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望长安

第四十一章:徐州城下的大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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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司马琰纵马赶到清溪桥上的时候,巡防的禁军还没有到达,但是好事的老百姓却早已经把整个清溪桥里里外外围了几层人墙。

司马琰呆呆地站在清溪桥头,他从未看到过如此惨绝人寰的景象,满地到处都是人体断肢,从清溪桥上,一直延伸到桥北,沿途全是尸体,以各种不同姿势倒在桥面和路面上,鲜血在皑皑白雪中流成了一道道醒目的纹理,血腥味让人忍不住捂紧了鼻子。

司马琰的目光在人群中快速筛选着,很快就定格在了不远处的马车旁。

“驾!”司马琰大叫着用双腿敲击了一下马腹,**的战马迅速跳动起来,一路小跑着停在了马车旁。

司马琰快速跳下马背,望着马车旁那具尸体,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双手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方天戟。

司马琰背后人群喊叫的嘈杂声,伴随着铠甲间甲片撞击的清脆响声从远处传来。

“快、快、快。”

司马琰转头看去,正是巡防皇宫外围的禁军,正在一名军官的指挥下,快步跑过来。

“快,围起来,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这名军官继续指挥着,稍后,显然是看到了司马琰,立马快步跑了过来。

“屯骑校尉裴巍,见过楚王殿下。”这名指挥的军官立马恭敬地对着司马琰行礼。

“你的人,反应就这么慢的吗?本王都到了,你们竟然还没到?你们就是这样维护建康城治安的吗?”司马琰满腔怒火不停地脱口而出。

“殿下恕罪,但末将是遵守的典制安排的兵士,一刻不敢耽误,殿下可以巡查,末将愿意用脑袋担保,绝无半点含糊。”裴巍态度严肃地说道。

司马琰刚想继续发火,突然人群中又是一阵**,“让开、让开、都让开。”随着一阵喊叫声,远处的人群逐渐闪开一丝缝隙。

司马睿的身影从人群中逐渐闪了出来,而后,目光显然是扫视了一圈之后,便快速定格在了马车旁。

“师傅、师傅!”司马睿大叫着跑了过来。

司马琰一时之间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拦住司马睿,司马睿一路小跑着很快便经过了司马琰的身旁,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司马琰一样,径直冲到了马车旁王循的尸首边。

司马睿一把拉过了王循的尸首抱在自己怀中,“师傅、师傅,啊!!脑袋没有了,脑袋没有了!”司马睿一边大哭一边不停地大叫着。

司马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对着裴巍吩咐道:“快、快,快把太子扶回宫中休息。”

“是”裴巍一边答复者,一边立马叫过来几个人,三个人立马拉起司马睿,可是司马睿此刻紧紧抱着王循的尸首,几个人根本拉扯不开,鲜血已经顺着司马睿的双手涂抹了浑身衣服上到处都是。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司马琰眼看着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裴巍和手下的兵士又不敢对太子太用力,于是,司马琰径直走过去,对着司马睿说道:“睿儿、睿儿,是我,我是小叔。”

司马睿这才转头看了看司马睿:“小叔、小叔,师傅没了,师傅没了,怎么办,怎么办啊!”司马睿继续大哭着。

“睿儿,听话,你先回宫,这里小叔在,你在这里,小叔没法查案,听话,你先回去,小叔这样才好抓到凶手。”司马琰继续安慰着司马睿。

听到司马琰这么说,司马睿才犹豫着松开了手。

司马琰立马对着裴巍说道:“快,快,备马,送太子回宫。”

裴巍立马大叫着指挥手下牵过来一匹马,扶着司马睿跨坐了上去。

“小叔。”司马睿转头看向司马琰,眼中的泪水仍然在汩汩而下。

“你快回去,听话,小叔一定会抓到凶手的。”司马琰摆了摆手,示意司马睿快走。

裴巍立马指挥着手下,牵着太子的马匹快速消失在人群背后。

“有什么线索?”司马琰望向裴巍问道。

“现场尸首共四十八具,其中王循大人属从十四具,另外三十四具应该就是凶手无疑了,目前从凶手身上没有发现有用线索,这伙人,显然是故意做了隐藏身份准备的,不过,能够在建康城中,组织这么大规模刺杀的,恐怕只有探丸郎了,建康城外的,则只有丽影门。”裴巍恭敬地说道。

“探丸郎、丽影门。”司马琰抬头看向远处巍峨的皇宫,轻声地反复念叨起来。

“真是天大的笑话!简直是旷古未有的奇耻大辱!”司马韬大叫着在御阶上不停左右踱步,无论是言语间,还是快速走动的脚步上,都透露着十足的愤怒气息。

“更重要的是,事情竟然就发生在距离宫城不远处的清溪桥下!我这皇帝,当真是做的要比先帝还窝囊吗?”司马韬的这句话刚落地,原本各自端坐的官员们,纷纷低下了头。

“建康城,养了这么多的兵士、衙役、禁军,治安却是如此的差,是不是哪天朕出了宫,一不小心也会落下一个身首异处的结果!”御阶上的司马韬,一边快速踱步,一边口中喋喋不休,而台下的众臣们,个个噤若寒蝉,无人敢发声。

“昭信校尉何在。”司马韬突然停住了脚步,对着太极殿的正门大喝一声,伴随着司马韬的呼叫,立刻从殿外涌入四名全身蓝甲的雄伟武士,昂首站立在门边。

“卫尉贾邦、廷尉段宏!”司马韬继续大叫道。

伴随着司马恒的点名,下面的群臣中立马战战兢兢地走出两人,一个是前次找到王循调查王循与桓鉴之间冲突的廷尉段宏,而另一个,跪在了段宏身边,年龄稍高一些,头上隐隐可以看到白发的人,不用说就是卫尉贾邦了。

“朕把这建康城和自身的安危都交给了你们二人,可现在出现了这种情况,你二人还有何说的?”司马韬大声质问道。

台下跪着的二人,浑身不停哆嗦,根本没有解释的勇气。

司马韬看着这样的情况,内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大叫道:“将此二人拖出,每人杖打五十,限期一个月内破案,逾期,你们自己提头来见!”司马韬笔直指向二人的右手,因为愤怒而不停颤抖。

与此同时,晋国北部,岩陵军已经开始接管了原本郗家的几座城池,现在,正在全军开赴徐州城下,准备寻找魏国的朱雀军决战。

魏国的草原骑兵,一向骁勇善战,再加上近几年不断兼并周边小国,同时,大力吸收从晋国逃亡过来的流民,因此,在骑兵之外的步兵战术,尤其是攻城技术上也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所以,短短数月,魏国人已经扫**了郗家北部的土地和城池,而徐州城,在岩陵军到来前,已经近乎一座孤城,也因此,郗家父子才会主动向朝廷求援,他们比谁都明白,自己的命运,自己已经决定不了了。

不、不对,事到如今,还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才是决定他们整个郗氏家族命运的时候,他们要守住徐州城,这座被称为“北国锁钥、南国门户”的中原第一大城市,因为这是他们整个家族最后的资本了,也是最终决定他们命运的关键所在。如果徐州丢了,他们也就没有了在晋国安身立命的资本,相反,如果徐州守住了,无论如何,他们郗氏家族,都可以安享富贵。所以,此时的徐州城上,出现了让人倍感奇怪的一幕。城头上原本清一色黑青甲胄的晋军中,夹杂着白色的斑斑点点,这幕奇怪的景象,不时引来城里百姓的指指点点。

“哎呦,这是什么?我们晋军的服装不都是黑青色的吗。”城下人群中,一个瘦削的年轻人怀抱双手询问道。

“小伙子,你不是本地人?郗家甲虎卫你都不认识?”一个面色祥和的白发老者回答道。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以一敌百的甲虎卫啊!啧啧!当真是威风啊!”瘦削的年轻人继续感慨道。

“你们都没看布告吗?刺史大人下令了,郗氏全族男子,十二岁以上,七十岁以下者,全部上城楼守城,表示要与徐州城共存亡。”另一个衣着稍华贵的年轻人也在一旁说着。

另一个衣着打着补丁,头发蓬乱的年轻人,斜靠着旁边的墙壁说道:“什么共存亡,不还是每人身边都安排了甲虎卫保护,也就是做做样子。”

“嘿,曹二驴,你可不能没良心哈,你这么些年,吃郗家的救济粮可吃了不少的,每个人身边都站了甲虎卫,有保护的作用是必然的,但是,更多的还是想让全城百姓看到,郗家与城共存亡的决心。”花白头发的老者提高了嗓门,对着这个叫曹二驴的年轻人,带着一副教育的口吻说道。

“捷报、捷报!岩陵军在陈留击败魏军,斩首三千!”众人的话语被远处疾驰而来的军士打断。

“哎呦呦,这下我们终于有救了,岩陵军来了,我们就有活命的路子了。”前面说话的老者,满脸欣喜,就差没有留下眼泪了。

而七十里外,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的岩陵军,此刻既不疲惫,也不满足,毕竟,这只是一支小股的州郡驻军,并非魏军主力。

司马德昌端坐中军帐中,满脸得意地说:“要我说啊,这魏军,也没什么可怕的吗,一战下来,不也是没多久就丢盔弃甲了,我们即刻拔营,进驻徐州,省得郗钧吓破了胆。”

“我们还是不要大意的好,徐州兵精城坚,暂时不足为虑,我们还是谨慎些好,毕竟,我们还没有真正碰到魏军的主力。”岩陵五校尉中的傅华,明显谨慎很多。

与司马德昌同坐的刘落安,态度恭敬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稳扎稳打最为关键,我们这样稳步推进,起码后方一直是稳固的,我们的粮道也是畅通的,如果急于求成,很容易被魏军切断粮道,到时候,大军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嘿,我说你们怎么这么胆小啊,是不是你们也被江南水乡的锦衣玉食给迷住了眼睛,陛下可是在建康城里眼巴巴地看着呢!早一日凯旋,陛下也能够早一日放宽心。”司马德昌带着教训的语气说道。

随着岩陵军的日益壮大,几乎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司马家,这个差一点就要消失的皇族,已经重新犯上了骄傲的臭毛病,其中,就以司马德昌最为典型。

“事在稳,不在急,骄兵必败的道理,王爷您应该知道的。”岩陵五校尉之一的谭铠首先表达了对司马德昌盲目自信的不满。

“嘿,小子,你这是在教训本王吗?本王活到这么大岁数了,经历过的战事,怕是比你看过的女人都多,你有什么资本教育我?”皇族的傲慢,让司马德昌面上微微有了些怒色,这个人称脾气好、会做人的王爷,一时之间,让场面陷入了长久的尴尬。

“王爷,岩陵军现在可是陛下全部的身家了,如果岩陵军稍有闪失,不仅罪责谁都承担不起,恐怕整个晋国都将大难临头。王爷您现在身上担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国家,更是整个司马皇族的中兴使命,还请王爷务必慎重。”突然,一阵清脆略带着稚嫩气息的声音从众人身后悠悠响起,直到循声望去,大家才发现,这声音发自刘落安之子刘知远的身旁。发出声音的那人甚至并不站在火把的光亮下面,黑暗中并不能完全看清楚脸。

“说话者何人,站出来。”还没等众人开口,司马德昌倒是首先发声了。

伴随着司马德昌的命令,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少年脚步利落的从刘知远身后走了出来,这时众人才看清,这是一个看年纪只有十八九岁的少年,从身上的盔甲装扮来看,应该只是一名随从。

“大胆,众位将军商议军务,你一个小小马弓手,怎么敢随便插嘴!”刘落安看到站出来的人,立马大声训斥道。

“来人,拖出去,杖打五十军棍!”刘落安继续正色对着营门外的卫兵呼喊道。

“慢着,刘将军,此人虽然只是一名小卒,但是,刚才的言语却十分有理,也让本王如梦初醒,军务的事情,还是将军说了算,是我越俎代庖了,这名少年,目光尖锐,说话干净利落,我看不是凡人,还请将军好生照料,予以重用。”司马德昌的举止神态,一时之间判若两人,不过,此刻的行为,倒像是真的如梦初醒一般,回到了最初刚进入岩陵军时的恭敬与和善。而且,说完这句话,司马德昌竟然直接躬身施礼走出了军帐,显然是不想妨碍将军们决策的意思,经过这名少年身边的时候,司马德昌微微转头,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淮南王,刘知远将军账下弓马手冯若安。”言语依旧干脆利落,听到这个名字,司马德昌默默地在口中念叨了几遍,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一时之间,倒是让刘落安手足无措,只能慌忙起身,恭敬地施礼送司马德昌走出帐门。而营帐中的众人,纷纷目光紧盯着冯若安,相互间不住地窃窃私语。

此时的魏国军中,相比身边的两支晋军,要安静很多,倒不是因为损失了一支兵马,丘林达所关心的,从来都只是代表着最高战斗力的朱雀军,其他这些州郡的兵马,几千人的损失,对他而言,根本毫无价值。

拓跋真站在丘林达身边,谨慎地询问道:“岩陵军,还是不容小觑的,他们现在兵甲正盛,更何况,人数也已经不是只有三万了,我们要不要退兵?毕竟陛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而丘林达正目不转睛地紧盯着面前硕大的沙盘地图:“难道,你真的不想立一场绝世之功吗?”丘林达头也不回地询问道。

拓跋真苦笑着回复道:“我都已经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好胜心早就没那么强了。”

“正是因为年过半百,所以,才需要不断用功绩来证明自己尚能一战,而不只是混吃等死的老家伙,眼下,是一场好机会啊。”丘林达的语气沉重,想来,他在内心早已经思索了千万遍。

“你呀你呀,陛下把你放到南边来,可着实是委屈了你啊,多少年没打过像样的大战了。”拓跋真眼见丘林达态度坚决,自己内心也被触动了想法。

“八部八公,部大人没有封侯,部公没有封王的,怕是没有几个了吧?打完这一仗,吞了岩陵军,回去就解甲归田,遛遛小黄狗,坐看儿孙辈风起云涌,怎么样?”丘林达带着半开玩笑半问询的口吻,目光看向拓跋真。

拓跋真并不直接回答丘林达的话,这么多年的老战友了,有些话,早就已经省略在了日久弥深的交情里:“战场选在哪里?”

而丘林达,看着拓跋真这样回复自己,脸上先是会心的一笑,而后转过头继续盯着面前的沙盘,口中异常坚定的说出三个字:“九里山”。

徐州城中,郗钧正在翘首期盼岩陵军的到来。如今的局势,虽然称不上是苦苦支撑,但是,被围城的日子毕竟不好过,虽然凭借郗钧的身份,投降魏国,丰衣足食也是不愁,但是,这显然并不符合这位世代生长于此,而且又是武将世家出身的武将性格,所以,郗钧其实能走的路已经不多了。坚定地向朝廷示好,期盼朝廷的援救,可以说是目前看来,最为理想,也是几乎唯一的一条。

“岩陵军倒是果然战斗力强悍啊。”郗家堂下,一名偏将带着满脸欣慰感慨道。

郗钧端坐在正堂主位,全身甲胄,面色仍然充满忧虑的说:“此时说这种话,还为时尚早,岩陵军,目前并没有遭遇真正的魏军主力,打仗,可不是能够输了重来的游戏,此番,还是要谨慎再谨慎。”

“其实要说战斗力,毫无疑问,甲虎卫才是第一,上次徐州外围的遭遇战,甲虎卫以一敌百,而且奋不顾死啊,现在都已经被编成了木偶戏,满城都在传唱。”另一名偏将衣着的将领跟着唱喝道。

听到这里,郗钧的面色开始由忧转喜,倒是郗涛,坐在旁边,暗自神伤,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在场的所有人,只有他,亲眼见到了一批批的甲虎卫,筋疲力尽后倒在自己身边,也只有他,是成批甲虎卫,愿意用血肉之躯,去为之开路的人。

“岩陵军现在什么情况了?”郗钧继续询问道。

“离城八十里外扎营,已经三天了,没有动静,也没有信使进城。”堂下的偏将继续回复道。

郗钧自顾自的言语了一句:“这就奇怪了,他们难道是在等待战机吗?”

“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城内与城外缺乏沟通,魏军围城甚紧啊。”另一名偏将感慨道。

“父亲,孩儿愿带几人冲出城去,和岩陵军汇合,约定好时间,共同出击,消灭魏军!”郗涛跪在堂下请求道。

“好,事到临头,自己人要是不出力,还怎么指望能够守住这座城,你去吧!我会命人在城头紧密观望,只要岩陵军出战,我将亲自引兵出城接应,一举击破魏军!”郗钧站起身,斩钉截铁的说道。

当天,趁着夜幕,郗涛率领着一队甲虎卫,偷偷的穿过魏军包围圈,向着岩陵军的驻地疾驰。过程要比预想中顺利的多,郗涛一行人,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拦,就冲出了魏军的包围圈,郗涛一行人,欢欣鼓舞的向岩陵军奔去,谁也没有细想:越是这种双方对决的紧要关头,为什么魏军的防备反而松懈了呢?其实很简单,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为之,早在三天前,丘林达就发布了一则军令:对于出逃的百姓,全部用箭射回去,不允许出城逃命;而对于出逃的军士,则尽量放开出路,目的也很简答,就是要让城内保持大的人口基数,好尽量消耗城里的粮食,而军士,当然是跑得越多、越快越好。

距离郗涛出城,已经一周了,可是,城内依然收不到丝毫消息,郗钧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城内的局势已经开始出现混乱的迹象,无数恐怖的谣言不断在城内散播,再加上魏军时不时的攻城骚扰,郗钧,渐渐感觉到自己的压力在增大。

其实,最要命的还是城外的声音丝毫传不到城中。

当一群人被困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中时,黑夜本身,固然恐怖,但是,最让人绝望的,却是黑暗中毫无一丝声音传过来,那种绝望,会渐渐的把人压垮。此刻,城内的人,就面临着这种可怕的绝望压力。

丘林达当然明白此刻的战场形势,他也清晰的了解,自己的对手,需要什么,害怕什么,所以,一切早就布局好了。

“哈哈哈,第七十三个了!”拓跋真径直从营帐外走进来,说话间,把一颗血淋淋的脑袋扔在了丘林达的面前。

“看来,郗涛和岩陵军都耐不住性子了啊。”丘林达打趣的询问道。

“那是,徐州城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尤其是按照你的要求,连一只鸟飞过我们上空,都要给射下来,里外这么的消息不通,他们肯定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所谓囚笼,不过如此,先困死郗钧,拿下徐州,再和岩陵军决战,如果岩陵军敢来救,那就正好,在九里山前,解决他们。”丘林达不由自主的捋了下自己的胡子,看样子,一切都已经布局妥当,胜券在握了。

“报,将军,门外抓到一个傻子。”丘林达和拓展真正说话间,突然门外的执戟郎中大叫着入内通报。

拓跋真稍稍有些不耐烦的骂道:“抓到个傻子都要进来通报?你们脑子是进水了吗?”

倒是丘林达,知道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自己的亲兵不会犯这种错误的,连忙询问道:“什么情况?说仔细一点。”

“我们的游骑正常在外围巡逻,结果,遇到了一个人,一直大喊着,要进城送信,我们见他可疑,就给他带回来了,没想到,回来之后他说的话更惊人了,他说自己是受到郗涛嘱托,进城报信的!这么实诚的人,可把我们难住了,所以,不敢擅自做主,特地带来听候将军发落”。

“哦,哈哈,还有这么实诚的人,不会真是个傻子吧,哈哈。”拓跋真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带着丘林达,脸上也浮起了满脸笑意。

“带进来!”丘林达对着执戟郎说道。

少许,只见两名全身甲胄,面色威武的魏国兵士,押着一个头发蓬乱,衣衫褴褛而又面容瘦削的男子进了营帐,看面相这人身高只有一米六五左右,这一切,与身边看押他的两名魏国兵士形成了鲜明对比,只是,有一点特殊,这男子,面对着身边杀气腾腾的一群人,他竟然面容毫无惧色,神态自若的好像是在自己家里一般,而且,嘴里一直在嘟嘟囔囔的说着些什么。

丘林达板起脸来,深色严肃,眼神中冒着凌厉的杀气:“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我魏国军阵啊。”

“我要进城送信呢!你们别拦着我!”面对着丘林达的狰狞气势,这男子,像是丝毫感觉不到害怕,仍然自顾自的说着,只是,言语间嘟囔着,说话并不十分清晰。

“嘿,还真是个傻子啊。”拓跋真在一旁打趣道。

丘林达立即转头看了眼拓跋真,那凌厉的眼神正好与拓跋真的目光相对,拓跋真立马知趣的闭紧了自己的嘴巴。

丘林达继续正色询问道:“是谁让你去送的信啊?”

“我,我,不,不能说,给钱买鸡吃,给钱买鸡吃。”这男子,面对着来自丘林达眼神中的威严和压力,非但没有畏缩,反而态度嚣张了起来。这一幕,着实让场面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尴尬。

“你叫什么名字啊。”丘林达突然换了副面容,快步走到了这男子的身边,神情面色突然温的像是一个老人在抚慰自己的小儿子一般。

“傅心,傅心,我叫傅心。”面对着丘林达态度的温和,这男子,也跟着配合了很多,歪着头,满脸带笑的直盯着丘林达的目光,四目相对,一个面带微笑但暗藏杀意,一个满面大笑,笑容单纯到就连丘林达这种阅人无数的老将都能被感染到。

“好、好、傅心,你爹娘倒是真疼你啊,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字。”丘林达继续紧盯着这男子的眼神,面带微笑询问道。

“爹、娘?”,“爹、娘……”,“爹、娘!”这男子连喊了三声“爹、娘”,每一声,音调都不相同,第一声,在原本纯真的笑声里,带着一丝疑惑,像是在回忆某种往事;第二声,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笑意,面色也突然的阴沉了下来;直到第三声,这男子,竟然突然间哇哇大哭起来,哭声哀怨,顷刻间泪如雨下,把原本满是尘土的双颊冲出了两条鲜明的泪痕,就连看押在身边的两名魏国军士,也忍不住的频频摇头,显然是内心被这男子的哭声打动了。

“看来,真是个傻子,拉出去,砍了吧。”丘林达边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边吩咐道。站在傅心身边的两名魏国兵士,听到命令后,先是愣了两秒,然后才拉起仍然在大哭的傅心向门外走去,准确的说,应该是拖着了,因为傅心只顾大哭,全然不管别人对自己做什么。

就在傅心快要被拉出账外的时候,丘林达突然又大叫一声:“等一下,带回来”,两名兵士迅速的把傅心重新拉回了帐中。

丘林达重新走到傅心身边,换了一幅诡异的笑容,像是哄小孩一样说道:“来来,给你钱买鸡吃。”说话间掏出一块硕大的金锭,拿在手中,在傅心面前晃动着。

傅心也立马被这块硕大的金锭吸引住了,麻利的用已经脏乱不堪的袖子在脸上抹了几把,然后用力的把手伸出,想要抓到这块金锭,而丘林达,则迅速的收回手,让傅心抓了个空。

“想要钱买鸡吃,得听话,好不好?”听到这句话,傅心立马跌坐在地上,脸上一副生气加嫌弃的表情。

“我不叫别人爹,我有爹,别想让我叫你爹!”傅心继续嘟嘟囔囔着,把帐中人逗的不住哈哈大笑。

“哈哈,不叫爹,不叫爹,你只要明天陪我去徐州城下说几句话,这锭金子就归你了,而且,以后,鸡肉管饱,怎么样?”丘林达继续面带诡异笑容说道。

“嘿嘿,鸡肉管饱,鸡肉管饱,好好,都听你的。”傅心说道。

听到如此回复,丘林达脸上立马露出一幅满意的笑容。而后摆了摆手,傅心身旁的两名兵士,麻利的把傅新带了下去。

拓跋真一脸疑惑的询问道:“你这是?”

“我要用他,来彻底击垮徐州城守军的军心!”丘林达回复道。

“奥,哈哈,本地口音、知道郗涛,只要他在城下喊上几句,郗涛死了,援军撤了,哈哈,高明!高明!”拓跋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而丘林达,也会意的拍了拍拓跋真的肩膀,跟随着一起大笑起来。

第二日,丘林达和拓跋真,罕见的同时出现在徐州城下,身边,傅心,早已经换了一身行头,全身晋军装束,穿戴整齐。

丘林达轻轻的在傅心耳边说道:“教你的话,记住了吗?”傅心立马用力的点着头。

丘林达还有些不放心,坐在马背上,压低身子对着傅心说:“重复一遍我听听。”

“少将军已经死了,岩陵军被击败了,刘落安重伤,没有援军了。”傅心像是在说顺口溜一样,一句话,麻利的说完了。

“好、很好,你看,这里还有一包金子,说完这些,这包金子也给你。”丘林达指了指左手中的一个小包。

傅心再次用力的点着头,而后,丘林达用手指向前方示意着说道:“去吧”。

傅心立马像个欢快的孩子一样向城门奔去,等到站到魏军与城墙的中间位置了,傅心立马稳稳的站住,目光坚毅的看向城头的守军,大叫道:“楼上的人听着,你们一定要坚持住啊!少将军已经和岩陵军汇合了,破敌之日不远了!”傅心的声音洪亮,说话间也全然没有了前几日的嘟嘟囔囔,只是,这说话的内容大大超出了城内城外双方的预料,一时之间,城内守军,与城外魏军,都在相互疑惑的看着身边的战友。

正疑惑间,这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坚持住,马上就要破敌了!少将军已经和岩陵军汇合了,破敌之日不远了!”顷刻间,双方都明白了城下空地上,孤零零的站着的这个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以及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一时之间,徐州城头的欢呼声,铺天盖地,而另一边,丘林达先是满脸的不可思议,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满脸愤怒的在马上大叫道:“放箭,给我放箭,给我射死他!”

孤零零站在中间的傅心,再次大叫道:“少将军已经和岩陵军汇合了,再坚持几日就要破敌了!晋军威武!晋军必胜!”

傅心背后,铺天盖地的箭簇正在划破天空,带着呼啸,向傅心飞来,这个面色蜡黄,身材瘦小的汉子,听到箭簇刺破空气的声音,身体并没有挪动一丝一毫,而是微闭双眼,面带着笑容张开双臂,面向徐州城,面向自己的战友和亲人,那一刻,这个瘦削的男人,好像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高大起来,高大到,一双手臂,就能够牢牢的把徐州城抱在自己怀里。

临了,没有留下一句对家人的嘱托,至死,他所用生命捍卫的徐州城内的人们,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听到了他在徐州城下大喊的这三句话。

一生,只做一件震撼的事,在此之前,或许都没人关注过他,也没人知道他,但是,这个看年龄也只有刚二十出头的男人,就这么静静的躺在了徐州城下,浑身被无数支箭穿透,紧密的已经几乎看不到人形了。

突然间,城门大开,无数骑兵蜂拥着向外冲去,原本杂乱毫无阵型可言的冲击群体,却在傅心面前,非常一致的绕开,而后骑兵继续向前,奋不顾身的向魏军冲去,紧随骑兵身后的步兵们,用盾牌护卫着,把傅心的遗体抬起来,迅速带回了城中。

这是他们在用自己的行动向这位英雄致敬,致敬这个,用一己之力,用自己的生命,为全城人带来生存希望的瘦削汉子。

所谓英雄,往往总是能够得到一致性的赞许。所以,傅心的事迹很快传开了,就连丘林达下了军令的严密封所,都阻挡不了英雄事迹的传播。

“将军,你是怎么知道,这人有这种决死勇气的?”郗涛望着刘落安,好奇的询问道。

“有这种勇气的,不止是他,当年跟着我从魏国爬过来的那群人,几乎个个如此,眼见着自己的亲人被杀,甚至是被吃,这种仇恨,足够赋予人无穷的勇气了。”刘落安望着门外,语气沉重的说道。

军帐内,一时陷入了沉寂。

“看形势,魏军短期内并没有撤军的打算啊,我们难道要一直等下去吗?”郗涛换了个话题询问道。

“魏军等得起,我们等不起啊,我已经派人去向朱雀军下战书了。”刘落安继续满脸惆怅的回答道,这种惆怅,倒是让郗涛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