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是对方世界里的意外,并不需要必须存在。
路岩又看了一眼那个信封。
女孩的名字写出来就像她的五官,纤细脆弱……又特别。像他喜欢的河面,像倒映其中的晴空白云,像那些落叶,像薄雪。
是他生命中最美丽的意外。
1
自班主任告诉江浸月图书管理员兼职是路岩为自己争取来的真相之后,她就一直想着,要把兼职期间所领的工资给路岩。
其实总共也没多少钱,但是……过不了多久就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赵曼婷的生日。想起去年为了给她过生日,导致路岩打了一个学期工的事,江浸月就一阵胸闷。
那么想要考取名牌大学的路岩,哪有时间可以浪费。
只不过,虽然江浸月有这份想要帮他缓解经济压力的心思,但她知道,以正常程序把钱给路岩,他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想了很久,江浸月终于想到了一个绝顶好办法——她打算把钱“不小心”掉到路岩经过的地方,让他捡到。
本以为是个很简单的计划,但真正实施起来才发现太难了……
一入高三,所有人陡然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即便是课余时间,也很少能见到有人在走廊嬉闹了。
江浸月在路岩班门口转悠了几天,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能跟他单独接触的机会。
每个课间,他都极具定力地坐在位置上,头都不会抬一下。
这么拖啊拖……一直拖到了秋末,江浸月几乎已经打算放弃实行计划的那天。
因为不想丢掉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新爱好,江浸月经常熬夜翻译图书。
睡眠不够,导致她必须睡午觉才能从容应对下午的课程。
但是午休时间,班里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着学习,她实在不好意思独自趴在桌上睡觉。
回宿舍,又担心躺得太舒适,一睡就过头。
所以吃过午饭,她会独自跑去后山的小河边打个盹儿。
这天,当她睁开眼睛时,发现路岩就坐在离自己不远的位置。
他什么时候来的?自己有没有打鼾?
这是江浸月担心的最主要问题。
本想逃跑的江浸月一起身,蓦然摸到了一直揣在口袋里的那个信封,里面装着她所有的兼职报酬。
啊,她忽然意识到此时正是把钱给路岩的绝好机会。
江浸月悄悄探头,使劲朝着路岩那边望去。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河边,头垂着。那么安静,难道也睡着了?
江浸月悄悄靠近几步,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又大着胆子往前走了走,然后确定——他果然是睡着了。
舒一口气,她动作轻缓地掏出信封,蹑手蹑脚地来到他身边,目测了一个最佳位置——他胳膊垂落的地方,虽然看起来有点刻意,但至少能够保证不会被他忽略。
江浸月把信封放好,最后看了一眼,欢喜地转身跑走了。
随着她的脚步远去,路岩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看手边的信封,以及信封上写的几个大字:江浸月。
难以自控地用一只手扶着额头,笑出了声。江浸月这个笨蛋。谁会在给别人钱的时候把带名字的信封一起给过去?
路岩觉得难以置信。不过江浸月一向令人难以置信。
上次考试他关注过江浸月的成绩,还不错,只要她高三别泄劲儿,保持住目前的排名,考一所二类本科大学是没问题的。
距他们分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路岩看向河面。他很喜欢这条河。进入春阳高中后,他经常坐在这里发呆。
大概是学校周边没有开设什么厂子,所以河水没有遭到丝毫污染,非常清澈。
路岩觉得看水是会看上瘾的。
春天看垂柳随风轻抚水面,夏天看倒映其中的湛蓝晴空,秋天看落叶片片,冬天河面被薄雪覆盖,显得脆弱又美丽。
心中隐藏情绪过多的人总是需要很多安静独处的时刻。很多话或许不需要找人倾诉,但是需要一个秘密之地存放。路岩选定的就是这条河。
只有河水知道,他哭过。
路岩是个不信任眼泪的人。小时候,他哭,爸爸会下手更狠。妈妈的痛哭求饶也从来只会加剧爸爸的暴力。
所以他学会了不示弱。
爸爸发泄完怒气,摔门离开后,他会沉默着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地上的扫把或是鸡毛掸子,放回原处,哪怕那些东西是用来打他的工具。
常听人说,孩子会照着父母的模样生长。但是路岩从小就发誓,他绝对不会成长为父母那样的大人。
他学着忍耐,学着强大,学着承担责任,把越来越多的委屈吞回肚子里。
从某一方面讲,他觉得自己和江浸月是相像的。他们对追求幸福的欲望都很少,只想用尽全力守护眼前的一点点。
这其实并不能称之为伟大,这大概也属于绝望的一种。只不过对比别人的崩溃号啕,他和江浸月选择了平和的方式放弃。
是他们主动放弃了对这个世界更多的追求。所以,他们大概永远都不会走向彼此。
路岩不会为了江浸月改变目标,江浸月也绝不会冒险从自己平静的生活走出来,向他靠近。
他们只是对方世界里的意外,并不需要必须存在。
路岩又看了一眼那个信封。
女孩的名字写出来就像她的五官,纤细脆弱……又特别。像他喜欢的河面,像倒映其中的晴空白云,像那些落叶,像薄雪。
是他生命中最美丽的意外。
2学校广播台在午休时突然响起——
高三文科三班的江浸月同学,请速到学校广播部来领取你丢失的信封。
正在食堂吃饭的江浸月,被刚喝进嘴里的一口鸡蛋汤呛住,咳个不停。
再播报一遍。江浸月!高三文科三班的江浸月同学……
食堂里安静了一瞬,而后又恢复了以往的喧嚷。
江浸月埋着头,努力回顾自己究竟是哪一步出错了,为什么路岩会知道信封是她的?明明她放的时候非常小心。
当然,等她硬着头皮来到广播部,从老师手中接过那个信封时就立刻破了案……
上面有她的名字。自己到底是干了些什么蠢事……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每当碰到路岩,江浸月就会快速避开。
不是不想见他,是自尊不允许她见到他。实在是太丢脸了……
天气越来越冷,为了防止感冒,江浸月早早穿上了她那件棉被一般的羽绒服。本就个子小,宽大的衣服包裹在身上,远看起来,她仿佛一个移动的……球。
路岩站在教室走廊窗前,温柔的眼神包裹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
呃,不过……她为什么直奔着一棵树而去了?
只听“咚”的一声,正在打瞌睡的江浸月被撞清醒了。
她伸手扶着额头,因为太疼,忍不住原地跺了跺脚。
圆滚滚的身体配上短短的手臂,再加上那个跺脚的动作……路岩忍不住笑颤了肩膀。
可爱的家伙。
他微微侧头,看她揉着头朝操场走去。
原本高三年级是要取消体育课的,但老杜非常坚决地提出了反对意见,他认为学习固然重要,但适时的放松更能有效提高学习效率,更何况体育课上的运动也能帮助学生强身健体,增强抵抗力……
这事儿在整个高三年级都挺轰动的,最后因为得到了全体同学的热烈支持,所以总算保住了一周一次的体育课。
但是路岩知道,江浸月不爱上体育课,她长得瘦小,又没什么力气,任何运动器材放在她身边,就像突然大了一个尺寸……
让人看起来就替她捏把汗。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两个人还同班时,路岩就发现,轮到江浸月做什么项目时,体育老师的要求就会不自觉地放低一点……
所以,即便未来,江浸月独自去到一座陌生的城市闯**,也不需要特别为她担心的吧?
上课铃声敲响,路岩收回目光,转身离开走廊。
江浸月熬了那么多天的夜,还是颇有收获的,她在一本专门发表翻译文稿的杂志上一下子过了三篇小说翻译稿。
编辑还专门写信表示很欣赏江浸月的文字风格,请她继续努力。
江浸月抱着感恩的心,把这项收获分享给了老杜。她原本希望能借他的口,让路岩知道,但是事情的发展趋势完全朝反方向去了……
老杜在班里把这件事大肆宣扬了一番,还专门给江浸月的爸爸打电话转述了捷报,甚至他还说要找校领导给江浸月申请个什么奖状,在周一升国旗仪式上进行全校表彰。
这可吓死江浸月了。老杜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变这种咋咋呼呼的浮夸性格啊?江浸月痛心疾首。
她哀求老杜千万别往外声张这件事,她不想活在别人的目光中。那会让她极度不自在。看老杜还是不想放弃,江浸月干脆摆出了委屈要哭的表情:“老师,我做翻译完全是为了自己的爱好,从没想过成为炫耀自己的工具,您要是这么一弄,我怕自己会迷失方向,我可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对梦想这件事交付了真心?”
老杜非常注重培养学生的梦想,眼下有位学生刚刚从迷茫里走出来,逐渐踏上梦想之路,他当然不能因为想要让别人夸奖自己育人有方就扼杀江浸月萌芽的兴趣。
他接受了她的建议,鼓励她在不耽误学习的情况下努力创作。
江浸月这边刚刚松一口气,那边回到教室就被班长催着请客了。
“为什么要我请客?”她懵懵懂懂地问。
“喂!”班长不乐意地推了她一把,“这多大的好事啊,你都不请客表示一下?好歹当初我对你去兼职也给了正面影响的不是吗?老杜不都说了,你是通过做图书管理员才找到自己真正的梦想的!”
啊,这么说的话,确实如此。
江浸月点点头:“好啊,那你想吃什么?”
“现在每天学习那么辛苦,我必须得吃点好的犒劳下自己。”班长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睛,“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好告诉你。”
江浸月摸了摸自己马上就会瘪掉的钱包,咬牙露出勉强的微笑:“行……行吧!”
3
因为翻译文章被发表的事,爸妈一高兴,给了江浸月金钱奖励,这倒是正好充实了她的钱包,解了燃眉之急。
江浸月很高兴。
被这种高兴劲儿推动着,她更想将这件事分享给路岩了。
江浸月不是个贪心的人,她也不虚荣。所以,她以为自己从来都不会期待别人的夸奖,没想到……
并不是这样。
她很想听听路岩会怎么评价她。
尽管这件事深究起来似乎没有任何意义。但她就是很希望他知道,自己因为他,而变得厉害了很多。
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张这个口。可是,她也不能拿这件事去拜托别人……
思来想去,江浸月还是选择了闭着眼睛自夸的方式。
除了当面感谢,她还想顺道邀请他一起参加班长撺掇的那场饭局。
对,就用这个理由好了。大不了自己把责任都甩给班长,就说是班长强烈要求他加入的,毕竟他也曾经和他们一个班的嘛。
江浸月一边说服自己,一边往学校实验楼走去。
理科生每周都有实验课,最近江浸月注意到路岩开始常常出入实验楼。
他是个十分有规划的人,高一的时候,球场承包了他的课余时间;高二上半年兼职,下半年图书馆;如今高三,他又开始了新目标的实现过程。
虽然这些跟江浸月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但她内心充斥着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这么想的话,好像很久没有见到凌寻了,他放下了对路岩没有帮凌叔叔报仇的恼恨吗?即便知道没那么容易,江浸月还是由衷地希望,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
因为只有凌寻不责怪路岩,她的愧疚才会少一些。
高中部的实验室在三楼,门锁了。江浸月扒着窗户往里看,没人……
不在吗?
走廊有人经过,她赶紧上前打听了下,这才听说路岩去给老师交报告了。江浸月正打算失望离开,对方又好心告诉她:“路岩没拿书包,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在门口等一会儿吧。”
江浸月乖巧地点点头。
起初她还保持形象站得挺直,过了一会儿就因为太累直接在走廊席地而坐了。
实验楼的密封做得很好,所以感觉比教室的温度要高,江浸月百无聊赖地抱着膝盖背单词,背着背着,打起了盹儿。
路岩从楼梯口上来,一眼就看到了蜷缩成球状的江浸月。
她可真是一点儿危机意识都没有。
倒不是说学校里能混进什么危险分子,但是实验楼里易燃易爆和有毒的化学用品很多,在这里竟然还能睡得这么安稳?
亏他之前还认为即便江浸月日后独自去陌生城市闯**也不用过于担心呢……看样子,他太高估她了。
走到她身边,路岩垂头俯视她。
明明也有十七岁了,她为什么长得这么小?
路岩想起自己见过的她爸爸高大魁梧的体型,忍不住在心中感叹:原来从还没出生时算起,江浸月就很不会为自己做选择了。
看她睡得很香,离晚自习上课还有点时间,路岩脱了身上的外套,轻轻搭在她身上,然后进入实验室处理剩下的工作。
清理完工作台,把报告整理好,他打开窗户疏散做实验时留下的气味,冷风突袭,没忍住,回身连打了几个喷嚏。
打完路岩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把门外边那位吵醒了。
江浸月眨了眨眼睛。
她茫然地看了看自己所处的环境,和盖在身上的,很眼熟的外套……恍然想起自己跑来的初衷。
江浸月忍不住用拳头砸了砸自己的脑袋,为什么越是面对在乎的人,反而越容易出糗啊?她想着,要不自己把外套放下,悄悄逃开吧?
“谢谢”“请吃饭”什么的加起来也比不过此时的丢脸情绪。江浸月轻轻拿下衣服,折叠好放在一旁,蹑手蹑脚地迈开步子,像只胖胖的猫咪,踮着脚尖向前挪动,直到——
“你打算去哪儿啊?”
路岩忍着笑,看她红着脸转过身来。
“你跑过来找我,就是让我看你打盹儿的吗?”路岩抿抿嘴唇,在状况百出的江浸月面前,想装严肃都很难。
“我……”江浸月绞着手指,垂下头,小声解释道,“对不起,因为我最近熬夜熬太多了,所以只要闲下来就会觉得很困。”
“我听说了。”路岩看着她头顶那个小小的旋儿,觉得很可爱,声音都不自觉地柔和起来,“你的翻译稿子被发表了对吧?”
江浸月霍然抬起脸:“你怎么知道?”
“不光我知道,其他班的人估计也都知道了吧?老杜那个大嘴巴,已经在各个办公室里宣扬过这件事了,而且因为你,图书管理员那个职位成了勤工俭学部的最热门兼职了,多少人排队等着呢。”
天哪!老杜真的太可怕了。江浸月对他渲染事件的强大能力再次表示震惊。不过这样也好,倒是省了自己再跟路岩解释了。那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需要阐述了,这就简单多了。
江浸月稍稍放松下来,小声邀请他:“我想用稿费请班长吃个饭,当时我不太想做兼职的,她给了我不少鼓励,所以想谢谢她,你……”
路岩突然向前走了几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陡然变近,江浸月一紧张忘了下面要说的话,脚也不自觉地向后退了退。
“你离我近一点,声音那么小我根本……”路岩边说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江浸月的胳膊,想要制止她继续后退。
结果因为用力太猛,导致女生随着臂力冲进了他的怀里。
静止了。
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只剩下路岩强有力的心跳声,在江浸月耳边震动。
那天天气非常不好,浓雾围绕,夜晚呈现出布满灰尘般的色调,连窗外的树木建筑都难以辨别。
但江浸月分明看到了月亮。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又灿烂的月光,倾泻在走廊里,留下一地纯真的银白。
走廊的方向突然传来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响,江浸月挣扎了下,路岩立刻放开了手。
他们各自后退了一步,回到了合适的距离。
路岩摸了摸后颈,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自然,继续刚刚没说完的话:“你声音太小了,我根本听不清你刚刚说了什么。”
“就是……”江浸月捏住自己发烫的耳朵,磕磕巴巴地解释着,“就是……就是,想请你和班长吃饭,以……以表感谢。不过现在时间还没定,等……等定下来我再告诉你。”
“哦。”路岩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好啊。”
“那我先……”江浸月指指后面,“我先走了。”
说完她一溜烟儿地跑了。走到楼梯拐角,才发现,地上有个银色圆环。
江浸月捡起来,做工很精致,好像是拴在手上的挂饰。刚刚那个声响就是这个发出的吧?难道……是有人经过了吗?
江浸月蓦地瞪大了眼睛,她和……路岩……那个,该不是被谁看到了吧?
丢开那个烫手一般的圆环,江浸月疾步下楼,像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般,往教室的方向狂奔。
4
班长说的那顿饭,一直等到平安夜那天才吃。因为答应让班长全权做主,江浸月只管掏钱,所以她就没有多问。
进入高三后,只有周日下午才能休息,因此,他们就定了那天晚上。
江浸月住校,班长上午放学前特意告诉了她饭店的名字叫雨巷。她对这个地方有点印象,因为靠近公交总站,每次回家时都会路过。
江浸月还记得,那栋建筑从外面看就富丽堂皇的,里面吃的一定很贵吧?犹豫了下,她还是把之前留下的给自己改善生活的一部分餐费也放进了钱包。
幸好她叫了路岩啊,让他也能跟着自己吃点好的。江浸月喜滋滋地想。
只是等她来到饭店门口时,有点傻眼了。这根本不是饭店,而是一家大型娱乐会所。
她站在门口踌躇着……班长为什么会选这种地方?不是说要吃饭的吗?按说出入这种地方的都是成人吧?
江浸月咬着嘴唇,为难地看着门口立牌上的各种项目介绍。除了许多娱乐设施,里面还开设了专门的情侣主题客房……
这都是些什么啊……江浸月的眉头皱成一团。可是如果她一直不进去,班长一个女孩子在里面等她不好吧?
纠结了半天,江浸月一咬牙,垂着头跟着旋转门走了进去。
“那人是江浸月吗?”路边的公交车站,赵曼婷刚结束外市的艺考培训班,正拉着行李箱和前来接她的凌寻,一起等车回学校。
凌寻目光沉沉地朝那个方向望着,嘴角轻轻扬起:“有点儿意思。”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赵曼婷意味深长地笑笑,“怎么还去那种地方?江浸月可真够让人意外的。”
“怎么?”凌寻转头看了看她,扬起了眉头,“我的坏女孩是不是又有了什么馊主意?”
“喂!我还不是为了帮你教训她!谁让她之前多管闲事。”赵曼婷不满地去捶凌寻的肩膀,但下一秒钟又露出了邪恶的笑容,“那我问你,我的确有个馊主意,你想不想入伙?”
凌寻撇撇嘴:“那得看是什么馊主意,得够简单,还得够有效。”
赵曼婷得意地拨了拨刘海,指了指凌寻拿在手里的手机:“就是打个电话那么简单。走,我们去对面的咖啡馆等着看好戏。”
去抓凌寻的胳膊时,她突然发现:“咦?我送你的手机指环怎么不见了?”
凌寻看了看手机尾部忘记取下的半截绳子,漫不经心地说:“丢了。”
几公里外的鱼香新港烤鱼店里,尴尬对坐的路岩和班长正急切地等待着今天饭局的主角——江浸月。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
班长接起电话,随后激动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什么?江浸月去了雨巷?”
路岩反应了一瞬,立刻明了,他起身道:“你在这等着,我去找她。”
他没有问是谁打的电话,这是路岩犯的一个非常重大的错误。但他真的太紧张了。
雨巷是本市有名的不可放到台面上议论的场所,班长说话本来就有点儿家乡口音,江浸月这个笨蛋,一定是没听清名字,错把鱼香听成了雨巷。
只有她才会犯这种错!这个笨蛋。
江浸月坐在大厅等着。
她不喜欢这个地方。不喜欢这里的人审视她的目光,也不喜欢他们的装扮。怎么想,班长也不会来这种地方。
江浸月起身,决定不再等下去了,突然看到跟着旋转门进来的路岩。
咦?难道自己真的没找错地方?
不管怎样,路岩来了,她就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了。江浸月欣喜地冲他招手。
路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随后皱紧了眉头。
她还笑得出来?
几步上前,路岩扯住江浸月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外走。
“班长还没来呢。”江浸月小声抗议。
路岩生气又好笑地回头:“鱼香新港,你把这几个字给我背一百遍。”
江浸月不明所以地咕哝着重复,随即恍然大悟:“我走错了地方吗?”
路岩盯着她难以置信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但愿你高考的时候别走错考场。”
被取笑了……江浸月窘迫地垂下头,懊恼地用手搓了搓自己的眼睛。
“你别这样。”路岩扒开她的手,“眼睛都要被你揉瞎了。”
江浸月听话地放下手臂,一抬头就看到了玻璃橱窗外,那双严厉的眼睛。
她的心跳有一瞬间似乎静止了。
“爸爸……”江浸月挣开路岩的手,一瞬间脸色惨白。
“解释一下。”江爸爸绕到他们身前,努力平复胸中的愤怒,面向江浸月,问,“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是我……”因为太害怕,江浸月结巴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是我找错……找错了,本来……本来我们……不是要去……不是这里的。”
“叔叔,您先别生气。”实在不忍心看江浸月瑟瑟发抖的样子,路岩上前帮她说话,“我们……”
“你住口。”江爸爸严厉地打断他,“我跟你说话了吗?”
江浸月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还有脸哭?”江爸爸推了推她的肩膀,“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犯错的机会已经用完了?你是高三生了,不把时间用在学习上,还跑到这种地方鬼混?江浸月,你胆子变大了啊!还有你。”他把目光转移到路岩身上,“我警告你,高考之前,离我女儿远一点儿。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带给她多少坏影响?”
江浸月是懦弱,但是她真的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爸爸把那些明明是自己心甘情愿所做的事,变成枷锁困住路岩。
“不是那样的,爸爸。”她因为心里着急口无遮拦道,“从来都不是路岩靠近我,是我一直在向他靠近……”
“啪!”一声脆响传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江浸月生平第一次挨打。因为天生胆小,为了避免自己被责骂,她宁可受尽委屈也不惹麻烦。
但是现在,她被打了,当着全世界她最看重的那个男孩子的面,被打了。
江浸月垂头站着,眼泪汹涌地往外冲。
江爸爸打完就后悔了,但他有属于成年人的尊严。他觉得如果这次不在女儿面前树立威信,她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更夸张的事。
在办公室接到妻子打来的电话后,赶来雨巷的一路上,他都在后悔。
后悔当初对女儿的纵容。
私自上网、公然为了男生出头、半夜溜出家门,现在竟然还敢跑来这种成人娱乐会所了?
都怪自己当初态度不够严厉,让女儿误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她的叛逆。
特别是最近读的一本书中,作者写道:哪怕让孩子恨你,也要给予正确的引导。
此刻想起来,江爸爸甚至严重地认为自己没有担好爸爸的责任。
所以这次,他绝不能心软姑息。
“江叔叔,真的是您误会了。事情其实很简单。”路岩态度温和但语气坚定地说,“您不该打江浸月,她翻译的文章发表,所以班长想和她一起庆祝,但是江浸月听错了地址……”
“这是我的家事。”这小子竟然还敢挑战他做父亲的权威,“你有没有家教?”像是想到了什么,江爸爸露出讥讽的微笑,“你跟你爸还在办公室打架呢,能有什么家教。”
“别说了。”江浸月露出哀求的目光,“都是我的错,求求你们别说了。”
路岩看了她一眼,努力保持着最后的礼貌:“我会去跟班长说清楚,你回家吧!”
江浸月点点头,转身上了爸爸拦下的出租车。
车子在冬日阴暗的光线中远去。路岩目光沉沉地望向马路对面的咖啡馆,靠窗的位置,坐着一对熟人。
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收进眼中的凌寻,扬扬得意地冲他招了招手。
5
“你干的?”路岩站在圆桌前,用少有的严厉表情面对凌寻。
凌寻抿了一口冰咖啡,冬天喝冷饮真痛快。他咂咂嘴:“对,给你个警告。”
“给我什么警告?”路岩拧起眉头,“我们早就说好了,你别动江浸月。”
“说好个屁!”凌寻将杯子重重放回桌上,目光灼灼地瞪着他,“你别以为我最近忙着参加考前集训就什么都不知道。”
路岩想到自己从实验室走廊窗口看到的那个夜色中的背影。
原来真的是凌寻。
“是个误会。”路岩觉得无力,因为要不断解释而感到身心疲惫。
凌寻露出讥讽的笑容:“路岩,是不是误会你自己心里清楚。但是你记住,在我没有原谅你之前,你和江浸月,没戏。”
他从来都没奢望过有戏。
他这个生活支离破碎的人,有什么资格拉着江浸月跟自己一起受苦?
但是路岩不想与凌寻争辩,在他离开时,扯住他的胳膊,道:“你别再耍这些幼稚的小伎俩,别浪费时间恨我,努力考个好大学吧!你要真有种,就去成为比我更厉害的人。”
凌寻挣开他,头也不回地反驳:“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帮赵曼婷拉着行李箱,大步向外走去。
回去的路上,凌寻一反往常的沉默了。
他扭头看着窗外,表情严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赵曼婷握住他的手,试图缓和气氛,但被他挣开了。
她因此有点不满,自己刚刚做那一切明明是为了帮他出气,怎么现在反倒要看他脸色?赵曼婷冷哼一声,也别过脸,开始玩手机。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她刚刚拨出电话的界面。
她刚刚先是让凌寻找到与路岩同班的男生,想把江浸月去雨巷的事儿告诉他,结果男生说,路岩不在学校。不甘心放过这次机会,赵曼婷又打给了江浸月班里的班长,因为之前帮他们班排合唱,她们偶尔还有联络。
赵曼婷想,即便不能让路岩亲眼看到,也要借这件事炒点流言蜚语,给江浸月一点教训。
当然,只是这样依然还不够。所以,她随后又打给了孔嘉菲。
为了拿到江浸月家里的电话号码,她骗孔嘉菲说生日那天收过江浸月的生日礼物,在外地参加艺考的时候顺道买了个礼物回送她。
孔嘉菲表示惊讶:“没想到啊曼婷,你们竟然成了朋友。”
朋友?赵曼婷扯起一边嘴角,露出有些邪恶的微笑——就当她这个朋友给江浸月一份善意的警醒吧。
不然就她这种多管闲事的性格,走到社会上迟早要吃亏的嘛!
原以为怎么也不可能闹太大,谁知道路岩竟然正好和江浸月班里的班长在一起。他和江浸月的爸爸先后脚赶到雨巷,一切衔接得刚刚好。
仔细论起来,她其实也根本没做什么呀,怪只怪江浸月太倒霉而已。
艺校到了,凌寻提起行李箱,和赵曼婷一起下车。
天色已晚,他把胳膊给她挽着,送她到琴房,她父母待会儿会开车来接她。
“寒假就要去参加艺考了。”赵曼婷扯着凌寻的胳膊撒娇,“你要考什么学校?记得提前跟我说一声。如果不能考到一所学校,考到一个城市也行。”
凌寻扭头看着她,突然低下头,笑出了声。
窗外深浓的黑映着小小琴房里明亮的灯光,让一贯气质冷厉的凌寻突然变得阳光起来。
听到自己提出想要跟他读同一所学校,他一定很开心。赵曼婷理所当然地想,但还是希望这种话能听凌寻亲口说出来,于是,她往他身前挨了挨,抬头,噘着嘴巴,问:“你笑什么?”
“曼婷。”凌寻依然保持着嘴角的笑容,他将手臂伸到她脑后,温柔抚摸着她的头发,问,“你觉得我们还有必要考同一所大学吗?”
赵曼婷身体一僵,她的心跳突然加快了,脸上的娇媚瞬间消失,被错愕取代:“为什么没必要?”自尊心受到鞭打,她恼怒起来,“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等你读了大学,会遇到很多比我更厉害的人吧?”凌寻看着她,表情真挚地说,“如果到时候你遇到了,我还在你身边缠着你,那岂不是给你添麻烦?”
赵曼婷没有接话。
不,倒不如说是她不敢接话。因为,隐藏在心中的那个连她自己都不敢探究的秘密,马上就要被揭穿了。
赵曼婷的眼眶热了,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因为攥得太过用力,连指骨都泛白了。
“你不用怕,你已经不是从前需要在天桥底下与人打架的赵曼婷了。”凌寻继续用那种饱含温柔的眼神看着她,“你之后会找到比我更厉害的人依靠。那么,接下来的时间,我要为自己努力了。”他放开她,退到门口,潇洒地摇手,“我们到此为止。”
6
江浸月的寒假过得很不好。
尽管路岩特意找到班长,拜托她转乘了几次公交车来到江浸月家里,跟她爸妈说明了那天江浸月之所以去“雨巷”的来龙去脉,也没能化解家里沉闷的氛围。
还好,她能以复习为由把自己全天二十四小时锁在卧室里。
高三生早一周开学,江浸月数着日历,迫切期待着离开家的那一天。
节后初六,老家有位奶奶过寿辰,原本江浸月是可以不参加的,但妈妈单位临时出了点事,提前一天就要上班,她实在走不开,就让江浸月代替自己出席。
老家坐落在两百多公里之外的村子,节假日路况不好,回程时高速路上排了长队,江浸月和爸爸被锁在车厢狭小的空间里,沉默着聆听广播台无聊的节目。
度秒如年。
好不容易挪到一个路口,实在等得不耐烦了,江爸爸决定临时改变路线,下高速,从辅路回家。
天很快黑了,车子在狭窄的土路上行驶,颠簸异常。
走了很久都不见尽头,江浸月心里有点慌,但她不敢说话。
当然,她不知道,江爸爸此时心里也很慌。
刚刚拐下高速走了没多远他就发现自己走错路了……旁边有路标,可他刚刚没有看清。
但是因为和女儿正处于冷战期,他不想承认自己出了错,就闷着头往前开。
他以为,不管怎样,总能重新找到上高速的口吧……
事实证明,没有。这条路的终点也不知道是到哪里,四周都是田野,没有任何可以拐的路口。江爸爸担心再走下去,油都要耗尽了,还是及时止损。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再朝前开五分钟,如果还看不到别的路就掉头。
大概是老天爷故意想要为难他,两分钟后,车子陷进了一个深坑里,熄火了。
江爸爸重新发动了几次,汽车都纹丝不动。
路旁连路灯都没有,漆黑一片,江浸月绷不住了,弱弱地出了声:“爸爸。”这是她自那天雨巷事件之后,第一次主动跟爸爸讲话,“没……没事吧?”
江爸爸知道女儿胆小,被这声包含依赖的呼喊弄得鼻头一热,此前积蓄在心中的愤懑瞬间散尽了。他回头安抚她:“没事,别怕,爸爸下车去看看。”
又过了一会儿,江爸爸将江浸月叫下车。
原想着让江浸月推车,他去试着发动车辆,看能不能把车开出去。但江浸月力气太小了。想了想,他让江浸月坐到了驾驶座。
“我不敢。”江浸月快要吓哭了,她可是连自行车都骑不好的人,怎么可能掌控的了这么大个的汽车。
“没事。”爸爸宽慰她,“我在呢,你只需要帮我踩下油门,轻轻地踩,车子一动我就赶过来。别怕,你还不相信爸爸吗?”
天空开始飘雪了,江浸月担心他们再困下去,更难离开了,只好点了头。
两个人打着配合,折腾了半小时,车子总算动了。
江浸月吓得大喊起来:“爸爸爸爸!”
江爸爸奋力跑上前,帮她握住方向盘,大声指挥:“另一只脚,另一只脚,踩刹车踩刹车。”
车子顺利停了下来,有惊无险。
再度上路后,车里的沉闷压抑感消失了。
“冷不冷?”江爸爸回头问缩在座位上的江浸月。
江浸月摇摇头。
又过了一会儿,江浸月拍了拍前座椅背,问:“爸,你累吗?”
江爸爸愣了一下,笑了:“不累,你要累了就睡会儿吧,就快到家了。”
江浸月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有时候,她也会傻乎乎地想,如果路岩是自己的家人就好了。
她想和他成为这种不用说“对不起”的关系。
想和他成为即便发生了多少次矛盾也绝不可能分开的关系。想和他成为想见面就见面,不必担忧别人目光的关系……
新年快乐,路岩。
江浸月在心里说。
7
路岩放下电话。
因为实在担心,他忍不住去街边的公共电话亭,往江浸月家里打了一通电话。
他谎称自己是副班长,提醒江浸月高三寒假开学时间早,不要忘了。
但江妈妈说江浸月不在家,她跟她爸爸出去串门了,回来会向她转达。
能跟爸爸一起去串门,至少说明矛盾得到了化解。路岩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他转身朝自己家走,在门口碰到了倚着墙壁抽烟的爸爸。
又是一身酒气。
路岩懒得说话,径自朝里走。
“你又去给凌寻那小子送东西了是不是?”
胳膊被拽住,路岩不得已停下脚步,他冷冷地回道:“那是我欠他的。”
“臭小子。”路爸爸一脚冲着他的膝盖踹了过去,“你给我记住,你谁都不欠。”
路岩毫无防备地跪在地上。他自认是个非常能忍的人,但唯独面对自己的爸爸,他总是能够轻易被激怒。
“别以为我打不过你。”他起身,咬着牙狠狠地说,“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能随便被你打骂的小孩子了。”
路爸爸又伸手打了他的头一下:“行,我儿子真厉害!”他忽然嘻嘻笑起来,醉醺醺地把头凑到他面前,“但你还是厉害不过我。你知道吗?”他抓着路岩的肩膀,满嘴酒气地说,“你爸爸我,那天替你帮凌寻那个浑小子挨了一闷棍。我瘸了几个月,你说!你还欠谁?”
路岩愣住了。
斗殴那件事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怎么见到过爸爸,他还以为他在忙……
他不知道,他真的没想到。
这不可能,他不信。
那个永远醉醺醺的,只会抱怨谩骂的窝囊爸爸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你不信?”路爸爸撇撇嘴,“不信算了,反正我告诉你,儿子,你谁也不欠,之前凌云那老家伙对你好,爸都帮你还清了。”他喝了很多酒,整个人东倒西歪,但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坚定,“你是我儿子,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我不知道吗?我知道自己拦不住你,那我至少能帮你顶包吧?我就是抱着这种想法跟你去的。没想到你们班那个小女生挺勇敢的。她把你拦住了,哈哈哈……”他胡乱笑着,语无伦次,“我又想,她拦是拦住你了,但是你要是不帮凌寻报仇,肯定心里得愧疚死,我就替你去了!你说!是你厉害还是你爸厉害?”
他倒在路岩的肩膀上,打着鼾睡了过去。
或许明天酒醒后,他就忘了自己曾经说过什么。也或许,下次喝醉后,他又会提起这件事。
但路岩决定,从今往后,不管何时,他都会装作从不知道真相。
他把爸爸背到肩上。
十岁时的一个雨天,爸爸有次醉倒在大街上,他也背过他。
原本是不想管他的,太烦了,每天喝每天喝,没完没了地喝。
但是路过的人都对他指指点点,目光中有很多嫌恶,路岩驻足了一会儿,回头去背他。
他不知道醉酒的人竟然那么重,他的腰弯得很低,一步一步,艰难向前。
也许是那时的记忆太深刻了,所以他下意识地以为,现在也会非常吃力的。
但是没有,爸爸变轻了。
那个当初让他觉得是个累赘的人,轻了很多很多。
雪花落得越来越密集,窗外的世界渐渐被白色覆盖。
压在路岩心中重重的石块,被击碎,一点点清理出他的身体。
路岩背着爸爸,脚步轻松地上楼,满腔热热的情绪涌动着。
眼眶胀得酸痛,但他忍着没有落泪。
因为,爸爸不喜欢他哭。
8
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对所有高考生而言,必须以“分秒必争”的态度对待了。
每天沉浸在各式各样的试卷中,集中所有注意力应对每一次的模拟考试。
时间在单纯的疲累中匀速向前行驶。
江浸月怕紧张,所以故意不去看教室后面黑板上的倒计时,但即便如此,她仍然没办法忽视窗外越来越烈的阳光,和已经换上的夏装。
寒假结束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见过路岩。
文理科上课时间不同,高考侧重也不同,大概很多时候路岩都泡在实验室。
而她大部分时间都贡献给了图书馆。
虽然不见面、不交流,但不知道为什么,江浸月很满足于目前的状态。
知道对方正在为了美好前程而倾尽全力的状态。
本来刚开学那会儿,江浸月还很诧异,凌寻怎么像消失了一样,那么久没有露面?
他出现她担心,不出现,她也觉得忐忑。
因为在江浸月心里,凌寻就等同于定时炸弹的存在。
后来,偶然间从班长那里听说,春节过后不久,艺考生们就都已经出发去参加艺考了,要到三四月份才能回来集中进行文化课突击,应对高考。
想来,凌寻肯定很忙。
江浸月由衷地希望他能考取好大学,也许那样,他对路岩的恨意会少一些。
距离高考还有差不多一个月时,老杜在班里开了个漫长的谈话会,为每位学生规划志愿大学。
江浸月是这个时候,才突然萌生了,想去问问路岩考什么学校的打算。
当然,她知道自己的成绩差他太多,考同一所大学肯定不可能,但至少,她可以考到他的城市吧?
江浸月根据老杜列出的各类大学,一一分析,发现有好几所名牌大学都有可能成为路岩的目标,但它们分属于不同的城市。
她犯难了。
晚上去食堂吃饭时,江浸月的第五次叹气终于引起了班长的注意。
“你干什么?”她用胳膊肘捅了捅她,“愁眉苦脸的。”
“我有吗?”江浸月装傻,“没事。”
“别装了。”班长往她身边凑了凑,问,“是不是有什么想考同一所大学的人啊?”
江浸月惊呆了,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面对傻眼的江浸月,班长不置可否:“这有什么呀?高考之前每个人都难免会这么想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是真有这想法,我支持你去主动问,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至少你勇敢尝试过了。江浸月,我可提醒你,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
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
这句话像一针强效催动剂,促使着江浸月鼓起勇气,去找路岩。
她知道自己越界了。
最开始的时候,她已经给自己设过限,只远远看着就好,可现在,她开始变得贪心了。
老师说过,大学是人生中最珍贵、没有压力的一段时光。除了用它来实现梦想,江浸月还希望,能有路岩的参与。
怀着不确定的矛盾心情,江浸月紧张地来到路岩所在的教室。
他不在。
江浸月的信心值降低了一些……
她又跑到实验室……有人站在玻璃器皿前,正研究着什么。
江浸月侧了侧头,确定那人是路岩后,在门口停住脚步,鼓起勇气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大学准备考去哪里?”
回答她的是满室寂静,但是对方迈开了步子,朝她走了过来。
江浸月不敢抬头,垂着脑袋屏息等待。
那人停在她身前,笑了。
这笑声……
“这话不是跟我说的吧?”
江浸月猛地抬起头,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凌寻。
他把头发留成了跟路岩差不多的短发,江浸月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的板寸上,所以没能认出来。
“我认错人了。”江浸月小声解释完,转身要走,手腕却被拽住了。
“你想跟路岩考同一所大学?”他冷冷地说,“这事儿你不应该问他,应该先问过我。”
一瞬间,江浸月懂了。
她怎么会忘了,她与别人不同,她和路岩中间隔着不合逻辑的逻辑。
她得遵守。
江浸月转过头,眼神悲伤地看着他:“如果我不跟他考同一所学校,你就能再也不在他面前提起那件事吗?再也别让他觉得自己亏欠你。”
凌寻想了想,随后痛快点头:“说话算话。”
“好。”江浸月仰望着比自己高很多的少年,勇敢无畏地点头,“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等等。”凌寻叫住她。
他讨厌江浸月脸上的勇敢无畏。这个兔子一样的家伙,为什么每次面对路岩的事,都能表现出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赵曼婷就不会。
凭什么他就只能拥有背叛?
而路岩拥有真心?
凌寻不服气,他严厉地望着江浸月,问:“路岩欠我的,你帮他还了,那你欠我的呢?你准备怎么还?”
江浸月愣了一下,她咬着嘴唇,怯怯地问:“你想让我怎么还?”
凌寻瘪瘪嘴,双手环胸,摆出吊儿郎当的样子:“你自己想。”他看看墙上的挂钟,“我给你两分钟的时间,想不出来,刚刚的约定就作废。不管你跟不跟路岩考一所学校,我都会一直恨他,埋怨他。”
江浸月盯着凌寻的眼睛,她知道他没有撒谎。
虽然猜不透他为什么对自己和路岩这么痛恨,但是至少有一点是明确的,他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自己能赔偿他什么呢?
江浸月下意识地扫视四周,除了各类化学用品外都是玻璃器皿。
她不知道路岩去了哪里,为什么会放心把这么危险的地方交给凌寻看管。
不过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他对路岩有着极高的信任。
不远处有个玻璃器皿正在燃烧,江浸月闻到了危险的气味。
她有了主意。
江浸月微微挪动脚步,调整站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对着那个燃烧的玻璃器皿张开手。
“看好了。”她侧头对凌寻说。
下一秒钟,器皿爆炸了,因为体积小,并没有造成什么重大损失,但是那些飞溅的玻璃扎在了江浸月的手心。
她忍着疼,把滴血的手掌转向凌寻,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我去报告老师,肯定会给你扣上私自动用外校化学用品导致爆炸伤人的罪名,没准连你的高考都会受到影响。你别想着让路岩帮你顶包,因为我会为他做证。”
凌寻难以置信。
这个女孩……这个矮小瘦弱的女孩,为什么在保护路岩这件事情上有着这么深的执念?
她把手放下,直视他的眼睛:“凌寻,欠你的,我还了。希望你信守承诺,好自为之。”
江浸月转身从后门离开。
听到声响后,路岩从另一间实验室跑回来。
只是碎了一个酒精灯。
吓死他了。
“你没事吧?”他打量着愣在一旁的凌寻,确认他没受伤才松了口气。
“路岩。”凌寻从江浸月消失的门口收回目光,抬头望着认识十几年的兄弟,说,“从现在起,我们彻底两清了。”
青春回忆录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去找过路岩。他倒是往我们教室的方向来过几次,但我每次都让班长帮我提前放哨,一见他就跑,哈哈。”
江浸月苦笑着说,“时间久了,他大概明白是我不想见他,就再也没来过了。”
周静芒拉过她的手,翻转到掌心,看着那些交错的伤疤,倒吸了口气。
“江浸月,你太傻了吧!”她的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你不疼吗?”
“疼算什么?”江浸月意味深长地说,“疼是最好熬的了,反正知道总会愈合的。”大学四年里,对路岩的想念,反而更让她觉得受折磨。
“他没有再试着找你吗?”周静芒觉得不甘心,“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了?再没有别的了?”刚刚图书馆那张照片里,她分明从路岩的目光中看到了他对江浸月无法掩饰的好感,所以一直期待着最后的反转。
“是呀!”江浸月伸了个懒腰,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了,三年时光,真正回忆起来也不过三个小时就能讲完。“后面就是高考啦,拍毕业照那天我也没有见到路岩,也可能是他故意躲着没让我见到。
总之,我们失去了联络。我没有找他,是因为要遵守和凌寻的承诺。
他没有找我,大概是以为我不希望被他找到。”
“时间过去那么久了,凌寻肯定也不会再在意那件事了。”周静芒鼓动她,“而且你已经算很守约了啊!你先试着去找找路岩行不行?你们班从前的班长呢?我觉得她很热心,你可以去问问她。”
江浸月笑了。
毕业五年了,五年能改变的事情太多了,即便她现在还对他心怀眷恋,但那又能怎样呢?
或许他早就有了女朋友,结婚了也不无可能。
五年前她决定放弃,就已经做好了永远放弃的准备。
就算一辈子都不能忘记他,也是她自己的事,跟别人无关,跟他也无关。
江浸月转移了话题:“真的很谢谢你,静芒,给了我一次倾吐过去的机会,我现在才觉得轻松多了。”
“你如果能和路岩重逢,我才会觉得更开心呢!”周静芒再度把话题扯了回来,“现在这样,太不甘心了。”
江浸月笑笑,问她:“这么晚了,你男朋友联系你了吗?他到哪儿了?”
“哎呀!”周静芒这次想起,大约一个小时前,章扬给她发了微信,让她下去,但因为正听得入迷,她敷衍地回了两个字:稍等。
此后就再也没有关注过手机。
“完了完了。”她慌张地回到座位,拿起包,从一旁的衣架上,扯过自己和江浸月的大衣,拉着她就往外跑。
江浸月哭笑不得:“你约会干吗要拉上我?”
“你得下去帮我做证。”周静芒紧张地说,“不然章扬那个傲娇鬼能气得原地爆炸。”
江浸月低下头,笑了。
周静芒听她倾诉了整整一晚,她的确有义务帮她做点什么。
凡是成人之美的事,她都很乐意参与。
只是,她永远也等不到自己的“成人之美”了。