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达十数丈的苍龙泣血图深深镌刻入红土地里,在被阴煞之气隐隐遮蔽住的迷蒙月色下,显得妖异而荒凉。
王雪钦将半边肩膀抵在苏猛臂膀上,让两人勉强立稳身形,苍白的面庞上满是惊讶,气喘道:“没想到你还真是……”
苏猛苦笑,正待答话,却听半空五鬼道人一脸肉痛看着自家已然微微有些受损的邪异长幡,尖声叫道:“小东西,竟敢哄骗你家爷爷?你根本不是那伏龙岛出来的小泥鳅!”
这五鬼道人一身本事大半都在这一道炼魂聚阴幡上,早年间为了炼制这邪幡,四下掳掠,不择手段,树敌无数。
为了炼制一根上好幡杆,甚至敢趁伏龙岛动**之时,只身潜入岛中,盗了那伏龙岛千百年来视若珍宝的半截龙脊。
这才与伏龙岛结下了解不开的梁子。
幸而这厮修为早早攀至五品巅峰,一手五鬼搬运遁术神出鬼没,精妙无双,那伏龙岛门人又因为某些限制,轻易不敢涉足中土,才让这厮逍遥到了现在。
眼下耗费了无数心血练成的宝幡因一个中三品也未入的小小蝼蚁受损,让他怎能不怒?
当即将长幡一舞,浓浓阴煞之气如同一条黢黑巨蟒,带着噬魂夺命之势向苏猛二人倒卷而下。
苏猛二人俱都还未从刚才那剧烈的消耗中恢复过来,若说逃命,尚有余力,可要硬扛过这五鬼道人的含怒一击,却是万无可能。
两人相视一眼,王雪钦奋起余力刺出一剑,凌厉剑气将那浓厚阴煞之气来势一阻。
苏猛弯腰将其扛在肩头,一边奋力向前逃去,一边开口道:“王女侠!你作为大派真传,没点保命手段,什么疗伤、恢复真元的灵丹妙药也该带上几颗吧?”
王雪钦苍白俏脸蓦然一僵,回道:“身为剑客,唯剑而已。”
“你了不起,你清高!”苏猛恨不得脚后跟踢屁股,把鞋底子甩到她脸上。
王雪钦没工夫搭理他那些没营养的吐槽,眼看那阴煞之气就快袭至二人身后,将宝剑一挥,又斩出一道稀薄剑气来。
这次却是被那阴煞之气瞬间腐蚀殆尽,连拖延几息时间也难。
眼看就快被缠上,她双唇紧抿,就要咬破舌尖,使出一招损耗根基的保命手段来。
却忽而见得,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如离弦之箭破空而来,牢牢钉在二人身后,直面那袭来的阴煞之气。
也不见其出手,只是身上腾起熊熊阳刚血气,直冲霄汉。
这道至阴至秽勾人神魂的阴煞之气如薄雪遇艳阳,瞬间被蒸腾干净,消散无踪。
半空里,五鬼老道惊骇出声:“朱震恶,是你这莽……”
他话未说完,朱震恶便隔着十数丈距离悍然出拳,炽烈的丈大血色拳罡在眨眼间已至五鬼道人身前。
感受到其上传来的霸烈之气,五鬼道人不敢硬借,只是将身一转,在原地留下一道阴寒气息,被那拳罡碾碎。
而他的身影,赫然已出现在数丈之外,毫发无损。
苏猛察觉身后动静,长松了一口气,随手将王雪钦放下,转过身来。
朱震恶头也不回,甩手丢过来一个小小瓷瓶:“一人一粒,安心调息。”
苏猛赶忙接住,打开一闻,药香扑鼻,身体内的虚弱感都好像消散了一些。
倒出一粒拇指大的丹药吞下,又将瓷瓶丢给拄剑坐在地上的王雪钦,他也顾不得再管其它,专心调息起来。
那半空里适才凶威滔天,不可一世的五鬼道人见了朱震恶,竟然连其随意一拳都不敢硬接。
仓皇躲开后,手持炼魂幡,阴气弥漫,为自家壮上一番声势后,才厉声道:“朱震恶!任你声名再大,也不过一介武夫,别人怕你,老夫可不怕!”
“真要交起手来,老夫这炼魂聚阴幡也不是吃素的!你让那两个娃子把老夫要的东西交出来,老夫便自此退去,如若不然……”
“聒噪!”
朱震恶显然也被五鬼道人那夜枭啼鸣般的尖利嗓音搞得难受不已,不待他将话说完,又是威势惊人的一拳挥出。
这一拳声势比之前一拳还要强上数分,几乎是动作刚停,如同实质的血色拳罡便轰至五鬼道人身前。
五鬼道人故技重施,身形又出现在数丈之外。
朱震恶见此嘿嘿一笑,不待他再次开口,举拳如擂鼓般轰出,密密麻麻的拳罡几乎是笼罩了身前每一分空间。
数十丈内,连空气都被拳影排挤出去,带着炽烈的气息化作狂风四下席卷,摧枯拉朽。
唯独身后苏猛二人所在之地,一片寂静,二人连衣角都不见飘动。
五鬼道人彻底在密集拳影中不见了身形,只是尖利的声音从四下缥缈传来:“朱震恶!欺人太甚!你真想让靖安城内百万生魂为这两个小辈陪葬不成?”
声音飘忽不定,让人一下子猜不透是从何方传来。
朱震恶许是被五鬼道人这一番威胁激起了怒气,周身血气宝光大作,直入云霄,犹如杀星入世。
他不再出拳,反而迈步如弓,身形带起一阵残影,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出现在左手方向数十丈外。
双拳如擂鼓向身前空处捣下,拳锋所过之处,空气发出闷雷般的声响,滚滚向四下回**。
那原本空无一物的半空里,陡然暴起一阵如墨般的阴气黑烟。
其中满是污秽气息,常人沾染一丝,怕是当场就要丢了性命去,可这浓浓阴秽之气,被朱震恶身上阳刚血气一冲,便瞬息消散。
五鬼道人的尖利惨嚎响彻四野,却未现身,反而在瞬息间又挪移到十数丈外,直奔盘膝调息的苏猛二人而去。
朱震恶暴闪而回,速度虽追不上五鬼道人。
隔空**起一拳,苏猛身前陡然空气凝聚,结成一个斗大的拳印,冲着正挪移而来的五鬼暴击而出。
拳印瞬息间掠过数丈,凭空卷起一道狂风,还未袭至五鬼道人身前,便已不断凝聚天地元灵之气,化作丈大。
五鬼见势不妙,正欲退去,朱震恶却已追至他身后,又是如击在空处的一拳,五鬼身影裹着浓浓阴气暴闪而出。
还未翻滚几圈,又被那自苏猛身前袭来的丈大拳印击中,当即身上更是黑烟暴散,如同个皮球一般,在半空滴溜溜滚做一团,飞出十余丈。
只是落地后却仍旧不见身形,反而是黑烟中闪过一阵阴晦的五色光华,消散在原地。
只留愈发尖利刺耳的声音从天际遥遥传来:“朱震恶!没想到你竟也摸到了四品门槛,老夫先好好为你记下这一笔!”
苏猛在朱震恶击出那隔空一拳的时候,早就收功醒来。
听了五鬼道人的无能咆哮,又见朱震恶负手立在原地不为所动的样子,心下还是有些不甘心,开口道:“总镖头,就这么放那妖道跑了?”
朱震恶微笑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看了看地上兀自屏气凝神专心调息的王雪钦,反问他道:“这就好了?”
苏猛摸摸鼻子:“也算是恢复了个七七八八,不影响出手了。”
朱震恶又道:“容我再多问一句,你莫非是那南海紫阳宗弟子?”
苏猛一愣,心道果然自己底子一漏,就要招来许多目光关注。
他思来想去,也只得把早就编排好的答案给出:“回总镖头的话,属下确不是什么仙门大派传人,只是早年间行镖黔州时,偶遇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邋遢老叟,自称是蜀山派一贫真人,小子侥幸得其传了几手剑术和一套腿法。”
苏猛平生说过无数个谎言。
是以他深知撒谎这种事情,越想说得完美,错漏就越多。
谎言之所以能取信与人,小半看技术,大半还得靠对方脑补。
果不其然,听他这么一说,朱震恶见好就收,再不追问。
只是心里暗自嘀咕:“蜀山派?从未听说蜀中还有这么一个门派,又一个隐世仙门?还是得了前古仙门传承的得道高人出世?”
他心下对苏猛的话并不尽信,却对苏猛胡诌出来的这个蜀山派深信不疑。
自千年前那一场引得灵气枯竭的大劫之后,前古那个辉煌的修行大世终于落下了帷幕。
如今这山野之间,前古仙门遗留下的残缺传承数不胜数。
这世间还有诸多自大劫中侥幸苟存下来,一直熬到五百年前天地灵气尽复,但仍旧避世不出不为尘世所知的仙门道观。
换句话说,朱震恶早就见惯了如苏猛这般撞上狗屎运得了前古仙门传承的幸运儿,其中大多都是半途夭折,亦或者泯然众人,没什么稀奇。
也有那邪道中人贪图仙门传承,想夺人机缘,背地里将人掳了来,行那抽魂逼问一类的腌臜事。
但法不传六耳,这些人往往不是死得莫名其妙就是一无所获,久而久之,这种事逐渐也就发生得少了。
见朱震恶若有所思,苏猛又回头瞟了一眼王雪钦,他这番话,自然也是说给后者听的。
果不其然,这位表面上不动声色的王女侠虽仍旧盘膝闭目,但眉目间也带上了几丝了然之色。
苏猛心中一阵满意,自此之后,又多了一张虚无缥缈的虎皮大旗,倒是要少掉许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