯进入太极殿。只是,今日的队伍远比往日更加嘈杂一些,因为桓鉴这位目前在帝国内权势十一数二的人物,竟然少有的出现在了朝会的队伍中,更与众不同的是,众人手握笏板,而桓鉴,手捧的,是一个朱漆的木匣子。
官员们鱼贯进入太极殿,所有人还没来得及说话,桓鉴首先走出来,跪在了太极殿中:“臣,荆州刺史桓鉴,有事启奏!”
司马韬定睛一看,见阶下跪的是桓鉴不禁吃了一惊,而后才说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桓刺史都来参加早朝了?朕心甚慰,刺史有何事,尽管说来。”不得不说,当北方出现问题,郗氏被控制指日可待之后,司马韬这个皇位,坐的是越来越自信了。
“丞相王循亲自和臣说,他已经取得陛下的同意,只要臣能够除掉魏国的大常智,他就可以将宁州一并授予臣来管辖。微臣经过半年多的努力,才终于将大常智众人彻底铲除,一个不留,但丞相大人却各方推托抵赖,拒不认账!微臣今日只是想问,此事,陛下知还是不知?”桓鉴显然带着满肚子的怒火,说话的时候语气异常强横,声音也非常响亮,像是生怕大殿上会有人听不清一样。
“哦,这”司马恒环视了一眼众臣,看到王循的位置是空的,“此话确实是丞相同你说的?”司马韬带着疑惑询问道。
“微臣不敢欺君,看来,此事陛下是不知了,那王循竟敢擅自代陛下做出此种许诺,既欺下,又瞒上,而且完全藐视陛下的权威,微臣请陛下治王循上述各项大罪,株连九族!”桓鉴一句话说完便以头叩地,长跪不起。
这样的情况倒是把司马韬给镇住了,许久,司马韬才缓过神来,对着台下跪着的桓鉴说道:“爱卿请起,此事我一定详查,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廷尉何在?”司马韬正色对着阶下喊道。
“臣段宏在”一个长相威武,看似军人出身的官员站了出来。
“着你速去丞相府中,将此事调查清楚,三日为期,三日后将此事详细报来!”段宏大声答道:“微臣遵旨。”
段宏怀着忐忑的心情,坐着自己的马车,着急忙慌的奔向丞相府,一路上,这个有着毛胡脸的大肚子不停的在和自己嘟囔:“惨了惨了,一边是当朝宰相、一边是权贵众臣,这趟差事,搞不好要掉脑袋啊,怎么办?怎么办?”
伴随着马车的一路哒哒声,马车内的段宏,愣是在这样的数九寒天,给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等到马车在丞相府门前停住,下人们准备好凳子伺候段宏下车时,竟然发现,这个平日里不可一世,什么都不怕的大老爷,此刻竟然浑身是汗。
下人们着实好奇,但是又被段宏平日的威严吓住了,并不敢多问,只能默默的低头站在一边,偶尔抬头偷偷的瞅两眼。下了马车的段宏,又平地恍惚了好一会,直到下人们都看不下去了,低声在旁边叫着:“大人、大人!”段宏这才回过神来,慌忙从袖笼中抽出拜帖,让下人们前去投书。
区别于桓鉴的待遇,听说是廷尉大人奉皇命来访,整个丞相府都开启了恭敬迎接的模式,就连王循都在两名女子的搀扶下,挣扎着走了出来亲自迎接。
段宏一看到王循的身影,立马恭敬的迎了上去,恭敬的站在王循面前,等到王循把段宏迎到正厅,段宏才立马轻声的对王循说道:“请丞相大人屏退左右,老夫有要事。”
王循带着一脸的疑惑摆了摆手,偌大的正厅里面,就只剩下了段宏和王循两人。
“丞相啊,您是怎么招惹了那桓鉴啊!今日朝会,桓鉴亲自捧着一个朱漆木匣子上殿,告你欺君之罪。”紧接着,段宏又把桓鉴在大殿上陈述的详细内容都如实向王循通了个风,只不过,这边的段宏心急如火,那边的王循却是异常平静,甚至时不时的面带微笑,好像这些都根本不是什么要紧事情一样,直到段宏把所有事情都陈述完了,王循才伸出一只手“廷尉大人莫急,咳咳,请用茶。”
“我的丞相啊,我怎能不急?陛下严令三日后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报与他,那桓鉴更是一副决不罢休的样子,我这是替丞相您着急啊!”段宏把话说的非常完美,让王循不得不内心中生出对这个下属的万分感激之情,只是,这些官场的人情世故,哪里能逃得出王循这个万金油的火眼金睛呢,王循轻轻的呷了口茶,神态异常镇定的回复道:“此事,咳咳咳,此事因我而起,不会为难廷尉,你,如实记录回禀陛下咳咳,另外,今晚我也会进宫,面陈陛下。”
王循内心知道,段宏嘴上说的这么好听,其实还是为自己担心,因为这事牵扯到的各方,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因此,王循也不为难他直接把这句话抛出来,给段宏吃了颗定心丸,紧接着,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的说给了段宏听,只是,隐去了自己故意拖延的内容。王循太了解这些官场的厉害关系了,段宏虽然能力并不出众,但是对陛下和朝廷倒算忠心,此刻,在自己即将倒下的前夜,还是要尽量努力的维持官场整体的平静,以便给司马韬留下一个完整的摊子。
王循再次看向段宏,目光中,好像看见的不是段宏一个人,而是太极殿中维持着晋国政府运转的百官们。“守成已不易,后世福祸,已不是老夫所能考虑的了,陛下啊,我把这个艰难运转的朝廷,要彻底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